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的最后一天,我站在空蕩蕩的客廳里,看著門外那片永遠濕潤的地面,心中涌起一陣復雜的情緒。
兩年來,每天早上七點半,隔壁那個叫林婉婷的女孩都會準時出現在我家門口,手里端著一盆水,嘩啦一聲倒在門前的水泥地上。水花四濺,有時甚至會濺到我的鞋子上。
我從未與她發生過爭執,甚至很少正面交流。只是默默地看著她每天重復這個奇怪的舉動,像是某種儀式。鄰居們都說我脾氣好,換了別人早就鬧翻了。
但今天,當我拖著行李箱準備離開時,她走過來,手里拿著一個用牛皮紙包裝的包裹。
"這個,給你。"她的聲音很輕,眼中有我從未見過的復雜神情。
我接過包裹,感受到里面不規則的重量。這一刻,我突然意識到,也許這兩年來,我對這個女孩的理解完全錯了。
01
我叫陳浩宇,今年三十二歲,是一名程序員。兩年前搬到這個老舊的小區時,我以為終于可以過上安靜的生活。
這棟六層的老樓建于九十年代,走廊里總是彌漫著各種生活氣息——煮飯的香味、洗衣粉的清香,還有偶爾飄來的煙味。我住在三樓,隔壁是一戶姓林的人家,只有一個二十出頭的女孩和她的奶奶。
第一次遇見林婉婷,是在樓下的信箱旁。
她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藍色T恤,長發隨意扎成馬尾,正在費力地翻找著什么。聽到腳步聲,她抬起頭,露出一張清秀的臉龐,眼神中帶著一絲警惕。
"你好,我是新搬來的鄰居。"我主動打招呼,努力讓自己顯得友善。
她只是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匆匆拿了幾封信就往樓上走。我跟在后面,注意到她的步伐很輕,幾乎沒有聲音。
"小心臺階,這里有些松動。"我提醒道。
這次她回過頭,看了我一眼,輕聲說了句"謝謝",然后就消失在樓道的轉角處。
那時候我以為她只是比較內向,沒想到第二天早上,我就遇到了那個改變一切的事件。
七點半,我正準備出門上班,剛打開門就看見她站在我家門口,手里端著一個白色的搪瓷盆。盆里裝著大半盆水,在晨光下泛著微微的漣漪。
"早上好。"我下意識地打招呼。
她看了我一眼,沒有回應,然后就在我的注視下,將盆里的水嘩啦一聲倒在了我家門前的地面上。
水花四濺,有幾滴濺到了我的皮鞋上。
我愣住了,不知道該說什么。這是什么意思?清潔?某種習俗?還是對我這個新鄰居的不滿?
"這是..."我試圖詢問。
但她已經端著空盆轉身離開,留下我一個人站在濕漉漉的門前,滿臉困惑。
接下來的幾天,這個場景每天準時上演。七點半,她出現,倒水,離開。就像鐘表一樣準確,從不間斷。
我開始調整自己的作息,提前幾分鐘出門,想要避開這個尷尬的場面。但不知為什么,每次都會碰上。仿佛她知道我的時間表,故意在我出門的時候進行這個儀式。
第一周結束后,我終于忍不住了。我在她倒水后追了出去。
"婉婷,等等。"我叫住她。
她停下腳步,回過身來,眼神中有些緊張。
