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丈夫陳凱,黑著臉坐在主位,筷子在帶魚身上戳來戳去,卻一口未動。
婆婆王嵐更是重量級嘉賓,時不時發出一聲若有似無的冷哼。
“有些人家啊,自己家里人是不知道餓的,就知道在外面風光。”王嵐終于開口了,聲音不大,卻字字帶刺。
林葦端著碗,默默扒拉著米飯,沒接話。
這種含沙射影,她早就習慣了。
陳凱“啪”地一聲把筷子拍在桌上,聲音在寂靜的餐廳里顯得格外刺耳。
“林葦,你媽說你呢!一天到晚在外面給別人當‘廚媛’,四菜一湯收人家八百,我看你是鉆錢眼里去了吧?家里正經事一點不管!”
“我都抬不起頭來。”
“廚媛”兩個字,像針一樣扎進林葦的心里。
她放下碗筷,抬起頭,眼神平靜卻帶著一絲冷意:“陳凱,我再說一遍,我做的是正經私廚,憑本事吃飯。
客戶認可我的手藝,愿意出這個價錢。什么叫‘廚媛’?你說話放尊重點。”
王嵐立馬幫腔:“喲,還不讓說了?
人家網上都這么叫!我看也沒錯,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去給人家做飯,誰知道安的什么心?哪家正經女人會干這個?”
“媽,我怎么打扮了?我去客戶家,穿的是廚師服,戴的是口罩帽子,干干凈凈,利利索索。
這也有錯了?”林葦的聲音提高了幾分。
“沒錯沒錯,你都沒錯!錯的是我們!”陳凱一臉不耐煩,“你看看你同學,哪個不像你這樣瞎折騰的?
不是在公司安安穩穩上班,就是在家里相夫教子。
你呢?天天不著家,孩子功課誰輔導?家務誰做?”
“孩子功課我回來會看,家務我能做的都做了。
我賺的錢,難道沒有補貼家用嗎?上個月孩子鋼琴課的費用,是誰出的?”林葦據理力爭。
“那幾個錢!”王嵐嗤笑一聲,“你那點錢,夠干什么的?還不夠丟人的!我老姐妹問起來我兒媳婦是干什么的,我說做飯的,人家都笑話我!”
“做飯怎么了?做飯就不體面了?”林葦胸口一陣起伏,“媽,您自己不也做了一輩子飯嗎?”
“我能跟你一樣嗎?我是在家做!你是上趕著去陌生人家里做!
還一頓飯八百,你怎么不去搶?”王嵐越說越激動,唾沫星子都快噴到林葦臉上。
林葦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情緒。
她知道,跟他們是講不通道理的。
他們的觀念,早就根深蒂固。
“八百塊,是我的定價。包含了食材采購、路程、四個小時的精心烹飪,以及我十幾年的廚藝積累。客戶覺得值,就這么簡單。”她一字一句地說。
“陳凱!”她聲音不大,卻帶著前所未有的嚴厲,“你可以不理解我的工作,也可以看不起我,但是請你不要侮辱我的人格!這家,如果容不下我憑本事賺錢,那我走!”
說完,她轉身就想回房間。
“你敢!”陳凱也站了起來,指著她的鼻子,“林葦,你翅膀硬了是吧?
還敢威脅我?我告訴你,你要是今天敢走出這個家門,就永遠別回來!”
王嵐也在一旁煽風點火:“真是反了天了!我們陳家怎么娶了你這么個不省心的女人!”
林葦看著眼前這兩個面目猙獰的男人和婆婆,心中一片冰涼。
這就是她曾經以為可以依靠的家人。
她突然笑了,笑得有些蒼涼。
“好,這可是你說的。”
她沒有回臥室,而是徑直走向門口,拿起了掛在衣帽架上的包。
“林葦,你給我站住!”陳凱怒吼。
林葦頭也沒回,打開門,走了出去。
“砰!”防盜門被她輕輕帶上,隔絕了屋內的一切喧囂。
夜風吹在臉上,有些涼。
林葦漫無目的地走在小區里,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
她不后悔剛才的決定,只是覺得委屈,覺得累。
她不明白,自己努力工作,想讓家人過上更好的生活,想實現自己的一點點價值,怎么就這么難?
“做飯媛”?她苦笑。這個標簽,從她開始做私廚起,就如影隨形。
她掏出手機,點開一個微信群,群名叫“杭城私廚薈”。
里面大多是和她一樣,在杭州從事私廚工作的同行。
她在群里發了一條消息:“姐妹們,今天又被家里人數落了,說我是‘做飯媛’,心里有點堵。”
很快,下面就有了回復。
“葦姐,別理他們,他們就是嫉妒!”
