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林曉晴出生在南方一個普通的小鎮。她的家,和鎮上大多數人家一樣,青瓦白墻,門前一條蜿蜒的石板路,路的那頭,連接著喧囂的集市和孩子們嬉笑打鬧的榕樹廣場。曉晴的父親林建國是個木匠,手藝在十里八鄉都小有名氣,他做的家具不僅耐用,樣式也比別家的要新穎幾分。母親陳淑芬則是個溫柔賢惠的女人,做得一手好菜,把不大的家收拾得井井有條,溫馨舒適。
曉晴是他們唯一的女兒,自然是掌上明珠。在曉晴的記憶里,童年是充滿陽光和木屑香氣的。父親總是在院子里叮叮當當地敲打著木頭,陽光透過葡萄架的縫隙灑在他專注的側臉上,汗珠晶瑩。母親則會在一旁哼著小曲,縫補衣裳,或者端來一碗冰鎮的綠豆湯。曉晴喜歡趴在父親的背上,感受他寬厚肩膀帶來的安全感;也喜歡在母親準備晚飯時,偷偷捏一塊剛出鍋的紅燒肉,然后在一片笑罵聲中得意地跑開。
她家的院子里種滿了各種花草,大多是母親照料的。春天有迎春和杜鵑,夏天有茉莉和梔子,秋天菊花盛開,冬天則有臘梅在寒風中吐露芬芳。曉晴最喜歡的是夏天,因為梔子花開的時候,整個院子都彌漫著甜膩的香氣,母親會摘下幾朵別在她的發間。
那時的曉晴,以為這樣的幸福會一直延續下去,就像門前那條永遠也走不到盡頭的石板路。她天真地以為,父親的工具箱里藏著能修補一切的魔法,母親的笑容是永遠不會褪色的陽光。她對未來充滿了美好的幻想,夢想著長大后要去很遠的地方看海,要去探索所有未知的美好。
02
轉眼間,曉晴上了小學。她聰明伶俐,成績在班上總是名列前茅。每次捧著獎狀回家,父親都會高興地把她舉過頭頂,母親則會做上一桌她最愛吃的菜。鄰居們都羨慕林家有這么一個乖巧懂事的女兒,說林建國和陳淑芬有福氣。
林建國依舊每日忙碌,他的生意越來越好,甚至開始接一些鎮外大戶人家的訂單。他常常需要外出幾天,留下母女倆在家。曉晴雖然舍不得父親,但也理解他為了這個家在外奔波的辛勞。每次父親出遠門前,都會細細叮囑曉晴要聽媽媽的話,好好學習。曉晴總是用力點頭,然后扳著指頭數父親回家的日子。
母親陳淑芬的身體似乎比以前差了一些,偶爾會咳嗽,臉色也有些蒼白。但她總說沒事,只是小感冒,讓曉晴和丈夫不要擔心。曉晴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會學著母親的樣子給自己倒水,提醒母親按時吃藥。她甚至偷偷在心里祈禱,希望所有的病痛都由自己來承擔,只要母親能夠健健康康。
生活的齒輪,在平淡和溫馨中緩緩轉動。曉晴漸漸長大,從一個梳著羊角辮的小女孩,變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她的眉眼越來越像母親,清秀而溫柔,只是眼神中多了一份同齡人少有的沉靜和早熟。她依舊喜歡在放學后,坐在院子里,看父親做木工,聽母親講過去的故事。那些故事里,有外公外婆的慈愛,有母親年少時的趣事,也有對未來生活的美好憧憬。
只是,她從未聽母親詳細提起過自己的娘家,尤其是她的舅舅們。每當曉晴好奇地問起,母親總是欲言又止,眼神中會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復雜情緒,然后輕輕地岔開話題。曉晴雖然疑惑,但見母親不愿多談,也就不再追問。她想,或許其中有什么難言之隱吧,等自己再長大一些,母親自然會告訴她的。
03
不幸,總是在人們毫無防備的時候,露出猙獰的面目。
那是一個初夏的傍晚,天空積聚著厚重的烏云,空氣悶熱得讓人喘不過氣。林建國去鄰縣送一批定制的家具,按計劃,他應該在當天下午就能趕回來。陳淑芬準備了丈夫最愛吃的飯菜,曉晴也早早地完成了作業,母女倆坐在堂屋里,一邊搖著蒲扇,一邊等待著熟悉的腳步聲。
然而,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天色越來越暗,暴雨傾盆而下,林建國卻遲遲未歸。陳淑芬開始坐立不安,不停地走到門口張望,口中念叨著:“怎么還不回來,這雨下得這么大。”
曉晴也感到一絲不祥的預感,她安慰母親說:“爸可能是在路上避雨耽擱了,沒事的。”
話雖如此,她的心卻也懸了起來。
直到深夜,冰冷的電話鈴聲劃破了雨夜的寂靜,也擊碎了這個家庭所有的幸福。電話是鄰縣的交警打來的,語氣沉重而遺憾。
林建國在回來的路上,為了避讓一個突然沖出馬路的孩子,駕駛的貨車失控,連人帶車翻下了陡峭的山坡。當救援人員趕到時,他已經沒有了生命體征。
