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午后,陽光透過“云溪莊園”濃密的法國梧桐,在別墅花園的草坪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十歲的陳默,像只不知疲倦的小馬駒,追著一只蝴蝶跑進了別墅一樓那個總是顯得有些幽暗的角落——保姆張媽的房間。
房門虛掩著。
陳默好奇地探進小腦袋。
張媽正在疊衣服,床底下那個他見過幾次、卻從未被允許觸碰的舊木箱,今天不知為何,竟沒有上鎖,還露著一條縫。
孩子的好奇心被瞬間點燃。他躡手躡腳地溜進去,趁張媽轉身去衣柜的瞬間,閃電般地伸出小手,從箱子縫隙里掏出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張泛黃的、折疊起來的舊照片。
“張奶奶,這是什么呀?”陳默舉著照片,好奇地問。
那一瞬間,空氣仿佛凝固了。
張媽猛地轉過身,當她看到陳默手里的照片時,平日里那張總是平靜甚至有些麻木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陳景明從未見過的表情——極度的驚恐和慌亂。
“小默!快給我!”她的聲音尖利得變了調,一個箭步沖過來,幾乎是粗暴地從陳默手里奪走了照片。她的力氣很大,抓得陳默的手腕生疼。
“哇!”陳默被嚇到了,他從未見過如此失態的張奶奶,眼圈一紅,頓時大哭起來。
“怎么了?怎么了?”陳景明和妻子林嵐聞聲從客廳趕來,正好看到張媽緊緊攥著照片,臉色煞白地站在那里,而兒子則委屈地大哭著。
“張媽,這是怎么回事?”陳景明皺起眉,一種不祥的預感掠過心頭。
張媽像是剛回過神來,她深吸一口氣,迅速將照片塞進口袋,臉上又恢復了那種近乎面具般的平靜,只是眼底深處的慌亂還未完全褪去。
“沒……沒什么,先生,太太。小默……小默他就是……不小心碰了我的東西?!?/strong>
她的聲音恢復了低沉沙啞,但微微顫抖的手指卻出賣了她的緊張。
林嵐連忙抱起兒子,柔聲安慰著:“好了好了,不哭了,小默。張奶奶不是故意的,是不是碰了張奶奶很重要的東西?”
張媽低下頭,聲音更低了:“是……是些老家的舊東西,不值錢,就是……念想?!?/strong>
陳景明看著她,目光銳利。他注意到張媽下意識地捂緊了口袋,也注意到了那個被匆忙合上、但鎖扣明顯被動過的舊木箱。
這是張媽來家里十年,第一次如此失態。
那張照片,那個木箱,到底藏著什么,能讓她如此緊張?
01.
風波過后,陳景明坐在書房里,試圖平復內心的波瀾,但張媽那驚恐的眼神卻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
“景明,你也別太往心里去?!逼拮恿謲苟酥槐Х茸哌M來,輕輕放在他手邊。
“張媽年紀大了,可能有些老物件看得特別重。小默也是淘氣,我都說他好幾次了,別亂動別人的東西。”
林嵐是個溫婉賢淑的女人,藝術策展人出身,即使嫁入豪門,也保持著自己的事業和優雅。
她對張媽,更多的是感激和信任。
“你想想,這十年來,要不是有張媽,我們這個家哪能這么安穩?小默是她一手帶大的,爸媽也是她盡心照顧的。她對我們家,真是沒話說。”
陳景明點點頭,嘆了口氣:“我知道。我不是怪張媽,我只是……覺得有點不對勁?!?/strong>
他看向窗外,“云溪莊園”的景致依舊如畫,但他卻感到一種莫名的寒意。
“十年了,嵐嵐,我們對張媽,除了知道她姓張,來自蘇北,幾乎一無所知。你不覺得奇怪嗎?”
“這有什么奇怪的?”林嵐不以為然,“很多老一輩的人都不喜歡提過去的事,尤其是苦日子。她現在過得好,我們對她好,不就行了?”
“可是……”陳景明欲言又止。
他想起了前陣子深夜看到張媽在書房看舊報紙,想起了她對那個木箱的緊張,還有剛才那張照片……
他總覺得,張媽的沉默背后,隱藏著遠比“苦日子”更復雜的東西。
十年前,張媽來到陳家。
彼時陳景明正處在事業的爬坡期,兒子剛出生,父母身體欠佳,家里亂成一鍋粥。
張媽的到來,像是一劑鎮定劑。
她沉默寡言,卻能精準地捕捉到每個人的需求。
她能做出最地道的本幫菜,也能煲出最滋補的老火湯;她能把陳默哄得服服帖帖,也能把別墅打理得一絲不茍;她甚至懂得一些陳景明都不知道的園藝知識,把花園里的花草伺候得生機勃勃。
她就像一個精密的齒輪,完美地嵌入了陳家這部高速運轉的機器中,并且成了最不可或缺的那一個。
陳景明的老父親甚至說過:“張媽比親閨女還貼心。”
為了這份“貼心”,陳景明投桃報李,不僅給了她遠高于市場水平的薪水,還在市區給她買了房。
但張媽卻從未去住過,依舊守在那間小小的保姆房里。她說:“這里才是我的家?!?/p>
這句話,曾讓陳家人感動不已。
但現在想來,這“家”的背后,是否還有別的含義?