“就是,我們憑手藝賺錢,干凈體面,有什么錯?”
“葦姐,下次客戶再夸你,直接把聊天記錄甩他們臉上!”
看著姐妹們的安慰,林葦心里好受了一些。
她知道,這條路不好走,但她不想放棄。
她想起了自己最初為什么會選擇做私廚。
01.
林葦從小就對烹飪有著濃厚的興趣。
別人家的孩子還在玩泥巴的時候,她就喜歡搬個小板凳,坐在廚房門口,看外婆做菜。
外婆的手很巧,普普通通的食材,在她手里三下五除二就能變成一桌色香味俱全的佳肴。
那種香味,深深烙印在林葦的童年記憶里。
大學畢業后,林葦也曾嘗試過朝九晚五的白領生活。
她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做行政,工作清閑,但也枯燥。
每天重復著一樣的內容,看不到什么前景。
真正讓她下定決心改變的,是兒子小寶的出生。
小寶體質有些弱,三天兩頭感冒發燒。
林葦和陳凱工作都忙,孩子大部分時間是奶奶王嵐在帶。
王嵐帶孩子,說不上不好,但總歸是老一輩的觀念,重鹽重油,孩子吃多了不消化。
林葦心疼兒子,開始琢磨著自己做輔食,研究各種營養食譜。
她在這方面似乎有種天賦,很快就做得有模有樣。
小寶吃了媽媽做的飯,胃口好了,身體也漸漸壯實起來。
有一次,她大學同學來家里做客,林葦下廚做了一桌菜。
同學贊不絕口,開玩笑說:“林葦,你這手藝,不去開個私房菜館真是屈才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林葦的心,在那一刻被觸動了。
她為什么不能把愛好變成職業呢?
既能照顧家庭,又能實現自我價值。
這個想法一說出來,立刻遭到了陳凱和王嵐的強烈反對。
“什么?你要辭職去當廚子?”陳凱瞪大了眼睛,仿佛聽到了天方夜譚,“林葦,你是不是發燒了?好好的班不上,去干那種伺候人的活?”
王嵐更是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我們老陳家雖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貴的人家,但也從來沒出過廚子!
傳出去要被人笑掉大牙的!你讓我這張老臉往哪兒擱?”
林葦試圖解釋:“爸,媽,現在時代不一樣了。
私廚也是一種正當職業,做得好,收入也很可觀的。
而且時間相對自由,我能更好地照顧小寶。”
“自由?我看你是想偷懶吧!”陳凱冷笑,“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就是嫌現在的工作累,想找個輕松的借口。”
“再說了,你去給誰做飯啊?陌生人家里,安全嗎?你一個女同志,萬一遇到壞人怎么辦?”王嵐一臉擔憂。
林葦耐著性子解釋:“我會選擇客戶,都是通過熟人介紹或者正規平臺。
而且,這跟我以前做行政,不也是服務人嗎?本質上沒有區別。”
那段時間,家里幾乎天天因此爭吵。
陳凱覺得林葦是異想天開,不切實際。王嵐覺得林葦是丟了陳家的臉面,讓她在親戚朋友面前抬不起頭。
林葦的父親,倒是比較開明,勸說過兩次:“孩子想做什么,就讓她試試嘛。年輕人有自己的想法,我們應該支持。”
可惜,林葦的父親在家中向來沒什么話語權。
王嵐眼睛一瞪,他就偃旗息鼓了。
最終,林葦還是頂著巨大的壓力,辭掉了工作。
她用自己攢下的幾萬塊私房錢,簡單添置了一些專業的廚具,注冊了一個美食賬號,開始在朋友圈和一些本地生活App上接單。
她給自己定位是高端家庭私廚,主打食材新鮮、營養均衡。`
收費標準,一開始是四菜一湯六百,后來隨著口碑的積累,慢慢漲到了八百。
這個價格,在普通人看來,確實不便宜。
但在那些追求生活品質,又不差錢的客戶眼里,卻是物有所值的。
他們可以不用自己買菜洗菜,不用吸油煙,就能在家里吃到餐廳級別甚至超越餐廳水準的美味佳肴,還能根據自己的口味和健康需求定制菜單。
林葦的第一個客戶,是她以前公司的一個領導介紹的。
