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4月29日早上七點半，警車發動之前，我對搭檔老張小聲說：‘別忘了，他當年在牢里抽過你一鞭子?！币痪漭p飄飄的提醒，讓押解車廂里的李英奇猛地抖了一下。到了公審會場，他的眼神閃爍，嘴里嘟囔著“冤枉”二字，這副做派和當年在新疆監獄里揮鞭子的狠勁判若兩人。

輪到公訴人列舉罪狀，場內外八萬人鴉雀無聲。帳篷頂擋不住四月的烈日，汗水沿著李英奇的鬢角往下淌，可他仍堅持一口咬定：“我要是早知道會變天，才不聽盛督辦的話！”這種試圖把罪責甩給上峰的戲碼，老兵們十分熟悉——北洋時代如此，民國各省也如此，李英奇不過是照搬舊劇本罷了。

要弄清這出鬧劇的來龍去脈，還得把時針撥回到十八年前。1933年，新疆亂局方興未艾，盛世才憑一紙“倒金事變”坐上督辦公署的太師椅。他出身東北，早年在保定軍校學軍事，跑到南京混了幾年機關，既沒搶到前程，又欠了一身債。新疆對他而言，是翻盤的獨立舞臺。為了穩住局面，他高舉“親蘇”“聯共”招牌，同時緊抱蔣介石的“中央委任狀”，兩頭下注。有意思的是，他手里既缺槍炮又缺銀子，于是請來了中共的經濟行家——毛澤民。

1938年春，毛澤民從蘇聯治病回途中被迫滯留新疆。彼時鼠疫封關，他干脆應中央電示，化名周彬出任新疆省財政廳副廳長，主抓幣制改革。幾個月后，新幣“大洋票”發行，昔日用秤稱鈔票的怪象開始收斂。財政廳嚴控印鈔口子，盛世才找錢的路瞬間被掐，心里那股火越燒越旺。李英奇當時是省公安管理處的處長，“擦鞋”速度無人能及，逢迎上司，打壓異己，一步步爬上盛世才的心腹名單。

1941年初，“皖南事變”炸響，蔣介石公開反共。嗅覺靈敏的盛世才立刻轉向。6月，蘇德戰事吃緊，他更斷定蘇聯撐不住，隨即把賭注全壓南京。那年秋天，他對外仍喊“團結抗日”，對內卻秘密鎖定八路軍辦事處。9月17日午后，槍栓聲劃破迪化郊外的寂靜，李英奇率隊沖進八戶梁大院，把毛澤民、陳潭秋等人拽上卡車，口頭理由居然是“督辦請吃飯”。

關押點名義上叫“劉公館”，實為水牢。泥濘地面、霉味墻壁、一盞始終忽明忽暗的馬燈，李英奇卻笑著說：“條件委屈，不過督辦盡力了?！边@套嘴臉，讓毛澤民當即回敬一句：“你們打著保護的旗號，干著背信棄義的買賣！”毫不客氣。周圍衛兵怔住幾秒，握槍的手更緊了。

接下來五百多天，審訊、酷刑、威逼利誘循環播放。李英奇最常用的招是“連坐式疲勞戰”——不許犯人閉眼，一旦打盹，涼水澆頭加皮鞭上身。毛澤民受盡折磨，卻始終拒簽“脫黨聲明”。他唯一一次掀桌子，是在對質會上識破兩名叛徒的謊言：“連開會地點都記不準，你們也配當證人？”字字如釘，李英奇氣得指關節發白，卻拿不出新花樣。

1943年9月，盛世才徹底失去耐性，暗令李英奇“處理”要犯。27日深夜，木棒悶擊、麻繩勒喉，一切在沒點燈的走廊里完成。尸體被扔進六道灣亂石坑，又被刨出補拍照片，只為給重慶方面交差——這種荒唐操作，如果不是親歷者回憶，真讓人不敢相信。更冷血的是，同夜被滅口的還有盛世才的“小夫人”邱友松，只因她知道太多細節。

盛世才自以為萬無一失，誰料日后國共局勢逆轉，他慌忙南逃，最終隱匿加拿大。李英奇則調往甘肅、青海做“戎馬半生”的舊把式。1949年新疆和平解放，他本想借著舊人脈出關避禍，卻在蘭州被逮。審訊記錄顯示，他將槍口對準自己的過去：“我不過是執行命令的小卒?！笨墒菣n案、證詞、受害者家屬的指認一樁樁擺在面前，根本無處遁形。

1951年春的烏魯木齊公審，李英奇臉色慘白。宣判詞念到“綁赴刑場，立即執行”時，他嚎啕大哭，扯著嗓子重復那句“都是盛世才逼我干的”。臺下不少新疆老兵忍不住破口大罵：“你虐殺烈士時怎么不說逼？”十一點五十分，押赴車隊駛出廣場。圍觀群眾自發跟隨，泥土路面揚起的塵土夾雜怒吼，空氣混雜火藥味與早春的青草香。正午槍聲響過，僅剩焦黑彈殼躺在地上，李英奇的結局與他當年拋棄在六道灣的尸骨一樣，冰冷、匆促、毫無體面。

1956年清明前夕，新疆各族干部和烈屬捐建毛澤民等烈士陵園，墓碑正面四個大字——“浩氣長存”。園內松柏青翠，風聲過處仍似低語。參觀歸來的老張感慨：“如果沒有他們，咱們今天的日子真不好說?！蔽尹c了一支粗煙，默默想起毛澤民在最后一通電話里的那句告別——“我無愧于黨，無愧于兄長，更無愧于人民。”短短二十個字，比任何宏大口號都沉甸甸。

歷史給予每個人一次選擇機會。盛世才選了投機，李英奇選了屠刀，毛澤民選了信仰。結局，正好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