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驚人的軍事勝利，福爾多核設施已被徹底摧毀。”

美東時間6月21日晚，美國總統(tǒng)特朗普對全國發(fā)表講話稱，美軍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對伊朗三處關鍵核設施的襲擊。福克斯新聞稱，美國在襲擊福爾多核設施時，由B-2隱形轟炸機投下了6枚大型鉆地炸彈，每枚重15噸。此外，美軍潛艇向納坦茲和伊斯法罕的核設施發(fā)射了30枚“戰(zhàn)斧”巡航導彈。

當?shù)貢r間6月21日，美國華盛頓，特朗普在美國對伊朗核設施發(fā)動襲擊后，在白宮向全國發(fā)表講話 圖/視覺中國

福爾多和納坦茲的設施是伊朗僅有的兩處鈾濃縮濃度達到60%的核設施。另據(jù)國際原子能機構2022年的報告，伊朗絕大多數(shù)高濃縮鈾都儲存在伊斯法罕的核設施中。在6月13日開始的沖突中，以色列空軍已經(jīng)重創(chuàng)了納坦茲核設施，但以軍沒有能力打擊主要設施位于地下深處80米到90米的福爾多核設施。

伊朗塔斯尼姆通訊社援引伊朗方面人士的說法稱，伊朗“已經(jīng)等待對福爾多核設施的襲擊好幾個晚上了，該地點已疏散了很長時間，并沒有在襲擊中遭受任何不可逆轉的破壞”。

此前，伊朗伊斯蘭革命衛(wèi)隊一名高級官員曾在6月20日稱，伊朗已將所有高濃縮鈾預先轉移到“隱蔽地點”。《原子科學家公報》認為伊朗可能確有未披露的核設施，但考慮到美以對伊朗的情報滲透情況，伊朗現(xiàn)存高濃縮鈾未遭重大損失的可能性并不大。

而且，美軍這次襲擊，最重要的意義并非打擊福爾多核設施。以色列媒體此前指出，特朗普參戰(zhàn)，將成為以色列總理內(nèi)塔尼亞胡的“歷史性功績”：三十多年來，以色列政府推動歷屆美國總統(tǒng)參與直接攻擊伊朗的努力，終于成功了。

以色列媒體透露，美以在美軍襲擊開始前數(shù)小時進行了溝通。

目前，美軍軍事行動的細節(jié)和后果尚不清楚，但比較明確的是，負責指揮美軍的是中央司令部司令邁克爾·庫里拉。這位美國陸軍上將長期致力于推動“毀滅伊朗”，在華盛頓與特拉維夫都不是秘密。

庫里拉原本將于今年7月卸任中央司令部司令，結束軍旅生涯。但從今年2月開始，他就將美軍戰(zhàn)略資產(chǎn)從全球各處轉移到中東，并向白宮明確提出了美以共同襲擊伊朗的計劃，為此還在五角大樓內(nèi)部引發(fā)了一場論戰(zhàn)。

美國國防部長赫格塞斯的高級顧問丹·考德威爾對媒體說，以色列的襲擊發(fā)生在庫里拉卸任之前，“并不是巧合”。

當?shù)貢r間6月14日，伊朗中部，伊斯法罕核設施衛(wèi)星圖 圖/視覺中國

美國將軍的“陽謀”

早在今年4月，以色列主流媒體《新消息報》就披露，以色列政府官員計劃在庫里拉離任前對伊朗采取大規(guī)模軍事行動，因為擔心庫里拉的繼任者不會像他一樣堅定地和以色列共同行動。

在特拉維夫，今年59歲的邁克爾·庫里拉被視作以色列的“最大保護傘”。從20多歲擔任年輕軍官開始，他數(shù)十次訪問以色列，和多任以色列國防軍總參謀長結下深厚友誼。有以色列官員對媒體透露，庫里拉對以色列國防的熱情比以色列的將軍們還高。

在2024年的兩次以伊沖突中，“他知道（伊朗）向以色列發(fā)射的每一枚導彈的類型，以及以色列每個攔截設施的位置……就算半夜把他叫醒，他在突擊測驗中的答題成績也能比以色列自己的軍官更好”。

2022年，拜登任命庫里拉為美軍中央司令部司令，就是希望用這位“鷹派中的鷹派”顯示美國對以色列的特別支持。庫里拉做到了這一點。以色列媒體認為，他最大的功績，是說服美國的中東阿拉伯盟友幫助以色列一同防御伊朗的無人機和導彈。