對方家里要辦一個小型的家宴,請了幾個重要的客人,想找個手藝好、做事麻利的私廚。
林葦為此精心準備了好幾天,從菜單設計到食材采購,每一個環節都力求完美。
那天,她從下午一點忙到晚上七點,八菜兩湯,道道精致。
客戶和客人都非常滿意,當場就表示以后有需要還會找她。
那一刻,林葦嘗到了被認可的喜悅,也看到了這份事業的希望。
然而,這份喜悅,帶回家里,卻變了味。
陳凱聽說她第一單就賺了近一千塊(包含了食材成本),眼睛亮了一下,但隨即又撇撇嘴:“運氣好而已。
這種好事能天天有?我看你就是瞎貓碰上死耗子。”
王嵐則更關心她去了什么樣的人家:“男的女的?家里幾口人?有沒有對你動手動腳?”問得林葦哭笑不得。
林葦明白,想改變他們的觀念,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她只能默默努力,希望用事實說話。
但“做飯媛”這個稱呼,像一盆冷水,時不時地潑向她。
有一次,她在業主群里分享自己做的菜品照片,希望能拓展一些小區內的客戶。
結果,一個平時跟王嵐走得近的鄰居大媽,在下面陰陽怪氣地評論:“喲,林葦現在出息了嘛,都當上‘網紅大廚’了,做的菜跟米其林似的。
下面還有幾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附和。
王嵐看到后,氣得臉都綠了,回家就把林葦大罵一通,說她不知檢點,在外面拋頭露面,丟人現眼。
陳凱也因此跟林葦大吵一架,勒令她不許再在任何公開場合發自己做菜的信息。
林葦感到無比的委屈。她不明白,為什么大家對女性的職業總帶著有色的眼鏡?憑自己的勞動賺錢,有什么錯?
難道女人就只能困在家里,洗衣做飯帶孩子,才算是“正經”?
她也曾想過放棄,但每次看到客戶滿意的笑容,每次兒子小寶抱著她說“媽媽做的飯最好吃”的時候,她又覺得一切的辛苦和委屈都值得了。
她堅信,自己選擇的路,沒有錯。
只是,這條路上的荊棘,比她想象的要多得多。
家庭的不理解,成了她心頭最大的那根刺。
02.
“林葦,這個月房貸你準備出多少?”晚飯后,陳凱一邊剔著牙,一邊斜眼看著在廚房洗碗的林葦。
林葦動作一頓,水流聲嘩嘩作響。
“之前不是說好了嗎?房貸你來還,我負責家里的日常開銷和小寶的教育支出。”她的聲音隔著水聲傳來,有些悶。
“之前是之前,現在情況不一樣了!”陳凱拔高了聲調,“你現在不是能耐了嗎?
一頓飯就八百,比我辛辛苦苦上一個月班賺得都快!多出點怎么了?”
林葦關掉水龍頭,擦了擦手,轉過身,靠在琉璃臺邊。
“陳凱,我一頓飯八百,不是天天都有。而且這八百里,食材成本就要占去將近一半,再加上來回的路費、油費,真正到我手里的,也就三百多塊。我一個月能接幾單,你不是不知道。”
她確實接過一些大單,比如公司年會、私人派對,一次能賺幾千甚至上萬。
但那種機會畢竟是少數,大部分還是家庭訂單,而且客戶也不是每天都需要。平均下來,她一個月能有萬把塊的凈收入,已經算是不錯了。
但這在陳凱看來,顯然不夠。
“我不管你怎么算,反正你現在比我‘風光’。”他酸溜溜地說,“我單位那幫同事,背地里都笑話我,說我老婆比我能賺錢,我吃軟飯。”
林葦皺起眉頭:“別人說什么,你那么在意干什么?我們過好自己的日子不就行了?再說了,夫妻之間,分那么清楚有意思嗎?”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陳凱猛地站起來,在客廳里煩躁地踱步,“以前你賺得少,家里的重擔都在我身上,我沒說過半句怨言吧?現在你‘發達’了,就想撇清關系了?”
“我什么時候想撇清關系了?”
林葦覺得他簡直不可理喻,“家里的開銷,柴米油鹽,水電煤氣,物業費,哪一樣不是我在出?小寶的學費、興趣班的費用,又是誰在承擔?”
“那才幾個錢!”陳凱大手一揮,不屑一顧,“大頭還是房貸!一個月八千多,壓得我喘不過氣來!你現在有能力了,就應該多分擔一點!”