那個下午的驚慌失措,徹底打破了張媽十年來的偽裝,也讓陳景明下定決心,要弄清楚她背后的秘密。
他覺得,這不僅關乎好奇,更關乎這個家的安全。
02.
自那天起,陳景明開始不動聲色地留意張媽的一舉一動。
他發現,張媽變得更加沉默,也更加警惕了。
她的房門,總是鎖得緊緊的。那個舊木箱,更是再也沒露出來過。
但越是掩飾,越是引人懷疑。
陳景明利用自己的資源,開始暗中調查。
他首先想弄清楚,那天張媽看的舊報紙,到底是什么內容。
他記得那晚看到的報紙似乎是《申城晚報》,而且很舊。
他托人找到了近三十年來《申城晚報》的電子存檔,開始大海撈針般地搜索。他不知道具體日期,只能根據張媽可能關注的方向,設定關鍵詞:蘇北、農村、尋親、舊案……
幾天下來,一無所獲。
就在他快要放棄的時候,一個念頭閃過:張媽為什么會在書房看報紙?書房里最多的,是關于商業和歷史的書籍。
會不會,她關注的,和上海的過去有關?和……富人區有關?
他將關鍵詞調整為:別墅、慘案、懸案、西郊……
很快,一篇二十多年前的報道跳了出來:《豪宅血案疑云重重,一家三口慘遭滅門》。
陳景明的心臟猛地一縮。
他點開報道,詳細閱讀起來。
報道的內容,正是他童年時有所耳聞的那起蘇家滅門案。
地點,就在“云溪莊園”的前身,“蘇家花園”。
遇害者,富商蘇文博一家三口。
案件懸而未決,唯一的線索,指向一個案發后失蹤的年輕保姆。
蘇文博……這個名字讓陳景明感到一種莫名的熟悉。
他仔細回想,終于記起,這是父親的舊識,兩家曾有過一些往來。
難道張媽,和這起慘案有關?她是那個失蹤的保姆嗎?
這個想法讓他不寒而栗。一個潛在的兇殺案嫌疑人,在自己家里生活了十年?
但他又覺得不像。
張媽雖然沉默,但眼神清澈,對陳默和老人的關愛不似作偽。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時,他無意中在家里的舊相冊里,翻到了一張老照片。
那是他大概五六歲時,父母帶他去一個朋友家做客拍的。
照片的背景,是一棟氣派的老洋房,照片里除了他們一家,還有一對夫婦和一個小男孩。
陳景明盯著照片上那個男人,覺得有些眼熟。他把照片拿給父親看。
老父親戴著老花鏡看了半天,嘆了口氣:“哦,這是蘇文博啊??上Я?,多好的一家人……”
陳景明的心跳漏了一拍:“爸,這就是那個……出事的蘇家?”
“是啊?!崩细赣H點點頭,“他家以前就住在這附近。我們家和他們家,還有點遠親關系呢。你媽媽……唉,不提了?!?/strong>
父親似乎不愿意多說,但陳景明卻捕捉到了關鍵信息:陳家和蘇家,有親戚關系?他母親和蘇家有關?
他追問下去,父親卻擺擺手,只說是些陳年舊事,不愿再提。
這更堅定了陳景明的懷疑。
張媽、蘇家滅門案、陳家,這三者之間,一定存在著某種不為人知的聯系。
而答案,很可能就在那個舊木箱里。
03.
陳景明知道,直接去問張媽,或者強行打開箱子,都會徹底破壞現有的平靜,甚至可能引發不可預測的后果。
他需要一個機會,一個自然而然的機會。
機會似乎并不難等。
張媽雖然深居簡出,但每周總有一次,會去離家很遠的有機農場采購食材。
那是她唯一會離開別墅超過三個小時的時候。
然而,連續兩周,張媽都以“家里東西還夠”或者“身體有些不舒服”為由,取消了外出的計劃。
她似乎察覺到了陳景明的窺探,變得更加謹慎。
別墅里的氣氛,變得微妙而緊張。
林嵐也感覺到了丈夫的異常,她幾次想問,但陳景明都以工作壓力大為由搪塞過去。
他不想讓妻子和家人卷入這未知的漩渦中。
這天,公司出了點緊急狀況,需要陳景明立刻回去處理。
他匆匆下樓,準備開車離開。
走到門口時,他看到張媽正在院子里澆花。她的臉色有些蒼白,動作也比平時慢了一些。
“張媽,您不舒服嗎?”陳景明隨口問了一句。
張媽抬起頭,勉強笑了笑:“沒事,先生。就是……有點頭暈,老毛病了。”
陳景明叮囑她多休息,便驅車離開了。
下午,他正在公司開會,突然接到了林嵐打來的電話,語氣焦急:“景明,你快回來!張媽暈倒了!”