"能告訴我,你為什么要在我家門口倒水嗎?"我盡量讓自己的語氣溫和。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她不會回答。就在我準備放棄的時候,她開口了。
"我奶奶說,這樣做會帶來好運。"
"好運?"我更加困惑了。
"對你的好運。"她的聲音很輕,幾乎聽不見。
然后她就匆匆離開了,留下我一個人在走廊里,對這個回答更加摸不著頭腦。
02
為了弄清楚這個奇怪行為背后的原因,我開始留意林婉婷的日常生活。
每天早上六點半,她就會起床。我能聽到隔壁傳來的輕微聲響——拖鞋摩擦地面的聲音,水龍頭開關的聲音,還有偶爾傳來的輕微咳嗽聲。
六點五十分,她會開始準備那盆水。我趴在門上的貓眼前,看見她提著一個熱水瓶,小心翼翼地往搪瓷盆里倒水。熱氣騰騰的水霧在走廊里彌漫開來,她的臉在霧氣中顯得模糊不清。
七點二十分,她會站在自己家門口,似乎在等待什么。有時候她會低頭看手表,有時候會整理一下自己的頭發。
七點三十分,準時,她會走到我家門口,完成那個日復一日的儀式。
有一次,我故意早起,想要在她之前出門。但當我打開門時,她已經站在那里了,手里的盆子還在冒著熱氣。
"你起得真早。"我尷尬地說。
"嗯。"她點點頭,然后照例倒水。
這次我注意到,她倒水的方式很特別。不是隨意地潑灑,而是從盆子的一邊開始,慢慢地倒成一個半圓形,正好覆蓋我家門前的區域。就像是在畫一個保護圈。
"這樣做真的會帶來好運嗎?"我忍不住問。
她停下手中的動作,看了我一眼。
"我奶奶說會的。"
"你奶奶是什么地方的人?"
"山西的。"她的回答很簡短。
我點點頭,想要繼續問下去,但她已經轉身離開了。
后來我上網查了一下,發現在一些地方確實有類似的習俗。用熱水潑灑在門前,有辟邪護宅的寓意。但為什么要在別人家門口做這樣的事情呢?
我開始觀察她的奶奶。
林老太太大概七十多歲,身材瘦小,總是穿著一件深灰色的中式對襟衫。她很少出門,偶爾會在傍晚時分坐在樓下的小花園里曬太陽。
有一次,我鼓起勇氣走過去和她聊天。
"林奶奶,您好。"我坐在她旁邊的長椅上。
"哦,是小陳啊。"她的聲音很溫和,帶著濃重的山西口音。
"我想問問,婉婷每天在我家門口倒水,是不是有什么特別的意思?"
林奶奶的臉色突然變得嚴肅起來。她仔細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嘆了一口氣。
"這丫頭,我都跟她說過不要打擾別人的。"
"不不不,她沒有打擾我。我只是好奇。"我連忙解釋。
"你是個好孩子。"林奶奶拍了拍我的手。"婉婷她...她心里有些事情放不下。那盆水,是她的心意。"
"什么心意?"
林奶奶搖了搖頭。"等她想說的時候,自然會告訴你的。"
這個回答讓我更加困惑。什么叫"心里有些事情放不下"?什么叫"她的心意"?
從那以后,我開始用不同的角度觀察林婉婷。我發現她很少有朋友來訪,也很少出門。除了偶爾下樓買菜,她大部分時間都呆在家里。
有時候深夜時分,我會聽到隔壁傳來輕微的聲音。不是說話聲,而是像是在整理什么東西的聲音。偶爾還會有紙張翻動的聲音。
一個月后,我鼓起勇氣敲了她家的門。
"婉婷,我想和你談談。"
門開了一條縫,她探出頭來。
"什么事?"