特朗普開啟第二個總統(tǒng)任期時，庫里拉曾感到失望。正式就職之前，特朗普就派出他的特使威特科夫，迫使以色列總理內(nèi)塔尼亞胡不情不愿地簽署一份加沙停火協(xié)議。此后，特朗普又在以色列反對的情況下，重啟了和伊朗的核談判。

美國中東項目主席丹尼爾·列維對《中國新聞周刊》解釋，通過讓內(nèi)塔尼亞胡“失望”，特朗普政府表達的是：新政府秉承“美國優(yōu)先”戰(zhàn)略，以色列不能操縱美國新政府的決策。

作為“以色列在五角大樓中最堅定的盟友”，庫里拉自然反對這一趨勢。過去幾個月，多家美國媒體曾警告，他會在結束軍旅生涯之際推動美國和以色列一起攻擊伊朗。

《紐約時報》援引五角大樓的內(nèi)部信源稱，今年春，庫里拉就提出了一個比“獅子的力量”更加雄心勃勃的方案：用空襲和以色列特種部隊地面突襲的方式相結合，徹底摧毀伊朗的核設施，美國空軍將參與其中。

庫里拉與當時的總統(tǒng)國家安全事務助理華爾茲積極討論了該方案。為了準備這“最后一戰(zhàn)”，他還成功說服上司將大量美軍戰(zhàn)略資產(chǎn)調(diào)集到中東。

今年3月，借著“打擊也門胡塞武裝”的名義，美軍累計出動運輸機70余架次，將部署在韓國的“愛國者”防空系統(tǒng)轉移到以色列。《紐約時報》指出，庫里拉還成功調(diào)動了“卡爾·文森”號航母戰(zhàn)斗群，并在印度洋上的美國基地部署了B-2轟炸機。

但很快，“信號門”丑聞發(fā)生，支持庫里拉的華爾茲黯然離職。在白宮層面上，副總統(tǒng)萬斯、國家情報總監(jiān)加巴德等人反對美國卷入任何新的海外沖突。加巴德多次公開表示，美方?jīng)]有證據(jù)顯示伊朗已經(jīng)接近制造核武器，這可能還需要數(shù)年時間。美國媒體稱，因為堅持這種主張，在6月13日后，加巴德已經(jīng)“失寵”于特朗普。

五角大樓內(nèi)，國防部負責政策事務的副部長科爾比公開抵制庫里拉的行為。科爾比認為，美國的軍事力量應向“印太”集中，以針對中國。防長高級顧問考德威爾則表示：“為了支持烏克蘭，我們已經(jīng)耗盡了彈藥和軍火庫，需要權衡取舍。”

不過，科爾比等人幾乎注定輸?shù)暨@局博弈：在華盛頓，“印太”或烏克蘭最終都會無法和美以特殊關系相提并論。多家美國媒體披露，過去幾個月，科爾比等人在五角大樓內(nèi)外遭到圍攻。有特朗普的核心盟友說，國防部居然有高官認為美國不該插手中東事務，“應該有人給埃隆打個電話（把科爾比等人裁掉）”。

白宮的決策，也在向有利于庫里拉的方向變化。列維對《中國新聞周刊》透露，意識到美國不會直接聽從以色列的要求退出伊核談判后，以色列政府改變了思路，向特朗普建議應當在談判中提出“鈾濃縮歸零”的條件。美國團隊接受了這個想法，但伊朗認為這涉及和平使用核能的合法權利，談判陷入僵局。

“然后，以色列政府說服了特朗普團隊：既然美國被困在談判中了，美國就需要以色列對伊朗施加足夠可信的軍事壓力，在這之后伊朗將被迫同意美國的條件。”列維說，和“特朗普2.0”以來的一系列決策一樣，特朗普及其團隊會不斷改變想法，于是，特朗普同意了以色列政府提出的新思路：通過許可以色列襲擊伊朗來推動自己的政治議程。

庫里拉在特朗普團隊的觀點轉變中也發(fā)揮了作用。考德威爾說，庫里拉一直試圖說服其上司，針對伊朗的軍事行動不會像其他行動那樣代價高昂。最終，華盛頓決策圈內(nèi)“很多人……相信這基本上是一個無風險的提議”。

