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州山區的霧氣總是來得突然，就像命運的轉折一樣。

王建民站在講臺前，手中的粉筆懸在半空，目光死死盯著教室后排那個低頭做筆記的女學生。

那張側臉，那個專注的神情，甚至連眉毛的弧度都與記憶中的她一模一樣。

時間仿佛倒流了十八年，回到了那個雨夜，回到了產房外的走廊，回到了他永遠無法忘懷的痛苦時刻。

"老師？老師您怎么了？"

學生們的呼聲將他拉回現實，粉筆已經斷成兩截，手心全是冷汗。

01

王建民四十二歲了，在貴州山區這所普通中學教書已經十八年。同事們都說他是個好老師，認真負責，從不遲到早退，只是話不多，總像心事重重的樣子。

沒人知道他的過去，也沒人知道為什么一個師范大學的優等生會選擇到這個偏遠山區教書。

這天下午的語文課，王建民照例提前十分鐘到教室。秋日的陽光透過窗戶灑在課桌上，學生們陸續走進教室，背著各式各樣的書包，臉上帶著青春特有的朝氣。

"大家翻到第十五課，今天我們學習《再別康橋》。"王建民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平靜。

就在他準備開始講課時，教室門被推開了，一個女學生匆忙走了進來。

"對不起老師，我遲到了。"女孩低著頭道歉，聲音清脆如山間的泉水。

王建民抬起頭，準備說些什么，卻在看到那張臉的瞬間僵住了。

那是一張十七八歲的臉，皮膚白皙，眉眼清秀，特別是那雙眼睛，大而明亮，眼角微微上揚，帶著一種天生的溫柔。

"老師？"女學生有些不安地叫了一聲。

王建民猛地回過神，聲音有些顫抖："沒、沒關系，快回座位吧。"

女學生點點頭，走向后排的空位。王建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隨著她，心跳得厲害。

那張臉，那種氣質，甚至連走路的姿態都與她如出一轍。

"她叫什么名字？"王建民轉身在黑板上寫字，實際上是在努力平復心情。

"報告老師，我叫李雅婷。"女學生站起來回答。

李雅婷。王建民重復著這個名字，手中的粉筆微微顫抖。不是她的名字，但這張臉...

整堂課，王建民都心不在焉。他講著徐志摩的詩，但心思完全不在課本上。他偷偷觀察著坐在后排的李雅婷，看她認真做筆記的樣子，看她偶爾抬頭思考的神情，看她嘴角那個小小的酒窩。

一切都太像了，像得讓他窒息。

下課鈴響了，學生們收拾書包準備離開，王建民叫住了李雅婷。

"李雅婷同學，你等一下。"

李雅婷走到講臺前，有些緊張："老師，是我哪里做錯了嗎？"

王建民凝視著她的臉，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沒有，只是想了解一下你的情況。你是這學期轉來的新學生嗎？"

"是的，老師。我家剛從外地搬到這里，爸爸在縣里找到了工作。"李雅婷乖巧地回答。

"你的家人呢？"王建民小心翼翼地問道。

"就我和爸爸。媽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就去世了。"李雅婷的聲音有些低沉。

王建民的心臟幾乎停止了跳動。媽媽去世了，從小和父親相依為命，這一切都對得上。

"你...你知道你媽媽的情況嗎？"

李雅婷搖搖頭："爸爸不愿意說這些，每次問起來他就很難過。我只知道媽媽是難產去世的。"

難產。王建民緊緊握住講臺的邊緣，指節發白。

"老師，您怎么了？臉色很不好。"李雅婷關切地問道。

"沒事，沒事。"王建民勉強笑了笑，"你先回去吧，以后有什么學習上的問題可以來問我。"

李雅婷點點頭，背著書包離開了教室。

王建民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教室里，雙腿發軟，幾乎站不住。他靠在講臺上，回憶如潮水般涌來。

十八年前，他還是師范大學的學生，與同班的林婉兒相戀。兩人畢業后在省城工作，很快就結了婚。林婉兒懷孕后，他們都沉浸在即將為人父母的喜悅中。

但命運總是殘酷的。那個雨夜，林婉兒突然早產，在產房里整整掙扎了十二個小時。醫生最后告訴他，只能保大人或者保孩子。

林婉兒抓著他的手，用盡最后的力氣說："救孩子，一定要救孩子。"

