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的鐘聲仿佛還在耳邊嗡嗡回響,震得人心慌。
十九歲的林悅寧,卻已經孤零零地站在了人生的另一個十字路口,前方一片迷茫。
六月的陽光毒辣辣的,曬得人皮膚發燙。窗外老梧桐樹上的蟬鳴一聲高過一聲,拼命鉆進她狹小又悶熱的臥室。
房間里的一切,依舊是高三沖刺時的模樣。
書桌上,高考復習資料堆得像座小山,黃色的、白色的,邊角都磨得起了毛。墻上,那張寫滿了備考計劃的時間表還牢牢貼著,密密麻麻的字跡記錄著曾經的奮戰。
只是如今,這些都成了無人問津的過去式。
林悅寧頹然坐在床邊,右手無意識地、輕輕地撫摸著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
那里,一個小生命正在悄然生長。
她的眼神復雜極了,像一團揉亂的麻線。有那么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但更多的,是壓得她喘不過氣的恐慌與不安。
她才十九歲,人生……人生怎么就變成了這樣?
01.
林衛國和蘇敏,這對再普通不過的城市夫婦,最近總覺得家里氣氛不對,女兒林悅寧更是處處透著古怪。
高考結束明明是件大喜事,可悅寧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魂。
話變得極少,以前嘰嘰喳喳像只小麻雀,現在一天也說不了幾句話。眼神總是飄忽不定,不敢和人對視,好像藏著什么天大的秘密。
還有那部手機,簡直成了她身體的一部分,走到哪兒都死死攥在手里。
有好幾次,蘇敏都看見她一個人鎖在房間里,對著窗外發呆,一坐就是大半天,喊她吃飯都像是沒聽見。
起初,夫妻倆都以為,這大概是高考壓力太大,孩子考完后精神一下子松懈下來,出現的短暫低潮期。緩一緩,或許就好了。
然而,現實給了蘇敏重重一擊。
那天下午,蘇敏端著切好的西瓜想給女兒送去。臥室門虛掩著,她推門進去,正撞見女兒在換睡衣。
僅僅是一瞥。
女兒那明顯隆起的腹部,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了蘇敏心上,也瞬間擊碎了她之前所有的樂觀猜測和自我安慰。
“悅寧……你……你這是怎么回事?!”
蘇敏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臉上的血色霎時間褪得干干凈凈。她僵在臥室門口,手里的那盤西瓜“哐當”一聲掉在地上,鮮紅的瓜瓤碎了一地,像破碎的心。
林悅寧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嚇了一大跳,像只受驚的小鹿。她慌忙拉下寬松的衣擺,試圖遮掩那個再也藏不住的秘密。
然而,一切都晚了。
她無力地垂下手臂,咬著發白的嘴唇,眼神絕望地四處躲閃,就是不敢看母親的臉。
過了好半晌,她才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聲音低得像蚊子哼哼:“媽……我……我懷孕了。”
這五個字,像一顆炸雷,在不大的房間里轟然炸開。
恰在此時,林衛國下班回來了。他剛在客廳放下公文包,準備換鞋,女兒那句帶著哭腔的低語就清清楚楚地飄了過來。
他的腳步猛地頓住,像被人施了定身法。
他站在客廳中央,背對著臥室門口的母女倆。慢慢地,他摘下了鼻梁上的老花鏡,疲憊地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
再次開口時,他的聲音異常低沉,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那是常年身處公安系統浸染出來的壓迫感:“孩子,是誰的?”
林悅寧猛地抬起頭,淚水在眼眶里打轉,但眼神里卻莫名多了一絲近乎孤勇的倔強。
“是周遠?!彼龍蟪鲆粋€名字,聲音不大,卻很清晰,“他在外地執行很重要的特殊任務。他說了,等孩子滿月,他一定會回來見我,見你們?!?/p>
“特殊任務?”林衛國緩緩轉過身,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作為市公安局浸淫多年的老刑警,他對這種含糊不清的說辭,本能地就感到極度的懷疑和警惕。
“什么任務?他在哪里?具體是做什么的?哪個單位的?”他一連串地發問,語氣像是在審訊犯人。
“爸!我說了,他有任務在身,很多事情都不能對外說,這是紀律!”林悅寧的語氣也堅定起來,但頭卻始終低垂著,不敢直視父親那雙仿佛能洞察一切的銳利眼睛。
蘇敏一聽這話,急得直跺腳,聲音也拔高了好幾度,帶著哭腔:“悅寧?。∧悴攀艢q!十九歲??!高考才剛剛結束,你的人生才要開始,你……你怎么能這么糊涂?。俊?/p>
她沖上前,抓住女兒的胳膊,指甲幾乎要掐進肉里:“你連對方姓甚名誰,家里是哪的,做什么的都說不清楚,我們就憑你一句‘相信他’,怎么能放心啊我的傻女兒!”
