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春，周而復的名字驟然成為《人民日報》頭版的主角。

這位著名的大作家，已經在黨內服務超過四十年的資深老黨員，突然間卻面臨被開除黨籍的命運。

一年前，他因為訪問日本時參觀了靖國神社，現在被翻了舊賬。

即使懲處已成定局，他也仍然堅定地告訴自己，這件事情做得沒錯，他問心無愧，也會竭盡全力證明清白。

一個老黨員，為何會做出如此傷害人民情感的事情？被開除黨籍的周而復又會做些什么？

一、文學創作，心中底線

1976年，武漢的一間屋子里，一個名叫周而復的作家正奮筆疾書。

他的面前擺著厚厚一疊稿子，那是他嘔心瀝血創作的作品《上海的早晨》，也是導致他陷入人生低谷的最主要的原因。

建國之前，他是一位長期工作于新聞和文藝戰線的創作者，發表了無數詩歌文章，是一名宣傳領域的優秀黨員，深受組織上的信任。

建國后，他被調到了華東路的統戰部門工作。

當時上海市的市長陳毅約他面談，真誠地對他說：

“你對上海的環境很熟悉，非常適合來搞統戰工作，發揮你的長處。”
“那好，既然您都這么說了，我服從安排！”

周而復爽快點頭答應下來。

因為要做統戰工作，他日常需要頻繁接觸上海社會的各個階層，私營工廠主，工人階級，舊社會資產階級……

與不同的人打交道，雖然占據了周而復大量的時間，但也讓他從社會交際中獲得了豐富的寫作靈感與素材。

這些人，這些事，以后都會出現在他的筆下。

用了兩年的時間，他跑遍了上海的許多地方，參加了人民政府對私營工廠的援助活動，傾聽過底層人士的生活血淚。

這是他所看到的上海，出于一個作家的責任和使命，他要讓更多人看到這一時期的上海。

1952年，在確認素材收集得足夠完善之后，周而復鄭重其事地提筆，構思名為《上海的早晨》的小說。

寫作過程中，上海也同步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于是大綱一改再改，情節不斷調整，故事更加豐富，人物的經歷也在增加。小說被他分為四部，時間線一點點推進。

其實寫作的時候，周而復也曾擔心過，那些尖銳犀利的社會現實，那些客觀中立的視角，如果就這樣展示出來，會不會給他自己帶來麻煩。

周而復很敏感，也猜得不錯。

從1968年開始，他的作品也被貶低為不值一提的舊社會廢紙。

那些人指責他包藏禍心，故意破壞社會秩序。他不想為自己辯解，只一心一意完成手頭上的事業。

他丟掉工作，被貶低，被辱罵，但始終不改其志。文人的風骨，比巖石更硬。

一直到1973年，周而復的處境才有所好轉，但總體狀況仍然不算理想。

1976年，他從北京轉移到武漢，幸得一位朋友收留，整日不想其他紛繁復雜的事情，只埋頭寫作，修訂著他的《上海的早晨》。

這年下半年，他終于回歸正常，也能正大光明地繼續自己應該做的事情。

1980年，《上海的早晨》第四部出版發行，周而復心中的大石頭才終于放下。

看得出來，為了文學創作，為了堅守底線，很多時候，他都有些固執，但又固執得讓人佩服。

可這份固執，不顧一切地執拗，終究還是為他后來的人生埋下了隱患。

二、訪問日本，參觀神社

1985年10月，周而復率領中日政治家書法展代表團訪問日本。

這是一次國家意義上的外交行動，周而復本人代表的也是中國干部的形象。

可惜，長時間深耕于文學創作的他，對一次外交活動的政治意義，似乎并沒有深刻的認知。

在完成了計劃行程之內的各項工作后，他給自己安排了一項私人行程，參觀日本的靖國神社。

眾所周知，靖國神社內部，供奉的是日本參與侵華戰爭的甲級戰犯。

它的存在，證明日本人從未真心實意地懺悔自己的罪孽，盡數體現了這個國家的狂妄和傲慢。

參觀靖國神社，這是一個傷害中國人民感情的行動，但好不容易來一趟日本，周而復卻不得不這么做。

因為，他正打算寫一本與抗日戰爭相關的小說，名叫《長城萬里圖》。

要想真實地還原歷史情節，還原侵略者的罪孽，他就必須到靖國神社，搜集真實的素材。

后來回憶起這件事，周而復無數次強調：

“我是為了撰寫小說而前往靖國神社的，而且我只是參觀，并沒有參拜。”

