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島棧橋邊,海風如往昔般輕撫著沙灘。
一個滿頭銀絲的女人緩緩走向那座熟悉的涼亭,手中緊握著一張泛黃的照片。
照片上,一個身穿海軍制服的年輕男子笑得燦爛,而她自己則依偎在他身旁,眼中滿含著二十歲時特有的純真與愛意。
三十年了,她終于收到了那個消息——他回來了。
01
1993年的青島,春天來得比往年更早一些。
林若梅穿著一件天藍色的連衣裙,在棧橋上等待著什么。海風吹起她的長發,像黑色的絲綢在陽光下舞動。
"梅子!"
遠處傳來熟悉的聲音,她轉過身,看見了那個讓她心跳加速的身影。
張海洋快步走來,身上的海軍制服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他的臉龐棱角分明,眼睛深邃如海,嘴角總是掛著那抹讓她著迷的笑容。
"你來晚了。"林若梅故作嬌嗔,但眼中的喜悅卻掩飾不住。
"對不起,艦隊臨時有任務布置。"張海洋伸手輕撫她的臉頰,動作輕柔得像在觸碰珍貴的瓷器,"以后不會了。"
他們沿著海邊慢慢走著,夕陽西下,將兩個年輕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
"海洋,你說我們會一直這樣走下去嗎?"林若梅突然停下腳步,望著遠方的海平線。
張海洋緊緊握住她的手,那雙粗糙的手掌給了她無盡的安全感。
"當然,我們會一直走下去,直到頭發花白,直到走不動為止。"
林若梅笑了,那笑容比春日的陽光還要溫暖。
"那你要說話算數。"
"一言為定。"
他們不知道,命運正在前方悄悄布下了網。
三天后,張海洋接到了調令——南海艦隊需要他們這批優秀的軍官,立即赴任。
"什么時候走?"林若梅坐在他的宿舍里,聲音有些顫抖。
"明天早上的火車。"張海洋的聲音也有些沙啞,他轉過身,不敢看她的眼睛。
屋子里突然安靜下來,只有墻上的時鐘在滴答滴答地走著,每一聲都像敲在心上。
"會回來嗎?"
"會的,一定會的。"
但他們都知道,這次分別意味著什么。軍令如山,服從是軍人的天職。
那晚,他們在海邊坐了一夜,看著星星從東方升起,又向西方落下。
02
林若梅的父親林建國是青島紡織廠的廠長,母親是小學教師。
在那個年代,這樣的家庭條件在當地算得上是不錯的。但林建國對女兒的戀情卻并不看好。
"梅子,你還年輕,不要把自己的一生綁在一個不確定的人身上。"林建國坐在藤椅上,嚴肅地看著女兒。
"爸,海洋不是不確定的人,他是海軍軍官,為國家服務。"林若梅的聲音帶著倔強。
"正因為他是軍人,所以你們的未來才充滿變數。你想想,他今天調到南海,明天可能調到北海,你要跟著他到處跑嗎?"
林建國的話像針一樣扎在林若梅的心上。
她知道父親說的有道理,但她更知道自己愛張海洋。
"爸,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我在乎!"林建國猛地站起來,聲音提高了八度,"我辛辛苦苦把你養大,不是讓你去過那種漂泊不定的生活的!"
母親王秀英在一旁勸道:"老林,孩子的事情讓她自己決定吧。"
"你就是太慣著她!"林建國轉身走出了房間,留下母女倆面面相覷。
晚上,林若梅偷偷給張海洋寫信。
那時候沒有手機,只能靠書信聯系。她的字跡娟秀,每一筆都帶著思念。
"海洋,我想你了。爸爸不同意我們在一起,但我不會放棄的。你在南海還好嗎?那里的氣候和青島差別大嗎?記得照顧好自己......"