“媽,我真的相信他?!绷謵倢幍穆曇粲值土讼氯?,臉上血色盡失,卻仍舊帶著一種近乎偏執的固執和信念,“他答應過我,他一定會回來的。”
“他會負責的。”
02.
無論林衛國和蘇敏如何輪番盤問、追問、旁敲側擊,甚至嚴厲斥責,林悅寧始終像個蚌殼一樣緊閉著嘴。
翻來覆去,就只有“周遠”那個單薄的名字,和一句蒼白無力的“他在執行特殊任務,不能說”。
關于周遠的家庭、工作單位、甚至是年齡,她都一問三不知,或者說,不肯說。
林衛國死死盯著女兒那倔強又脆弱的背影,心底那股強烈的不安感,如同冰冷的海水般一點點將他淹沒。
他在警局摸爬滾打了二十多年,形形色色的人,各式各樣的謊言和隱瞞,他見得太多了。
女兒此刻的反應,讓她嗅到了一股極其危險的氣息。
那個夜晚,林衛國徹夜難眠。窗外月光如水,他卻心亂如麻。
他腦海里,反復浮現的,是女兒那張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是她緊緊攥著手機時,那近乎神經質的緊張模樣,還有她提到“周遠”時,眼中那種既期盼又惶恐的復雜光芒。
直覺告訴他,事情,絕不像女兒說的那么簡單。
03.
時間就像指縫里的沙,一天天悄無聲息地溜走。
林悅寧的肚子越來越明顯,預產期也一天天臨近。她幾乎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那部小小的手機上。
她每天雷打不動地守著微信,等待著那個備注為“我的英雄周遠”的人發來消息。
可那個人的消息,總是那么吝嗇,那么冷淡。
“忙,晚點回?!?/p>
“信號不好,收到。”
“再等等,很快了。”
常常就只有這寥寥幾個字,像公式化的回復,透著一股敷衍。
可即便如此,每一次手機屏幕亮起,每一次看到那個熟悉的頭像跳動,林悅寧的眼中都會短暫地閃過一絲微弱的光芒,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她會在夜深人靜、父母都睡下之后,一個人悄悄地坐在床邊,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弱月光,一遍又一遍地翻看手機里僅存的幾張合影。
照片里的她,笑得那么無憂無慮,那么燦爛奪目,像一朵盛開的向日葵。她幸福地依偎在一個身形高大挺拔的年輕男子肩頭。
那個男子,眉眼深邃,五官俊朗,嘴角總是帶著一抹溫柔和煦的笑容。
看起來,是那么的可靠,那么的值得托付終身。
“周遠,周遠……你一定要快點回來啊……”她會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指,一遍又一遍地輕撫著冰冷的手機屏幕,像是想透過那張薄薄的照片,觸碰到那個遠在天邊、卻占據了她整個心房的人。
“寶寶……寶寶在等你呢……”她低聲呢喃,淚水悄然滑落,砸在手背上,一片冰涼。
04.
生產的那一天,來得猝不及防,沒有任何預兆。
那是一個異常悶熱的初夏午后,天空陰沉沉的,像是要塌下來一樣??諝庹吵淼米屓酥舷?。
林悅寧正在客廳里小口小口地喝著紅豆湯,突然,她臉色一白,手中的碗“啪”地一聲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一股劇痛如同潮水般從腹部襲來,瞬間席卷了她的全身。
“媽……我……我肚子好痛……”她額頭上滲出豆大的汗珠,聲音因為劇痛而扭曲變形。
緊接著,一股暖流不受控制地涌出。
羊水破了!
蘇敏嚇得魂飛魄散,慌忙扶住搖搖欲墜的女兒,一邊大聲呼喊林衛國的名字,一邊手忙腳亂地撥打120急救電話。
林衛國正在書房整理舊文件,聽到妻子的驚呼,三步并作兩步沖了出來??吹脚畠和纯嗟哪?,他二話不說,背起女兒就往樓下沖。
救護車還沒到,等不及了!
