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小毅,外面雨這么大,你怎么不進來?”
那個雨夜,當我站在熟悉的修車鋪門外,渾身被雨水打透的時候,聽到這句話,眼淚差點掉下來。
四年了,四年來第一次,有人用這樣溫暖的語氣跟我說話。
不是客套,不是疏遠,不是那種小心翼翼的試探,就是最簡單的關心,就像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那一刻我才明白,有些光,永遠不會熄滅。
01
2003年6月的午后,我拖著一只綠色的帆布包,從縣城的長途汽車站走了出來。
四年了,這個小鎮還是老樣子。青石板路還是那樣坑坑洼洼,街道兩邊的梧桐樹葉子綠得發亮,空氣中還是那股混合著菜香和柴火味的熟悉氣息。
一切都沒變,可是我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哎,這不是張毅嗎?”
路口的便利店前,林浩正在買煙。他看到我,愣了一下,然后匆忙打了個招呼:“回來了啊?!?/p>
“嗯,剛下車?!蔽曳畔掳?,想跟他多聊幾句,“你現在在哪兒上班?”
“哦,在鎮上的紡織廠?!绷趾瓶戳丝词直?,“我還有事,先走了哈?!?/p>
說完就匆忙離開了,連煙都沒買。
我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心里不是滋味。以前我們見面,林浩總是要拉著我聊半天,今天怎么這樣急著走?
接著往家的方向走,路上遇到幾個認識的鄰居。他們看到我,都是點點頭,但眼神怪怪的,好像在看什么稀奇東西。
劉嬸在門口洗菜,看到我經過,停下了手里的活兒。
“小毅回來了?”她的聲音有點小心翼翼的。
“嗯,劉嬸好?!?/p>
“在部隊過得怎么樣?”
“挺好的。”
劉嬸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說:“那就好,那就好?!?/p>
然后就再也沒有下文了。
我走到家門口的時候,媽媽正在院子里晾衣服。聽到腳步聲,她回過頭來,看到我的那一瞬間,臉上閃過復雜的表情——有驚喜,有擔心,還有一種我讀不懂的東西。
“毅兒!”媽媽趕緊放下手里的衣服,“怎么也不提前說一聲?”
“想給你們一個驚喜?!蔽倚χf。
媽媽上下打量著我,眼神中有種小心翼翼:“瘦了,在部隊吃得不好嗎?”
“挺好的,就是訓練累。”
“訓練......”媽媽的聲音有些猶豫,“那個,沒什么事吧?”
她這話問得我有點奇怪:“能有什么事?”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媽媽趕緊轉移話題,“快進屋,我給你做好吃的?!?/p>
晚飯的時候,爸爸也回來了。一家三口圍著桌子吃飯,但氣氛總是有些奇怪。爸媽不停地給我夾菜,問長問短,但都避開了一些關鍵問題。
“爸,你直接問我吧,
想問什么。”我終于忍不住了。
爸爸和媽媽對視了一眼,爸爸清了清嗓子:“就是,你這次回來,是因為......”
“我受傷了,訓練的時候?!蔽姨统鐾宋樽C明放在桌上,“醫生說不適合再繼續高強度訓練,所以提前退伍。這是證明。”
爸媽仔細看了看證明,臉上的表情這才放松了一些。
“受傷了?嚴重嗎?”媽媽急忙問。
“不嚴重,就是腰部有點問題,不能做劇烈運動。”
“那就好,那就好?!卑职珠L舒了一口氣,然后又有些不解,“可是外面的人說......”
“外面的人說什么?”
“沒什么,就是一些閑話。”媽媽趕緊打斷了爸爸,“反正你平安回來就好?!?/strong>
我想再問,但媽媽已經起身去收拾碗筷了??粗改傅姆磻倚睦锔永Щ?。外面到底傳了什么閑話?為什么大家看我的眼神都那么奇怪?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想起了四年前參軍的情景。那時候,整個鎮子的人都來為我送行,柯師傅還特地關了店鋪,跟著我一起到車站。大家都說我有出息,是小鎮的驕傲。
現在怎么會這樣?