信寫了三頁紙,每一行都是她的心聲。
第二天一早,她就去郵局把信寄出了。
一個月后,她收到了張海洋的回信。
信封已經有些破損,顯然經過了長途跋涉。她小心翼翼地拆開,里面除了信還有一張照片。
照片上的張海洋站在軍艦甲板上,身后是無垠的藍色大海。他的臉被海風吹得有些黝黑,但笑容依然陽光。
"梅子,我也想你。這里的氣候確實比青島熱很多,但我已經適應了。海上的生活很辛苦,但每當我想到你,就有了繼續下去的動力。關于你父親的態度,我能理解。也許我應該親自去拜訪他,正式提出和你的婚事......"
林若梅讀著信,眼淚不知不覺地流了下來。
她知道,無論多么困難,她都要和張海洋在一起。
03
半年后的秋天,張海洋終于回到了青島。
他變黑了,也變瘦了,但眼神更加堅定。
林若梅在火車站等他,看到他從車廂里走出來的那一刻,差點忍不住沖過去抱住他。
"梅子。"張海洋走到她面前,聲音有些哽咽。
"海洋。"她伸出手,他緊緊握住,那熟悉的溫度讓兩人都紅了眼眶。
"我想見見你父親。"張海洋直接開門見山。
林若梅點點頭,她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
第二天傍晚,張海洋穿著最整齊的軍裝,手里拿著一瓶好酒和一盒青島特產,來到了林家。
林建國坐在客廳里,表情嚴肅。王秀英忙著準備茶水,氣氛有些緊張。
"叔叔,我是張海洋。"他標準地敬了個軍禮。
林建國上下打量著這個年輕人,不得不承認,從外表上看,張海洋確實是個不錯的小伙子。
"坐吧。"林建國的語氣還是很冷淡。
"叔叔,我想正式向您提出,希望能娶若梅為妻。"張海洋的聲音清晰而堅定。
林建國放下茶杯,直視著張海洋的眼睛。
"年輕人,你覺得你能給我女兒什么?穩定的生活嗎?"
"我能給她我的全部,包括我的生命。"張海洋毫不退縮。
"你的全部?你一年能回家幾次?你的工資能在青島買房子嗎?你能保證不會再次被調走嗎?"林建國連續發問,每一個問題都像利劍一樣刺來。
張海洋沉默了。
他無法回答這些問題,因為作為一名軍人,他的確無法給出這些保證。
"我......"他剛要開口,林建國已經站起來。
"年輕人,我不是不喜歡你,但我女兒的幸福不能建立在不確定的基礎上。"
"爸!"林若梅終于忍不住了,"你為什么不能理解我們的感情?"
"感情?"林建國苦笑,"感情能當飯吃嗎?感情能給你安穩的家嗎?"
屋子里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張海洋深深吸了一口氣,最后看了林若梅一眼,轉身離開了。
那一眼,包含了太多的無奈和不舍。
04
接下來的幾個月,林若梅和張海洋陷入了痛苦的掙扎。
他們偷偷見面,每次都像是在偷時間。
"梅子,也許你父親說得對。"張海洋坐在海邊的巖石上,望著遠方的軍艦,聲音有些疲憊。
"不,他不對!"林若梅緊緊抱住他的胳膊,"我不在乎那些,我只在乎你。"
"可我在乎。"張海洋轉過頭,眼中滿含痛苦,"我不能讓你過這種擔驚受怕的生活。"
"什么意思?"林若梅的心突然懸了起來。
"我可能要調到更遠的地方去,這次可能要好幾年才能回來。"
林若梅感覺天旋地轉,她緊緊抓住張海洋的手。
"那我等你,無論多久我都等你。"
張海洋閉上眼睛,那種痛苦幾乎要將他撕裂。
"梅子,你還年輕,不要為了我毀掉自己的青春。"
"你什么意思?"林若梅的聲音開始顫抖。