可是最后，大人孩子都沒保住。林婉兒在他懷里咽下了最后一口氣，孩子也沒能存活下來。

從那以后，王建民就像變了一個人。他辭去了省城的工作，來到這個偏遠的山區，想要逃避那些痛苦的回憶。

可是現在，命運又和他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

02

接下來的幾天，王建民總是會不由自主地關注李雅婷。她上課認真聽講，作業工整清秀，與同學們相處融洽，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

但最讓王建民震驚的是，她的很多小習慣都與林婉兒一模一樣。

比如思考問題時會咬筆頭，比如緊張時會下意識地撩頭發，比如笑起來時眼睛會彎成月牙形，比如走路時喜歡輕踮腳尖。

這些細節別人可能注意不到，但王建民卻看得清清楚楚。他曾經是那么深愛著林婉兒，對她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都了如指掌。

周五下午，王建民正在辦公室批改作業，同事劉老師走了過來。

"建民，你最近怎么了？看起來心事重重的。"劉老師關切地問道。

王建民抬起頭，勉強笑了笑："沒什么，可能是天氣變化，有點累。"

"是因為那個新來的女學生嗎？"劉老師坐了下來，"我看你最近上課總是會看向她，是不是她有什么問題？"

王建民心頭一跳："你怎么這么說？"

"李雅婷是個好孩子，學習認真，人也懂事。但是..."劉老師壓低了聲音，"她的身世有些特殊。"

"什么意思？"

"她父親李建國，在縣里的工廠工作，是個老實人。但據說他們家的情況很復雜。"劉老師看了看四周，確認沒有其他人，才繼續說道，"有人說李雅婷不是李建國的親生女兒。"

王建民的筆停在了半空中："不是親生的？"

"這只是傳言，不過從時間上看確實有些奇怪。李建國十八年前還是單身，突然就帶著一個嬰兒出現，說是妻子難產去世了。但沒人見過他的妻子，也沒有結婚證明。"

王建民的心跳得更加劇烈了："那...那孩子是從哪里來的？"

"誰知道呢？可能是撿來的，也可能是親戚寄養的。不過李建國對這個孩子很好，把她當親生女兒一樣養大。雅婷也很孝順，從不過問自己的身世。"

辦公室里陷入了沉默，王建民的腦海里一片混亂。

如果李雅婷不是李建國的親生女兒，如果她十八年前就被收養，如果她的生母真的是因為難產去世...

這一切會不會太巧合了？

下班后，王建民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在學校附近的小餐館里坐了下來。他需要理清思路，需要想明白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餐館老板娘是個熱心的中年婦女，端上一碗熱騰騰的米線后，坐下來陪他聊天。

"王老師，你是不是心情不好？看起來悶悶不樂的。"

"沒什么，就是有些累。"王建民心不在焉地回答。

"哎，人這一輩子啊，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事情。就像那個李建國，一個人帶著孩子過了這么多年，也不容易。"

王建民猛地抬起頭："你認識李建國？"

"當然認識，他經常來我們這里吃飯。人很老實，話不多，但對那個女兒好得沒話說。"老板娘感嘆道，"不過我總覺得那孩子不像是他親生的。"

"為什么這么說？"

"你看啊，李建國長得黑黑瘦瘦的，但那個女孩子白白凈凈的，特別漂亮。而且李建國是本地人，說話帶口音，但那孩子的普通話說得特別標準，一聽就是城里人的孩子。"

老板娘的話像一道閃電劃過王建民的心頭。林婉兒就是城里人，普通話說得很標準，而且長得也很漂亮。

"李建國從什么時候開始帶著孩子的？"王建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

"就是十八年前啊，那時候雅婷還是個嬰兒。李建國說他妻子難產死了，一個大男人帶著孩子，真的很不容易。不過..."老板娘停頓了一下。

"不過什么？"

"不過當時有人去醫院查過，根本沒有什么林婉兒的死亡記錄。而且李建國也拿不出結婚證，所以大家都懷疑這孩子的來歷。"

林婉兒！老板娘說的是林婉兒！

王建民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米線碗差點掉在地上。

"王老師，你怎么了？臉色這么難看？"老板娘關切地問道。

"沒...沒什么。"王建民勉強穩住心神，"那個孩子現在在哪個班？"

"就在你們學校啊，高三二班，叫李雅婷。是個好孩子，學習特別好。"

王建民點點頭，匆匆付了錢就離開了餐館。

走在回家的路上，他的腦海里亂得像一團麻。如果李雅婷真的是他和林婉兒的女兒，如果那個孩子并沒有死，如果醫生當時撒了謊...