他開著自家的那輛舊桑塔納,一路油門踩到底,朝著市婦幼醫院的方向風馳電掣般狂奔而去。交通規則什么的,在那一刻全都被拋到了九霄云外。
產房外,走廊里彌漫著濃濃的消毒水味。
蘇敏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產房門口來回踱步,雙手緊緊絞在一起,嘴里不停地念叨著:“菩薩保佑,菩薩保佑,一定要母子平安……”
產房里,時不時傳來女兒那撕心裂肺、壓抑不住的哭喊聲和呻吟聲。每一聲,都像一把鈍刀子,在蘇敏的心上狠狠地割著,讓她忍不住紅了眼眶,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掉。
林衛國則沉默地站在走廊的盡頭,背對著產房的方向。他從口袋里摸出一包皺巴巴的香煙,點燃了一支,狠狠地吸了一大口。
繚繞的煙霧模糊了他剛毅的臉龐,也讓他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顯得更加深沉。
他的眉頭擰得死死的,腦海里翻來覆去,全是女兒之前那句帶著哭腔卻又無比堅定的話:“爸,他說了,他會回來的……”
他會回來嗎?
這個念頭像一根毒刺,深深扎進林衛國的心里。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幾個小時,或許更久。產房的門終于“吱呀”一聲打開了。
一個戴著口罩的護士,懷里抱著一個裹在藍色襁褓里的小小嬰兒,面帶微笑地走了出來。
“恭喜家屬,是個健康的男孩,七斤六兩,母子平安。”護士的聲音清脆悅耳。
蘇敏像被按下了暫停鍵一樣,愣了幾秒,然后猛地撲上前去,顫抖著雙手從護士懷里接過那個小生命,眼淚瞬間如決堤般奪眶而出。
是喜悅,是心酸,是五味雜陳。
林衛國卻只是漠然地瞥了一眼那個小小的、皺巴巴的嬰兒,便立刻轉過頭,目光急切地投向產房深處。
很快,林悅寧被護士們推了出來。
她的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紙,沒有一絲血色。額前的頭發被汗水徹底浸濕,凌亂地貼在臉頰上。她虛弱地躺在移動病床上,雙眼緊閉,長長的睫毛微微顫抖著。
即便是在這種極度虛弱的狀態下,她的眼神卻依舊固執地在人群中搜尋著什么。
當她的目光落在父母身上時,她干裂的嘴唇微微動了動,用盡全身力氣,發出了一句低不可聞的問話,聲音沙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一樣:
“周遠……他……他來了嗎?”
蘇敏的心狠狠一揪,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了,痛得無法呼吸。她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強行把涌到眼眶的淚水逼了回去。
她勉強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柔聲說:“悅寧,剛生完孩子,身體虛,好好休息,別胡思亂想那些了。”
他比誰都清楚,那個所謂的“周遠”,根本就沒有出現。
也永遠,不會出現了。
05.
產后的幾天,林悅寧的身體在蘇敏的精心照料下,逐漸恢復了一些元氣。但她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卻讓父母心中的不安與日俱增。
她幾乎不怎么主動去抱那個孩子,甚至很少正眼去看他。
大多數時候,她只是目光空洞地盯著天花板,或者窗外某一點發呆,一坐就是大半天,不言不語,像一尊沒有靈魂的木雕。
偶爾,她也會在嬰兒熟睡時,久久地凝視著那張酷似“周遠”的小臉,眼神復雜而迷茫,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蘇敏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她實在忍不住了,試著開解女兒。
“悅寧啊,這孩子畢竟是你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是你十月懷胎辛辛苦苦生下來的,你怎么能……能這么對他呢?”
“你多少也抱抱他,喂喂他。那個周遠……他要是真的,我是說萬一,他要是一直不回來,你……你和孩子以后打算怎么辦???”
