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六月的風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躁動,拂過青州市每一個焦灼等待的家庭。
對于高三學子林曉曉來說,這股風更像是一只無形的手,輕輕撥動著她那根緊繃的心弦。
再過兩天,就是決定無數(shù)人命運的全國高考了。
林曉曉的家,安在青州市一片尋常的居民樓里。
父母都是普通的工薪階層,父親在一家國營工廠做技術員,母親則是一名社區(qū)醫(yī)院的護士。
他們沒有顯赫的背景,也沒有萬貫的家財,給予林曉曉的,是樸素而踏實的關愛,以及對她“好好讀書,將來有出息”的殷切期盼。
這種期盼,如同空氣般彌漫在不大的三居室里,既是壓力,也是動力。
所幸,林曉曉沒有辜負這份期盼。
她從小就是鄰里口中“別人家的孩子”。
一張清秀白皙的瓜子臉,配上一雙明亮而清澈的大眼睛,笑起來嘴角邊會漾起兩個淺淺的梨渦,文靜中帶著幾分甜美。
這樣的容貌,在青州一中這個學霸云集的地方,也足以讓她在女生中脫穎而出。
更難得的是,她的成績也同樣出類拔萃,常年穩(wěn)居年級前列。
老師們提起她,總是贊不絕口,認為她只要正常發(fā)揮,考上一所國內(nèi)頂尖的大學不成問題。
“曉曉啊,這兩天就別看書了,放松放松,爸媽都支持你。”晚飯時,父親林建國放下筷子,語氣溫和地對埋頭吃飯的女兒說。
母親李慧芳也附和道:“是啊,你張阿姨家的姐姐去年就是考前太緊張,結果……唉,平常心,平常心最重要。”
她夾了一筷子紅燒魚到女兒碗里,“多吃點魚,補補腦子。”
林曉曉抬起頭,對著父母露出一個乖巧的笑容:“嗯,我知道了,爸,媽。謝謝你們。”
她明白父母的苦心,也知道自己需要適度的放松。
只是,高考的日期像一個巨大的倒計時牌,懸在頭頂,讓她很難做到真正的松弛。
窗外,夕陽的余暉將天空染成一片溫柔的橘紅。
林曉曉看著窗外漸漸亮起的萬家燈火,心中暗暗給自己打氣:林曉曉,就快到終點了,堅持住!
02
高考前的這兩天假期,是學校特意留給學生們調(diào)整狀態(tài)的。
林曉曉和班上幾個要好的女生約好了,第一天一起去市中心新開的購物廣場逛逛,買幾件心儀已久的小東西,也算是考前最后的放縱。
“曉曉,你可算來了!”剛到約定的公交站臺,梳著高馬尾、性格爽朗的陳思思就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語氣里帶著點小小的抱怨,“我們都等你半天啦!”
另一個戴著眼鏡,文靜內(nèi)向的女生李靜也笑著說:“是啊,還以為你這個大學霸要在家臨陣磨槍呢。”
林曉曉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抱歉抱歉,早上多看了一會兒錯題本,出門晚了點。”
她知道,這兩個朋友是真心關心她,也是她高中生涯中為數(shù)不多的能讓她感到輕松自在的伙伴。
三個女孩嘰嘰喳喳地討論著一會兒要買什么,要去哪家店,青春的活力在她們身上洋溢著,仿佛連周圍的空氣都變得輕快起來。
青州市的六月,天氣已經(jīng)有些炎熱,即使是上午,陽光也頗為毒辣。
她們在公交站臺等了將近二十分鐘,預想中的那路公交車卻遲遲沒有露面。
“怎么回事啊?這路車平時不挺準時的嗎?”陳思思有些不耐煩地跺了跺腳,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李靜拿出手機查了查公交APP,皺著眉頭說:“APP上顯示,前面路段好像出了交通事故,堵車了,估計一時半會兒來不了。”
“啊?那怎么辦?我們還去不去了?”陳思思有些泄氣。
林曉曉看了看手表,時間已經(jīng)不早了。
如果再等下去,恐怕到了商場也沒多少時間逛了。
她想了想,提議道:“要不,我們打車去吧?三個人分攤一下,應該也還好。”
這個提議得到了另外兩個女孩的一致同意。
畢竟,對于她們這些平時主要依靠公共交通和父母接送的學生來說,打車出行還是一件頗具吸引力的事情。
03
然而,現(xiàn)實很快給她們潑了一盆冷水。
由于那起交通事故的影響,不僅公交車受阻,連帶著附近的出租車也變得異常搶手。
她們站在路邊,眼巴巴地看著一輛輛亮著“空車”燈的出租車從遠處駛來,卻在她們招手之前就被前面的人攔下。
或者,有些司機一聽她們要去市中心那個方向,知道那邊堵車嚴重,便直接擺手拒載。
“天啊,今天出門是不是沒看黃歷啊?”陳思思有些夸張地哀嚎起來,“公交等不到,出租車也打不到,難道我們注定去不了那個新開的購物廣場了嗎?”
