文/張家康
八七會議后,瞿秋白主持中共中央臨時政治局工作,成為繼陳獨秀之后黨的早期領袖,時年28歲。1935年2月24日,他在福建省長汀縣水口鎮小逕村牛莊嶺附近被俘。在近4個月的囚禁中,敵人輪番威逼利誘,面對生死抉擇,他泰然處之,一句“我不是顧順章,我是瞿秋白!”(陳鐵健:《從書生到領袖——瞿秋白》,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503頁)展現出高尚的人格和堅定的信仰。6月18日,瞿秋白在福建長汀公園從容就義,時年36歲。他的一生短暫而又偉大,理想和信仰是他砥礪前行的燈塔。
“青年時期走上馬克思主義的初步,無從改變”
瞿秋白說:“我家因社會地位的根本動搖,隨著時代的潮流,真正的破產了。”母親為負債所困,感到無路可走而尋了短見。父親去濟南投奔朋友。弟妹們也各自離散,天各一方。1916年12月,瞿秋白來到武漢,投奔堂兄瞿純白。不久,又隨堂兄來到北京,本打算報考北京大學,可北大的學費高昂,他只得去報考不收學費的俄文專修館。
五四運動爆發時,瞿秋白毫不猶豫投身其中成為積極分子,并因此兩次被捕入獄。監獄的惡劣條件,使他吐血不止而患上了肺病,成為伴隨他一生的痼疾。在俄文專修館的學習,使他的俄文水平有了長足的進步,可以借助詞典閱讀和寫作,于是,他很想向中國讀者介紹俄羅斯文學。1919年9月15日,他翻譯的托爾斯泰短篇小說《閑談》,在《新中國》第一卷第五期發表,這是他翻譯的第一篇文學作品。
1920年秋,北京《晨報》和上海《時事新報》招聘駐外記者,瞿秋白應聘為北京《晨報》特派記者。次年1月25日,他歷盡艱辛到達莫斯科,在這里廣泛地采訪各界人士,向國內發回報道、通訊和政論文章。除此之外,他還在莫斯科東方大學中國班任教,擔任政治理論課的翻譯,也是從這時起學習和研究馬克思主義,正是這段經歷使他“對于社會主義或共產主義的終極理想都比較有興趣”。
1922年2月,瞿秋白經張太雷介紹加入中國共產黨。他坦言:“我的思路已經在青年時期走上了馬克思主義的初步,無從改變。”(《多余人心史》,東方出版社1998年,第52、53頁)1922年11月5日至12月5日,共產國際第四次代表大會在莫斯科召開時,陳獨秀出席了會議,瞿秋白擔任他的翻譯。
◆瞿秋白編輯的《魯迅雜感選集》,精挑了魯迅不同時期的雜文75篇,并撰寫了長篇序言,高度贊頌其雜文的社會價值和深刻內涵。
會后,瞿秋白隨陳獨秀回國。1923年初夏,瞿秋白主編中共中央機關刊物《新青年》《前鋒》,還參與編輯《向導》,并擔任上海大學學務長兼社會學系主任。10月初,赴廣州參加國民黨改組工作,在國民黨一大當選為候補中央執行委員。1925年,在中共四大當選為中央委員。1927年,在中共五大當選為中央委員、政治局常委,主管中央宣傳部。大革命失敗后,瞿秋白在黨的八七會議,被選舉為臨時中央政治局委員、常委,主持臨時中央政治局的工作,時年28歲。
但在中共六屆四中全會上,王明對瞿秋白進行“殘酷斗爭,無情打擊”,解除了瞿秋白的中央政治局委員職務。瞿秋白退出了中央領導崗位,開始把大部分精力用在文化工作上。他時常化裝去城隍廟聽民間藝人的說唱,創作說唱劇本《東洋人出兵》等。中國新文字第一次代表大會在海參崴召開時,他撰寫的《中國拉丁化字母》被作為會議討論的基礎性文件,后又由此修改成《新中國文字草案》。
