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2004年的重慶,夏天總是來得格外早,也格外霸道。
空氣中彌漫著火鍋底料的濃郁辛香,長江與嘉陵江的水汽蒸騰上來,將整座山城包裹在一種黏稠的濕熱之中。
對于剛剛沉浸在初為人母喜悅中的陳瑾來說,這個夏天卻似乎比以往任何一年都要漫長和焦灼。
她的女兒,小名叫做月月,剛滿月不久。
月月是個漂亮的女嬰,皮膚雪白,眼睛漆黑明亮,像兩顆剛被雨水洗過的黑葡萄。
陳瑾和丈夫李明浩對這個小生命的降臨充滿了感激和期待。
李明浩是本地一家國企的技術員,工作勤懇踏實,性子也溫和。
陳瑾則是一名小學語文老師,知性而感性。
為了照顧好月月,陳瑾早早便請了產假,并托親戚介紹,高薪聘請了一位據稱經驗豐富的月嫂,名叫王桂芳。
王桂芳約莫五十出頭的年紀,身材微胖,臉上總是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顯得十分和氣。
她手腳麻利,做事也算勤快,月子餐做得花樣翻新,哄孩子也似乎很有一套。
最初的幾天,陳瑾對王桂芳是相當滿意的,覺得這錢花得值。
她甚至在心里盤算著,等出了月子,是不是可以給王桂芳包個大紅包,再多留她一段時間。
然而,喜悅和安心并沒有持續太久。
陳瑾漸漸發現了一個讓她越來越不安的現象——她的女兒月月,似乎太愛睡覺了。
“小孩子嘛,能吃能睡就是福氣。”王桂芳總是這樣笑呵呵地解釋。
起初,陳瑾也認同這個說法。
新生兒一天的大部分時間都在睡眠中度過,這是常識。
但月月的睡眠時間,似乎有些超乎尋常。
除了喂奶的時候,她會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象征性地吮吸幾口,然后便又沉沉睡去。
換尿布的時候,她也只是哼唧兩聲,小眉頭皺一皺,連眼睛都懶得睜開。
小區里同齡的孩子,偶爾還會哭鬧幾聲,或者睜著好奇的眼睛打量這個陌生的世界。
但月月,安靜得像個精致的洋娃娃,大部分時間都只是靜靜地躺在嬰兒床里,呼吸均勻,睡顏恬靜。
這種異乎尋常的安靜,起初讓陳瑾覺得省心,但時間一長,一種莫名的恐慌開始像藤蔓一樣,悄悄爬上她的心頭。
她開始懷疑,月月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02
“王姐,月月今天……是不是睡得太多了點?”這天下午,看著女兒又一次在喂奶后迅速陷入沉睡,陳瑾終于忍不住,帶著一絲試探和憂慮,向正在廚房準備晚餐的王桂芳問道。
王桂芳正忙著切菜,聞言,頭也沒抬,語氣輕松地回答:“陳老師,您就放寬心吧。我帶過的孩子多了去了,月月這樣的,算是頂乖巧聽話的。小嬰兒覺多,那是身體在長個兒呢。您看她,不哭不鬧,多省心啊。”
“可是……”陳瑾走到廚房門口,聲音里帶著一絲不確定,“我總覺得,她好像精神不太好。你看,喂奶的時候也是,沒吃幾口就睡著了。會不會是奶水不夠,或者她哪里不舒服,沒力氣吃?”
王桂芳停下了手中的刀,轉過身,臉上依舊是那副和氣的笑容,只是眼神里似乎掠過一絲不易察察覺的不耐煩。
“陳老師,您是頭一回當媽,緊張是難免的。但您得相信我的經驗。月月這孩子,能吃能睡,臉色也紅潤,肯定沒問題。您要是實在不放心,等下次社區醫生上門檢查的時候,再問問醫生就是了。”
王桂芳的話,聽起來似乎很有道理。
陳瑾自己也承認,她確實有些新手媽媽的焦慮。
或許,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她看著王桂芳那張經驗十足的臉,又想起她那些聽起來頗為專業的育兒理論,心中的疑慮暫時被壓了下去。
丈夫李明浩白天上班,晚上回來也累,對于照顧孩子的事情,他更多的是聽從陳瑾和月嫂的安排。
偶爾陳瑾跟他提起月月嗜睡的事情,他總是安慰道:“小孩子嘛,吃了睡,睡了吃,很正常的。王姐經驗那么豐富,她說沒事就肯定沒事。你別胡思亂想,好好休息才是正經。”
丈夫的寬慰,月嫂的“專業”,似乎都在告訴陳瑾,是她自己太大驚小怪了。
日子就在這種微妙的擔憂和自我安慰中一天天過去。
月月依舊是那個安靜得過分的嬰兒,每天大部分時間都沉浸在香甜的夢鄉里。
她的體重在緩慢增長,各項生理指標從表面上看似乎也還算正常。
但陳瑾心中的那份不安,卻像一顆投入湖中的石子,雖然暫時沉底,卻蕩起了一圈又一圈難以平息的漣漪。