"關于倒水的事情。如果你覺得有必要,我沒意見。但我想知道原因。"
她沉默了很久,然后說:"你不會理解的。"
"試試看,也許我能理解。"
她看著我,眼神中有種復雜的情緒。最后,她輕輕搖了搖頭。
"不,還不到時候。"
然后她就關上了門,留下我一個人在走廊里。
03
時間過得很快,這個奇怪的習慣持續了整整三個月。
我開始習慣每天早上那盆熱水的聲音,甚至覺得如果哪天聽不到,反而會有些不習慣。鄰居們也都知道這件事,但大家都只是在背后議論,沒有人直接干涉。
"小陳脾氣真好,換了我早就受不了了。"住在二樓的王阿姨經常這樣說。
"那丫頭從小就有些不一樣,可能是受了什么刺激。"三樓的張師傅總是若有所思地搖頭。
我開始調查林婉婷的背景。
通過小區里的老住戶,我了解到她們祖孫倆是五年前搬來的。那時候婉婷還在上大學,學的是美術專業。她的父母在一次車禍中去世了,只剩下她和奶奶相依為命。
"那孩子以前可開朗了,總是笑呵呵的。"住在一樓的趙大爺回憶說。"自從她父母出事后,就變得很安靜,很少和人交流。"
"她大學畢業后就沒有正式工作過,靠畫畫維持生活。"管理員李師傅補充道。"偶爾會有人來買她的畫,但不多。"
這些信息讓我對林婉婷的行為有了新的理解。也許她真的是因為失去父母而產生了某種心理問題,而每天倒水可能是她應對創傷的一種方式。
我開始留意她的作息規律。
除了早上的倒水儀式,她還有其他固定的習慣。每天下午三點,她會坐在窗邊畫畫。透過走廊的窗戶,我能看到她專注的側臉。她畫得很慢,每一筆都很仔細。
每天晚上七點,她會和奶奶一起坐在客廳里看電視。聲音開得很小,但我能聽到新聞播報員的聲音。
每天晚上九點,她會開始整理什么東西。我聽到的紙張翻動聲就是這個時候發出的。
一個偶然的機會,我發現了一個重要線索。
那是一個雨天,我忘記帶傘,被困在樓下。正當我準備沖進雨中時,林婉婷走了下來。
"用這個吧。"她遞給我一把黑色的雨傘。
"謝謝。"我接過傘,注意到她的手指很長,很適合畫畫。
"明天還給你。"我說。
"不用急。"她搖了搖頭。
第二天,我按時把傘還給她。當我敲門時,她的奶奶開了門。
"婉婷出去了,你把傘放在這里吧。"
我走進他們的客廳,墻上掛著很多畫作。有風景畫、人物畫,還有一些抽象的作品。畫風很成熟,色彩運用也很到位。
"這些都是婉婷畫的?"我問。
"是的,這孩子從小就有天賦。"林奶奶的語氣中帶著自豪。
我仔細看了看那些畫,突然在角落里發現了一幅特別的作品。
那是一幅素描,畫的是一個年輕男子的背影。男子站在一扇門前,姿態很自然。最讓我震驚的是,那個背影看起來很像我。
"這幅畫..."我指著那張素描。
林奶奶順著我的目光看了過去,臉色突然變得復雜起來。
"這是...這是婉婷最近畫的。"
我感到一陣困惑。為什么她要畫我?而且畫得這么仔細,說明她觀察我很久了。
"林奶奶,我能問個問題嗎?"我轉過身來。
"你說。"
"婉婷為什么要每天在我家門口倒水?這和我有什么關系嗎?"
林奶奶沉默了很久,然后走到窗邊,看向遠方。
"小陳,有些事情不能強求。等時候到了,她會告訴你的。"
"什么時候到了?"
"等她準備好面對過去的時候。"
這個回答讓我更加困惑。面對過去?什么過去?
當天晚上,我在網上搜索了很多關于創傷后應激障礙的信息。也許林婉婷的行為確實和她父母的車禍有關,但為什么會牽涉到我?