瞿秋白和上海文化界交往廣泛,與茅盾、馮雪峰、田漢等常來往。通過他們與魯迅建立了聯系,開始書信來往。瞿秋白給魯迅的信中說:“我們是這樣親密的人,沒有見面的時候就這樣親密的人。”魯迅回信瞿秋白以“敬愛的同志”(陳鐵健:《從書生到領袖——瞿秋白》,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384頁)相稱。魯迅看他居無定所經常搬家,便幫助他搬入了東照里。這里與魯迅的居處只隔一條街,他們得以經常見面。瞿秋白的愛人楊之華說:“魯迅幾乎每天到東照里來看我們,和秋白談政治、時事、文藝各方面的事情,樂而忘返。”(同上,第394頁)
這段較為安定的生活環境對于瞿秋白來說非常珍貴,他因此創作了多篇雜文,其中幾篇是與魯迅漫談后寫成的。許廣平回憶說:“這些文章大多由瞿秋白執筆寫出。他下筆極迅速,住在我們家的時候,每天午飯后至下午二三時為休息時間,我們為了他的身體健康,都不去打擾他。到時候了,他自己開門出來,往往笑盈盈地帶著犧牲午睡寫的短文一二篇,給魯迅來看。魯迅看后,每每無限驚嘆于他的文情并茂的新作是那么精美無倫。”(《憶秋白》,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第279頁)瞿秋白是國民黨當局重金懸賞的共產黨要犯,隨時都處于危險之中,從1932年11月下旬到1933年9月,魯迅四次為他提供了避難所,保證了他的安全。
1933年底,臨時中央來電通知瞿秋白去江西瑞金中央蘇區。他對此很興奮,楊之華看到“他平靜地點燃了煙斗,安詳地吸著,縷縷青煙緩緩的升騰,好像帶著他的心飛向遠方”。和茅盾、魯迅話別后,他便啟程了,那是1934年1月7日深夜,那一夜,離別的情景永遠地定格在楊之華的腦海里,“快到弄堂口,他停下腳步,回頭走了幾步,在白雪紛飛中顯得昏黃暗淡的路燈下凝視著我,緩緩地說:‘之華,我走了。’”(陳鐵健:《從書生到領袖——瞿秋白》,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446頁)這一走,瞿秋白告別了生命中曾經相依相伴將近8年的上海和這里的親友。
化名林琪祥,編造假履歷以求脫身
1934年10月,中央紅軍開始撤離中央蘇區。身患肺病的瞿秋白被留了下來,任中央分局宣傳部長兼后方辦事處人民教育委員。主力紅軍撤離后,國民黨以十萬大軍,向以贛南、閩西為中心的中央蘇區發起“全面清剿”,手段極端嚴酷,修公路,筑碉堡,實行包干責任的“劃區清剿”。
留守同志的生活成了最大的問題,糧食短缺,食油匱乏,食鹽奇缺。為了隱蔽自己,夜晚不能生火,白天不能冒煙。敵人把山上的樹木燒光伐盡,他們只能掩蔽在山洞里。忍饑挨餓,風餐露宿,如此極端艱苦的條件,瞿秋白的肺病發作了,四肢乏力,氣息急促,胸部疼痛猶如針扎刀割。1935年初,中央分局決定送瞿秋白轉道香港去上海治病。
與瞿秋白一同轉移的還有何叔衡、鄧子恢和項英的妻子張亮等。他們于1935年2月11日啟程,走了六七天后到達中共福建省委所在地湯屋。在這里見到了福建省委書記萬永誠,并經他的安排于2月20日繼續上路。萬永誠為了保護他們的安全,專門組織了一支武裝隊伍,負責途中的安全。何叔衡年過半百,行動緩慢;張亮懷有身孕,且又是小腳;病弱的瞿秋白走在崎嶇的山路上,每走一步都是氣喘吁吁。經過四天的晝伏夜行,他們終于安全地渡過汀江,于2月24日到達長汀縣濯田區水口鎮。
◆瞿秋白在這間小屋內被囚禁了41天。坐在簡陋的木桌前,借著窗外微弱的天光,身陷囹圄的瞿秋白,寫下許多蕩氣回腸的獄中詩。
當他們到達水口鎮時,一個個已是精疲力竭饑腸轆轆了。他們決定在這里補充一下體能,開灶煮飯填飽肚子,然后再出發。他們哪里知道這里是地主武裝保安14團的游擊區,團長是臭名昭著的地頭蛇鐘紹葵。駐守水口的是這個團的2營,營長是李玉。
這天早晨,李玉得到情報說水口鎮發現有小股紅軍。查明實情后,李玉立即率保安團向水口鎮撲來。護送瞿秋白等人的負責人叫丁頭牌,鄧子恢在與他接觸中覺得此人吹牛撒謊,華而不實,一旦出現危險,他是肯定靠不住的。
