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庫的風帶著一股腥味,吹得蔣勇心里發慌。
一上午了,別說大魚,連個魚苗都沒見著。
旁邊的釣友老杜已經收了兩條不錯的鯽魚,正哼著小曲,優哉游哉。
“媽的,今天真是邪了門了?!?/strong>
蔣勇往掌心啐了一口,用力甩出魚竿。
他今天不是來享受釣魚的樂趣的,他是來“掙錢”的。
老婆小慧懷孕六個月了,孕吐反應特別大,想吃口鮮活的魚湯。
更重要的是,再過幾個月孩子出生,奶粉錢、尿布錢、住院費,樣樣都是大開銷。
光靠他工廠里那點死工資,根本頂不住。
他指望著今天能釣條大魚,拿去鎮上最好的館子賣個好價錢。
就在他快要絕望,準備收桿回家的時候,浮漂猛地往下一沉,一股巨大的力道瞬間將魚竿拽成一個驚人的弧度,幾乎要脫手而去!
“來了!”
蔣勇雙眼放光,渾身的血液都沸騰了。
他死死攥住魚竿,雙臂青筋暴起,跟水下的東西較著勁。
那東西力氣大得嚇人,根本不像魚,倒像是一頭小牛。
“我操!蔣勇,你這是釣到龍王爺了?”
旁邊的老杜也驚得站了起來,瞪大了眼睛。
整整僵持了十幾分鐘,蔣勇的胳膊都開始發麻,水下的東西才漸漸沒了力氣。
他咬著牙,一點點把線收回來。
當那條魚被拖出水面的瞬間,連見多識廣的老杜都倒吸一口涼氣。
那是一條通體金黃的鯉魚,至少有十來斤重,陽光下,每一片鱗片都閃爍著黃金般的光澤,神氣十足,漂亮得不像凡物。
“我的天……”
蔣勇也看呆了,“這得賣多少錢啊……”
他心頭狂喜,小心翼翼地把金鯉弄上岸。
可魚一離水,只是掙扎了兩下,肚子一翻,竟然就這么死了。
蔣勇心里咯噔一下,活魚和死魚,價錢可是天差地別。
他正懊惱著,忽然發現金鯉的肚子鼓得有點不正常,硬邦邦的。
他皺了皺眉,從工具箱里拿出小刀,準備先看看肚子里有什么,別是生了病。
刀尖劃開魚肚,沒有流出預想中的血水和內臟,反而“當啷”一聲,像碰到了什么硬物。
蔣勇伸手進去一摸,掏出來一個東西。
那是一個玉扳指,通體碧綠,質地溫潤,在陽光下泛著一層柔和的光。
扳指上雕刻著復雜而古老的水波紋路,入手微溫,仿佛還帶著活物的體溫。
01.
“老杜,快看!這魚肚子里有寶貝!”
蔣勇興奮地大喊,也顧不上魚死了,滿心滿眼都是這個意外之喜。
他把玉扳指在衣服上蹭了蹭,那溫潤的觸感讓他愛不釋手。
這玩意兒一看就價值不菲,比那條魚可值錢多了!
老杜湊了過來,臉上的表情卻從最初的驚奇,慢慢變得凝重,最后化為一片煞白。
他死死盯著蔣勇手里的玉扳指,嘴唇哆嗦著,像是看到了什么極度恐懼的東西。
“蔣勇……你……你快把它扔了!”
老杜的聲音都在發顫。
蔣勇愣住了:“扔了?你瘋了老杜?這可是古董,能換大錢的!”
“錢?錢哪有命重要!”
老杜一把抓住蔣勇的手腕,臉色大變,壓低了聲音,一字一頓地說:
“你知不知道這叫什么?”
“這叫‘買命錢’!”
蔣勇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竄上天靈蓋。
“什么……什么買命錢?”
老杜的眼神里充滿了恐懼,他指了指這片廣闊的水庫,聲音壓得更低了:“這個水庫,以前是個亂葬崗,淹死過不少人,不干凈?!?/p>
“有些東西沉在水底,怨氣不散,它們會把自己的寶貝寄在魚肚子里,等著有緣人釣上來?!?/p>
“誰釣上來,拿了這寶貝,就等于收了它的錢?!?/p>
“收了錢,就得替它……去死?!?/p>
老杜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錐子,扎在蔣勇心上。
他手里的玉扳指,瞬間變得滾燙起來,仿佛是一個烙鐵。
“你……你別他媽的胡說八道!封建迷信!”
蔣勇嘴上雖然硬,但聲音已經有些發虛。
他是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可老杜那驚恐的樣子,實在不像裝出來的。
“我胡說?”
