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行的取款機前，林峰手里攥著那張存折，指尖微微顫抖。

兩萬塊錢，這就是十年照顧的全部回報。

他想起昨天在律師事務所里，當公證員念出遺囑內(nèi)容時，堂兄林浩那得意的笑容。

"房子歸我，這是應該的，我才是他的親生兒子。"林浩的話還在耳邊回響。

林峰深吸一口氣，將存折插入取款機。

屏幕上跳出的數(shù)字，讓他整個人愣在原地。

這不可能...

01

十年前的那個冬夜，林峰還記得很清楚。

雪花紛飛的夜晚，他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門外站著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臉色蒼白，眼中帶著某種急切的光芒。

"你就是林峰吧？"男人的聲音有些沙啞，"我是林建國，你父親的堂兄。"

林峰愣了愣。父親去世已經(jīng)三年了，這個所謂的堂叔從未出現(xiàn)過。

"我知道你現(xiàn)在的處境。"林建國看著這間破舊的出租屋，目光在那堆積如山的藥盒上停留片刻，"跟我走吧，我需要有人照顧。"

那時的林峰剛滿二十二歲，母親的醫(yī)療費已經(jīng)掏空了家底，自己也因為長期請假照顧母親被公司辭退。生活就像一張破網(wǎng)，到處都是洞。

"我...我不認識你。"林峰有些警惕。

林建國從口袋里掏出一沓現(xiàn)金，放在桌上："這是五萬塊，先給你母親治病。以后只要你肯照顧我，每個月給你八千工資。"

林峰盯著那些錢，內(nèi)心五味雜陳。他知道天上不會掉餡餅，但母親的病情等不起。

"你為什么找我？"林峰問。

"因為我也快死了。"林建國的話說得很平靜，仿佛在說今天的天氣，"胃癌晚期，最多還有一年時間。我需要有人照顧，而你需要錢。各取所需，沒什么不好。"

林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感受到一種說不出的復雜情緒。

"我有個兒子，但他在美國，工作很忙。"林建國繼續(xù)說道，"而且，血濃于水這種話，有時候不如現(xiàn)實來得直接。"

那一刻，林峰做了一個改變他命運的決定。

他收下了那五萬塊錢。

02

搬到林建國家的第一個月，林峰感覺自己像是走進了另一個世界。

這是一套位于市中心的三居室房子，裝修雖然有些老舊，但處處透著精致。書房里擺滿了各種書籍，客廳的墻上掛著幾幅字畫，連茶具都是上好的紫砂。

"這些都是我年輕時收集的。"林建國看出了林峰的拘謹，"以后這里就是你家，不用客氣。"

林建國的病情比想象中嚴重。化療的副作用讓他經(jīng)常惡心嘔吐，有時候一整天都吃不下東西。林峰學著煮各種清淡的粥，買來營養(yǎng)品，甚至專門去書店買了本營養(yǎng)學的書。

"你不用這么用心。"某天晚上，林建國看著林峰又在研究新的食譜，語氣里帶著某種復雜的情緒，"我們只是雇傭關系。"

"照顧病人本來就該用心。"林峰頭也不抬地說，"這是我的工作。"

但其實，林峰心里清楚，這已經(jīng)不僅僅是工作了。

這個表面冷漠的老人，會在林峰生病時偷偷買藥放在他床頭；會在深夜起來給踢被子的林峰蓋被子；會在林峰母親病情惡化時，二話不說拿出十萬塊錢。

"為什么對我這么好？"有一次林峰忍不住問。

林建國沉默了很久，才說："也許是因為，你是唯一愿意陪在我身邊的人。"

那一刻，林峰突然明白了什么是孤獨。

這個看起來什么都有的男人，其實什么都沒有。

03

第二年春天，林建國的病情出現(xiàn)了轉(zhuǎn)機。

"醫(yī)生說腫瘤縮小了，可能還能再活幾年。"林建國從醫(yī)院回來后，臉上罕見地露出了笑容。

林峰也很高興，但隨之而來的卻是一種莫名的不安。

"我是不是該搬走了？"他試探性地問，"你的身體好多了，可能不需要專人照顧了。"

"你想走？"林建國的表情瞬間變得復雜。

"不是想走，是覺得..."林峰組織著語言，"我們當初的約定是一年，現(xiàn)在已經(jīng)超過了。"

林建國默默點了根煙，房間里彌漫著淡淡的煙草味。

"那就當我雇你當管家吧，工資照發(fā)。"他的聲音很平靜，但林峰聽出了其中的挽留，"這房子太大，我一個人住著冷清。"