我開始回想自己搬來這里的經過。兩年前,我剛剛結束了一段失敗的戀情,想要找個安靜的地方重新開始。這個小區雖然老舊,但環境還算不錯,價格也合理。
我記得搬家那天,正好是一個陰天。天空灰蒙蒙的,偶爾飄著細雨。我一個人扛著行李上樓,沒有請搬家公司。
難道那天發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04
隨著時間的推移,我開始發現林婉婷的一些微妙變化。
她開始在倒水的時候偷偷觀察我。雖然她總是很快轉開視線,但我能感覺到她的注意力在我身上。
有時候,當我早起或者晚歸時,我會看到她站在窗邊,靜靜地看著樓下。她的表情很平靜,但眼神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憂傷。
我開始嘗試和她建立更多的聯系。
"今天天氣不錯。"我在走廊里遇到她時會主動打招呼。
"嗯。"她總是簡短地回應。
"你畫的畫很好看。"我試圖找到共同話題。
"你看到了?"她顯得有些緊張。
"上次還傘的時候,你奶奶讓我進去坐了一會兒。"
她點點頭,沒有再說什么。
但我注意到,從那以后,她家客廳里的畫少了很多。那幅畫著我背影的素描也不見了。
我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無意中觸犯了什么禁忌。
一個星期后,我決定采取更直接的方式。
我在她倒水的時候,沒有立即離開,而是站在那里等她。
"我想和你談談。"我說。
"如果我的存在給你帶來了什么困擾,我可以搬走。"
"不!"她突然激動起來,盆子差點從手中滑落。"不要搬走。"
這是她第一次表現出如此強烈的情緒。她的臉色變得很蒼白,手也在微微顫抖。
"那你能告訴我,為什么要這樣做嗎?"我溫和地問。
她沉默了很久,然后說:"我不能說。"
"為什么不能說?"
"因為...因為一旦說出來,這一切就會改變。"她的聲音很輕,幾乎聽不見。
"改變不一定是壞事。"
"對我來說是的。"
她說完這句話就匆匆離開了,留下我一個人在濕潤的門前。
那天晚上,我聽到隔壁傳來輕微的哭聲。
那是一種壓抑的哭聲,仿佛怕被別人聽到。我坐在床邊,心里涌起一種莫名的酸楚。
我開始意識到,這個女孩背負著比我想象中更沉重的秘密。
第二天,我買了一些水果,準備去探望她們。
林奶奶開門時,眼圈有些紅腫。
"小陳,你來了。"她的聲音有些沙啞。
"我想看看婉婷。"
"她在房間里,不想見人。"
"發生什么事了嗎?"
林奶奶嘆了一口氣,讓我進了屋。
"小陳,你知道婉婷的父母是怎么去世的嗎?"
"我聽說是車禍。"
"是的,車禍。"林奶奶的眼中閃過一絲痛苦。"但你知道那場車禍是怎么發生的嗎?"
我搖了搖頭。
"那天晚上,婉婷的爸爸媽媽開車去接她。她在學校有個畫展,想讓父母去看看。"
林奶奶的聲音開始顫抖。
"路上下雨了,視線不好。他們的車被一輛闖紅燈的貨車撞了,當場死亡。"
我感到一陣沉重。
"更殘酷的是,如果那天不是去接她,他們不會出這個事。"
"這不是婉婷的錯。"我連忙說。
"道理我們都懂,但她不這么認為。"林奶奶擦了擦眼淚。"從那以后,她就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中。她覺得是自己害死了父母。"
"那和我有什么關系?"
林奶奶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有些事情,需要她自己告訴你。"
當天晚上,我沒有聽到倒水的聲音。
第二天早上,我故意提前出門,想要看看她是否還會繼續這個習慣。
七點三十分,我打開門,走廊里很安靜。
我等了五分鐘,十分鐘,還是沒有動靜。
就在我準備離開時,聽到了開門聲。
林婉婷走了出來,手里還是端著那個搪瓷盆。但今天,她的眼圈紅腫,臉色憔悴。
"對不起,我遲到了。"她輕聲說。
"不用道歉。"我說。"其實你不必每天都這樣做。"
"我必須這樣做。"她的語氣很堅決。
"為什么?"
她看著我,眼中含著淚水。
"因為我欠你的。"
"欠我什么?"
她沒有回答,只是照例倒了水,然后匆匆離開了。
那句"我欠你的"在我心里回響了很久。我到底做了什么,讓她覺得欠我的?