果然如此,槍聲一響,丁頭牌掉頭就跑,不見了蹤影。鄧子恢組織大家突圍,激戰了近2個小時,還是沖不出敵人的包圍圈。何叔衡跑不動了,對鄧子恢說:“子恢同志,我革命到底了!”說罷,舉起手槍對準自己的頭部。當鄧子恢上前奪槍時,何叔衡手中的槍響并應聲掉入了懸崖。瞿秋白也被敵人追得筋疲力盡,況且他還是個病人。鄧子恢回憶說:“我又去叫瞿秋白趕快向外突圍。這時瞿秋白身患重病,躺在擔架上。瞿秋白說:‘我病到這個樣,實在是走不動了,你快走吧!’我三番五次地叫他走,他就是不走。我拉他走,他還是不走。他說:‘你快點走吧,我在這里敵人是不會發現的’(這個地方是很茂密的樹叢)。無奈,我沖出包圍到山下河邊,見到有幾位戰士也沖出來,其中持機槍的戰士也沖出來,我就把僅剩下的幾個戰士集中起來,用機槍阻擊追敵,邊打邊走,離開了長汀,向閩西走去。”
保安團的兩名士兵在半山坡的灌木叢中俘獲了瞿秋白等。敵人把瞿秋白押回到水口鎮,李玉嚴刑逼供,瞿秋白堅稱自己名叫林琪祥,現年36歲,是江蘇人,肄業于北京大學中國文學系,后在上海經營舊書店及古董生意。再后來又入醫學院學醫半年。1932年因病游歷福建漳州,適因紅軍打進漳州為紅軍所俘,又被送往瑞金而當了紅軍的醫生、文書及文化教員。紅軍離開瑞金后被留了下來。1935年1月,攜款逃離瑞金,但在上杭露潭又被發現,當夜被押回,準備天明再走,沒想到被你們俘虜了。
李玉向鐘紹葵報告說,這個林琪祥等人攜有港鈔和黃金,護送人員多數都配有駁殼槍。鐘紹葵據此判斷林琪祥絕非等閑之輩,當晚,鐘紹葵突擊審問,可得到的回答和李玉審問時所得到的一樣。3月9日,他們讓瞿秋白寫一個“筆供”。瞿秋白所寫的“筆供”和口供完全吻合。敵人找不到什么把柄,便對瞿秋白說:“如果所述是真的,可以取保釋放。”
“我就不用‘冒混’了,我就是瞿秋白”
瞿秋白于長汀被俘的第3天即被押解到上杭縣監獄,鐘紹葵在這里連續幾天刑訊逼供,瞿秋白依然堅持3月9日“筆供”內容,敵人也似信非信了,他們告訴瞿秋白,如果所述屬實,可以在當地找一個鋪保,即可予以釋放。瞿秋白立即給魯迅和周建人寫信,給周建人的信實際是讓轉交予楊之華,信封的背面蓋有長方形的藍色印章,表明這封信是經過了獄方的檢查。信中說監獄很冷,食物極少,衣服單薄,挨餓受凍。獄方告知,如有殷實的鋪保或有力的團體作保,可以釋放出獄。
給魯迅的信寫的比較詳細,信中說:“我在北京和你有一杯之交,分別多年沒通信,不知你的身體怎樣,我有病在家住了幾年,沒有上學。兩年前,我進同濟醫科大學,讀了半年,病又發,到福建上杭養病,被紅軍俘虜,問我作什么,我說并無擅長,對醫學一知半解。以后,他們決定我做軍醫。現在被國軍逮捕了,你是知道我的,我并不是共產黨員,如有人證明我不是共產黨員,有殷實的鋪保,可釋放我。”(《憶秋白》,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第222頁)
魯迅接信后陷入沉思,他知道瞿秋白編的這個履歷,是在與他統一取保核實的口徑,他更知道像瞿秋白這樣大名鼎鼎的共產黨人,如果真相暴露了,那后果是不堪設想的,因此,現在就要爭分奪秒地設法予以營救。魯迅把瞿秋白的信也交給了楊之華,并由郵局匯去五十元。楊之華費盡周折,終于找到一個旅館老板作鋪保。
瞿秋白的身份還是暴露了,魯迅情急之下想到了他的兩個紹興同鄉、老友許壽棠、蔡元培。蔡元培是國民黨元老,許壽棠是蔡元培的秘書,許壽棠受魯迅之托找蔡元培說情。在國民黨的一次會議上,蔡元培曾提出像瞿秋白這樣的文學天才,在中國不可多得,可否考慮從輕處理,可卻遭到戴季陶等人的反對,蔣介石也否定了蔡元培的意見。