就這樣，林峰繼續(xù)留了下來。

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們之間的關系變得越來越微妙。林峰不再只是一個照顧者，更像是這個家的一份子。他們會一起看電視，一起討論新聞，一起下棋。

"你有沒有想過要個家庭？"某個周末的午后，林建國突然問道。

林峰正在整理書架，聽到這個問題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結(jié)婚，生孩子，過正常人的生活。"林建國的目光有些復雜，"你今年已經(jīng)二十四了，不小了。"

林峰沉默了一會兒："我現(xiàn)在的生活就挺好的。"

"可是我不會永遠活著。"林建國的話帶著某種沉重，"等我死了，你怎么辦？"

這個問題讓林峰心里一緊。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或者說，他不敢想。

"到時候再說吧。"他最終只能這樣回答。

04

第三年的時候，林浩回國了。

那是個陽光明媚的下午，林峰正在廚房準備晚飯，門鈴響了。開門看到一個高大的年輕男人，穿著名牌西裝，臉上帶著某種傲慢的神情。

"你就是我爸雇的保姆？"林浩打量著林峰，語氣里帶著明顯的不屑。

"我是林峰。"林峰禮貌地伸出手，"你應該就是林浩吧，叔叔經(jīng)常提起你。"

林浩沒有握手，徑直走進了客廳。

"爸，我回來了。"他的聲音刻意提高，帶著某種表演的成分。

林建國從書房里走出來，看到兒子的一瞬間，臉上閃過復雜的情緒。

"怎么不提前說一聲？"他的語氣很平靜，甚至有些冷淡。

"我想給你個驚喜。"林浩環(huán)視著客廳，目光最后落在林峰身上，"不過看起來，你過得挺好的嘛。"

接下來的幾天，林峰明顯感受到了家里氛圍的變化。

林浩總是有意無意地在林建國面前提起林峰的不是："這個菜做得太咸了"、"房間打掃得不夠干凈"、"藥沒有按時準備好"。

而林建國的態(tài)度也變得微妙起來，對林峰不如以前那么親近了。

"爸，你真的需要花這么多錢雇一個保姆嗎？"某天晚上，林峰經(jīng)過客廳時，聽到林浩在說話，"現(xiàn)在有很多專業(yè)的護工公司，服務更好，價格也更便宜。"

"峰子不是保姆。"林建國的聲音有些疲憊，"他已經(jīng)照顧我三年了。"

"三年？"林浩的聲音提高了，"爸，你給了他多少錢？"

林峰站在門外，心情五味雜陳。他知道自己早晚會面臨這樣的質(zhì)疑，但當它真正到來時，還是讓他感到難受。

05

林浩的出現(xiàn)改變了這個家的平衡。

"林峰，以后做飯不用做我的份了。"某天早上，林浩在餐桌上宣布，"我已經(jīng)找好了鐘點工，專門負責我的飲食起居。"

林峰點點頭，沒有說什么。

"還有，我已經(jīng)聯(lián)系了一家專業(yè)的護理機構(gòu)。"林浩繼續(xù)說道，"他們會派專業(yè)的護工來照顧爸爸，你可以考慮另找工作了。"

這話說得林建國都放下了手中的報紙。

"我沒說要換護工。"林建國的聲音有些冷，"峰子照顧我很好。"

"爸，你要為將來考慮。"林浩擺出一副為父親著想的樣子，"專業(yè)的護工更有經(jīng)驗，而且有醫(yī)學背景。萬一你的病情有什么變化，他們能及時發(fā)現(xiàn)。"

林峰聽著這番話，心里很清楚林浩的真實想法。他不想讓一個外人繼續(xù)留在這個家里，尤其是一個可能分享父親財產(chǎn)的外人。

"你們慢慢商量吧。"林峰站起身，"我出去買點菜。"

走在街上，林峰的心情很復雜。他知道自己在這個家里的地位本來就尷尬，林浩的回歸只是讓這種尷尬更加明顯。

但讓他沒想到的是，當他回到家時，卻聽到父子倆在激烈地爭吵。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林建國的聲音很憤怒，"你就是擔心我把財產(chǎn)留給他！"

"爸，我是為了你好！"林浩的聲音也提高了，"這個人來歷不明，你怎么能這么信任他？"

"來歷不明？"林建國冷笑，"他照顧我三年，你在哪里？"

"我在美國工作，為了事業(yè)！"