我想起了柯師傅。在我十八歲高中畢業的時候,是他收留了我,教會了我修車的手藝。兩年的師徒生涯,他待我就像自己的兒子一樣。參軍的時候,他還跟我說:“好好在部隊干,師傅在家等你回來?!?/p>
不知道師傅現在怎么樣了。明天,我要去看看他。
02
第二天一早,我就出門去找趙斌。
趙斌是我從小到大的好兄弟,我們一起長大,一起上學,一起打架,一起被老師罰站。四年前我參軍的時候,他是最舍不得我的那個。
現在他在鎮上開了家小店,賣些日用品和煙酒,生意看起來還不錯。店面挺體面的,門頭刷得亮堂堂的,里面貨物擺得整整齊齊。
我推門進去的時候,趙斌正在整理貨架。聽到門響,他回過頭來,看到是我,臉上閃過一瞬間的驚訝,然后強擠出一個笑容。
“張毅?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昨天下午。”我走到柜臺前,“這店開得不錯啊,生意怎么樣?”
“還行吧,混口飯吃?!壁w斌的笑容有些勉強,“你這次回來...是休假嗎?”
“退伍了?!?/p>
“退伍?”趙斌的眼神變了一下,“這么早?不是說要當四年兵嗎?”
“身體有點問題,提前退了?!?/p>
“身體問題......”趙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就好好養著?!?/strong>
我感覺得出來,他的話里有種微妙的意思,但我說不上來是什么。
“你現在有時間嗎?我們找個地方坐坐,聊聊這四年的事?!蔽姨嶙h道。
“哦,不好意思。”趙斌看了看手表,“我一會兒要去進貨,今天比較忙?!?/p>
“那明天呢?”
“明天......明天我要去縣里辦事?!?/p>
我站在那里,看著這個從小和我一起長大的兄弟,心里涌起一種從未有過的陌生感。以前的趙斌,見到我恨不得拉著我聊三天三夜,現在怎么變成這樣?
“行吧,那你忙?!蔽肄D身準備離開。
“哎,張毅?!壁w斌在后面叫住了我。
我回過頭,以為他改變主意了。
“有時間的話,來店里坐坐?!彼f。
但我知道,這只是客套話。
走出店門,我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著。突然想起了那些往事。
小時候,我和趙斌兩家住得很近。他爸爸是鎮上的民辦教師,我爸爸是郵遞員。按理說,我們的家庭條件差不多,但不知道為什么,我總是比他表現得好一些。
上學的時候,我成績比他好;打架的時候,我比他能打;連追女孩子,女孩子們也更愿意理我。當時我覺得這很正常,畢竟我們是兄弟,我好他也高興。
現在想起來,也許并不是這樣。
參軍前的那個晚上,我們幾個人在路邊攤喝酒。大家都祝賀我能參軍,說我有出息。趙斌也舉杯祝賀,但我現在想起來,他的眼神里有種說不出的復雜。
當時我以為那是舍不得的感情,現在想想,也許是別的東西。
我掏出手機,想給其他幾個同學打電話。
先打給孫峰,他現在在縣里的一家工廠上班。
“喂,孫峰嗎?我是張毅?!?/p>
“張毅?”電話那頭停了一下,“你回來了?”
“嗯,昨天回的。有時間聚聚嗎?”
“這個......我最近工作比較忙,廠里加班。”
“那周末呢?”
“周末我要回家看父母。要不這樣,等我忙完這陣子,我聯系你?”
掛了電話,我又給林浩打。
“喂,林浩,我是張毅?!?/p>
“哦,張毅啊?!?/p>
“昨天在路上遇到你,你走得太急了,我們都沒好好聊聊?!?/p>
“是啊,那會兒確實有急事?!绷趾频穆曇袈犉饋碛行┎蛔匀唬澳莻€,最近工廠里事情多,我也不好請假。”
“我就是想找你們聊聊,不一定要現在?!?/p>
“行行行,等我有時間一定聯系你?!?/p>
又是同樣的推脫。
我站在街頭,拿著手機,心里涌起一種從未有過的失落感。這些和我一起長大的人,怎么都變成這樣了?
難道真的是我想多了嗎?