"我的意思是......"張海洋深深吸了一口氣,"也許我們應該分開。"
這句話如同晴天霹靂,林若梅整個人都呆住了。
"你不愛我了嗎?"她的聲音小得像蚊子叫。
"我愛你,正因為愛你,我才不能自私地毀掉你的人生。"張海洋的眼淚終于流了下來,"你應該有更好的選擇,應該有一個能陪在你身邊的人。"
"我不要別人,我只要你!"林若梅哭著搖頭,"海洋,你不能這樣對我,你說過會一直陪著我的。"
"我食言了。"張海洋站起來,背對著她,"對不起,梅子。"
"不,你不能走!"林若梅沖過去抱住他,"我們一起想辦法,一定有辦法的。"
但張海洋輕輕掙脫了她的懷抱,頭也不回地走了。
那個背影,在夕陽下顯得那么孤獨和決絕。
林若梅跪在沙灘上,哭得撕心裂肺。
海浪一波波地涌來,仿佛在為這段愛情唱著挽歌。
05
一個月后,林建國為女兒安排了一次相親。
對方是市里一個干部的兒子,叫李志強,在銀行工作,條件很不錯。
"梅子,李志強是個好孩子,你們見見面吧。"王秀英坐在女兒床邊,輕撫著她的頭發。
林若梅已經瘦了很多,眼睛里失去了往日的光彩。
"媽,我不想見。"她的聲音很輕,像秋風中的落葉。
"孩子,你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張海洋已經走了,你也該為自己想想了。"
"他沒有走,他只是調到別的地方了。"林若梅固執地說。
王秀英嘆了口氣,她知道女兒還在等那個人。
但她不知道的是,張海洋真的"走"了。
不是調到別的地方,而是主動申請了退役。
他不能繼續當軍人了,因為每當穿上那身軍裝,他就會想起林若梅,想起她父親的話,想起自己給不了她想要的生活。
退役后,張海洋回到了老家山東臨沂的一個小縣城,在那里當了一名普通的公務員。
他沒有告訴任何人他在哪里,包括林若梅。
他知道,只有這樣徹底地消失,林若梅才會死心,才會開始新的生活。
而林若梅等了又等,等到秋天的最后一片葉子落下,也沒有等到張海洋的消息。
"也許,他真的不要我了。"她對著鏡子里憔悴的自己說道。
最終,在父母的勸說下,她同意見見李志強。
李志強確實是個不錯的人,溫文爾雅,對她很好。雖然沒有愛情,但起碼能給她一個安穩的生活。
1994年春天,林若梅和李志強結婚了。
婚禮當天,她穿著潔白的婚紗,笑容勉強卻美麗。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早已經留在了那個春天,留給了那個穿軍裝的男人。
新婚當夜,她偷偷把張海洋的照片藏在了梳妝臺的最下面,那里還有他們所有的書信。
"對不起,海洋。"她輕撫著照片,眼淚滴在了玻璃上,"我沒能等到你回來。"
從此以后,她成了李志強的妻子,林若梅這個名字慢慢被李若梅所取代。
但在她心里,她永遠是那個在海邊等待愛人歸來的林若梅。
06
婚后的生活平靜而安逸。
李志強對她很好,從不追問她的過去,也從不計較她偶爾的失神。
1995年,他們有了第一個孩子,一個可愛的女兒。
1998年,又有了第二個孩子,一個活潑的兒子。
李若梅慢慢適應了這樣的生活,她學會了做一個好妻子、好母親。
但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她還是會想起張海洋,想起他們曾經的承諾。
她時常會想,如果當年他們堅持下去會怎樣?如果她的父親不反對會怎樣?如果張海洋不那么沖動會怎樣?