林悅寧緩緩抬起頭,那雙曾經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卻像蒙了一層厚厚的灰塵,空洞得嚇人。
她扯了扯嘴角,似乎想笑一下,卻比哭還難看。
“他會回來的。”她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卻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固執,“我相信他。他說過的話,一定會算數?!?/p>
蘇敏還想再說些什么,卻被身后的林衛國輕輕拉了一下胳膊。
林衛國對她搖了搖頭,用眼神示意她別再說了,別再刺激女兒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經。
蘇敏只能無奈地嘆了口氣,把剩下的話都咽回了肚子里。
那一刻,林衛國心底那股不祥的預感,如同瘋長的藤蔓般越纏越緊,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來。
他隱隱覺得,一定有什么更可怕、更殘酷的真相,在不遠的前方,等著他,等著這個已經搖搖欲墜的家。
果不其然。
幾天后一個傍晚,林衛國正在廚房幫蘇敏擇菜,褲兜里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他掏出手機一看,是老張打來的。
按下接聽鍵,電話那頭傳來的,是老張異常沉重且帶著一絲疲憊的聲音:“老林,你……你現在方便嗎?最好能立刻到我辦公室來一趟。有些事情,電話里說不清楚,我得當面跟你說?!?/p>
林衛國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谷底。
他強作鎮定地應了一聲,掛斷電話,跟蘇敏胡亂編了個單位有急事的理由,便匆匆出了門。
警局,老張的辦公室。
燈光有些昏暗。
老張親自給林衛國倒了杯熱茶,然后從抽屜里取出一疊厚厚的文件,遞到他面前。他的臉上,帶著一種林衛國從未見過的凝重和同情。
“老林,你讓我查的那個‘周遠’……有結果了?!崩蠌埖穆曇粲行┥硢?。
“他的真名,叫陳志強,今年三十二歲,無業游民。這個人……這個人有多次盜竊、詐騙的前科,更嚴重的是,他目前因為涉嫌拐賣多名婦女兒童,正在被全國警方公開通緝?!?/p>
“轟——”
林衛國只覺得腦子里像是有什么東西炸開了,嗡嗡作響,一片空白。
他伸出手,想去接那疊文件,卻發現自己的手抖得厲害,幾乎拿不穩那薄薄的幾張紙。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顫抖著翻開了文件。
第一頁,就是“周遠”也就是陳志強的個人信息和一張近期免冠照片。
當林衛國看清楚照片上那張臉時,他整個人都僵住了,如遭雷擊。
照片上的那個男人,笑容溫和,眼神深情,正是女兒手機里珍藏的合影中,那個她愛得死去活來、視若珍寶的“周遠”!
他腦子里一片空白,像是被人用重錘狠狠砸了一下,天旋地轉。胸口更是像被一塊千斤巨石死死壓住,憋悶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怎么會……怎么會是這樣?!
“老林,你……你先冷靜點?!崩蠌垞鷳n地看著他,伸手扶了他一把,“根據我們目前掌握的線索,這個陳志強是個職業騙子,是個徹頭徹尾的人渣敗類!他最擅長的,就是利用年輕女孩的單純和無知,騙財騙色,甚至……甚至將她們拐賣到偏遠山區。”
老張重重地嘆了口氣,語氣沉痛:“你女兒……悅寧她……恐怕是被這個畜生給徹徹底底地騙了?!?/p>
“我們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正在全力抓捕他。你……你回去之后,先千萬穩住,這件事情暫時不要讓悅寧知道,我怕她……我怕她一下子受不了這個打擊?!?/p>
林衛國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離開老張辦公室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渾渾噩噩地回到家的。
他只記得,老張說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鋒利的刀子,在他心上反復切割,鮮血淋漓。
回到家時,他整個人都像是被抽干了精氣神,臉上再也沒有了往日的沉穩和威嚴,只剩下無盡的疲憊和絕望。
他一言不發地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眼神空洞地盯著茶幾上那把明晃晃的水果刀,腦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蕩著女兒那張倔強又蒼白的臉,和她那句“我相信他,他會回來的”。
蘇敏察覺到了丈夫的異樣,小心翼翼地湊過來,輕聲追問。
在妻子的反復追問下,林衛國那根緊繃的神經終于斷了。他再也忍不住,將那個殘酷得令人發指的真相,和盤托出。
“什么?!你說什么?!”
蘇敏聽完,像是被一道晴天霹靂當頭擊中,整個人都傻了。她捂住自己的嘴,才沒有失聲尖叫出來,眼淚卻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不受控制地洶涌而出。
“這……這怎么可能……我的悅寧……我的悅寧她……她怎么會被這種喪盡天良的畜生給騙了啊??!”