林曉曉也有些無奈,額角的發(fā)絲被汗水浸濕,黏在皮膚上,有些不太舒服。
她拿出紙巾擦了擦汗,心里也開始打起了退堂鼓。
或許,今天真的不適合出門。
就在她們幾乎要放棄的時候,一輛黑色的,沒有任何出租車標識的轎車在她們面前緩緩停了下來。
車窗降下,露出一張黝黑的,看上去四十多歲的男人的臉。
他臉上帶著一種生意人特有的精明笑容,問道:“小姑娘,去哪里啊?等不到車吧?”
這明顯是一輛“黑車”。
林曉曉的父母從小就教育她,出門在外要注意安全,不要輕易乘坐沒有營運資質(zhì)的車輛。
她本能地有些抗拒,想拉著陳思思和李靜離開。
但陳思思卻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眼睛一亮,立刻回答道:“師傅,我們?nèi)r代購物廣場,您去嗎?”
那司機咧嘴一笑,露出有些發(fā)黃的牙齒:“去啊,怎么不去?上來吧,保證把你們安全送到。”
李靜也有些猶豫,小聲對林曉曉說:“曉曉,要不……我們就坐這個吧?不然真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時候了。”
她也實在不想因為等車而浪費這難得的放松時間。
林曉曉看著兩個朋友期盼的眼神,又看了看遠處依舊擁堵的道路,心中的防線有些松動了。
她想,三個人一起,而且是白天,應該不會有什么危險吧?
再說,司機看起來也不像壞人,只是想賺點外快而已。
“那……好吧。”林曉曉點了點頭,拉開了車門。
她安慰自己,小心一點就好。
車內(nèi)的空間還算寬敞,只是彌漫著一股淡淡的煙味,讓林曉曉微微蹙了蹙眉。
她和李靜坐在后排,陳思思則坐在了副駕駛的位置。
“師傅,您這車也是出來拉活的啊?”陳思思是個自來熟的性子,很快就和司機攀談起來。
“是啊,閑著也是閑著,賺點油錢。”司機一邊熟練地打著方向盤,避開擁堵的路段,抄著小路前進,一邊回答道,“看你們的樣子,是高中生吧?放假出來玩?”
04
“是啊師傅,”陳思思笑著說,“我們是青州一中的,后天就高考了,學校放假讓我們放松一下。”
她的話語中帶著一絲即將解放的輕松,也有一絲對未來的憧憬和緊張。
司機聞言,透過后視鏡瞥了一眼后座安靜坐著的林曉曉和李靜,語氣中帶上了一絲了然:“哦,高考生啊,不容易啊,寒窗苦讀十幾年,就看這兩天了。”
他的聲音聽起來似乎帶著幾分過來人的感慨。
林曉曉禮貌性地微微一笑,沒有接話。
她不太喜歡和陌生人說太多關于自己的事情,尤其是在這種非正規(guī)的出租車上。
車輛在城市中穿梭,司機似乎對青州市的道路了如指掌,七拐八拐之下,竟然真的比她們預想中更快地接近了時代購物廣場。
一路上,司機和陳思思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從青州的天氣聊到最近的物價,氣氛倒也還算輕松。
快到目的地時,司機突然開口說道:“小姑娘們,我看今天這路況,出租車不好打。你們逛完了要是還打不到車,可以給我打電話。我今天下午基本都在這附近轉(zhuǎn)悠,送你們回去也方便。”
說著,他從儲物格里摸出一張有些陳舊的名片,遞給了坐在副駕駛的陳思思,“上面有我電話。”
陳思思接過名片,看了一眼,上面只有一個姓氏“王”和一個手機號碼,并沒有公司名稱或其他信息。
她隨口道了聲謝,也沒太當回事,順手就塞進了自己的口袋里。
對于她們來說,這不過是一次偶然的相遇,大概率不會再有交集。
林曉曉在后座聽著,心里卻隱隱覺得有些不太舒服。
這個司機似乎過于熱情了些。
但她轉(zhuǎn)念一想,或許人家只是單純地想多做幾單生意,畢竟高考期間,用車的需求肯定會增加。
她告誡自己不要胡思亂想,也許是考前壓力太大,有些過于敏感了。
車子很快在時代購物廣場的入口處停下。
付了車費,三個女孩下了車,立刻被眼前嶄新而氣派的商場所吸引,剛才打車的不快和那一點點疑慮很快就被拋到了腦后。
“哇!這里好大啊!”陳思思興奮地張望著。
“我們先去哪家店?”李靜也顯得很雀躍。
林曉曉深吸一口氣,感受著商場里清涼的空調(diào)和琳瑯滿目的商品,心情也跟著放松下來。
她挽起兩個好朋友的胳膊,笑著說:“走,我們好好逛逛!”
