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環球時報
7月1日,法國貝魯政府再次面臨議會的不信任動議。盡管極右翼“國民聯盟”明確表示不會支持左翼社會黨的彈劾提案,政府因此得以涉險過關,但其執政的脆弱性已是不爭的事實。表面上看,此次政治危機源于養老金改革引發的廣泛爭議,實則折射出法國在政治、經濟與社會層面的深層困境,更是各政黨為2027年總統大選提前展開激烈博弈的縮影。
要理解法國當下局勢,需從根本問題談起。長期以來,法國推行“從搖籃到墳墓”的高福利制度,政府支出在歐盟成員國中位居前列。然而近年來,經濟持續疲軟使高福利制度從助力發展變為沉重負擔。法國養老金實行“現收現付制”,即在職人員繳費用于支付當期退休人員養老金。但隨著人口老齡化加劇,職工與退休人員之比持續下降:1970年為4:1,至2023年已降至1.7:1。目前,法國養老金支出已占GDP的14%,遠高于經合組織7.5%的平均水平。盡管2021年因經濟復蘇出現短暫盈余,但自2023年起財政再次轉為赤字,年均缺口約為100億至120億歐元,若改革遲滯,2032年時累計赤字或高達1500億歐元。
問題在于,形勢如此嚴峻,為何改革卻始終步履維艱?事實上,法國民眾并非不理解問題所在。馬克龍之所以在2017年當選總統,正是因為傳統的左翼社會黨和右翼共和黨未能有效應對國家困境,選民將希望寄托于一位政治“新人”推動變革。改革成為馬克龍執政的核心使命,是其“復興法蘭西”理念的根基。然而,改革往往意味著削減既得利益。盡管不少法國人贊成改革理念,但改革一旦觸及自身福利,他們便產生強烈抵觸。更何況,部分改革措施存在“一刀切”之嫌,公平性存疑,致使抗議、示威和罷工接連不斷。正如英國《經濟學人》所形容的,法國是“歐元區的定時炸彈”,并非因其問題最重,而是因為“有病不治”。
“法國是一個不可改革的國家”一說,背后反映出其固化的社會文化結構。法國擁有悠久的革命傳統,左翼思潮根深蒂固,“社會主義者”幾乎成了全民自我認同的一部分。當貝魯政府提出將法定退休年齡延長至64歲時,社會黨即刻表態反對,這更多是出于政治立場而非現實考量。同時,法國社會斗爭文化濃厚,且歷史上多次通過抗爭迫使政府讓步。因油價上調而起,最終演變為全民抗議的“黃背心運動”便是典型案例。
法國改革之困不僅是社會結構和文化心態的結果,也源于當前的政治格局。自去年歐洲議會選舉以來,法國政壇呈現左翼、中間、極右翼三分天下的格局。中間派執政聯盟無法掌控國民議會,導致無論是此前的巴尼耶政府,還是兩度遭彈劾的貝魯政府,均屬“少數派政府”,在推動重大議題時缺乏足夠支持。政府不得不頻繁動用憲法第49.3條,繞過議會強行立法,從而激化黨派對立,引發不信任動議的連鎖反應。
盡管形勢復雜,我們仍需辯證看待法國的局勢。首先,根據法國“半總統制”制度設計,無論議會局勢如何,總統馬克龍都不會提前下臺。其次,目前三大陣營勢均力敵,誰也難以獨自主導議題,不得不在博弈中尋找妥協,而通常由總統支持的政府仍具備一定的施政空間。再次,各黨派雖在表面激烈交鋒,實則清楚頻繁倒閣無助于改善自身形象,反而加劇民眾對整個政壇的失望。最后,不排除總統在今夏之后解散議會、重新舉行選舉的可能,這也讓各方在權衡“進退”時更加謹慎。
法國當前所面臨的問題既具有本國特色,也在某種程度上反映了許多發達國家的共性挑戰。馬克龍試圖以改革破除制度性桎梏,以實現國家復興的愿景,但社會結構的慣性阻力極大,而西方式民主制度在這一背景下不僅未能成為推動力量,反而成為掣肘因素。這或許正是法國的真正困境,也折射出西方民主制度在深層結構性矛盾面前的無力感。法國需要盡量避免走入政治動蕩期,這對自身、歐洲和世界都好。(作者是北京外國語大學國際關系學院教授)
特別聲明:以上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為自媒體平臺“網易號”用戶上傳并發布,本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Notice: The content above (including the pictures and videos if any) is uploaded and posted by a user of NetEase Hao, which is a social media platform and only provides information storage servic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