6月初，在特朗普還在為以色列的軍事行動“打掩護”、表示“短期內(nèi)不會有襲擊”時，美軍中央司令部迅速組織撤離了戰(zhàn)區(qū)內(nèi)各基地的軍屬和文職人員，“尼米茲”號航母戰(zhàn)斗群從南海海域加速駛向中東地區(qū)，與兩個月前剛剛被調(diào)到中東的“卡爾·文森”號航母戰(zhàn)斗群匯合。

6月13日，以色列對伊朗的襲擊開始后，數(shù)十架加油機從美國本土的空軍基地向東集結。與此同時，美軍“福特”號航母戰(zhàn)斗群開始向“歐洲中東附近”靠近，成為第三支逼近以伊沖突地區(qū)的美軍航母戰(zhàn)斗群；更多的美軍B-2轟炸機也飛離美國本土。

種種情形顯示出，庫里拉為這一刻的到來，早早做好了準備。

當?shù)貢r間2025年1月15日，以色列，以色列國防軍總參謀長赫齊·哈萊維與美國中央司令部司令、美國陸軍在中東地區(qū)指揮官邁克爾·庫里拉會晤 圖/視覺中國

福爾多被炸之后，下一步是什么？

早在本輪沖突發(fā)生前，庫里拉就在6月10日透露，他已經(jīng)向特朗普提交了多種方案，目標是摧毀伊朗的核設施，特別是以色列軍方無法摧毀的福爾多核設施。

現(xiàn)在，外界擔憂的是，美伊之戰(zhàn)不會止于福爾多。當沖突開始，庫里拉等“好戰(zhàn)將軍”希望的“摧毀伊朗”的全面戰(zhàn)爭，就將超出特朗普的掌控。因此，現(xiàn)在的關鍵不在于特朗普，而在于庫里拉和以色列方面計劃將戰(zhàn)爭擴大到什么地步。

以色列外交事務委員會董事會成員凱麗絲·維特6月20日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對于如何結束當前的沖突，“首先有一個非常實踐性的判斷標準：伊朗還剩多少導彈？換言之，伊朗還有多少可以用于和以色列作戰(zhàn)的工具？另外，以色列還有多少防空武器可以保護我們自己？”。

有分析認為，最近幾日，隨著以色列城市遭到伊朗導彈襲擊的損失越來越嚴重，以色列“拉美國下場”的目標將不止于摧毀伊朗核設施，而會包括對伊朗指揮中樞及軍事能力的更大范圍攻擊。

那么，美軍下一步的襲擊目標，是否會包括特朗普和內(nèi)塔尼亞胡多次威脅的伊朗最高領袖哈梅內(nèi)伊？美國中東項目主席列維21日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如果特朗普真的如他所言，在第一輪對伊襲擊后就認為“和平的時候到了”，那么他將通過不襲擊哈梅內(nèi)伊，給伊朗“保留尊嚴”，從而留下談判的可能；但如果美以的戰(zhàn)爭思路相反，事情的走向也可能相反。

“過去幾十年，有許多美國總統(tǒng)試圖離開中東，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不斷被卷入那里的沖突中。沒有任何理由能讓我們相信，特朗普會比其他總統(tǒng)更幸運。”卡耐基國際和平基金會高級研究員包道格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庫里拉本人，就是美國長期陷入中東戰(zhàn)爭泥潭的“受害者”。2004年，中年軍官庫里拉在第一次海灣戰(zhàn)爭期間到伊拉克摩蘇爾服役。盡管被告知危險重重，但他經(jīng)常在城里逛街，和本地人交談，一起喝茶。然后，在一次巡邏中，他遭遇“基地組織”成員的襲擊，雙腿和手臂中彈。他后來得知，擊中他的武裝分子，剛剛從美軍監(jiān)獄中被釋放。

以色列媒體稱，正是這段經(jīng)歷，讓庫里拉成為美軍中最激烈主張在中東四處開戰(zhàn)、消滅所謂“極端勢力”的“鷹派中的鷹派”。

福爾多核設施遇襲后，伊朗官方指出，中東地區(qū)的美軍基地和所有美軍人員都已成為“合法的攻擊目標”。中東地區(qū)現(xiàn)有約19個美軍基地，駐扎大約4萬名美軍。此外，約有300名美軍士兵駐扎在以色列境內(nèi)，操作“薩德”和“愛國者”防空系統(tǒng)。

記者：曹然（caoran@chinanews.com.cn）

編輯：徐方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