老杜急了,“你看看這扳指上的花紋!”
“這是水紋!”
“是溺死鬼的印記!”
“你再看看這條魚,為什么一上岸就死了?”
“它就是個送信的!”
“信送到了,它的任務就完成了!”
蔣勇低頭看著手里的扳指,那原本古樸優美的水波紋,此刻在他眼里卻像是無數雙溺水者掙扎的手。
他猛地一哆嗦,差點把扳指扔出去。
可一想到家里懷孕的妻子,想到即將出生的孩子,想到那一張張等著他去填的賬單,他心里的貪念又壓過了恐懼。
“一條魚,一個扳指,哪來那么多說法?”
蔣勇把扳指緊緊攥在手心,強自鎮定地說:“就算真有什么,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它還能把我怎么樣?”
“你……你這是在玩命!”
老杜看他執迷不悟,氣得直跺腳。
“我這是在為我老婆孩子掙一個未來!”
蔣勇紅著眼睛吼了回去。
他把金鯉和扳指胡亂塞進包里,頭也不回地騎上電瓶車就走。
他不敢再看老杜的眼睛,也不敢再看那片死寂的水庫。
他只想快點離開這個讓他心慌的地方,然后找個識貨的人,把這“買命錢”變成真正的“救命錢”。
02.
回到家,老婆小慧正躺在沙發上休息,看到他回來,勉強笑了笑:“回來了?釣到魚了嗎?”
“釣到了!還釣到個大寶貝!”
蔣勇獻寶似的掏出那個玉扳指,遞到小慧面前。
小慧看到那通體碧綠的扳指,也是眼前一亮:“真漂亮,哪來的?”
“魚肚子里的!”
蔣勇把白天的事情添油加醋說了一遍,只字未提老杜說的“買命錢”,只說這是老天爺看他辛苦,送來的好運。
小慧拿著扳指翻來覆去地看,秀氣的眉頭卻慢慢蹙了起來。
“怎么了?”
蔣勇問。
“不知道為什么,拿著它……心里有點發毛。”
小慧把扳指還給他,“感覺冰涼涼的,不像玉,倒像塊冰?!?/p>
蔣勇拿過來,入手明明是溫的。
他笑了笑:“你就是懷孕了,胡思亂想?!?/p>
“這是寶貝,能給咱們兒子換好多奶粉呢!”
說著,他試著把扳指往自己的大拇指上套,不大不小,正正好好。
戴上扳指的那一刻,蔣勇感覺一股清涼的氣流順著手指傳遍全身,一天的疲憊和煩躁一掃而空,精神為之一振。
“看,多配!這就是命中注定該是我的!”
他得意地晃了晃手。
小慧看著他那副財迷心竅的樣子,無奈地搖了搖頭,沒再說什么。
當天晚上,蔣勇就把扳指的照片發到了好幾個古玩交流群里,立刻引起了轟動。
有人出價五萬,有人出價八萬,最高的一個,直接出到了二十萬!
二十萬!
蔣勇的心臟砰砰狂跳,他這輩子都沒見過這么多錢。
他激動地在屋里走來走去,盤算著拿到錢后要干什么。
換個大點的房子,給小慧買最好的營養品,給未出世的孩子一個最好的未來……
他完全沉浸在對未來的美好幻想中,絲毫沒有注意到,客廳的燈光,開始毫無征兆地閃爍起來。
“啪?!?/p>
燈滅了。
屋里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微弱的月光。
“怎么回事?停電了?”
小慧的聲音帶著一絲緊張。
“不知道,我去看看電閘?!?/p>
蔣勇摸索著往門口走。
就在這時,他清晰地聽到,背后傳來一陣“滴答、滴答”的聲音。
像是水滴落在地板上。
可家里沒漏水,哪來的水聲?
他猛地回頭,黑暗中,他似乎看到沙發邊站著一個模糊的黑影,又高又瘦,渾身濕漉漉的,仿佛剛從水里撈出來一樣。
一股發霉的、帶著水草腥氣的味道鉆進他的鼻子。
“誰?!”
蔣勇厲聲喝道,心臟幾乎要從嗓子眼跳出來。
“啪。”
燈,又亮了。
客廳里空空如也,什么都沒有。
只有地板上,留下一小攤暗色的水漬,散發著淡淡的腥臭。
“你……你剛剛看到了嗎?”
小慧的聲音帶著哭腔,緊緊抓住了他的胳膊。
“看……看到什么?就是燈壞了?!?/p>
蔣勇強作鎮定地安慰著妻子,可他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濕透。
他低頭看了一眼大拇指上的玉扳指,那碧綠的顏色,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妖異。
03.