05
我開始更加仔細地觀察林婉婷的行為,試圖找到她話語背后的真相。
她每天倒水的時間開始變得不那么規律。有時候是七點半,有時候是八點,有時候甚至是我出門后才聽到水聲。
我發現她開始避開我的視線。以前她至少會點頭示意,現在她總是低著頭,匆匆完成儀式后就離開。
一個星期后,我決定采取行動。
我在樓下等她買菜回來。
"婉婷,我能幫你拿一下嗎?"我指著她手中的購物袋。
"不用了。"她搖搖頭。
"我們能聊聊嗎?"
"沒什么好聊的。"
"你說你欠我的,到底欠我什么?"
她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看著我。她的眼中有種復雜的情緒,像是痛苦,像是恐懼,也像是某種說不出的溫柔。
"你真的不記得了嗎?"她輕聲問道。
"記得什么?"
"兩年前,那個雨夜。"
我努力回想,但想不起什么特別的事情。
"你能具體說說嗎?"
她沉默了很久,然后說:"算了,可能真的不重要。"
"對你來說顯然很重要。"
"是的,很重要。"她的聲音開始顫抖。"重要到我無法忘記,無法原諒自己。"
"原諒什么?"
她沒有回答,抱著購物袋快步上樓了。
那天晚上,我聽到隔壁有爭吵的聲音。
"婉婷,你不能這樣繼續下去。"這是林奶奶的聲音。
"我必須這樣做。"
"他有權利知道真相。"
"不,他不需要知道。"
"孩子,你這樣折磨自己有什么意義?"
"這是我應該承受的。"
"你父母的死不是你的錯,也不是他的錯。"
"但如果那天..."
"沒有如果!"林奶奶的聲音很嚴厲。"夠了,你已經懲罰自己兩年了。"
之后就是一陣沉默。
我靠在墻邊,心里涌起一種不安的預感。她們的對話讓我確信,那個雨夜發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第二天,我去小區管理處查看了兩年前的記錄。
"陳先生,你想查什么?"管理員李師傅問。
"兩年前我搬來的那天,有沒有發生什么特殊的事情?"
李師傅想了想,翻了翻記錄本。
"哦,對了,那天晚上有過一次停電。大概是晚上八點左右,持續了兩個小時。"
"還有別的嗎?"
"還有...對了,那天晚上有救護車來過。"
我的心跳加速。
"救護車?"
"是的,好像是三樓的林家有人摔倒了。"
我感到一陣眩暈。三樓的林家,那就是林婉婷她們家。
"摔倒的是誰?"
"好像是那個老太太。"
"嚴重嗎?"
"送到醫院了,后來聽說沒什么大礙。"
我走出管理處,心里充滿了疑問。兩年前的那個雨夜,我搬家,林奶奶摔倒,救護車...這些事情之間有什么聯系嗎?
我開始回憶那天晚上的情況。
我記得那天我很累,搬完東西后就早早睡了。大概八點左右,突然停電了。我摸黑找到手電筒,然后...
然后什么?
我努力回想,但記憶很模糊。我只記得停電后不久,外面似乎有些嘈雜的聲音,但我太累了,沒有出去查看。
第二天,我敲了林婉婷家的門。
"我想問問你奶奶的身體情況。"我說。
"她很好。"林婉婷的回答很簡短。
"我聽說兩年前她摔倒過?"
聽到這句話,林婉婷的臉色突然變得很蒼白。
"你...你想起來了?"
"想起什么?"
她仔細地看著我,眼中有種復雜的情緒。
"那天晚上,你在樓下遇到了我。"
"我遇到了你?"
"你不記得了嗎?"她的聲音開始顫抖。"停電的時候,我在樓下哭。我奶奶摔倒了,我不知道怎么辦。是你...是你幫我叫了救護車。"
記憶的片段開始慢慢拼接。
我想起來了。那天晚上停電后,我聽到樓下有哭聲。我拿著手電筒下樓查看,發現一個女孩坐在樓梯間里哭泣。
那就是林婉婷。
06
記憶如潮水般涌回。
那個停電的雨夜,我拿著手電筒下樓,看到一個女孩蜷縮在樓梯間的角落里,哭得很傷心。
"怎么了?"我走過去問。
她抬起頭,淚水模糊了雙眼。
"我奶奶摔倒了,我不知道怎么辦。"
"在哪里?"