王嵐端著一杯茶,從房間里慢悠悠地走出來,適時地插話:“就是啊,林葦。阿凱壓力也大。你們是夫妻,本就應該同甘共苦。他以前多分擔,現在你多分擔,這不叫事兒。”
林葦看著這對母子,一唱一和,只覺得心累。
“媽,房貸的事情,我們結婚前就說好的。
這是婚前財產,也是陳凱他們單位分的福利房,貸款一直是他工資卡自動扣的。
現在他覺得壓力大,可以把房子賣了,換個小點的,或者租房住,我不介意。”
這話一出,陳凱和王嵐臉色都變了。
“你說什么渾話!”王嵐把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這房子是我們的根!能說賣就賣嗎?你安的什么心?”
“我沒安什么心。”林葦語氣平淡,“我只是覺得,凡事要量力而行。既然覺得房貸壓力大,又不愿意降低生活標準,那多分擔一些是應該的。
但是,不是以這種指責和抱怨的方式。好像我賺了錢,就欠了你們一樣。”
“難道不是嗎?”陳凱反問,“你做這個私廚,當初要不是我點頭,你能做得成?現在賺了點錢,尾巴就翹上天了?”
林葦氣結。當初他哪里是“點頭”,明明是百般阻撓,冷嘲熱諷。現在倒成了他的功勞了。
“行,你要是覺得我應該多分擔,可以。”林葦深吸一口氣,“這個月開始,房貸我還一半。但是,家里的賬目必須清晰。
每一筆開銷,我們都記下來,月底對賬。免得到時候又說不清楚。”
她不想再為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爭吵不休。
如果錢能解決一部分問題,她愿意妥協。
陳凱沒想到她會答應得這么爽快,一時有些語塞。
他原本以為還要大吵一架,甚至已經做好了冷戰的準備。
王嵐眼珠子轉了轉,立刻笑道:“哎呀,這就對了嘛!一家人,算那么清楚干什么?林葦啊,你能這么想,媽就放心了。以后啊,你們倆好好過日子,比什么都強。”
林葦沒理會婆婆的“和稀泥”,她看著陳凱:“我的條件,你同意嗎?”
陳凱哼了一聲,算是默認了。
接下來的日子,林葦除了應付客戶的訂單,還要抽出時間記賬。
她買了一個漂亮的賬本,每一筆支出,哪怕是買一瓶醬油,她都認認真真地記錄下來。
月底,她把賬本拿給陳凱看。
“這個月,家庭總支出一萬二千三百五十塊。
其中,食品采購三千五,水電煤氣物業費一千二,小寶教育支出三千,我給你媽買保健品和衣服花了一千五,還有一些零零碎碎的日用品……”林葦指著賬本上的條目,一項項念給他聽。
陳凱越聽眉頭皺得越緊。他沒想到,一個月下來,家里的開銷竟然這么大。以前這些都是林葦默默承擔,他從來沒操過心。
“房貸我還了四千。也就是說,這個月我為這個家實際支出了一萬零八百五十塊。你呢?”林葦看著他。
陳凱臉上有些掛不住,支吾道:“我……我工資卡不是自動扣了四千房貸嗎?”
“然后呢?”林葦追問。
“然后……然后我平時也要應酬,也要買煙買酒……”陳凱的聲音越來越低。
林葦把賬本合上,輕輕放在他面前。
“陳凱,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努力工作,不是為了我自己。這個家,我一直都看得很重。但如果我的付出,在你和媽眼里,都成了理所當然,甚至成為你們攻擊我的理由,那我真的會很失望。”
陳凱沉默了。賬本上的數字,像一記無聲的耳光,抽在他臉上。
那晚之后,陳凱對林葦的態度,似乎好了一些。至少,他不再像以前那樣,張口閉口就是“廚媛”,也不再對林葦的收入指手畫腳。
但林葦知道,這只是暫時的平靜。
他們之間的問題,并沒有真正解決。
金錢的矛盾暫時緩解了,但觀念的沖突,依然像一顆定時炸彈,埋在他們之間。
03.
“林姐,你又上我們小區的美食榜第一啦!”
周六的下午,林葦剛結束一個四人家庭的午宴服務,手機就收到了客戶李太太發來的微信,后面還附帶了一個本地生活APP的截圖。
截圖上,一個“本周鄰里私廚口碑榜”的榜單格外醒目,林葦的頭像和昵稱“葦食記”高居榜首,下面還有幾條客戶的好評。
“林師傅手藝真棒,食材新鮮,口味一流,老人孩子都愛吃!”
“四菜一湯八百,開始覺得有點小貴,但吃過之后覺得物超所值!比去外面餐廳強多了!”
“已經預訂了下個月的結婚紀念日家宴,期待林師傅的大餐!”