第二天一早,蔣勇決定去找個靠譜的古董店,把扳指賣了。
他覺得,只要把這東西脫手,一切詭異就都會結束。
他根據古玩群里一個網友的推薦,找到了城南一家最有名氣的“雅古齋”。
老板是個戴著金絲眼鏡的斯文胖子,姓馮。
馮老板一看到蔣勇的扳指,眼睛頓時就直了,連忙請他到內堂喝茶。
“小兄弟,你這扳指……可否讓我仔細瞧瞧?”
馮老板的聲音里透著一絲壓抑不住的激動。
蔣勇把扳指遞過去。
馮老板戴上白手套,拿出放大鏡,對著扳指仔仔細細地看了半天,臉上的喜色越來越濃。
“漢代的和田碧玉,極品!”
馮老板激動地搓著手,“這水波紋的雕工,是典型的‘游絲刻’,早已失傳了!”
“小兄弟,你開個價吧,只要合適,我立馬收了!”
蔣勇心頭一喜,伸出三根手指:“三十萬!”
馮老板愣了一下,隨即苦笑道:“三十萬……有點高了。”
“這樣,我給你個實誠價,二十二萬,你看怎么樣?”
二十二萬也遠超蔣勇的預期了。
他正要點頭,馮老板的手機響了。
馮老板接了個電話,臉色突然變得有些難看。
他對著電話那頭“嗯嗯”了幾聲,掛斷后,看向蔣勇的眼神徹底變了。
他像是躲避瘟神一樣,猛地后退了兩步,把扳指“啪”地一聲放在桌上,推了回來。
“這東西,我不收了!你快走!”
馮老板的聲音尖銳而驚恐。
“哎,你這是什么意思?剛剛不還好好的嗎?”
蔣勇急了。
“什么意思?”
馮老板指著扳指,手指都在發抖,“我朋友剛才告訴我,這叫‘龍王扣’,是從水里撈上來的陰物!”
“誰沾上誰倒霉!”
“你……你這是想害我??!”
他一邊說,一邊從柜臺下拿出一把掃帚,像是要趕走什么臟東西一樣,把蔣勇往門外推。
“趕緊走!拿著你的不祥之物趕緊走!我這小店可容不下你這尊大佛!”
蔣勇被他推搡著,狼狽地被趕出了雅古齋。
他站在門口,手里攥著那枚扳指,心里又氣又怕。
一個老杜,一個馮老板,都說這東西不祥。
難道,這真的是一枚會帶來厄運的詛咒之物?
他失魂落魄地往家走,路上接到了老杜的電話。
“蔣勇!你是不是沒把那東西扔了?!”
老杜的聲音焦急萬分。
“你怎么知道?”
“我昨晚做了一夜的噩夢!就夢見你被一個水鬼拖進水庫里了!”
“你聽我一句勸,趕緊把它扔回水庫!不然真要出大事的!”
“我已經賣不掉了……”
蔣勇的聲音帶著一絲絕望。
“那就對了!這東西根本就不是給活人準備的!”
“它在找替死鬼!”
“你老婆就快生了,你千萬不能出事啊!”
老杜幾乎是在哀求。
掛了電話,蔣勇站在十字路口,看著車水馬龍,心里亂成一團麻。
04.
回到家,蔣勇一言不發。
小慧看他臉色不對,關切地問:“怎么了?沒賣掉嗎?”
蔣勇搖了搖頭,把今天在雅古齋的遭遇說了一遍。
小慧聽完,臉色也白了。
她撫摸著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顫聲說:“蔣勇,要不……咱們還是聽老杜的,把它扔回去吧。”
“我總覺得心里不踏實,這錢……咱們不要了,好不好?”
“扔了?你說得輕巧!”
蔣勇壓抑了一天的火氣終于爆發了,“這可能是我們這輩子唯一一次翻身的機會!”
“沒了這筆錢,兒子出生怎么辦?”
“我們拿什么養他?”
“錢可以再掙,命只有一條啊!”
小慧也急了,眼圈泛紅,“我昨晚嚇得一晚上沒睡好,今天肚子一直不舒服?!?/p>
“我求你了,把它扔了好不好?”
“你就是膽小!被那些封建迷信嚇破了膽!”
蔣勇固執地吼道,“我偏不信這個邪!”
“我就不信一個破扳指能把我怎么樣!”