03
三天后,林浩給我打來電話,說孫峰組織一個同學聚會,問我去不去。
我當然去。我太需要和老朋友們好好聊聊了。
聚會地點定在鎮上的一家小飯館。我提前十分鐘到了,發現只來了五個人,比我預想的少了很多。
“人不多啊。”我坐下來說。
“有些人在外地,有些人有事?!睂O峰解釋道,但眼神有些閃爍。
入座以后,大家開始聊各自這四年的變化。孫峰在工廠里混得不錯,升了組長;林浩也在紡織廠站穩了腳跟;另外幾個人,有的結婚了,有的在外地打工。
唯獨輪到我的時候,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尷尬。
“張毅在部隊一定很風光吧?”有人說。
“還好吧,就是訓練比較苦?!蔽艺f。
“聽說部隊的生活很有意思,給我們講講唄?!绷趾普f。
我正想開口,卻發現大家的表情都有些奇怪。有人在看我,有人在看別的地方,但沒有人表現出真正的興趣。
“其實也沒什么特別的,就是每天訓練,站崗,學習?!蔽液唵蔚卣f了幾句。
“那你怎么提前回來了?”有人問。
“受傷了,醫生說不適合繼續高強度訓練?!?/p>
大家點點頭,但我能感覺到,他們并不完全相信我的話。
過了一會兒,有人去上廁所,另一個人跟著出去了。我聽到門外有人在小聲說話,但聽不清在說什么。
氣氛越來越別扭。大家開始東一句西一句地聊著工作、生活,明顯在躲著我的話題。
我忍不住問:“是不是外面有什么傳言?關于我的?”
大家面面相覷,沒有人回答。
“你們就直說吧,到底傳了什么?”我有些急了。
孫峰猶豫了一下,最后說:“就是......有人說你在部隊出了點事。”
“什么事?”
“說你......”孫峰看了看其他人,“說你在部隊打架,違反軍紀,被開除了。”
我愣住了:“誰說的?”
“反正就是有這樣的傳言?!?/p>
“還有人說你偷東西,被抓了現行。”另一個人補充道。
“這簡直胡說八道!”我激動地站起來,“我有退伍證明,還有醫院的診斷書,你們看!”
我掏出證件,一一展示給他們看。
“這些都證明我是因為訓練受傷才提前退伍的,部隊還給了我一筆補償金!”
大家看了證件,表面上點頭,但我能感覺到,他們心里還是有疙瘩。
“就算是誤會,但總歸無風不起浪啊?!庇腥诵÷曕洁炝艘痪洹?/p>
這句話像一根刺一樣扎在我心里。
“什么叫無風不起浪?”我盯著說話的人,“我在部隊四年,兢兢業業,從來沒有違反過軍紀。這樣的傳言你們也信?”
“我們也不是不信你......”孫峰試圖打圓場,“就是,大家都這么說......”
“大家都這么說你們就信?那你們還是我的朋友嗎?”
話說到這里,氣氛徹底僵了。
有人看了看手表:“我家里還有事,先走了。”
然后陸續有人找借口離開。
最后,飯館里只剩下我和孫峰兩個人。
“張毅,你別太在意。”孫峰安慰我,“時間長了,大家就忘了?!?/p>
“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傳言?”我問。
孫峰猶豫了一下:“最開始是趙斌說的。他說收到你的信,你在信里告訴他部隊的事情?!?/p>
“我給趙斌寫信了?”我更加困惑了,“我根本沒給他寫過信!”
“可能是......誤會吧。”孫峰顯然也覺得有問題,但他不想多說。
我坐在那里,腦子里一片混亂。趙斌?為什么是他?為什么要編造這樣的謊言?
走出飯館,夜風吹在臉上,我覺得特別孤單。
四年前,我帶著一腔熱血離開這個小鎮,以為四年后會風風光光地回來,大家都會歡迎我,尊敬我。
沒想到等著我的,是這樣的冷落和誤會。
04
接下來幾天,我在鎮上到處找工作,但處處碰壁。
我想找個工作,先安定下來。但是一聽到我的名字,那些老板臉色就變了。
“張毅?哦,你就是那個......”木材廠的老板搖搖頭,“我們這里暫時不缺人。”
“可是你門口明明貼著招工啟事?!?/p>
“那個......那個是上個月貼的,現在已經招滿了?!?/p>
在農機修理廠,老板連面試的機會都不給我。
“小伙子,不是我不想要你,實在是廠里現在不太方便?!?/p>
我知道他的意思。
在鎮上走著,感覺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變了。有人指指點點,有人竊竊私語,還有人故意繞開我走。
去買東西,店主愛理不理的,找錢的時候都不愿意碰我的手。
我開始懷疑,也許我真的做錯了什么。也許在部隊的四年里,我確實有什么地方不對,只是自己沒有意識到。
也許那些傳言是對的。
也許我真的不應該回到這個小鎮。
有那么幾個瞬間,我想過離開。背起包,去外地,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的地方,重新開始。
但是我不甘心。我沒有做錯任何事,為什么要像個逃犯一樣離開家鄉?