林葦看著這些評價,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揚。
客戶的認同,是她堅持下去的最大動力。
她回復李太太:“謝謝李太謬贊啦,都是街坊鄰居捧場。”
李太太很快又回過來一個語音條,點開是她爽朗的笑聲:“林姐你太謙虛了!我們小區好幾個太太都想請你上門呢!下次一起喝下午茶,我給你好好介紹介紹!”
林葦笑著應下。
這位李太太是她通過業主群認識的客戶,為人熱情,也幫她介紹了不少生意。
她心情不錯地回到家,卻發現客廳里的氣氛有些不對勁。
婆婆王嵐沉著臉坐在沙發上,旁邊還坐著一個不速之客——隔壁單元的張大媽。
張大媽是小區里有名的“廣播站”,最喜歡東家長西家短地打探和傳播各種小道消息。
看到林葦進門,張大媽立刻像打了雞血一樣站起來,臉上堆著假笑:“哎喲,林葦回來啦?真是大忙人啊,周末都不休息,上門去給人家當‘星級大廚’呢!”
“星級大廚”四個字,她說得陰陽怪氣。
林葦心里咯噔一下,預感不妙。
王嵐冷冷地開口:“林葦,你跟我解釋解釋,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指著茶幾上的一張報紙,是本地一份發行量不小的生活娛樂周刊。
林葦湊過去一看,只見報紙的一個小版面上,赫然印著一張她穿著廚師服,在客戶家廚房忙碌的照片!照片角度抓得很好,顯得她專業又干練。
標題是:“驚!杭城驚現‘天價私廚’,四菜一湯收費800元!是物有所值還是營銷噱頭?”
下面還有一段文字,大概內容是說記者接到市民爆料,稱某小區有位私廚收費高昂,引發鄰里熱議。記者暗訪發現,該私廚服務專業,菜品精致,但價格確實不菲。文章還隱晦地提到了“做飯媛”的說法,質疑這種模式是否長久。
林葦的腦袋“嗡”的一下。她從沒接受過任何媒體的采訪,這張照片是怎么來的?
“張姐,這是您……”林葦看向張大媽。
張大媽連忙擺手,一臉無辜:“哎,林葦你可別誤會!
這可不是我說的!我也是今天早上看報紙才知道的!我當時就跟你婆婆說,這肯定是記者瞎寫,博眼球呢!我們林葦多好的孩子啊,怎么可能是那種人呢?”
她嘴上說著“不是那種人”,眼神里卻充滿了幸災樂禍。
王嵐氣得渾身發抖,指著報紙上的照片:“你看看!你看看!現在好了,都上報紙了!我們陳家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媽,您先別激動。”林葦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這報紙上也沒說我什么壞話,只是對價格有些疑問。而且這照片,肯定是偷拍的,我可以告他們侵犯肖像權。”
“告?你還有臉去告?”王嵐猛地一拍桌子,“人家說你是‘天價私廚’,是‘做飯媛’!你聽聽,這叫好話嗎?我今天出去買菜,一路被人指指點點!
那些老姐妹看我的眼神,都跟看怪物似的!我活了大半輩子,沒受過這種氣!”
張大媽在一旁添油加醋:“哎呀,王姐,您也別太生氣了。現在這些年輕人啊,為了出名,什么事都干得出來。說不定啊,這還是林葦自己找人拍的呢,想當網紅嘛!”
“你胡說!”林葦怒視著張大媽,“我從來沒想過要當什么網紅!我憑本事賺錢,光明正大!”
“嘖嘖嘖,”張大媽撇撇嘴,“是不是光明正大,誰知道呢?
聽說啊,有些女的,打著做飯的幌子,專門去勾搭那些有錢的單身男人……”
“張翠花!”林葦忍無可忍,連名帶姓地吼了出來,“你再敢胡說八道一句,信不信我撕爛你的嘴!”
她很少發這么大的火,張大媽被她凌厲的眼神嚇了一跳,往后縮了縮,不敢再吱聲。
王嵐卻不依不饒:“你沖她橫什么?人家說的難道沒道理嗎?你自己做的事情不干不凈,還怕別人說?”
“我做什么事情不干不凈了?”林葦只覺得一股血往上涌,“媽,您能不能講點道理?我每天辛辛苦苦在外面工作,回來還要受你們的氣!你們到底想怎么樣?”
就在這時,陳凱下班回來了。
他一進門,就感覺到家里的氣氛不對。看到茶幾上的報紙和張大媽,他臉色沉了下來。
“又怎么了?”
王嵐立刻像找到了主心骨,拉著陳凱哭訴:“阿凱,你可回來了!
你快看看你媳婦干的好事!現在都上報紙了!我們陳家的名聲,全讓她給敗壞了!”