她開始更加細心地觀察女兒,觀察王桂芳照顧女兒的每一個細節。
她發現,王桂芳給月月喂奶的間隔時間似乎有些長,而且每次喂奶前,王桂芳總會先進自己的房間待上一小會兒。
她還發現,王桂芳似乎不太喜歡讓月月哭鬧。
一旦月月有要哭的跡象,她總能迅速地將孩子哄睡。
那種哄睡的方式,有時只是輕輕拍幾下,哼幾句不成調的歌謠,月月便能奇跡般地安靜下來,重新進入夢鄉。
這一切,都讓陳瑾覺得有些不對勁,但具體哪里不對勁,她又說不上來。
03
時間很快來到了月月滿月的日子。
按照重慶的習俗,家里要辦滿月酒,宴請親朋好友,慶祝孩子健康成長。
李明浩特意請了一天假,一大早便和陳瑾一起忙碌起來。
親戚朋友們陸續到來,家里頓時熱鬧非凡。
王桂芳抱著精心打扮過的月月,在客廳里接受著眾人的祝福和贊美。
“哎喲,這孩子長得真乖巧,不哭不鬧的,真是個小福星!”一位遠房親戚抱著月月,笑得合不攏嘴。
“是啊是啊,你看這小臉蛋,多紅潤,一看就是養得好!”另一位鄰居也附和道。
聽著這些贊揚,陳瑾臉上雖然也掛著笑容,但心里那份不安卻絲毫沒有減少。
她看著被眾人輪流抱著的女兒,月月依舊是那副雷打不動的酣睡模樣,偶爾被吵醒,也只是象征性地動動小嘴,然后又沉沉睡去。
“這孩子,怎么一直在睡啊?”陳瑾的母親,一位退休的老中醫,細細端詳了外孫女片刻,微微蹙起了眉頭。
“媽,您也覺得月月睡得太多了嗎?”陳瑾仿佛找到了知音,急忙湊過去問道。
王桂芳聞言,立刻笑著解釋道:“阿姨,小孩子覺多是正常的。今天家里人多,可能有點吵著她了,讓她多睡會兒也好,免得鬧騰。”
陳瑾的母親沒有再說什么,只是眼神里多了一絲審慎。
她輕輕摸了摸月月的小臉,又試了試她的額頭溫度,然后對陳瑾說:“等客人走了,你讓孩子少穿點,屋里悶熱,別捂著了。”
母親的話提醒了陳瑾。
重慶的夏天確實炎熱,雖然家里開了空調,但客廳里人多,空氣還是有些不流通。
月月身上裹著厚厚的包被,額頭上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宴席開始后,王桂芳便抱著月月回了嬰兒房。
陳瑾雖然心有牽掛,但礙于招呼客人,也只能強壓下心中的疑慮。
酒過三巡,客人們漸漸散去。
李明浩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回到客廳,看到陳瑾正一臉疲憊地坐在沙發上。
“怎么了?累壞了吧?”李明浩關切地問道。
陳瑾搖了搖頭,眼神卻飄向了嬰兒房的方向。
“明浩,我還是覺得月月不太對勁。媽也說她睡得太多了。”
李明浩嘆了口氣,走過來摟住妻子的肩膀:“我知道你擔心。要不,我們過兩天帶月月去兒童醫院看看,做個檢查,這樣你也能徹底放心了。”
聽到丈夫這么說,陳瑾一直緊繃的心弦略微松動了一些。
“好,等這兩天忙完了就去。”
她心里想著,也許真的是自己太敏感了,但母親的提醒像一根小刺,扎在了她的心上。
夜深了,喧囂散盡。
陳瑾和李明浩回到臥室,卻都有些輾轉難眠。
尤其是陳瑾,女兒那異乎尋常的嗜睡模樣,像一塊巨石壓在她的心口,讓她喘不過氣來。
她隱隱覺得,有什么不對勁的事情正在發生,而她卻一直被蒙在鼓里。
04
滿月酒后的幾天,陳瑾對月月的觀察更加細致入微,心中的疑云也越積越厚。
她開始刻意減少王桂芳單獨接觸月月的時間,盡可能自己親手照料。
然而,每當她試圖更深入地了解月月的狀況,例如嘗試在非喂奶時間喚醒月月逗弄一番,月月卻總是反應寥寥,眼皮沉重得像是黏住了一般,稍微有些清醒的跡象,便又很快睡去。
王桂芳對此的說辭依舊是“孩子底子好,覺沉,是福氣”。
但陳瑾已經無法再用這樣的理由來說服自己了。
有一次,陳瑾趁王桂芳在廚房忙活,悄悄走進嬰兒房,想試著給月月喂一點自己擠出來的母乳。
她輕輕拍打月月的小臉,柔聲呼喚她的名字,可月月只是小嘴蠕動了兩下,連眼睛都沒睜開。
陳瑾的心一點點往下沉,她清晰地記得,月月剛出生的那幾天,雖然也愛睡,但喂奶時是非常積極的,小嘴吸吮有力,不像現在這樣,仿佛連吃奶的力氣都沒有。
更讓陳瑾感到不安的是王桂芳的一些細微舉動。
她發現王桂芳在給月月喂奶前,依舊會習慣性地先回自己的房間片刻。
有一次陳瑾假裝無意地問起,王桂芳只說是回去拿個干凈的汗巾或是整理一下東西,理由聽起來都合情合理。
但那過于鎮定和自然的態度,反而讓陳瑾覺得像是在刻意掩飾什么。
