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下午四點半,育才小學的放學鈴聲準時響起。
我叫林建國,今年六十有五,一名退休的普通老頭。唯一的“工作”,就是接送我八歲的孫子林遠。
校門口人聲鼎沸,我一眼就在人群里看到了小遠,但他今天有些不對勁。
他總是第一個沖出來,像只小麻雀一樣嘰嘰喳喳地撲進我懷里,可今天他卻低著頭,走在隊伍的最后面,磨磨蹭蹭。
我心里“咯噔”一下。
“小遠,爺爺在這兒。”我朝他揮揮手。
他抬起頭,眼睛紅紅的,看到我之后,眼淚“啪嗒”一下就掉了下來。他沖過來,一頭扎進我懷里,肩膀一抽一抽地,哭得說不出話。
我心疼得像被針扎一樣,趕緊蹲下身抱著他。“怎么了我的乖孫?誰欺負你了?跟爺爺說。”
他不出聲,只是哭。我輕輕擼起他的袖子,手臂上赫然是幾道青紫色的掐痕。我的火氣“噌”地一下就上來了。
“誰干的?”我的聲音沉了下來。
小遠抽噎著,斷斷續續地說:“是……是周凱……他搶我的新鉛筆盒,我不給,他就推我,還掐我……”
周凱,這個名字我不是第一次聽到了。上個月,小遠就說過這個周凱搶他的零食。當時我以為是小孩子間的打鬧,只教導小遠要大方一點,沒想到對方卻變本加厲!
我扶著小遠,一字一句地對他說:“別怕,有爺爺在。這事,爺爺給你做主。”
回到家,兒媳婦陳靜剛下班回來,看到孫子手臂上的傷,眼圈也紅了。她是個溫和的性子,第一反應是:“爸,要不……要不我明天去跟老師說說?”
我搖了搖頭。
“跟老師說,老師頂多批評兩句。這種事,必須找到根上。”我看著孫子委屈的小臉,心里已經做了決定。
“我明天,親自去找他們校長。”
陳靜有些擔憂:“爸,會不會太小題大作了?對方家長要是……”
我打斷她的話,語氣不容置疑:“小遠是我林家的孫子,不是誰都能捏的軟柿子。他爸媽在外地掙錢辛苦,我在家就得把這片天給他撐起來。這口氣,我們不出,以后小遠在學校里就永遠抬不起頭!”
看著我堅決的樣子,陳靜沒再說話,只是默默地去給小遠抹藥。
我坐在沙發上,看著墻上掛著的那張我穿著舊軍裝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我,眼神銳利。
幾十年沒跟人紅過臉了,但為了我孫子,我這把老骨頭,也得硬一回。
02.
第二天一早,我把小遠送到學校,沒回家,直接拐進了學校的行政樓。
校長辦公室在三樓。我敲了敲門,里面傳來一聲不耐煩的“請進”。
推開門,一個五十歲左右,頭發梳得油光發亮,戴著金邊眼鏡的男人正靠在老板椅上喝茶。他就是育才小學的王校長。
“您是?”他抬了抬眼皮,官腔十足。
“王校長,我是三年二班林遠同學的爺爺。”我壓著火氣,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和,“我來反映一個情況,我孫子長期被班上的同學周凱霸凌。”
我把小遠手臂上傷痕的照片遞過去。
王校長只瞥了一眼,就把手機推了回來,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慢悠悠地說:“哦,你說這事啊。林大爺,小孩子嘛,在學校里打打鬧鬧很正常,算不上什么霸凌。”
他這輕描淡寫的態度,讓我心里的火苗又竄高了幾分。
“正常?掐得胳膊又青又紫,天天搶東西,這也叫正常?”我質問道。
“哎,大爺您別激動。”王校長擺擺手,一副公事公辦的嘴臉,“周凱那孩子,是淘氣了點,我已經讓班主任批評過他了。您看,這事就這么算了吧?學校也很忙的。”
這就是典型的“踢皮球”。
我盯著他:“王校長,這不是小事。第一,我要周凱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向我孫子道歉。第二,我要他家長賠償醫藥費和精神損失費。第三,我要學校保證,以后絕不會再有類似的事情發生!”