陳凱拿起報紙,迅速瀏覽了一遍,眉頭越皺越緊。
他抬頭看向林葦,眼神復雜:“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說,你的客戶都是熟人介紹,很低調的嗎?”
林葦疲憊地解釋:“我也不知道這張照片是誰拍的,什么時候拍的。可能是某個客戶的朋友,也可能是混進小區的記者。這篇報道,明顯是想博眼球,夸大其詞。”
“夸大其詞?”陳凱冷笑一聲,“我看是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你要是安安分分在家待著,或者找個正經班上,哪來這么多是是非非?”
“正經班?”林葦重復了一遍這三個字,覺得無比諷刺,“在你眼里,我現在做的事情,就不正經,是嗎?”
“難道不是嗎?”陳凱反問,“天天跟不同的男人打交道,出入各種高檔場所,打扮得花枝招展。你自己說說,這像個過日子的女人嗎?”
“我打扮花枝招展?我什么時候打扮花枝招展了?”林葦只覺得百口莫辯,“我去客戶家,穿的是統一的廚師工作服!
這是對職業的尊重!我跟客戶交流,談的是菜單和口味,是工作!怎么到你嘴里,就變得這么齷齪不堪?”
張大媽看熱鬧不嫌事大,又插了一句:“哎呀,小兩口別吵了。林葦啊,也不是阿凱不相信你。主要是你這個工作性質,確實容易讓人誤會。你看報紙上,不也說了‘做飯媛’嘛……”
“你給我閉嘴!”陳凱突然沖著張大媽吼了一句。
張大媽被他嚇了一跳,訕訕地閉上了嘴。
陳凱雖然對林葦不滿,但他更討厭外人在這里指手畫腳,看他們家的笑話。
他對張大媽說:“張阿姨,我們家的事,我們自己會處理。不勞您費心了。您要是沒什么事,就先請回吧。”這是逐客令了。
張大媽碰了一鼻子灰,臉上有些掛不住,悻悻地走了。
家里終于安靜下來。
陳凱把報紙扔在沙發上,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林葦,我不管這報紙是怎么回事。我只問你一句,這份工作,你到底還打不打算繼續做下去?”
林葦看著他,眼神堅定:“做!為什么不做?我沒有做錯任何事,為什么要因為別人的閑言碎語,或者一篇捕風捉影的報道,就放棄我的事業?”
“事業?”陳凱嗤笑,“你管這個叫事業?說白了,不還是個高級保姆嗎?”
這句話,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扎進林葦的心臟。
她一直以為,只要自己努力,總能得到家人的理解。
但現在看來,是她太天真了。在陳凱和王嵐眼里,她所做的一切,都上不了臺面,甚至是不光彩的。
“隨你怎么想吧。”林葦的聲音帶著深深的疲憊和失望,“如果你覺得跟我這樣的人一起生活,讓你蒙羞了,我們可以離婚。”
“離婚?”陳凱和王嵐同時驚呼出聲。
顯然,他們沒想到林葦會突然提出這個。
04.
“林葦,你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陳凱的臉色鐵青,額頭上青筋暴起,顯然是被“離婚”兩個字刺激到了。
王嵐也顧不上生氣了,語氣軟了下來:“林葦啊,你這孩子,說什么氣話呢?
夫妻倆床頭吵架床尾和,哪有動不動就說離婚的?快,跟阿凱道個歉,這事就算過去了。”
林葦輕輕掙開王嵐的手,目光平靜地看著陳凱。
“我沒有說氣話。我是認真的。”她一字一句地說,“陳凱,我們結婚五年了。這五年來,我自問沒有對不起你,沒有對不起這個家。我努力工作,孝敬公婆,照顧孩子。但換來的是什么?是你的不信任,是媽的冷嘲熱諷,是你們對我職業的貶低和侮辱。”
她深吸一口氣,繼續說道:“以前,我覺得,只要我做得夠好,總有一天你們會理解我。但現在我明白了,有些人,你永遠也叫不醒。你們看不起我的工作,覺得我給你們丟臉了。既然如此,我們又何必互相折磨呢?”
“你……”陳凱氣得說不出話來,指著林葦的手指都在發抖。
他沒想到,平時看起來溫順的林葦,竟然會如此決絕。
“我不離婚!”他從牙縫里擠出這幾個字,“林葦,我告訴你,你想都別想!我陳家的臉,不能讓你這么丟盡了!”
“面子,面子!在你心里,就只有面子!”林葦的情緒也激動起來,“為了你的面子,我就要放棄我的追求,放棄我的尊嚴,像個金絲雀一樣被你養在家里嗎?陳凱,你太自私了!”