當天，他向大使館提交了一份日程安排表，便拿著相機，帶著紙筆，奔向那個讓人心情沉重的地方。

結果當天晚上，意外就發生了。

“什么？你說你今天去了靖國神社？”

文化參贊聽到周而復講起自己今天的日程，震驚地反問道。

就在今天，大使館那邊下達了一個文件，國內任何人員需要參觀靖國神社，都需要得到批準才能行動。

而在動身之前，周而復并沒有接到過這個通知，因此不存在知法犯法的情況。

但他還是擔憂地問：

“像我這樣去過了，又該怎么辦？”

文化參贊回答他：

“去過就算了吧，不要對別人提起這件事情了。我們大使館下發通知發得太遲，也有責任。”

雖然還是有些憂慮，但得到了這句回復，周而復還是稍稍放下心來。

他當然不會主動告知別人這件事，可紙是包不住火的。

回國之后，有關部門還是得知了具體情況。

1986年3月，黨中央表示，因為周而復在外事活動期間犯下了嚴重錯誤，無視我國政府立場，無視中國人民感情，公然參觀靖國神社，遂對其作出開除黨籍的決定。

看到《人民日報》上刊登的報道時，周而復頗有些心灰意冷的感覺。

曾經的他是作者，專門撰寫新聞報道，如今他卻成了報道中的主人公，以如此狼狽的形象出現。

雖然遭受這般懲處，但周而復并不后悔自己參觀靖國神社的決定。

本質上，他還是當初的那個他，為了文學創作，什么都愿意去做。

只是他也沒有想到，開除黨籍也就罷了，后面還有更殘酷的經歷在等著他。

三、不斷上訴，終得清白

經歷1986年的坎坷，周而復就此沉寂下去，專心于自己的創作，完成了《長城萬里圖》，也算對得起自己付出的代價。

1999年，又一個麻煩找到了他的面前。

《山西青年》雜志收錄了一篇名為《誰是最貪婪的人》的文章，作者打破了經濟意義的貪婪定義，從更多的視角來描述貪婪二字。

其中，他就引用了周而復的事例。

深感名譽受到極大侮辱的周而復，一氣之下，在2000年將雜志主辦方告上了法庭。

借此機會，他也公開地、嚴肅地、認真地對參觀靖國神社一事做了解釋說明。

他告訴司法人員：

“如果不是為了寫小說，我是不會去的。我這里有提交給大使館的日程安排表，可以作為證據。”

安排表上明確可以看出，周而復的確提前報備了自己的行程，也坦率地寫出了關于靖國神社的參觀問題。

在法官檢查證據時，他又補充道：

“沒人告訴我那個通知，也沒有人勸阻我。而且我那也不是參觀，拍照也不是為了留念。”

他唯一承認自己做錯的地方，大概就是讓別人把個人行為誤會成了代表團的官方行為，因此一定程度上傷害了國家和人民。

但是，在為了小說而求證歷史的這個原則性問題上，他還是堅持自己的立場。去那里，是為了還原歷史。

他的《長城萬里圖》，同樣可以作為證據，里面有關于東條英機的描寫，如果不是到過靖國神社調查的人，恐怕是寫不出來的。

這也能證明，周而復沒有撒謊。當然，他也絕無可能在事關底線的問題上撒謊。

法庭上的他還是那么執拗，堅持為自己申辯，也要求嚴格區分參觀調查和參拜的區別。

多年來，他一直堅持上訴，在爭取清白的這條道路上，他和從前一樣固執，一樣持之以恒。

好在念念不忘，必有回響，在被開除黨籍16年多之后，中紀委終于決定為他恢復黨籍。

這個消息，讓周而復振奮不已。

2003年，友人拜訪他時，他還興高采烈地說：“前不久，中央向我轉達了恢復黨籍的決定，這可真是件大好事。”喜悅之情，溢于言表。

誠然，1985年引起爭論的事情，有周而復自身的過失存在，但從事情的本質上來看，他并沒有背離中國人的立場。

一切為了文藝創作服務，這始終是周而復的心聲。

而最后，他能得到一個公道，恢復共產黨員的身份，也足以證明，實事求是的態度，經得起考驗。正確的歷史觀，總能得到支持和擁護。

四、結語

周而復因為參觀靖國神社等舉動而被開除黨籍，但他參觀的本意并非參拜，只是搜集文學創作材料。

一個為目標而上下求索的作家，在多年之后，迎來了自己的公道。

實事求是，尊重歷史，尊重每一個有追求的創作者，這在任何時候都不會過時。

參考資料：

1、黨史博采長篇小說《上海的早晨》創作的前前后后

2、《周而復：晚年憾事知多少》 《南風窗》2004.0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