陳瑾甚至開始懷疑,王桂芳給月月喝的奶里,是不是有什么問題。
她開始留意王桂芳沖泡奶粉的過程,但王桂芳總是做得滴水不漏,讓她抓不到任何把柄。
這天下午,李明浩因為單位有急事,臨時加班去了。
家里只剩下陳瑾、王桂芳和沉睡的月月。
夏日的午后格外悶熱,知了在窗外不知疲倦地嘶鳴著,更添幾分煩躁。
王桂芳說要去附近的菜市場買點新鮮的排骨,晚上給陳瑾燉湯補身體。
“王姐,今天天熱,要不就別去了,家里還有菜。”陳瑾試圖挽留,她越來越不希望王桂芳離開自己的視線,尤其是在她對月月的擔憂日益加重的時候。
“沒事兒,陳老師,我速去速回,很快的。月月睡著呢,您也趁機歇會兒。”王桂芳依舊是那副笑臉,語氣卻帶著一絲不容拒絕的堅持。
她麻利地拿起購物袋,便出了門。
房門關上的聲音在安靜的屋子里顯得格外清晰。
陳瑾的心跳沒來由地加速起來。
她看了一眼嬰兒床里依舊熟睡的女兒,一個強烈的念頭突然涌上心頭。
她要趁王桂芳不在,自己好好看看月月,看看這個讓她寢食難安的孩子,到底是怎么了!
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慌亂和某種不祥的預感,快步走向嬰兒房。
05
嬰兒房里,空調的冷氣開得很足,但陳瑾卻覺得手心微微出汗。
月月安靜地躺在小床上,被一條柔軟的純棉包被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紅撲撲的小臉蛋。
她的呼吸輕淺而均勻,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看上去就像一個沉睡天使。
若在往常,看到女兒這般乖巧的睡顏,陳瑾一定會心生無限的愛憐。
但此刻,她心中那份越來越強烈的懷疑,像一把無形的火,炙烤著她的理智。
王桂芳總說月月身體好,能吃能睡。
可這種幾乎不間斷的、雷打不動的沉睡,真的正常嗎?
為什么自己母親只是看了一眼,就覺得不對勁?
為什么自己嘗試喚醒她,她卻毫無反應?
陳瑾的目光落在女兒身上那條熟悉的包被上。
這條包被是她親自挑選的,質地柔軟,圖案可愛。
月月出生后,大部分時間都被這條包被包裹著。
她記得母親在滿月酒那天說過的話:“讓孩子少穿點,屋里悶熱,別捂著了。”
當時王桂芳也在場,只是笑了笑,并沒有太在意。
現在想來,月月似乎總是被裹得很嚴實。
一種莫名的沖動驅使著她。
她要看看,這包被底下,女兒的身體究竟是什么樣的。
是不是真的像王桂芳說的那樣,一切安好?
她的手指有些顫抖,慢慢伸向那柔軟的包被邊緣。
布料的觸感傳來,她的心跳越來越快,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月月,媽媽看看你,不怕啊……”她喃喃自語,像是在給自己鼓勁,又像是在安撫可能被驚擾的女兒。
空調的送風聲,窗外隱約傳來的蟬鳴,在這一刻都仿佛被無限放大,又在下一秒被她劇烈的心跳聲所淹沒。
她的指尖捏住了包被的一角,輕輕一拉——
就在她準備進一步掀開包被,想要仔細查看女兒身體的時候,一個極其細微、但足以讓她全身汗毛倒豎的發現,讓她停住了動作。
她看到在包被的邊緣,靠近月月頸部下方的位置,似乎沾染了一點點……非常非常淡的,幾乎難以察覺的……黃褐色的污漬。
那污漬的顏色和形狀,讓她瞬間聯想到了某種不好的東西。
不,不可能!
她甩了甩頭,一定是自己看錯了,是光線問題,或者是包被本身的花紋。
她定了定神,湊得更近了一些,屏住呼吸,再次將注意力集中在那可疑的污漬上。
這一次,她看得更加真切。
那絕不是包被原有的花紋,也不是普通的污漬。
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和憤怒,如同冰冷的海水般瞬間將她淹沒。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卻又不得不相信。
她的手,不受控制地,帶著一股決絕的力量,猛地一下,將女兒身上那層看似溫馨柔軟的包被,完全掀了開來!
包被之下的景象暴露在她的眼前。
那一瞬間,時間仿佛靜止了。
陳瑾的眼睛越睜越大,眼眶邊緣因為極致的震驚和憤怒而迅速充血,通紅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