“我自私?”陳凱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我辛辛苦苦在外面打拼,為了這個家,我難道不累嗎?我只是希望你能安分一點,做個正常的女人,這也有錯嗎?”
“什么是正常的女人?你的標準是什么?”林葦反問,“是不是只有在家洗衣做飯帶孩子,才叫正常?是不是只有對你百依百順,唯唯諾諾,才叫正常?如果是這樣,那我承認,我不正常!”
“你簡直是不可理喻!”陳凱怒吼。
“沒錯,在你眼里,我就是不可理喻!”林葦針鋒相對,“道不同不相為謀。既然我們無法溝通,那就好聚好散。”
她不想再吵下去了。這樣的爭吵,除了消耗彼此的感情,沒有任何意義。
她轉身想回房間,收拾自己的東西。
“你給我站住!”陳凱一個箭步沖上來,力氣大得像是要把她的骨頭捏碎。
“陳凱,你放手!”林葦又痛又怒。
“我不放!”陳凱雙眼通紅,像一頭發怒的獅子,“林葦,我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
辭掉你那個不三不四的工作,老老實實回家待著!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不客氣?你想怎么不客氣?”林葦冷笑,“家暴嗎?
陳凱,我告訴你,現在是法治社會,你要是敢動我一根手指頭,我立刻報警!”
“你……”陳凱被她的話噎住了。
他確實被憤怒沖昏了頭腦,但還沒到失去理智的地步。
王嵐見狀,也怕兒子真的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連忙上來打圓場:“哎呀,阿凱,有話好好說,別動手啊!林葦,你也少說兩句,服個軟,這事不就過去了嗎?”
她一邊說,一邊用力去掰陳凱的手。
陳凱也稍微冷靜了一些,慢慢松開了手。林葦的手腕上,已經留下了一圈清晰的紅痕。
林葦揉著生疼的手腕,心如死灰。
她看著眼前的丈夫和婆婆,突然覺得他們是那么的陌生。
“我不會辭職。”她斬釘截鐵地說,“這是我的底線。
如果你們不能接受,那就只有離婚一條路。”
“你做夢!”陳凱咬牙切齒。他絕不能讓林葦跟他離婚,否則他會被人笑話死。
他覺得林葦之所以這么有底氣,就是因為她現在能賺錢了,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好,你不肯辭職是吧?”陳凱眼中閃過一絲陰狠,“那我告訴你,從今天開始,這個家,你休想再拿走一分錢!你不是能賺錢嗎?
有本事你就自己養活自己,養活你兒子!”
他這是要對林葦進行經濟封鎖。
王嵐也幫腔道:“對!家里的錢,一分都不能讓你碰!
我看你沒了錢,還怎么在外面風光!”
林葦看著他們丑惡的嘴臉,只覺得一陣惡心。
“可以。”她平靜地回答,“我賺的錢,足夠養活我和小寶。
不過,既然你們把話說得這么絕,那我也把丑話說在前面。小寶是我的兒子,也是你的兒子。撫養他,是你的法定義務。如果你不履行義務,我會通過法律途徑解決。”
“你還敢威脅我?”陳凱氣急敗壞。
“這不是威脅,是陳述事實。”林葦毫不退讓。
她已經看透了。這個家,對她而言,早已經不是溫暖的港灣,而成了一個壓抑的囚籠。她不想再忍下去了。
她知道,接下來的路,可能會很難走。
但她必須為自己,也為兒子,爭取一片新的天空。
她不再看他們,徑直走進臥室,從衣柜里拖出一個行李箱,開始默默地收拾自己的衣物。
陳凱和王嵐站在門口,看著她有條不紊地把衣服一件件疊好放進行李箱,一時間都有些不知所措。
他們沒想到,林葦竟然真的要走。
“林葦,你……你真要走?”王嵐的聲音有些發顫。她雖然不喜歡這個兒媳婦,但如果她真的走了,這個家也就散了。
林葦沒有回答,繼續收拾東西。
她的動作很輕,但每一下,都像重錘一樣敲在陳凱的心上。
他開始有些慌了。他不想離婚,他只是想逼林葦屈服。
“林葦,”他聲音軟了下來,“別鬧了,把東西放回去。
我們……我們再好好談談。”
林葦拉上行李箱的拉鏈,抬起頭,看著他。
“沒什么好談的了,陳凱。”她的眼神里,沒有憤怒,也沒有悲傷,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靜,“我們之間,完了。”
說完,她拖著行李箱,走出了臥室,沒有再看他們一眼。
05.