"為了事業(yè)？"林建國的聲音更冷了，"我生病這三年，你來看過我?guī)状危看蜻^幾個電話？"

林峰站在門外，聽著這場爭吵，心情沉重。他不想成為這對父子關系的破壞者，但似乎已經(jīng)無法避免。

06

那天晚上，林建國找到了林峰。

"對不起。"他開口就是道歉，"讓你聽到那些話了。"

林峰搖搖頭："您不用道歉，林浩說得沒錯，我確實只是個外人。"

"外人？"林建國看著林峰，眼中有種說不出的情緒，"這三年來，你覺得自己是外人？"

林峰沉默了。

說不是外人，那是自欺欺人。說是外人，又覺得這三年的相處太過真實。

"我想了很久。"林建國繼續(xù)說道，"也許林浩說得對，你應該有自己的生活。"

聽到這話，林峰心里一沉："您的意思是..."

"我不是要趕你走。"林建國趕緊解釋，"我是想說，也許你該考慮一下自己的未來了。結(jié)婚、成家、有自己的事業(yè)。我不能自私地讓你一直困在這里。"

林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心情復雜得難以言喻。

"那您怎么辦？"他問。

"我身體好多了，能照顧自己。"林建國笑了笑，"而且林浩說得對，專業(yè)護工確實更有經(jīng)驗。"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房間里只有墻上掛鐘滴答滴答的聲音。

"給我一點時間考慮吧。"林峰最終說道。

林建國點點頭："不急，慢慢考慮。"

但林峰看得出來，老人眼中有種強忍的不舍和無奈。

這一夜，林峰翻來覆去睡不著。他想起剛來這里時的忐忑，想起照顧林建國時的用心，想起兩人一起度過的那些平靜而溫暖的日子。

他也想起了母親臨終前說過的話："峰子，要記得感恩，但也要記得，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人生負責。"

也許，真的是時候為自己的人生做個決定了。

07

接下來的幾個月，林峰開始重新規(guī)劃自己的生活。

他報名了會計培訓班，重新考取了會計證書。他也開始留意招聘信息，準備找一份正式的工作。

林建國對此很支持，甚至主動幫他分析各種工作機會的優(yōu)劣。

"這家公司規(guī)模不錯，發(fā)展前景也好。"某天晚上，林建國拿著報紙對林峰說，"你可以去試試。"

"嗯。"林峰點頭，但心里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林建國最近總是很累，經(jīng)常坐著坐著就睡著了。飯量也明顯減少，人也瘦了不少。

"叔叔，你是不是該去醫(yī)院檢查一下？"林峰擔心地問。

"沒事，就是最近睡眠不好。"林建國擺擺手，"年紀大了，正常現(xiàn)象。"

但林峰還是偷偷掛了號，準備陪林建國去醫(yī)院。

然而，就在這時，林浩突然又回國了。

"爸，我決定留在國內(nèi)發(fā)展了。"他宣布這個消息時，臉上帶著某種得意的表情，"公司正好要在北京開分部，我可以負責這邊的業(yè)務。"

林建國聽到這個消息，臉上的表情很復雜："你確定？美國那邊的事業(yè)不要了？"

"事業(yè)哪里都能做，但照顧父親只有在這里才行。"林浩說得大義凜然，"我想通了，什么都沒有家人重要。"

林峰在旁邊聽著，心里很清楚林浩的真實想法。他是察覺到了什么，所以急著回來宣示主權(quán)。

"那太好了。"林建國勉強笑了笑，"家里也熱鬧一些。"

"是啊，所以......"林浩看了看林峰，"林峰應該也可以放心去追求自己的生活了。我來照顧爸爸就夠了。"

話說得冠冕堂皇，但意思很明確：該走了。

林峰沒有反駁，只是點了點頭："我會盡快安排的。"

那天晚上，林峰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三年的時間，不知不覺已經(jīng)積累了很多物品。

"真的要走？"林建國站在門口，看著正在收拾行李的林峰。

"嗯，是時候了。"林峰沒有抬頭，"您兒子回來了，能照顧您。我也該有自己的生活了。"

林建國沉默了很久，才說："這些年，辛苦你了。"

"說什么辛苦，我也得到了很多。"林峰終于抬起頭，"這三年，是我人生中很重要的一段經(jīng)歷。"