王校長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把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
“老大爺,你這就有點不講道理了吧?還精神損失費?你以為這是法院啊?”他靠在椅子上,手指敲著桌面,“周凱的爸爸是周強,我們學校擴建的時候,周總可是捐了五十萬的。你讓我為了這點‘小事’去得罪他?”
原來根子在這里。
我的心徹底沉了下去。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包庇了,這是非不分,助紂為虐!
“五十萬?五十萬就能讓他的兒子在學校里為所欲為了?”我氣得聲音都發抖了。
“話不是這么說的。”王校長換上了一副虛偽的笑臉,“這樣吧,我讓周凱家長給你孫子買個新鉛-筆盒,再買點營養品,這事就到此為止。您看行不行?”
用一個鉛筆盒就想打發我?
我冷笑一聲:“王校長,看來我們是談不攏了。既然學校管不了,那我就用我自己的辦法來管。”
說完,我轉身就走,不再看他一眼。
身后傳來王校長不屑的冷哼:“你一個老頭子,能有什么辦法?”
我沒有回頭,但拳頭已經攥得發白。
03.
王校長嘴上說得強硬,但可能還是怕我鬧事,當天下午就給我打了電話,說是約了周凱的家長,晚上在學校調解室見一面。
我心想,見一面也好,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樣的家長,能教出那樣的孩子。
晚上七點,我準時到了調解室。王校長和班主任已經在了,沒過一會兒,一個穿著名牌西裝,大腹便便,手上戴著金表的中年男人摟著一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走了進來。他就是周強。
那個叫周凱的小胖子跟在后面,看到我,還挑釁地翻了個白眼。
周強一進來,就大喇喇地坐在我對面,翹起二郎腿,看都沒看我一眼,直接對王校長說:“王校,什么事啊?我這晚上還有個飯局呢。”
王校長趕緊賠著笑:“周總,是為孩子這點小事。這位是林遠的爺爺。”
周強這才懶洋洋地瞥了我一眼,眼神里滿是輕蔑。“哦,就是你啊。我聽說了,不就是小孩子玩鬧嘛,至于找到校長這兒來?老人家,你是不是太閑了?”
他老婆也在一旁陰陽怪氣地幫腔:“就是,我們家凱凱就是活潑了點,你們家孩子也太金貴了吧?碰一下就不得了了?”
我看著這對囂張至極的夫妻,肺都快氣炸了。
“我孫子身上的傷,是玩鬧出來的嗎?你們的兒子搶東西,打人,這就是你們的家教?”
周強“哈”地一聲笑了出來,好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他從錢包里掏出一沓錢,“啪”地一聲摔在桌上,大概有兩千塊。
“行了行了,別在這哭天喊地的。”他用下巴指了指那堆錢,“這點錢,夠給你孫子買多少營養品了?拿著錢,這事就算了了。以后別來煩我,我忙得很。”
這兩千塊錢,像一記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我的臉上。
這是用錢來羞辱我!
我氣得渾身發抖,指著那錢,一字一頓地說:“把你的臭錢拿回去!我今天來,不是為了要錢,是為了要一個公道!”
“公道?”周強笑得更厲害了,“老頭,你跟我講公道?你知道我是誰嗎?在這片地界上,我說了就算!我兒子就算把他打殘了,又怎么樣?你動我一下試試?”
他站起來,一米八幾的個子,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滿臉的橫肉都在顫抖。
那個叫周凱的小孩,有樣學樣,也對著我做了個鬼臉:“老東西,打的就是你孫子!”
“你!”我一口氣沒上來,氣血直往上涌。
王校長一看要糟,趕緊上來打圓場:“哎哎,周總,林大爺,都消消氣,有話好好說……”
“沒什么好說的!”我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指著周強和他兒子,“我告訴你們,這事,沒完!”
