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chuàng)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chuàng)作,請勿與現(xiàn)實關聯(lián)
23年前小姨跟著村人口中的"老光棍"消失在夏夜的流言里,只留全家在揣測中煎熬。
當母親收到那封帶著茉莉花香的信,執(zhí)意南下探親時,沒人料到重逢會撕開更深的傷疤。
那個本該淹死在河里的男人,竟頂著陌生名字站在眼前。
他左眉梢的黑痣刺痛母親雙眼,記憶突然翻涌:那年全村打撈"烈士"遺體的三日三夜,父親抱著遺像哭瞎的左眼,還有小姨枕頭底下沒來得及寄出的返程車票......
五天前我結束加班到家時,玄關感應燈亮起的瞬間,看見母親蜷在沙發(fā)角落。
她膝蓋上壓著個牛皮紙信封,指甲深深掐進布料褶皺里,客廳只開著一盞小夜燈,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長。
“媽,出什么事了?” 我踢掉高跟鞋,公文包 “咚” 地砸在茶幾上。
最近升職后天天忙到深夜,今早出門時她還在晨練,這會兒眼眶卻腫得像哭過。
母親沒說話,只是把信封推過來。
褪色的郵票邊角卷起,收信人地址是廣東東莞,寄信人寫著 “張秀梅”。
看到這個名字,我手指頓了頓 —— 二十三年前那個夏夜,小姨跟著外村的宋大山跑了。
那晚全村人舉著手電筒找她,我站在巷口看大人們來回穿梭,攥著小姨臨走前塞給我的水果糖,直到糖紙被汗水浸得發(fā)皺。
“她說在那邊成家了,” 母親突然開口,聲音沙啞得像砂紙磨過,“兩個孩子,大的讀大學,小的上高中。”
她盯著窗外漸暗的天色,初秋的風掀起紗簾,把路燈的光暈攪得細碎,“還說買了房子,想讓我去看看。”
我展開信紙,字跡確實和記憶里貼在我課本扉頁的 “好好學習” 一模一樣,只是當年圓潤的筆畫變得凌厲。
小姨說他們在工廠附近開了家小飯館,熬過了非典那年的倒閉潮,現(xiàn)在雇了三個幫工。
最后一行字被水痕暈開:“姐,我每天都后悔沒當面跟你說聲對不起。”
父親葬禮上,白布簾子被風吹得嘩啦啦響,母親跪在靈堂前燒紙,火苗把她的臉映得忽明忽暗。
那時我就知道,她在等小姨出現(xiàn)。
此刻母親突然起身去廚房,櫥柜門開關聲格外刺耳,再回來時手里攥著半杯涼白開,杯壁凝著細密的水珠。
“您想去嗎?” 我把信紙疊好放回信封。
母親盯著杯里打轉(zhuǎn)的氣泡,過了好久才說:“不去的話,我怕是死不瞑目。”
她摩挲著信封邊緣,“當年她走得急,連件換洗衣服都沒帶。”
請年假那天,部門經(jīng)理皺著眉看我的請假單。
我解釋說是陪母親探親,他敲了敲桌面:“新項目剛啟動,你確定要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
話沒說完手機在包里震動,是母親發(fā)來的消息:“火車票買好了,軟臥。”
我想起昨晚收拾行張時,她把父親生前最愛的茶葉一罐罐塞進行張箱,說要給小姨嘗嘗老家的味道。
動車上母親對著車窗發(fā)呆,手指無意識地摳著座椅上的皮紋。
“當年你姥爺氣得犯了高血壓,” 她突然開口,聲音蓋過車輪碾過鐵軌的聲響,“大山來家里提親那次,你姥爺把茶杯都摔了。”