那么,究竟是誰出賣了瞿秋白呢?瞿秋白曾因事與福建省委書記萬永誠有過工作上的聯系,當時萬的妻子徐氏在場并因此而認識了瞿秋白。4月10日,徐氏被國民黨軍俘獲,經不住恫嚇和拷打,徐氏供出在水口被俘的是瞿秋白等人。同時,被俘的長汀縣蘇維埃主席也供出瞿秋白先他而被俘。
◆瞿秋白
在上杭監獄關押的瞿秋白身體越來越差,4月15日他給監獄方寫了個呈文,說自己本來“身體孱弱,積年肺病……獄中困頓,又多侵蝕其體力……現覺日就衰憊,手足無力,頭暈目眩,時發潮熱,穢氣熏蒸,似饑似飽,似此久羈不決,勢將瘐斃”。(陳鐵健:《從書生到領袖——瞿秋白》,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474頁)呈文重述了先前編排的履歷,提出“久羈不決,勢將瘐斃”,就是在催促敵人早點開釋。他說遣回江蘇原籍,或在上杭擔任教員、文書等職都行,決不私自遁走,保證隨叫隨到。此時,瞿秋白哪里知道因徐氏的招供,敵人已經開始懷疑他的身份,正在尋找林琪祥就是瞿秋白的證據,他又怎么能夠出獄呢?
鐘紹葵派了幾名士兵于4月25日將瞿秋白解離上杭往長汀,水陸兼道,天氣變幻莫測,時晴時雨,風雨兼程。病弱的瞿秋白行走得很艱難,一直到5月9日才抵達長汀,被拘押在設于長汀中學的國民黨軍36師師部。第2天,鐘紹葵與36師參謀長向賢矩、軍法處長吳淞濤等共同突擊審訊瞿秋白。一問一答,瞿秋白仍是如前所述的林琪祥的履歷。
吳淞濤突然沉寂了,背著手,一遍一遍地踱著步,端詳著瞿秋白,猛地大聲喝道:“你是瞿秋白,不是林琪祥。民國十六年我在武漢聽過你的講演,你不要冒混了吧!”瞿秋白淡定從容地說:“你們搞錯了吧,我就是林琪祥呀!”吳淞濤大喝一聲:“來人!”一個人走了進來,指了指瞿秋白說:“我用腦殼擔保,他就是瞿秋白。我們說來不算,還有他本人照片可以核對。”這個人叫鄭大鵬,曾在蘇區教育人民委員會工作,說來還是瞿秋白的部下。
瞿秋白知道隱瞞不住了,坦然一笑,對著得意洋洋的吳淞濤等人說:“既然這樣,也用不著這位‘好漢’拿腦殼擔保,我就不用‘冒混’了。瞿秋白就是我,十多天來我的什么‘林琪祥’之類的筆供和口供,就算是作了一篇小說一樣。”(《瞿秋白》,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3年,第314頁)
“共產黨的哲學就是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兩個多月的時間里,敵人用盡辦法,都不能從瞿秋白的口中得到他們認為有價值的東西。5月22日,國民黨中統派王杰夫、陳建中前來與瞿秋白“談話”。王杰夫是中統訓練科科長,陳建中是中共叛徒,叛黨后因“表現突出”而任中統行動科干事。臨行前,陳立夫召見了王杰夫,對他說:“如能說降瞿秋白,那在國內國際上的號召和影響都是很大的。”
王、陳二人在途經福州、廈門時,又讓國民黨福建省黨部秘書、調查室主任錢永健,國民黨廈門市黨部書記、中統特務朱培璜同行。他們商定了一個勸降的方案,就是以親情、以中共叛徒受到優待重用的例子來攻心。他們于6月13日到達長汀,在接下來的日子里與瞿秋白的所謂“談話”進行了多次。
◆瞿秋白烈士紀念碑就位于他在刑場就義的地方。
第一天,王杰夫假仁假義地對瞿秋白說:“你的問題,你自己沒有興趣考慮,你的朋友,你的親戚和家屬,倒希望你好好的加以考慮。你可不能使他們失望。”瞿秋白笑了笑回答:“我自己的問題,從來由自己考慮,不勞朋友親戚甚至家屬考慮。特別是政治問題,過去是自己考慮,現在不可能也無必要戚友代勞。”