他像一頭被激怒的獅子,在屋里煩躁地踱步,大拇指上的玉扳指,綠得仿佛要滴出水來。
突然,小慧“啊”的一聲尖叫,捂住了肚子,臉上瞬間沒了血色。
“我……我肚子好痛……”
她的聲音充滿了痛苦和恐懼。
蔣勇腦子“嗡”的一聲,所有的固執和憤怒都在瞬間被恐懼取代。
他沖過去抱起妻子,瘋了一樣往樓下跑,嘴里不停地喊著:“小慧,你撐住!沒事的,我們馬上去醫院!”
在醫院的急診室外,蔣勇像一尊雕像一樣站著,渾身冰冷。
他腦子里反復回響著老杜和小慧的話,還有馮老板那驚恐的眼神。
“買命錢……”
“不祥之物……”
“我求你了,把它扔了……”
他錯了,他真的錯了。
他不該為了錢,拿自己家人的性命去賭。
就在這時,急診室的門開了。
醫生走出來,摘下口罩,神情嚴肅地說:“病人情緒波動太大,引起了宮縮,有點先兆流產的跡象?!?/p>
“還好送來得及時,大人和孩子暫時保住了。”
“但一定要注意,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
蔣勇雙腿一軟,差點跪在地上。
他看著被護士推出的、臉色蒼白如紙的妻子,悔恨的淚水終于決堤。
他走到病床邊,握住小慧冰冷的手,哽咽著說:“對不起……小慧……都是我的錯?!?/p>
“我明天……不,我現在就去把它扔了!”
小慧虛弱地睜開眼,看著他,輕輕點了點頭。
深夜,老杜開著他的破五菱宏光,載著蔣勇,一路疾馳,重新回到了那個水庫。
蔣勇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夜景,心里只有一個念頭:結束這一切,讓一切都回到原點。
05.
水庫的深夜,萬籟俱寂。
月光被濃霧遮蔽,四周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車燈所及之處,能看到水邊的蘆葦在夜風中搖曳,像一個個招魂的鬼影。
“就是這兒了。”
蔣勇指著當初釣上金鯉的地方,聲音沙啞。
兩人下了車,一股陰冷潮濕的氣息撲面而來,比白日里冷得多。
老杜從后備箱拿出一把大號手電筒,神色凝重地說:“快點吧,這地方待久了瘆得慌?!?/p>
蔣勇點了點頭,走到水邊。
他深吸一口氣,抬起左手,準備把那枚罪惡的玉扳指褪下來。
可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那扳指像是長在了他的肉里一樣,無論他怎么用力,都紋絲不動。
他用右手使勁去掰,去擰,把大拇指的關節都弄得通紅,那扳指卻像一個有生命的枷鎖,死死地箍著他。
“怎么……怎么脫不下來了?”
蔣勇的冷汗瞬間就下來了。
“我來!”
老杜也慌了,上來幫忙。
兩人合力,憋得臉紅脖子粗,那扳指卻越收越緊,甚至能感覺到它在微微震動,發出一陣類似低鳴的聲音。
“媽的!”
蔣勇急了,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對著扳指狠狠砸了下去。
“別!”
老杜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
“鐺”的一聲脆響,蔣勇只覺得虎口一麻,石頭被彈開了。
再看那扳指,竟然毫發無損,連一絲劃痕都沒有。
這一下,蔣勇是徹底絕望了。
“完了……它不肯走……它纏上我了……”
他失魂落魄地跪倒在水邊。
就在這時,他口袋里的手機突然“嗡嗡”震動起來。
在這死寂的環境里,這聲音顯得格外突兀。
他顫抖著手掏出手機,是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
他下意識地點開。
屏幕的冷光照亮了他驚恐的臉。
短信只有一句話:
【交易已經開始,概不退貨?!?/p>
“轟!”
蔣勇的腦子像被炸開了一樣。
這是誰?
是誰在跟他說話?
沒等他反應過來,那個陌生號碼,直接把電話打了進來。
鈴聲在寂靜的夜里,如同催命的魔音。
他看著屏幕上跳動的“未知號碼”四個字,手指僵硬,像是被凍住了一樣。
旁邊的老杜也嚇得面無人色,催促道:“快……快掛了它!別接!”
可是,蔣勇的手指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識,不受控制地劃向了接聽鍵。
他把手機緩緩放到耳邊。
電話那頭沒有電流聲,只有一片死寂,隨即,傳來一陣“咕?!緡!钡穆曇簦袷怯腥嗽谒渍f話,每一個字都帶著腐爛的水草氣和刺骨的寒意。
一個陰冷、怨毒,不似人聲的聲音,清晰地鉆進他的耳朵里:
“錢,你收了。”
“現在,該把你老婆……給我了。”
電話掛斷的瞬間,老杜突然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手指著前方的水面,臉上是前所未有的恐懼。
蔣勇猛地抬頭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