林葦拖著行李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那個曾經承載了她五年喜怒哀樂的家。
夜色已深,小區里靜悄悄的。路燈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顯得有些孤單。
她沒有哭。在做出決定的那一刻,眼淚仿佛就已經流干了。
她找了一家快捷酒店暫時住下。躺在陌生的床上,她反而覺得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
雖然未來充滿了未知,但至少,她不用再看陳凱和王嵐的臉色,不用再聽那些刺耳的指責和嘲諷。
第二天一早,她接到了一個新的訂單。
客戶是一位姓張的先生,通過“杭城私廚薈”的平臺聯系到她。
張先生說他是一個人住,平時工作忙,想請一位私廚定期上門做一些健康營養的家常菜。
林葦整理好情緒,按照約定的時間,來到了張先生位于錢江新城一個高檔公寓的家。
張先生約莫四十出頭的年紀,戴著一副金絲邊眼鏡,看起來文質彬彬。
他是個離異的單身男人,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條,看得出來是個對生活品質有要求的人。
“林小姐,久仰大名。我在你們私廚的APP上看了你的作品和評價,非常欣賞。”張先生客氣地招呼她換鞋。
“張先生您過獎了。”林葦微笑著回應。
廚房很大,各種廚具一應俱全,看得出主人也是個懂生活的人。
林葦很快進入了工作狀態。
她今天準備的是四菜一湯:清蒸鱸魚、板栗燒雞、蒜蓉時蔬、菌菇豆腐湯。
都是些清淡又有營養的菜色。
張先生沒有像其他一些客戶那樣,對她的烹飪過程指手畫腳,只是偶爾會過來和她聊幾句,大多是關于食材和烹飪技巧的。
氣氛很輕松。
在等待一道菜出鍋的間隙,林葦習慣性地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屏
幕上彈出了銀行APP的一條推送消息,是她前幾天購買的一筆理財產品到期了,收益還不錯。
她隨手點開查看詳情,嘴角不自覺地露出一絲微笑。
這筆錢,加上她最近接的幾個大單的收入,已經足夠她支付一套小戶型房子的首付了。
她早就想好了,等湊夠錢,就買一套屬于自己的小房子,不用太大,夠她和小寶住就行。
“林小姐,看你笑得這么開心,是有什么喜事嗎?”張先生端著一杯水走過來,笑著問道。
林葦有些不好意思地收起手機:“沒什么,就是一點小小的投資賺了點零花錢。”
張先生喝了口水,狀似無意地說道:“林小姐真是厲害,不僅廚藝精湛,還懂投資理財。不像我,錢放在銀行里都快發霉了。”
林葦謙虛道:“我也就是瞎琢磨。現在這個社會,不多學點東西,很容易被淘汰。”
“說的是啊。”張先生感嘆了一句,目光不經意地掃過林葦剛才放在料理臺上的手機屏幕,雖然只是一瞥,但他還是眼尖地看到了那個大致的數字。
他心中微微一動,但臉上卻不動聲色,繼續和林葦聊著天。
飯菜很快做好了。色香味俱全的四菜一湯擺上桌,張先生贊不絕口。
“林小姐,你這手藝,真是名不虛傳。比五星級酒店的大廚做的都合我胃口。”
“張先生喜歡就好。”林葦收拾著廚具,準備離開。
“林小姐,”張先生忽然開口,語氣帶著一絲探究,“我冒昧問一句,你做這個私廚,收入應該相當可觀吧?
我剛才不小心瞥到你手機上的數字,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那數目,差不多夠買一輛不錯的寶馬了?”
林葦手上的動作一頓,隨即恢復自然。
她知道,有些人對私廚的收入很好奇,尤其是當這個私廚還是個年輕女性的時候。
她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淡淡一笑:“張先生,賺錢多少是其次,關鍵是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能得到別人的認可,這份成就感是金錢買不來的。”
張先生顯然對這個官方回答不太滿意。
他追問道:“林小姐,你別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純粹是好奇。
畢竟,能靠做飯賺到一輛寶馬的錢,這在普通人看來,簡直是不可思議。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張先生,”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魔力,“有些事情,在廚房里,可不方便細說。”
她施施然轉身。
她沒有走向門口,而是朝著公寓深處的臥室方向款款走去。
張先生愣住了,完全沒料到會有這樣。
他看著林葦的背影消失在臥室門口,腦子里一片混亂。
這……這是什么意思?
林葦站在臥室門口,并沒有立刻進去。
她回過頭,對著滿臉疑惑的張先生,露出了一個更加意味深長的淺笑。
紅唇輕啟,吐出幾個字:
“你來臥室,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