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縫中透出的那道微弱燈光,如刀割般刺痛我的眼睛。母親佝僂的背影靜靜坐在餐桌前,面前擺著兩副碗筷,一葷一素,還冒著熱氣。
墻上掛著的日歷停留在我離家的那一天,被紅筆圈出的日期已經積了一層薄灰。我喉嚨發緊,手中的行李箱重若千斤,門外寒風呼嘯,而這個從未變過的角落,卻在無聲地告訴我:她一直在等。
01:
人們常說,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可我的故事卻是:子欲歸而路太遠。
兩年前,我還在省城一家普通的建筑公司做設計師,薪水不高但足夠我每月抽空回老家看望母親。父親早逝,家中只剩下她一人。那時候,我每次回家都能看到母親站在村口的老槐樹下張望,遠遠地就能聽見她喊:"小宇回來啦!"
記得那年冬天,公司突然宣布要進行一次大規模人事調整。總監把我叫到辦公室,我以為自己要被裁員了,心里七上八下。誰知道他說的是:"小宇,集團在南方新開了分公司,需要有經驗的設計師過去,薪資翻倍,你愿意去嗎?"
我一時語塞,腦海中立刻浮現出母親獨自在家的身影。
"怎么,不愿意?這可是難得的機會啊,公司很少有人能得到這樣的提拔。"總監有些不解。
"不是,我是擔心我母親。她一個人在老家,我過去就不方便照顧她了。"
總監拍了拍我的肩膀:"年輕人要有事業心,家里的老人自然重要,但你不為自己的前途考慮,以后怎么更好地孝順父母?先立業,再顧家,這不沖突。再說了,現在通訊這么發達,天天視頻不也一樣嗎?"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南方那邊確實是發展的好機會,薪資待遇是現在的兩倍多,如果干得好,三五年內買房不是問題。而且總監說得對,現在科技這么發達,每天視頻通話,好像也不會太影響和母親的感情。
回到家,我把這個消息告訴了母親。她正在廚房準備晚飯,聽到我的話,手上的動作停了一下,但很快又繼續切菜。
"去吧,難得有這么好的機會。"她頭也不抬地說,聲音里聽不出喜怒。
"可是您一個人在家,我怕您不習慣。"
"我一個老婆子,習慣了獨處,你別擔心。你爸走得早,咱家就靠你了。年輕人要闖出一番事業來,不能總想著家里這一畝三分地。"母親的聲音很平靜,仿佛在談論別人的事。
那天晚上,母親做了一桌我愛吃的菜,席間不停地給我夾菜,說起了我小時候的事,臉上的皺紋里盛滿了笑意。但我注意到,她的眼角有些濕潤。
臨走那天,母親堅持要送我到村口。冬日的清晨,寒風刺骨,她穿著那件陳舊的棉襖,頭發間已經摻雜了不少白絲。
"媽,我到那邊安頓好了就回來看您。"我鼻子一酸,差點掉下淚來。
"不用專門回來,好好工作要緊。"母親抬手整理了一下我的圍巾,"有空給我打個電話就行,我這把老骨頭還硬朗著呢。"
就這樣,我帶著母親的期望和不舍,踏上了南下的列車。
剛到南方的日子并不好過。工作強度大,壓力大,加班成了家常便飯。盡管如此,我還是堅持每天給母親打電話。起初,電話那頭的母親總是有說不完的話,問我吃得好不好,住得習不習慣,工作累不累。后來,可能是發現我總是說"挺好的,別擔心",她的問題越來越少,通話時間也越來越短。
半年后,我第一次請假回家。當時正值盛夏,老家的院子里,母親種的向日葵開得正盛。她站在院門口,看到我的那一刻,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笑得像個孩子。
"回來啦!快進來,我做了你愛吃的菜!"
那次短暫的團聚,我發現母親似乎比我離開時又瘦了一些,頭發也白了不少。當我提起這點,她只是笑著搖頭:"老了嘛,都是正常的。"
02:
時間一晃就過去了一年。我在南方的工作漸入佳境,成為公司的骨干設計師,收入也如預期般增長。但工作越忙,回家的次數就越少。我原本計劃每三個月回去一次,后來變成了半年,再后來,連春節都因為趕項目而沒能回去。
那是我來南方的第一個春節。大年三十的晚上,同事們都回了家,公司里只剩下我和幾個外地員工。我們一起在公司附近的飯店簡單吃了一頓年夜飯,然后各自回宿舍準備看春晚。
剛進門,母親的電話就打來了。
"小宇,在干嘛呢?吃飯了嗎?"