04.
我摔門而出,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夜晚的冷風吹在臉上,才讓我稍微冷靜了一些。我意識到,跟這群人,是講不通道理的。
學校指望不上,惡霸家長更是油鹽不進。
我回到家,陳靜看我臉色鐵青,小心翼翼地問:“爸,怎么樣了?”
我搖搖頭,把調解室發生的事說了一遍。陳靜聽完,氣得眼淚直流,抱著小遠說:“我們不念了,我們轉學!不受這個氣!”
小遠卻懂事地拉著媽媽的衣角:“媽媽,我不想轉學,我的好朋友都在這里。”
看著孫子故作堅強的樣子,我的心像被刀割一樣。
轉學?憑什么?做錯事的不是我們,憑什么要我們像喪家之犬一樣逃走?
我深吸一口氣,對陳靜說:“不轉。不但不轉,我還要讓他們親自把公道還給我們。”
那一刻,一個念頭在我腦海里無比清晰地形成。
幾十年的安穩生活,幾乎讓我忘了,我林建國,也曾是個渾身是膽的兵。保家衛國我沒怕過,難道今天,還護不住自己的親孫子?
我走進房間,從床底下拉出一個塵封已久的小木箱。
打開箱子,里面是一套疊得整整齊齊的舊軍裝,旁邊,是一枚枚閃亮的軍功章,還有一個陳舊的通訊錄。
我的手指撫過通訊錄上一個已經有些模糊的名字——陳衛東。
我的老班長,我的過命的兄弟。當年在戰場上,是他替我擋過子彈。退伍后,他留在部隊,一路高升,而我選擇解甲歸田。我們有快二十年沒見過了,只是偶爾通過電話。
我曾對自己說,這輩子,除非是天塌下來的大事,否則絕不去麻煩他,動用這份情誼。
但現在,為了我孫子,這天,我必須讓他為我“塌”一回了。
我拿出手機,撥通了那個我早已爛熟于心,卻從未輕易撥打的號碼。
05.
電話響了三聲,被接了起來。
“喂,哪位?”一個中氣十足,帶著威嚴的聲音傳來。
“老班長,是我,建國。”我的聲音有些沙啞。
電話那頭沉默了足足五秒,然后是一聲驚喜又帶著責備的呼喊:“你個林建國!你還知道給我打電話!我還以為你小子把我給忘了!”
熟悉的聲音,瞬間讓我眼眶一熱。
“沒忘,這輩子都忘不了。”
“出什么事了?”陳衛東的聲音沉了下來。他太了解我了,如果不是萬不得已,我絕不會找他。
我沒再隱瞞,用最簡短的話,把小遠被霸凌,學校踢皮球,家長囂張跋扈的事情說了一遍,聲音里帶著我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疲憊和無助。
電話那頭,陳衛東一直沉默地聽著,沒有插話。
等我說完,他只問了三個問題。
“學校叫什么?”
“育才小學。”
“校長叫什么?”
“王德發。”
“那個學生家長呢?”
“叫周強,好像是搞房地產的。”
“知道了。”陳衛東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建國,這事你別管了。在家等消息。讓你孫子明天照常去上學,我保證,沒人再敢動他一根指頭。”
說完,他便掛了電話。
我握著手機,心里五味雜陳。
而此時,育才小學校長王德發的辦公室里,他正得意地跟周強通著電話。
“周總,放心吧,那老頭子已經被我打發了,翻不起什么浪。您安心,令公子的事,包在我身上。”
掛了電話,王德發靠在椅子上,端起茶杯,心情舒暢。一個無權無勢的退休老頭,還想跟自己斗?真是自不量力。
就在這時,他的私人手機“嗡”地振動了一下。
是一條短信。
他隨意地拿起來看了一眼,本以為是垃圾短信。
可當他看清發件人的姓名和短信內容的瞬間,他臉上的血色“刷”地一下褪得干干凈凈,手一抖,滾燙的茶水直接潑在了褲子上,他卻渾然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