兩人相視而笑，但笑容里都帶著某種不舍。

08

林峰搬走后，生活重新步入正軌。

他找到了一份不錯的工作，在一家中型企業(yè)做財務。工作穩(wěn)定，同事友善，一切看起來都很順利。

但他總是會不自覺地想起林建國。想起老人做化療時的痛苦表情，想起他們一起下棋時的專注，想起那些平靜而溫暖的晚餐時光。

偶爾，他也會接到林建國的電話。

"身體怎么樣？工作還習慣嗎？"老人的聲音聽起來比以前更蒼老了。

"都很好，您呢？身體還好吧？"林峰總是這樣回答。

"挺好的，林浩照顧得很周到。"林建國的話聽起來有些勉強，"你安心工作，不用擔心我。"

但林峰還是會擔心。他總覺得林建國的聲音越來越虛弱，說話也越來越少了。

某天晚上，林峰終于忍不住給林浩打了個電話。

"林峰？"林浩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意外，"你怎么想起來打電話？"

"我想問問叔叔的身體情況。"林峰直接說明來意，"他最近聲音聽起來不太好。"

"哦，那個啊。"林浩的語氣變得隨意起來，"最近確實不太好，醫(yī)生說是病情復發(fā)了。不過你放心，我會照顧好他的。"

病情復發(fā)？林峰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嚴重嗎？需要住院嗎？"他急切地問。

"暫時還不用，在家養(yǎng)著就行。"林浩的話讓林峰稍微放心了一些，"你有心就行了，不用太擔心。"

掛了電話后，林峰一夜沒睡好。第二天一早，他就請了假，買了些補品去看林建國。

然而，當他到達那個熟悉的小區(qū)時，卻被告知林建國已經(jīng)住院了。

而且，已經(jīng)住了一個多月。

林峰心情復雜地趕到醫(yī)院，在腫瘤科的病房里找到了林建國。

老人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如紙，整個人瘦得脫了形。看到林峰的那一刻，他的眼中閃過驚喜，但很快又黯淡下去。

"你怎么來了？"林建國的聲音很虛弱。

"我...我來看看您。"林峰強忍著眼淚，"您怎么不告訴我病情復發(fā)了？"

林建國苦笑了一下："告訴你干什么？讓你擔心？"

"林浩呢？"林峰環(huán)視了一圈，沒有看到林浩的身影。

"他很忙，工作重要。"林建國的話說得很平靜，但林峰聽出了其中的無奈和失望。

林峰在醫(yī)院陪了林建國一下午，直到晚上林浩才匆匆趕來。

"林峰？你怎么在這里？"林浩看到林峰時，臉上閃過一絲不悅。

"我來看看叔叔。"林峰平靜地說，"你怎么現(xiàn)在才來？"

"我工作很忙，你不懂。"林浩的態(tài)度有些不耐煩，"而且醫(yī)院有護工照顧，不需要我天天守著。"

聽到這話，林峰心里一陣難受。

他想起當年自己照顧林建國時的用心，想起那些日日夜夜的陪伴。而現(xiàn)在，這個親生兒子卻把照顧父親當成了負擔。

09

三個月后，林建國去世了。

林峰是在辦公室接到消息的。電話是林浩打來的，語氣平靜得讓人心寒。

"我爸昨天晚上走了，葬禮定在后天。"他的話簡短而冷漠，"你要來的話，記得穿黑色衣服。"

林峰請了假，參加了林建國的葬禮。

葬禮很簡單，來的人不多。林浩穿著黑色西裝，表情嚴肅但沒有太多悲傷。偶爾有人上前慰問，他也只是禮貌地點頭致謝。

倒是林峰，眼淚一直沒有停過。

他想起和林建國相處的那些日子，想起老人臨終前那雙充滿不舍的眼睛，想起那句沒有說完的話："峰子，其實我一直把你當作..."

葬禮結(jié)束后，林浩約林峰去了一趟律師事務所。

"按照我爸的遺囑，房子歸我，存款也歸我。"律師宣讀遺囑內(nèi)容時，林浩的表情很平靜，"不過他特別交代，要給林峰兩萬塊錢，算是這些年的感謝。"

兩萬塊錢，對于十年的照顧來說，確實不算多。但林峰沒有在意，他本來也沒指望能得到什么。

"這是存折，密碼是你的生日。"林浩將一個存折遞給林峰，"我爸讓我轉(zhuǎn)告你，謝謝這些年的照顧。"

林峰接過存折，心情復雜。

走出律師事務所，他來到最近的銀行，準備把錢取出來。

插入存折，輸入密碼，等待余額顯示。

當屏幕上的數(shù)字出現(xiàn)時，林峰整個人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