但這怎么可能呢？他明明看到了孩子停止了呼吸，醫生也宣布了死亡。

可是，所有的細節都對得上。時間、地點、甚至連林婉兒的名字都被提到了。

王建民停下腳步，掏出手機，找到了十八年前那家醫院的電話號碼。

03

第二天是周末，王建民沒有像往常一樣在家休息，而是坐上了開往省城的長途汽車。

三個小時的車程中，他一直在想著該如何開口詢問當年的事情。十八年過去了，那些當事人還在嗎？還會記得當年的細節嗎？

省人民醫院依然矗立在原地，只是比十八年前擴建了不少。王建民走進產科大樓，看著熟悉的走廊，記憶如潮水般涌來。

當年就是在這里，他守了一夜，等待著生命的降臨，卻等來了生死離別。

"請問您有什么事嗎？"護士站的年輕護士問道。

"我想了解一下十八年前的一個病例。"王建民努力讓自己顯得平靜。

"十八年前？那太久了，病歷資料可能都銷毀了。您是患者家屬嗎？"

"是的，我妻子當年在這里...去世了。我想了解一些具體情況。"

護士看了看他，可能是被他臉上的痛苦表情打動了，語氣溫和了一些："您稍等，我幫您問問老護士長，她在這里工作了三十多年。"

十分鐘后，一個五十多歲的護士長走了過來。她仔細打量著王建民，若有所思。

"你是十八年前那個...王建民？"護士長試探性地問道。

王建民點點頭，心跳加速："您還記得？"

"當然記得，那件事情太特殊了。"護士長嘆了一口氣，"你跟我來，我們到辦公室談。"

辦公室里，護士長給王建民倒了一杯水，然后坐了下來。

"其實這些年來，我一直想找機會告訴你真相，但是不知道你去了哪里。"護士長的表情很復雜，"關于你妻子和孩子的事情..."

王建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什么真相？"

"你妻子林婉兒確實是因為難產去世了，這沒有錯。但是孩子..."護士長停頓了一下，"孩子其實活下來了。"

王建民感覺天旋地轉，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活下來了？那為什么當時告訴我孩子也死了？"

"這就是問題所在。"護士長的臉色很難看，"當時負責接生的陳醫生私下里收了人錢，把你的女兒賣給了一對沒有孩子的夫婦。"

"什么？"王建民猛地站了起來，"你說什么？"

"事情是這樣的。當時有個叫李建國的男人，他妻子多年不孕，兩人非常想要個孩子。李建國通過中間人找到了陳醫生，想要領養一個健康的嬰兒。"

護士長繼續說道："陳醫生就把你女兒的情況告訴了他們。你妻子難產去世后，孩子雖然早產，但很健康。陳醫生就對你撒謊說孩子也死了，實際上把孩子交給了李建國。"

王建民感覺整個世界都在搖晃，他扶著墻才沒有倒下去："那...那陳醫生呢？"

"陳醫生三年后就因為其他事情被吊銷了醫師執照，現在不知道在哪里。當時的院長也退休了。這件事情被掩蓋了這么多年，如果不是你今天來問，可能永遠不會被揭露。"

王建民跌坐在椅子上，淚水模糊了雙眼。他的女兒，他和林婉兒的女兒，居然還活著！

"你怎么現在才想起來調查這件事？"護士長問道。

"因為我見到了一個女孩，她長得很像我妻子，而且..."王建民哽咽著說道，"而且她的養父就叫李建國。"

護士長倒吸了一口涼氣："那很可能就是你的女兒！"

王建民用顫抖的手擦去眼淚："可是我該怎么辦？她現在已經十八歲了，一直把李建國當成父親。如果我突然出現，告訴她真相..."

"這確實是個復雜的問題。"護士長同情地看著他，"但是你有權利知道真相，也有權利與自己的女兒相認。"

"我需要確鑿的證據。"王建民站了起來，"有沒有辦法證明她就是我的女兒？"

"最直接的辦法就是DNA檢測。"護士長建議道，"如果血緣關系能夠證實，那就沒有任何疑問了。"

王建民點點頭，心情復雜。一方面，他為女兒還活著而狂喜；另一方面，他又為即將面對的復雜局面而擔憂。

十八年了，他從未停止過對妻女的思念。現在，命運給了他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但這個機會卻充滿了未知的挑戰。