"三樓,我家。"
我跟她上樓,用手電筒照明。林奶奶躺在客廳的地上,意識清醒,但似乎動不了。
"別怕,我們先叫救護車。"我安慰她。
但停電導致固定電話無法使用,我的手機也沒有信號。
"你在這里照顧奶奶,我去找其他鄰居。"我說。
我挨家挨戶敲門,終于找到了二樓的王阿姨。她的手機有信號,幫我們叫了救護車。
救護車來之前,我一直陪著她們。林奶奶的情況似乎不太嚴重,但她們都很害怕。
"謝謝你。"林婉婷握著我的手,聲音顫抖。"如果沒有你,我不知道該怎么辦。"
"沒事的,鄰居之間互相幫助是應該的。"
救護車到了之后,我幫她們收拾了一些需要的東西,然后目送她們離開。
第二天,我就開始了新工作的忙碌生活,漸漸忘記了這件事。
現在我終于明白了。
"所以你一直覺得欠我的恩情。"我看著林婉婷。
"不只是恩情。"她的眼中含著淚水。"如果那天沒有你的幫助,我奶奶可能就..."
"但這和你每天倒水有什么關系?"
她沉默了很久,然后說:"我奶奶告訴我,水能洗去晦氣,帶來好運。我每天在你門前倒水,是希望能為你帶來好運,報答你的恩情。"
"可是你為什么不直接說呢?"
"因為我...我有愧疚感。"
"愧疚什么?"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因為我父母的死。"
"這和你父母的死有什么關系?"
"如果那天晚上不是你幫了我,我可能會更早地打電話給我父母。"她的聲音越來越低。"他們不會在那個時候開車出來,就不會遇到那場車禍。"
我感到一陣震驚。原來她的邏輯是這樣的:因為我的幫助,她沒有及時求助于父母,導致父母后來出車禍。
"這完全不符合邏輯。"我說。"你父母的車禍和這件事沒有任何關系。"
"但時間上..."
"時間上的巧合不代表因果關系。"我打斷她。"你父母的死是個意外,不是任何人的錯。"
"但如果我那天晚上給他們打電話..."
"那你奶奶的情況可能會更糟。"
她愣住了。
"婉婷,你不能因為一個不相關的巧合就背負這樣的內疚。"我握住她的手。"你父母的死不是你的錯,也不是我的錯。這只是一個悲劇性的意外。"
她開始哭泣,那種壓抑了兩年的情緒終于爆發了。
"但我無法釋懷。"她哽咽著說。"每當我想起那天晚上,我就覺得如果我做了不同的選擇..."
"生活中沒有如果。"我輕聲說。"你只能選擇如何面對已經發生的事情。"
"所以我每天給你倒水,希望能為你帶來好運。"
"你已經為我帶來了好運。"
"什么?"
"讓我遇到了一個善良的鄰居。"
她抬起頭看著我,眼中的淚水還在流淌。
"你不恨我嗎?"
"恨你什么?"
"恨我每天打擾你,恨我沒有告訴你真相。"
"我不恨你。"我說。"我只是心疼你。"
"心疼我?"
"心疼你背負了這么沉重的內疚,心疼你用這種方式折磨自己。"
她靠在墻上,慢慢滑坐到地上。
"我不知道該怎么辦。"她說。"我每天都在想,如果時間能重來..."
"時間不能重來,但你可以選擇重新開始。"
"重新開始?"
"是的,放下內疚,重新開始生活。"
她看著我,眼中有種復雜的情緒。
"我做得到嗎?"