但人生沒有如果,只有結果。
時間就這樣慢慢地流逝著,孩子們一天天長大,她也一天天變老。
李志強在銀行里升職很快,他們的生活越來越好,搬到了市中心的新房子,買了車,生活無憂無慮。
2010年,女兒考上了大學,兒子也升入了高中。
李若梅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已經是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女人了。
歲月在她臉上留下了痕跡,但她依然美麗,那種成熟女人特有的韻味讓她更加迷人。
這些年來,她從未主動打聽過張海洋的消息。
她怕聽到關于他的任何消息,怕知道他過得好會嫉妒,怕知道他過得不好會心疼。
但命運似乎總喜歡在人們最不經意的時候給出答案。
2023年春天,她在陪母親看病的時候,意外遇到了張海洋當年的戰友王建軍。
"若梅?真的是你嗎?"王建軍有些不敢相信。
"王哥。"李若梅有些緊張,她知道王建軍一定知道張海洋的消息。
"你過得還好吧?"王建軍上下打量著她,"聽說你結婚了。"
"嗯,已經結婚很多年了。"她的聲音有些顫抖,"海洋...他還好嗎?"
王建軍的表情突然變得復雜起來。
"他...他一直沒有結婚。"
這句話如同炸彈一樣在李若梅心中爆炸。
"什么?"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這么多年來,他一直一個人。"王建軍嘆了口氣,"我們都勸過他,但他總是說已經有過最愛的人了,不想再結婚了。"
李若梅感覺雙腿發軟,她扶著墻壁才沒有倒下。
"他在哪里?"她的聲音小得像在自言自語。
"臨沂,在一個小縣城里工作。"王建軍猶豫了一下,"若梅,你們......"
"我們已經過去了。"李若梅強忍著眼淚,"我有家庭,有孩子。"
但她的心已經亂了,徹底亂了。
07
那天晚上,李若梅失眠了。
她躺在床上,腦海里全是王建軍的話:他一直沒有結婚,他說已經有過最愛的人了。
二十九年了,他竟然還在等她。
而她,卻早已成為別人的妻子,別人孩子的母親。
"怎么了?"李志強注意到了她的異常,"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沒事,可能是白天累了。"她強作鎮定。
李志強伸手抱住她,溫暖的懷抱讓她感到愧疚。
這個男人愛了她二十九年,給了她一個完整的家,從未有過怨言。
而她,卻在想著另一個男人。
接下來的幾個月,李若梅變得心神不寧。
她開始偷偷上網搜索張海洋的消息,但一無所獲。
她想給他寫信,卻不知道具體地址。
她想托王建軍帶個信,卻又怕自己的行為傷害到現在的家庭。
這種煎熬一直持續到年底。
12月的一個下午,她正在家里整理舊物,準備搬到新房子里去。
在翻閱一本舊相冊的時候,她又看到了張海洋的照片。
照片里的他還是那么年輕,那么帥氣,眼中滿含著對未來的憧憬。
她輕撫著照片,眼淚不自覺地流了下來。
"媽,你在看什么?"女兒李小雨突然出現在她身后。
李若梅趕緊擦掉眼淚,想要把照片收起來,但已經來不及了。
"這是誰?"李小雨好奇地看著照片,"這個軍人好帥啊,是我們家的親戚嗎?"
"不是,只是媽媽以前的朋友。"李若梅的聲音有些顫抖。
李小雨很聰明,她看出了母親的異常。
"媽,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她坐在母親身邊,"這段時間你總是心不在焉的。"
李若梅看著女兒關切的眼神,終于忍不住了。
"小雨,如果媽媽告訴你一個秘密,你會怎么想?"
"什么秘密?"
"媽媽在遇到你爸爸之前,曾經深深地愛過一個人。"李若梅的聲音很輕,像在述說一個古老的故事。
李小雨愣住了,她從來不知道母親還有這樣的過去。
"那后來呢?"
"后來我們分開了,我嫁給了你爸爸。"李若梅撫摸著女兒的頭發,"但前幾個月,我意外得知,他這么多年來一直沒有結婚。"
李小雨沉默了很久,然后突然抱住了母親。
"媽,你一定很痛苦吧。"
李若梅再也忍不住,她緊緊抱住女兒,哭得像個孩子。
08
春節過后,李志強被調到了上海工作。
按理說,李若梅應該跟著丈夫一起去,但她卻提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意外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