她從布兜里掏出張泛黃照片,照片里穿碎花裙的小姨倚在杏樹上,辮子上別著朵白花,“其實大山是個實誠人,就是家里太窮,連婚房都是借的堂屋。”
出發(fā)那天五點剛過,母親就把我從床上叫起來。
她已經(jīng)把兩個行張箱捆扎整齊,廚房臺面上擺著玻璃罐腌蘿卜、油紙包的綠豆糕,還有用紅繩扎成小捆的干辣椒。
我揉著眼睛看她往尼龍袋里塞土布床單:"媽,那邊什么買不到,帶這些干嘛。"
"這是咱自家種的辣椒,"她頭也不抬,"你小姨胃不好,吃慣了家里的辣醬。"
說完又往箱子里壓了件藍布衫,"去年給她織的毛衣小了,這件襯衫總該合穿。"
我注意到她特意換上了過年才穿的藏青外套,頭發(fā)梳得一絲不亂,鬢角新染的黑發(fā)與白發(fā)交錯著。
出租車在晨光里行駛時,母親忽然讓司機停一下。
她下車跑到巷口的早點攤,買了倆剛出爐的糖火燒用紙包著,放進隨身的帆布包里。
"你小姨小時候就好這口。"她解釋道,手指在包帶上來回摩挲。
火車站的自動扶梯上,母親的行張箱滑輪卡在縫隙里,她踉蹌了一下。
我伸手扶住她單薄的肩膀,觸到肩胛骨硌人的輪廓——上次帶她體檢,醫(yī)生說她體重又輕了兩公斤。
"要不我自己去吧,"我猶豫著,"您留在家里歇著?"
"瞎說什么。"她掙開我的手,拽著箱子繼續(xù)走,白發(fā)在人群中晃得人眼酸。
檢完票進站時,她忽然從包里掏出個塑料袋,里面裝著用保鮮膜包好的煮雞蛋:"快吃,墊墊肚子。"
火車啟動時,母親把車窗擦了又擦。
我看見她望著站臺上賣報的老人發(fā)呆,喉結輕輕滾動。
"你姥爺以前也總來火車站賣報,"她忽然開口,"有次下大雨,他淋病了,還舍不得買把傘。
"我想起姥姥去世時,母親跪在靈前哭著喊"爸",而姥爺只是背對著墻抽煙,煙灰簌簌落在孝鞋上。
"您真不怨小姨?"我把剝好的雞蛋遞給她。
母親接過蛋,在手里轉(zhuǎn)了兩圈:"頭幾年怨啊,過年包餃子少雙筷子,心里就堵得慌。有回夢見她回來了,穿得破破爛爛,拉著我的手說姐我錯了,醒來枕頭都濕了。"
她咬了口雞蛋,蛋黃碎在嘴角,"后來你爸走了,我半夜起來倒水,看見客廳墻上你小姨的照片,突然就想,人活著比什么都強。"
火車進入湖北地界時,母親從行張箱深處摸出個鐵皮盒,里面裝著泛黃的糧票和幾張黑白照片。
有張合影里,十六歲的小姨扎著麻花辮,站在二八自行車旁,車后座綁著給姥爺送的午飯。
"她初中畢業(yè)就不想念了,"母親用指尖撫過照片,"說要去縣城打工,你姥爺抄起笤帚就打。"
"那宋大山......"我話沒說完,母親突然劇烈咳嗽起來。
我忙遞上保溫杯,看她喝了幾口水才緩過來。
"他啊,"母親望著窗外的稻田,"有次你姥爺犯了腰疼,他冒雨去鎮(zhèn)上抓藥,摔得滿身泥。你小姨就說,這人心善。"
她停頓片刻,"可善有什么用呢,窮得連件囍服都買不起。"
傍晚在餐車吃飯時,母親盯著鄰桌的糖醋魚出神。
我問她要不要點,她搖搖頭:"你姥爺做的才好吃,放兩把白糖,起鍋前撒把蔥花。"
她忽然從帆布包掏出油紙包,糖火燒已經(jīng)壓得扁扁的,"你小姨要是在,這會兒該搶著吃了。"
深夜我起來上廁所,看見母親坐在窗邊,手里捏著張車票。
那是二十三年前小姨買的去省城的票,最終沒來得及用。
月光照在她臉上,我聽見輕微的哭聲,趕緊背過身假裝沒看見。