她捶打著自己的胸口,痛不欲生。
夫妻倆在客廳里抱頭痛哭,壓抑的哭聲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凄厲。
許久,林衛國抹了把臉,眼神中閃過一絲決絕。
他們決定,必須把這個殘酷的真相告訴女兒。長痛不如短痛,哪怕這會讓她徹底崩潰,也比讓她一直活在謊言和虛假的希望中要好。
晚上,林悅寧剛喂完孩子,正坐在床邊,輕輕拍著懷里熟睡的嬰兒。
林衛國和蘇敏走進房間,臉色都異常凝重。
林衛國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緩緩開口:“悅寧,關于……關于周遠的事情,我們……我們查到了一些情況?!?/p>
林悅寧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她沒有抬頭,依舊輕輕拍著孩子,聲音毫無波瀾:“什么情況?”
“那個周遠,他的真名,叫陳志強。他……他是個正在被通緝的罪犯?!绷中l國艱難地吐出這句話。
林悅寧猛地抬起頭,眼中瞬間充滿了驚恐和不可置信,像只被激怒的母獅。
“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你們在哪里聽來的謠言?你們騙我!他不是那樣的人!他絕不可能是罪犯!”她情緒激動地尖叫起來。
蘇敏紅著一雙核桃似的眼睛,將那疊印著陳志強犯罪記錄的文件,顫抖著遞到女兒面前。
“悅寧,孩子,這是真的。媽知道你很難接受,但是……但是這就是事實。你看清楚,這是……這是警方的官方記錄,不會有假的?!?/p>
林悅寧像是不認識眼前的人一樣看著自己的母親,然后,她顫抖著伸出手,接過了那幾張薄薄卻重如千鈞的紙。
當她看清楚文件上那張無比熟悉、曾讓她魂牽夢縈的臉,以及下面那一長串觸目驚心的犯罪記錄——詐騙、盜竊、甚至還有拐賣婦女兒童——時,她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
她像是被瞬間抽空了所有的力氣和靈魂,手中的文件“嘩啦”一聲散落在地。
“不……不……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她猛地推開蘇敏,雙手抱住自己的頭,歇斯底里地尖叫起來,“不可能!他答應過我的!他不會騙我的!他說了他會回來娶我的!你們都在騙我??!”
“悅寧!”林衛國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猛地一拍床頭柜,發出巨大的聲響,怒喝道,“你清醒一點吧!他是個罪犯!是個騙子!他從頭到尾都在利用你!他根本不可能回來!永遠都不可能了!”
父親的怒吼,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
林悅寧的尖叫聲戛然而止。她愣住了,像個被打破的瓷娃娃,眼神空洞而絕望。
06.
又過了幾天。
警局那邊突然傳來一個消息。
那個被全國通緝的罪犯陳志強,在一次警方的圍捕行動中,走投無路,最終在藏匿的一間廢棄工廠里,畏罪自殺了。
據說是上吊死的。
清理他的遺物時,警方發現了一封已經寫好、但沒有寄出的信。
信封上,赫然寫著林悅寧的名字和她以前在家里的地址。
老張第一時間把這個消息和那封信,都轉交給了林衛國。
林衛國拿著那封薄薄的、卻仿佛有千斤重的信,手指控制不住地微微發抖。
信封的紙張有些粗糙發黃,上面的字跡也有些潦草。
他不知道自己是懷著怎樣一種復雜的心情,拆開了那個信封。
他打開信封,抽出里面的信紙,讀著上面那些歪歪扭扭的內容。
漸漸地,他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越來越蒼白,到最后,幾乎沒有一絲血色。
他拿著信紙的手,抖得越來越厲害,像是下一秒就要握不住。
額頭上,也開始滲出細密的冷汗。
最終,當他讀完信上的最后一行字時,他臉上的表情徹底凝固了,只剩下無盡的驚恐和絕望。
他整個人像是被瞬間抽空了所有的力氣和支撐,雙腿一軟,癱軟在地。
那封信,也從他無力的手中,飄然滑落……
蘇敏聽到客廳異樣的響動,慌忙從廚房奔出。
眼前的一幕讓她魂飛魄散——林衛國癱倒在冰冷的地板上,面如金紙,呼吸急促,仿佛正承受著莫大的痛苦。
那封薄薄的信紙,散落在他的手邊。
“老林!老林!你醒醒!你別嚇我!”蘇敏撲過去,用力搖晃著丈夫的肩膀,聲音因恐懼而尖利變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