陳景明大吃一驚,立刻中斷會議,火速趕回家。
回到家時,救護車剛剛離開。
林嵐告訴他,張媽在廚房準備晚飯時突然暈倒,幸好她及時發現。
醫生初步檢查,懷疑是突發性腦供血不足,需要住院觀察。
“東西都收拾好了嗎?”陳景明問。
“嗯,我幫她簡單收拾了幾件換洗衣服和洗漱用品?!?/strong>
林嵐說,“她說……她那個舊木箱……想一起帶去醫院?!?/strong>
陳景明的心猛地一跳:“木箱?她提出來了?”
“是啊,她醒過來第一件事就是念叨那個箱子,說無論如何都要帶著?!绷謲褂行┎唤?,“也不知道里面裝了什么寶貝。我剛才想幫她搬,可那箱子上了鎖,還挺沉的,我沒搬動?!?/p>
張媽被送去了醫院,林嵐不放心,也跟著去了。
陳景明的老父母擔心,也想去,被他勸住了。陳默則被送去了鄰居家。
諾大的別墅,突然間只剩下了陳景明一個人。
他站在張媽空蕩蕩的房間門口,目光落向那個依舊放在床底的舊木箱。
這一次,它沒有被帶走。
因為張媽暈倒得太突然,林嵐又搬不動,救護人員急著送人,便暫時留了下來。
張媽在昏迷前,還緊緊攥著一把小小的、銹跡斑斑的銅鑰匙,嘴里念叨著“箱子……箱子……”
林嵐把鑰匙留給了陳景明,讓他等張媽情況穩定些,再把箱子送去醫院。
那把銅鑰匙,此刻就靜靜地躺在陳景明的手心,帶著張媽的體溫,卻像一塊烙鐵,燙得他心慌。
夜深了。
別墅里靜得可怕,只有墻上掛鐘的滴答聲,敲打著陳景明緊繃的神經。
他站在張媽空蕩蕩的房間門口,目光無法從那個安靜躺在床底的舊木箱上移開。
手中那把小小的、銹跡斑斑的銅鑰匙,仿佛有千斤重。
他給醫院打過電話,張媽情況穩定,林嵐會在醫院陪護。這意味著,他有足夠的時間。
這不同于撬鎖,這是張媽無意識中“交付”給他的鑰匙。
這個念頭給了他一絲行動的“正當性”,盡管他內心深處依然感到不安。
他走進房間,蹲下身,將箱子拖了出來。
鑰匙插入鎖孔,轉動。
“咔噠”一聲,鎖開了。
箱蓋掀開,一股混合著樟腦丸和舊時光的塵封氣息撲面而來。
箱子里很整潔。幾件漿洗得發白、甚至打了補丁的舊衣服,疊得方方正正。
然后,他看到了那張照片。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它。
光線昏暗,但他依然能看清。照片的背景,毫無疑問,是他記憶深處那座陳家老宅!
照片上,一對陌生的夫婦抱著一個孩子,笑得很幸福。
而在他們旁邊,那個怯生生笑著的年輕女孩,正是張媽!
張媽,為什么會和陌生人,在陳家的老宅前合影?這家人是誰?
他的心跳開始加速。
他覺得照片上的男人有些眼熟,卻一時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
他的目光在箱子里繼續搜索。
在衣服下面,他摸到了一個硬硬的東西,用一塊深藍色的土布包裹著,系得很緊。
他將布包拿了出來,感覺有些分量。
他解開布結,一層層打開。
里面,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金銀首飾,也不是什么地契房產。
那是一本看起來非常古老的線裝書,封面已經磨損,看不清字跡。旁邊,還有幾封發黃的信件,和一個小小的、雕花的木盒子。
他拿起那本線裝書,書頁脆弱,仿佛一碰就會碎裂。
他沒有急著翻開,而是先拿起了那個小木盒。
盒子沒有上鎖,他輕輕打開。
里面,只有一樣東西。
一塊小小的、雕刻著復雜花紋的長命鎖,銀質的,已經氧化發黑。
05.
陳景明拿起那塊長命鎖。
入手冰涼。
他翻過長命鎖,想看看背面是否刻有文字。
背面很光滑,但在鎖片最下方,靠近邊緣的地方,他看到了一行小得幾乎無法辨認的刻字。
他湊到臺燈下,瞇起眼睛,努力辨認著。
那字跡很淺,又因為年代久遠而模糊不清。
他屏住呼吸,調整著角度。
終于,借著燈光,那幾個字在他的視網膜上清晰起來。
它們像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了他的眼睛里,燙進了他的腦海中。
那一瞬間,仿佛時間停止了。
窗外的風聲,屋內的鐘擺聲,甚至他自己的心跳聲,全都消失了。
他只是死死地盯著那幾個字,身體像是被凍住了一樣,無法動彈分毫。
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緒都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