可是現在這種情況,我又能怎么辦?
我想起了柯師傅。
在這個小鎮上,他可能是唯一還會關心我的人了。當年我在他的修車鋪學藝兩年,他待我就像親兒子一樣。參軍前,他還說過:“無論遇到什么困難,師傅這里永遠是你的家。”
但是現在,我敢去見他嗎?
要是連師傅也聽信了那些傳言,要是連他也用那種懷疑的眼神看我,那我真的就完了。
那天傍晚,我在鎮上走來走去,走著走著就到了師傅的修車鋪附近。
遠遠地,我看到修車鋪還亮著燈??聨煾颠€在里面工作,和四年前一樣。
我站在街對面,看著那個熟悉的身影,心里亂糟糟的。
那是一個六十歲的老人,花白的頭發,微駝的背,粗糙的雙手。四年了,他看起來老了很多。
我想起了那些溫暖的往事。
第一次走進修車鋪的時候,我什么都不會,連扳手都拿不穩。師傅耐心地教我,一遍不會就兩遍,兩遍不會就三遍,從來不發脾氣。
中午的時候,師傅會帶我到后屋吃飯。師母做的飯菜雖然簡單,但總是熱騰騰的,滿含著家的味道。
晚上的時候,師傅會在工作臺上點一盞最亮的燈,教我修理各種復雜的毛病。那盞燈照亮了我人生中最溫暖的兩年時光。
參軍的時候,師傅送我到車站,眼中滿含不舍。他說:“好好在部隊干,師傅等你回來。”
現在,我回來了。
但是我不敢進去。
我怕看到師傅眼中的失望,我怕聽到他問起那些傳言,我怕失去心中最后一點溫暖。
天色漸晚,修車鋪里的燈光在夜色中顯得格外溫暖。但我只能站在遠處看著,不敢靠近。
就在這時,天空開始飄起雨絲。
雨越下越大,很快就變成了瓢潑大雨。
我躲在對面的屋檐下,看著修車鋪里的燈光,心里掙扎著。
要不要進去?要不要去見師傅?
如果連師傅也不信任我了,那我真的就無路可走了。
雨水順著屋檐滴下來,打在我的頭上、身上。夜風吹過,我感到徹骨的寒冷。
不只是身體的寒冷,更是心里的寒冷。
我想起了四年前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想起了參軍時所有人的祝福和期待,想起了對未來的美好憧憬。
現在這一切都破碎了。
我成了小鎮上的笑話,成了人們竊竊私語的談資,成了一個不受歡迎的人。
雨下得更大了,我全身都被淋透了,但我還是不敢走過那條街,不敢推開修車鋪的門。
因為我怕,怕失去最后的希望。
05
我不知道在雨中站了多久。
雨水從頭發上滴下來,順著臉流下去,衣服早就濕透了,緊緊貼在身上。
修車鋪里的燈光還是亮著,師傅的身影在燈光中一會兒清楚一會兒模糊。他好像在修理一臺發動機,動作很熟練,很專注,和四年前我在他身邊學藝的時候一樣。
突然,師傅停下了手里的活兒,走到窗邊往外看。
也許是聽到了雨聲,也許是感覺到了什么。
他推開窗戶,往街上張望。
借著修車鋪里的燈光,我看到了那張熟悉的臉。四年了,師傅老了很多,臉上的皺紋更深了,頭發也更白了,但眼神還是那么溫和。
他的目光在街上找著什么,然后停在了我身上。
隔著雨夜,隔著那條不算寬的街道,我們的目光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