這個消息如同晴天霹靂,瞬間將陳淑芬擊垮。她手中的蒲扇“啪”地一聲掉在地上,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癱軟在地,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眼淚無聲地洶涌而出。
曉晴也懵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個高大強壯、無所不能的父親,怎么會突然就沒了呢?她撲到母親身邊,緊緊抱住母親冰冷的身體,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因為她自己的心也像被撕裂了一樣,痛得無法呼吸。
父親的葬禮,簡單而肅穆。曉晴穿著白色的孝衣,跪在靈前,看著父親冰冷的遺像,淚水模糊了雙眼。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個充滿陽光和木屑香氣的院子,父親正對著她微笑,那笑容溫暖而慈祥。可是一眨眼,一切都變成了泡影。
失去了丈夫的陳淑芬,像是瞬間蒼老了十幾歲。她的精神徹底垮了,整日以淚洗面,不思飲食。家里的頂梁柱倒了,她不知道未來的路該如何走下去。曉晴強忍著悲痛,努力照顧著母親,她知道,這個時候,自己必須堅強起來。
然而,命運的殘酷遠不止于此。或許是傷心過度,或許是積勞成疾,本就身體不佳的陳淑芬,在林建國去世后不到一個月,也病倒了。病情來勢洶洶,很快就臥床不起。曉晴衣不解帶地在床前伺候,日夜祈禱母親能夠好起來。
可這一次,上天沒有再眷顧這個苦命的女孩。在一個秋葉飄零的清晨,陳淑芬拉著曉晴的手,眼中充滿了不舍和擔憂,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囑咐道:“晴兒,以后……要好好照顧自己……”
說完這句話,她的手便無力地垂了下去,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短短一個月的時間,曉晴從一個擁有幸福家庭的女孩,變成了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兒。她跪在母親的床前,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和絕望都哭出來。她不明白,為什么幸福總是如此短暫,為什么命運要對她如此殘忍。
04
父母的相繼離世,讓這個原本溫馨的小家徹底失去了色彩。曉晴獨自守著空蕩蕩的房子,每一件物品似乎都還殘留著父母的氣息,勾起她無盡的思念和悲傷。親戚鄰里們雖然時常過來照看,送些吃食,但終究無法填補她內心的空洞。
就在曉晴對未來感到迷茫無助的時候,兩個陌生的男人出現在了她的家門口。他們自稱是曉晴母親陳淑芬的哥哥,也就是曉晴的親舅舅。
大舅名叫陳大軍,個子不高,身材有些發福,油光滿面,一雙小眼睛里透著精明。小舅名叫陳小兵,比陳大軍略高一些,瘦削的臉龐,眼神有些閃爍,嘴角總是習慣性地向下撇著。
曉晴對這兩個突然冒出來的舅舅感到非常陌生。在她的記憶里,母親很少提及娘家的事情,更不用說這兩個舅舅了。她只依稀記得,母親偶爾會對著一張泛黃的舊照片發呆,照片上是年輕時的母親和兩個模糊的男性身影,想必就是他們了。
陳大軍一進門,就擠出幾滴眼淚,捶著胸口道:“我可憐的妹妹啊,你怎么就這么走了!留下晴兒一個人可怎么辦啊!”
陳小兵則在一旁附和著,唉聲嘆氣,說著一些“節哀順變”、“以后有舅舅們在”之類的場面話。
他們帶來的除了虛情假意的悲痛,還有一個讓曉晴意外的提議——他們要收養曉晴。
“晴兒啊,你爸媽都不在了,你一個女孩子家,孤苦伶仃的怎么生活?”陳大軍拉著曉晴的手,語重心長地說,“我們是你親舅舅,是你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了。你放心,以后舅舅家就是你家,我們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是啊,晴兒,”陳小兵也湊過來說,“你大舅家和小舅家,你隨便選。我們兩家都會把你當親生女兒一樣看待的。你媽在天有靈,也希望你能過得好。”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關懷”,曉晴有些不知所措。她看著眼前這兩個面帶“和善”笑容的男人,心中卻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母親生前為何對他們閉口不談?他們此刻的熱情,是真的出于親情,還是另有所圖?