第二天清晨,廣播里報出下一站的名字時,母親忽然抓住我的手。
她的掌心全是汗,指甲幾乎掐進我手背。車窗外的廣告牌越來越多,廠房和高樓交替閃過,母親開始反復檢查包里的地址,那張紙被她摸得發(fā)潮。
"到了以后,"她忽然轉(zhuǎn)頭看我,眼神里有我從未見過的緊張,"別問過去的事,聽見沒?"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火車已經(jīng)緩緩駛入站臺,母親的白發(fā)被進站的風掀起,像片落在鐵軌上的雪。
出了火車站,母親把圍巾往下扯了扯,脖頸上的皺紋在潮熱的空氣里顯得更深了。
出租車開上高架時,她不停用手帕擦汗,車窗外的榕樹垂著氣根,像她晾在陽臺上的舊毛衣線頭。
"和信上寫的一樣,這小區(qū)有噴泉。"母親盯著導航上的紅點,手指把安全帶捏出褶皺。
車停在單元樓前,她對著電動車后視鏡抿了抿頭發(fā),從帆布包里摸出梳子——那是小姨十六歲時送她的,牛骨梳背刻著朵模糊的花。
電梯數(shù)字跳向五樓時,母親突然抓住我手腕:"等會兒別亂說話。"
她的鑰匙串在口袋里嘩啦響,我這才想起她出門前把家里鑰匙全帶上了,說怕小姨要看老房子照片。
門開的瞬間,兩個女人都僵住了。
小姨的家居服袖口磨得起球,頭發(fā)里摻著銀絲,比照片里胖了一圈。
母親的梳子"啪"地掉在地上,兩人同時彎腰去撿,頭撞在一起,又同時直起身笑了,笑聲里帶著哽咽。
"姐,進屋坐。"小姨的拖鞋底子磨得發(fā)白,她忙著往茶幾上擺水果,橘子是剝好的,盛在塑料碟子里。
母親盯著她的手看——那雙手比記憶中粗糙,虎口處有道淡色疤痕。
"在食堂切菜劃的。"小姨順著她的目光解釋,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疤痕。
客廳墻上掛著十字繡,"家和萬事興"的字樣周圍纏著塑料藤蔓。
陽臺飄進炒菜的油煙味,母親忽然指著晾衣繩:"那床單是我寄的?"
淡藍碎花布料在風里晃著,小姨點頭:"舍不得用,每年夏天才拿出來曬。"
母親的喉結動了動,我知道她想起去年冬天,戴著老花鏡在臺燈下縫被角的樣子。
門鎖咔嗒響時,小姨猛地站起來,塑料碟子在茶幾上滑出半寸。
穿格子襯衫的男人跨進一只腳,塑料袋里的茄子滾到母親腳邊。
他彎腰去撿時,抬頭對上母親的目光,整個人像被雷劈中般定住。
塑料袋提手在他掌心勒出深痕,臉色從灰敗慢慢漲紅,最后變成青紫色。
"大姐..."他的喉結上下滾動,聲音沙啞得像塞了團棉花。
母親的嘴唇動了動,沒發(fā)出聲音,只是死死抓住沙發(fā)扶手,指節(jié)泛白。
我看見她袖口的線頭勾住了沙發(fā)布料,隨著呼吸微微顫動。
"你們...認識?"我忍不住開口。男人手里的茄子"咚"地掉在地上,小姨從廚房沖出來時,瓷碗正從她指間滑落,在瓷磚上摔成十幾片。
她看著母親,又看看男人,圍裙上的面粉簌簌往下掉,像她突然慘白的臉色。
"秀珍,你聽我解釋..."男人往前邁了一步,母親立刻后退,后腰撞上茶幾角。
她盯著男人左眉梢的黑痣,眼神里有我從未見過的驚惶:"你不是死了嗎?那年下河救人...村里人說你被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