"我相信你做得到。"
07
從那天談話之后,林婉婷沒有再每天倒水。
我有些不習慣,早上出門時總是會下意識地看看門前的地面。那里總是干燥的,沒有往日的水漬。
有時候我會懷疑她是否真的釋懷了,還是只是因為被我發現了秘密而停止了這個行為。
一個星期后,我敲了她家的門。
"我想看看你的畫。"我說。
她猶豫了一下,然后讓我進了屋。
客廳里又掛上了一些畫,但和之前的風格不同。之前的畫多是陰郁的色調,現在的畫雖然還是素雅,但有了一些亮色。
"這些是最近畫的?"
"嗯。"她點點頭。"我在嘗試不同的風格。"
我仔細看了看,發現其中一幅畫的是小區里的花園。畫中的花草生機勃勃,陽光透過樹葉灑在地上,形成斑駁的光影。
"這幅畫很美。"我說。
"那是我每天下午畫畫時看到的風景。"她的聲音很輕。"以前我覺得那些花草都是灰色的,現在我開始看到它們的顏色了。"
"這是個好現象。"
"是的,我覺得我在慢慢好轉。"
我們沉默了一會兒。
"婉婷,我能問個問題嗎?"
"那幅畫著我背影的素描,你為什么要畫我?"
她的臉紅了。
"因為...因為我想記住你。"
"記住我?"
"記住那天晚上幫助我的人。"她的聲音很低。"你可能不知道,那天晚上對我來說有多么重要。"
"因為那是我父母去世后,第一次感受到陌生人的善意。"她抬起頭看著我。"在那之前,我覺得這個世界充滿了惡意。但你的幫助讓我意識到,還有人愿意伸出援手。"
"那你為什么要背負內疚?"
"因為我不配接受這樣的善意。"她的眼中又閃過一絲痛苦。"我是個害死了父母的人。"
"婉婷,你沒有害死任何人。"我認真地說。"你的父母是因為愛你才去接你,這是父母的天性。車禍是個意外,不是任何人的錯。"
"但我一直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那現在呢?"
她想了想。
"現在我開始試著接受。"她說。"雖然還是很困難,但我在努力。"
"這就夠了。"
"謝謝你。"她突然說。
"謝我什么?"
"謝謝你沒有因為我的奇怪行為而搬走。"
"我為什么要搬走?"
"因為我給你帶來了困擾。"
"你沒有給我帶來困擾。"我說。"相反,你讓我的生活變得更有意義。"
"有意義?"
"是的,讓我覺得自己的存在是有價值的。"
她看著我,眼中有種我從未見過的溫暖。
"其實,我也想謝謝你。"我說。
"謝謝你每天為我倒水。"
"但那只是我的愧疚..."
"不,那是你的心意。"我打斷她。"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你每天都在為我做一件事。這讓我覺得自己是被關心的。"
"真的嗎?"
"真的。"
我們又沉默了一會兒。
"婉婷,我想邀請你出去走走。"我說。
"去哪里?"
"就在附近轉轉。你已經很久沒有出門了。"
她猶豫了一下。
"我...我不太習慣和人交流。"
"我們可以不說話,就是走走。"
她想了想,然后點了點頭。
"好的。"
那天下午,我們一起走過了小區里的每一個角落。她指著花園里的花草,告訴我她是怎么畫它們的。她的聲音很輕,但我能感覺到她的情緒在慢慢好轉。
走到小區門口時,她突然停下來。
"陳大哥,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你覺得我還能重新開始嗎?"
"當然可以。"我說。"每個人都有重新開始的權利。"
"但我已經浪費了兩年時間。"
"沒有什么時間是浪費的。"我說。"這兩年讓你學會了如何面對痛苦,這也是一種成長。"
她點了點頭。
"我想試試。"
"試什么?"
"試著重新開始生活。"
08
接下來的幾個月里,我看著林婉婷慢慢地改變。
她開始每天在固定的時間下樓散步,不再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她的畫風也變得明亮起來,色彩運用更加大膽。
有時候我們會在走廊里相遇,她會主動和我打招呼。雖然話不多,但我能感覺到她的心情在好轉。
一個月后,她敲了我的門。
"陳大哥,我想給你看樣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