"剛吃完,準備看春晚呢。"我打開電視,調到春晚頻道。
"我這邊也準備看了。"電話那頭,母親的聲音有些低沉,"你說咱娘倆雖然隔著千里,但看的是同一個節目,是不是也算團圓了?"
我心里一陣刺痛:"媽,對不起,我本來想回去的,但公司這邊..."
"我知道,我知道,工作要緊。"母親打斷了我,"你別擔心我,我這不是挺好的嗎?村里現在條件好了,天天有活動,老姐妹們經常聚在一起打牌說話,熱鬧著呢。"
通話中,我聽到電視里傳來熟悉的春晚主持人的聲音,想象著千里之外,母親也坐在電視機前,或許是一個人,手里捧著一杯熱茶,望著屏幕發呆。那一刻,我幾乎要放下一切回家。
但我沒有。
第二年,工作更忙了。我被提拔為項目負責人,負責一個大型商業綜合體的設計。這意味著更多的責任,更長的加班時間,以及更少的回家機會。
母親似乎也習慣了我的缺席。電話里,她很少再問我什么時候回家,只是絮絮叨叨地說著村里的瑣事,誰家的孩子結婚了,誰家的老人過壽了,好像這樣就能填補我們之間的距離。
直到那天晚上,一個意外的電話打破了平靜。
"喂,是小宇嗎?我是你們村的張大媽。"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張大媽?有什么事嗎?"我心里突然涌起不好的預感。
"你媽前兩天摔了一跤,現在在縣醫院。別擔心,不是大事,就是腿骨裂了,醫生說休養兩個月就好。她不讓我們告訴你,怕你擔心,但我覺得你應該知道。"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什么時候的事?她現在怎么樣?"
"前天晚上的事。下雨天,地滑,她去廁所的時候不小心摔的。現在已經處理好了,就是需要人照顧。我們輪流去看她,但終究不如親人在身邊好。"
放下電話,我立刻訂了最早的一班飛機票,然后給公司請了一周的假。項目正在關鍵階段,我的突然離開引起了不小的波瀾,但我已經顧不上那么多了。
到達醫院時,已經是第二天中午。推開病房門,我看到母親正靠在床上看電視。她的腿上打著石膏,臉色有些蒼白,但看到我時,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
"你怎么來了?誰告訴你的?"她又驚又喜。
"張大媽打電話告訴我的。"我走到床邊,心疼地看著她,"您怎么摔成這樣都不告訴我?"
母親微微低下頭:"你工作那么忙,我這點小事不值得你特意跑一趟。再說了,不是有張大媽他們照顧我嗎?"
"您是我媽啊,您出了事我能不回來嗎?"我聲音哽咽,握住她的手,才發現那雙曾經溫暖有力的手,現在瘦得只剩下骨頭,皮膚粗糙干裂。
住院的那幾天,我寸步不離地守在母親身邊。醫院的條件不好,病房里擠著六張床,走廊上總是人來人往。我打了地鋪睡在母親床邊,白天幫她洗漱、喂飯、換衣服,晚上聽她輕微的鼾聲才能安心入睡。
03:
那次我在醫院陪母親住了五天,直到她的情況穩定,才不得不回南方繼續工作。臨走前,我請了村里一位退休的護士阿姨照顧母親,并承諾三個月后無論如何都會回來看她。
回到公司,等待我的是一堆積壓的工作和不滿的領導。那個大項目因為我的缺席而出現了一些問題,需要加班加點地趕進度。我只能每天工作到深夜,然后抽空給母親打個電話。
電話那頭,母親總是說自己恢復得很好,不需要我擔心。但通過照顧她的阿姨,我得知母親每天晚上常常失眠,有時會偷偷掉眼淚。
"她可能是想兒子了。"阿姨在電話里委婉地說,"老人家年紀大了,心里空落落的,最怕的就是孤單。"
這句話像一把刀,深深地刺進我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