回到學校的路上，王建民的心情五味雜陳。他想象著與女兒相認的場面，想象著告訴她真相時她的反應，想象著李建國知道真相后的憤怒和絕望。

這將是一個改變所有人命運的決定。

04

回到學校后，王建民整個人都變了。他開始留意李雅婷的一舉一動，尋找更多能夠證明她身份的證據。

周一上課時，王建民發現李雅婷左手小指上有一個小小的胎記，形狀像個月牙。他的心跳頓時加速了——林婉兒的左手小指上也有一模一樣的胎記！

"同學們翻到第二十課。"王建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但內心已經翻江倒海。

胎記是不會改變的，這個細節讓他更加確信李雅婷就是他的女兒。

下課后，王建民叫住了李雅婷。

"老師，您找我有事嗎？"李雅婷走到講臺前，清澈的眼神讓王建民想起了年輕時的林婉兒。

"我看你最近的作文寫得很好，想推薦你參加市里的作文比賽。"王建民編了個理由，"能告訴我你平時喜歡讀什么書嗎？"

李雅婷的眼睛亮了起來："我特別喜歡讀詩歌，尤其是徐志摩和林徽因的作品。"

王建民的心狠狠地一顫。林婉兒生前最喜歡的也是徐志摩的詩，兩人第一次約會就是去聽徐志摩詩歌朗誦會。

"為什么喜歡他們的作品？"

"我覺得他們的詩很有感情，特別是寫愛情的那些，讓人覺得很溫暖。"李雅婷羞澀地說道，"雖然我還沒有戀愛過，但是能感受到那種美好的情感。"

"你...你有沒有想過找到自己的生母？"王建民小心翼翼地試探。

李雅婷的表情暗淡了一些："爸爸說媽媽生我的時候就去世了，我從小就沒見過她。有時候我會想象她是什么樣子，但爸爸不愿意談論這些，我也就不多問了。"

"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了關于生母的線索，你會想要了解真相嗎？"

李雅婷認真地想了想："我覺得會吧。雖然爸爸對我很好，但我還是想知道媽媽是什么樣的人，她喜歡什么，她的夢想是什么。"

王建民的眼眶濕潤了。這個孩子對母親的渴望讓他心痛不已。

"那如果...我是說如果，你發現了一些意想不到的真相，你會怎么辦？"

"什么意思？"李雅婷有些困惑。

"比如說，關于你的身世可能有一些誤會，真相可能與你一直以來相信的不一樣。"

李雅婷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認真地說道："老師，您是不是知道一些什么？"

王建民心頭一跳，沒想到這個孩子這么敏銳："我只是假設，沒有別的意思。"

"如果真的有什么真相需要我知道，我希望能夠面對。"李雅婷的眼神堅定，"無論是什么，我都有權利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世。"

這句話讓王建民下定了決心。他的女兒有權利知道真相，也有權利選擇自己的生活方式。

當天晚上，王建民給省城的一家司法鑒定機構打了電話，咨詢DNA親子鑒定的程序。

工作人員告訴他，只需要提供雙方的血液或者毛發樣本，一周內就能出結果。

接下來的幾天，王建民一直在想辦法獲取李雅婷的毛發樣本。機會很快就來了。

周四下午，李雅婷在教室里整理頭發時，幾根長發掉在了桌子上。王建民趁著課間休息時間，小心翼翼地收集了這些頭發。

同時，他也從自己頭上拔了幾根頭發，一起裝進了密封袋。

周五一早，王建民就坐車前往省城，將樣本送到了鑒定機構。

"結果什么時候能出來？"王建民緊張地問道。

"一般是五到七個工作日，最遲下周五能給您結果。"工作人員回答。

回到學校，王建民的心情忐忑不安。這一周將決定他的命運，也將決定李雅婷的命運。

他開始思考如果鑒定結果證實李雅婷確實是他的女兒，他該如何處理這個情況。是立即告訴她真相，還是先與李建國溝通？

更重要的是，十八年來把李雅婷當成親生女兒養育的李建國，會如何面對這個殘酷的真相？

05

等待鑒定結果的一周對王建民來說度日如年。他上課時經常走神，晚上也睡不好覺，腦海里反復想象著各種可能的情況。

李雅婷似乎察覺到了王建民的異常，有幾次課后都關切地詢問他是否身體不適。每當看到她關心的眼神，王建民的心就揪得很痛。

這個善良的孩子，如果知道了真相，她會如何選擇？

周四晚上，王建民收到了鑒定機構的電話。

"王先生，您的鑒定結果出來了，請您明天來取報告。"

"能不能先告訴我結果？"王建民的聲音有些顫抖。

電話里傳來的話語如晴天霹靂，王建民癱坐在椅子上，淚水奪眶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