“談話”進行了好幾天,瞿秋白不為所動,于是,王杰夫又裝出一副愛惜人才的樣子,說:“朋友、親屬關心你,黨國挽救你,也是愛惜你的才學,才派我們遠道而來。哪料到同你談了好幾天,你依然無動于衷呢?”瞿秋白知道他們的所謂關心是有附加條件的,這條件就是背叛初心,背叛信仰,他必須義正詞嚴地予以回擊,他說:“謝謝你們的好意。我問你們,這種關心和陷害有什么區別?我知道,你也知道,事實上沒有附加條件是不會允許我生存下去。這條件就是要我喪失人性而生存。我相信凡是真正關心我愛護我的親友家屬,特別我的妻子楊之華,也不會同意我這樣毀滅的生存,這樣的生存只會長期給他們帶來恥辱和痛苦。”
談不下去了,王杰夫換了一個話題,皮笑肉不笑地對瞿秋白說:“我有一個假設,假設瞿先生不幸犧牲了,你瞿先生是否希望中共中央為你舉行盛大的追悼會呢?”瞿秋白看穿王杰夫意在譏諷,搬弄是非,便回應道:“我死則死耳,你何必談什么追悼會?!”談話中,陳建中也不時的插話發問,瞿秋白連正眼都不看這個叛徒,不屑于他的問話。
在離開長汀的前一天,他們又去見瞿秋白,說是最后一次“談話”。這一次,王杰夫說話不兜兜轉轉了,一開口就直奔主題,說:“瞿先生,我們決定明天離開長汀回南京了。你可不可以在我們走之前,最后表示你的真正的態度。”什么是“真正的態度”,瞿秋白十分清楚,不假思索地回答:“我的態度,昨天都談得一清二楚,任何改變都是不可能。”
王杰夫想了想,又說道:“你如果決心生存下去,不一定叫你作公開的反共工作。你可以擔任大學教授,也可化名做翻譯工作,保證你不作公開反共。”怕瞿秋白不相信又舉例說:“瞿先生,你不看顧順章轉變后,南京對他的優待。他殺人如麻,中央都不追究嘛!”
瞿秋白知道他們已是黔驢技窮,沒有新招數了。當聽到顧順章的名字時,瞿秋白嗤之以鼻,斬釘截鐵地說:“我不是顧順章,我是瞿秋白!你以為他這樣做是識時務,我情愿做一個不識時務笨拙的人,不愿做一個出賣靈魂的識時務者!”(陳鐵健:《從書生到領袖——瞿秋白》,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503頁)
其實早在6月2日,蔣介石就從武昌行營發來密令,即在長汀“就地槍決,照相呈驗”。只是因為中統陳立夫遣人勸降才延遲了時間。6月17日夜,36師參謀長向賢矩來到瞿秋白的囚室,向他宣布明日執行的處決令,令向賢矩百思不解的是,瞿秋白的神態心境竟然同平日無異,沉靜、安詳,毫無懼色。
第二天是瞿秋白就義的日子,早餐后,他身著新洗凈的黑褂白褲,黑襪黑鞋,泡上一杯濃茶,點上一支香煙,坐在窗前翻閱著《全唐詩》,吟讀著,并手持毛筆飽蘸濃墨,書成唐詩集句:“夕陽明滅亂山中,落葉寒泉聽不窮。已忍伶俜十年事,心持半偈萬緣空。”這一幕為獲準前來采寫新聞的《大公報》記者所見,他寫道:“書畢,行至中山公園,全園為之寂靜,鳥雀停息呻吟。信步至亭前,已見小菜四碟,美酒一甕,彼獨坐其上,自斟自飲,談笑自若,神色無異,酒半乃言曰:‘人之公余為小快樂,夜間安眠為大快樂,辭世長眠為真快樂。我們共產黨人的哲學就是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繼而高唱《國際歌》,打破沉寂之空間。酒畢,徐步赴刑場,前后衛士護送,空間極為嚴肅。經過街衢之口,見一瞎眼乞丐,回首一顧,似有所感也。既至刑場,彼自請仰臥受刑。槍聲一發,瞿遂長逝人世矣!”(《憶秋白》,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第6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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