鄰居們也聞訊趕來,七嘴八舌地議論著。有人說:“有親舅舅照看總是好的,總比一個人孤苦伶仃強。”也有人小聲嘀咕:“這兩個舅舅,以前可從沒見他們露過面啊,現在倒積極起來了。”
曉晴的心里亂極了。她渴望親情,渴望一個可以依靠的港灣,但內心深處又有一絲警惕。她想起了母親臨終前那充滿擔憂的眼神,那眼神似乎在暗示著什么。
然而,作為一個尚未成年的孤女,她似乎并沒有太多的選擇。在兩個舅舅輪番的“勸說”和鄰居們的附和下,曉晴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她不知道這個決定會將自己推向怎樣的深淵,她只知道,眼下,她需要一個“家”。
就這樣,曉晴的生活,翻開了沉重而未知的一頁。她被兩個舅舅“瓜分”了,輪流在兩家生活。
05
光陰荏苒,十年,如白駒過隙。
這十年間,曉晴從一個稚嫩瘦弱的孤女,長成了一個沉默寡言的少女。她將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學習中,成績始終名列前茅。她知道,只有讀書,只有考上大學,才能真正改變自己的命運,才能擺脫現在這種寄人籬下的生活。
她很少笑,也很少說話。昔日那個愛笑愛鬧的小女孩,仿佛隨著父母的離去,也一同被埋葬了。她的臉上總是帶著與年齡不符的沉靜和冷漠,眼神深處,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堅韌和……仇恨。
高考,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轉折點。她夜以繼日地苦讀,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這場考試上。
終于,高考結束了。當她走出考場,看著蔚藍的天空,心中百感交集。她知道,自己考得不錯,理想中的大學應該不成問題。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未來的曙光,看到了自由的希望。
喜訊很快傳來,林曉晴以優異的成績,被一所重點大學錄取。
兩個舅舅家為此“張燈結彩”,大擺筵席,宴請親朋好友,四處炫耀自己家出了個大學生,仿佛曉晴的成功都是他們的功勞。席間,陳大軍和陳小兵滿面紅光,接受著眾人的恭維,得意洋洋。
曉晴冷眼看著這一切,心中毫無波瀾,甚至覺得有些可笑。
宴席散盡,夜已深沉。
小鎮沉浸在一片靜謐之中,只有幾聲犬吠偶爾劃破夜空。
然而,就在這個看似平靜的夜晚,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打破了所有的寧靜。熊熊的火焰如同惡魔的舌頭,瘋狂地吞噬著兩棟緊鄰的房屋——正是陳大軍和陳小兵的家。
火光沖天,濃煙滾滾,凄厲的哭喊聲和呼救聲響徹夜空。鄰居們被驚醒,紛紛提著水桶臉盆趕來救火,但火勢實在太大,根本無法靠近。
當消防隊員最終將大火撲滅時,一切都已化為灰燼。陳大軍一家四口,陳小兵一家四口,包括他們的妻子和孩子,無一生還。兩家八口人,全部葬身火海。
這起發生在高考喜訊傳開當晚的滅門慘案,震驚了整個小鎮,也震驚了十里八鄉。
所有人都無法理解,究竟是誰如此喪心病狂,下此毒手。
很快,警方的調查指向了一個令人難以置信的嫌疑人——剛剛金榜題名的林曉晴。
在燃燒后的廢墟旁,有人看到曉晴平靜地站在不遠處,火光映照著她年輕的臉龐,眼神冰冷而空洞,沒有一絲一毫的恐懼或悲傷。
當警察冰冷的手銬銬上她的手腕時,她沒有反抗,也沒有辯解,只是異常的平靜。
審訊室里,燈光慘白刺眼。
年輕的警察看著眼前這個文靜瘦弱的女孩,怎么也無法將她和那場慘絕人寰的縱火案聯系起來。他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和一些:“林曉晴,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嗎?你的兩個舅舅,含辛茹苦把你養育了十年,供你讀書,你為什么要恩將仇報,做出這種事情?”
聽到“恩將仇報”四個字,林曉晴原本平靜的臉龐突然扭曲起來,她的身體開始劇烈地顫抖,壓抑了許久的絕望和憤怒在這一刻徹底爆發。她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地盯著警察,淚水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洶涌而出,聲音凄厲而絕望:
“什么狗屁恩將仇報?他們根本就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