05
在購物廣場的時光總是過得飛快。
三個女孩逛遍了感興趣的服裝店、飾品店,在美食廣場品嘗了各種小吃,還在抓娃娃機前浪費了不少零錢,收獲了滿滿的快樂。
直到傍晚時分,夕陽西下,她們才意猶未盡地提著大包小包的“戰(zhàn)利品”準備回家。
正如那位黑車司機所預料的那樣,傍晚時分,商場門口的出租車依然非常難等。
她們嘗試著用打車軟件叫車,也等了許久都不見有司機接單。
“唉,看來我們今天跟出租車犯沖啊。”陳思思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
就在這時,林曉曉突然想起了上午那個黑車司機給的名片。
雖然她對那個司機有些莫名的戒備,但眼下的情況,似乎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她猶豫了一下,對陳思思說:“思思,上午那個司機的名片你還留著嗎?要不……問問他能不能送我們回去?”
陳思思從口袋里掏出那張名片,遞給林曉曉:“喏,在這兒呢。你打吧,我手機快沒電了。”
林曉曉接過名片,看著上面那個簡單的“王”姓和一串數(shù)字,心中再次涌起一絲不安。
但想到能早點回家,好好休息,為明天的最后沖刺做準備,她還是按下了撥號鍵。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傳來那個略顯沙啞的男聲:“喂?哪位?”
“喂,師傅您好,我們是上午坐您車去時代廣場的三個女生,您還記得嗎?我們現(xiàn)在逛完了,想問問您方不方便送我們回去?”林曉曉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靜而禮貌。
“哦,是你們啊,記得記得。”司機的聲音聽起來似乎帶著一絲笑意,“行啊,你們在哪個門口等我?我大概十分鐘就能到。”
林曉曉報了她們所在的位置,掛斷了電話。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司機的語氣有些異樣,但又說不上來具體是哪里不對。
十分鐘后,那輛黑色的轎車準時出現(xiàn)在她們面前。
依舊是那個司機,依舊是那副精明的笑容。
回程的路途還算順利,司機將陳思思和李靜分別送到了她們家小區(qū)門口。
最后,車子在林曉曉家樓下停穩(wěn)。
“謝謝師傅。”林曉曉付了錢,拿起自己的東西,匆匆下了車,向司機道別后便快步走進了單元門。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背后那司機的目光讓她有些不太自在。
回到家中,父母還沒下班。
林曉曉將買來的東西一一放好,然后從書包里拿出復習資料,準備再看一會兒書。
她習慣在睡前把第二天要用的東西都整理好,尤其是像準考證和身份證這樣至關重要的物品。
她伸手去摸書包外側的口袋,那里是她專門放透明文件袋的地方,里面裝著她的準考證和身份證。
然而,她的指尖觸到的是一片空空如也的布料。
林曉曉的心猛地一跳,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幾分。
她安慰自己可能是記錯了位置,連忙拉開書包的主拉鏈,將里面的書本、文具、筆記本全都倒在了書桌上。
一本本地翻,一頁頁地找,甚至連今天新買的衣服口袋都仔仔細細地搜查了一遍。
沒有!
那個裝著她高考命運的透明文件袋,如同人間蒸發(fā)了一般,不見了蹤影!
“怎么會……怎么會這樣……”林曉曉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額頭上滲出了冷汗。
她癱坐在椅子上,大腦一片空白。
準考證!
如果找不到準考證,她連考場都進不去!
這兩年多的日夜苦讀,父母的殷切期盼,所有的一切,都將化為泡影!
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強烈的恐慌和絕望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
她努力回想今天一整天的行程,每一個細節(jié)都不放過。
她記得很清楚,從家里出門時,準考證就在書包外袋里。
在商場的時候,她一直很小心,書包幾乎沒有離開過自己的視線……難道是……掉在了那輛黑車上?
這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她的腦海。
她猛地想起了那個黑車司機,以及陳思思塞給她的那張名片!
她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從桌上散落的物品中瘋狂地翻找著,終于在校服口袋里找到了那張有些褶皺的名片。
她顫抖著手,幾乎是憑借本能按下了那個號碼。
電話響了幾聲后被接通了,依舊是那個略顯沙啞的男聲,只是這次,他的聲音里似乎帶著一絲慵懶和……玩味?
“喂?”
“喂!師……師傅您好!”林曉曉的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哭腔和焦急,“我……我是今天下午坐您車回家的那個女生,我的準考證……我的準考證好像掉在您車上了!是一個透明文件袋,里面還有我的身份證,您……您看到了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這幾秒鐘對于林曉曉來說,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她甚至能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
“哦……準考證啊……”司機慢悠悠地開口了,語氣聽不出喜怒,“你別急,我想想……好像……是有這么個東西。我剛才打掃車子的時候,在后座的縫隙里發(fā)現(xiàn)的。我還想著,這是哪個小馬虎丟的呢。”
聽到這話,林曉曉懸著的心頓時放下了一半,巨大的喜悅讓她幾乎要哭出來:“太好了!太好了師傅!謝謝您!真的太謝謝您了!那……那我現(xiàn)在可以過去拿嗎?或者您方便給我送過來嗎?我會給您感謝費的!”
“呵呵,”司機低笑了一聲,那笑聲讓林曉曉感到一陣莫名的寒意,“小姑娘,你看,現(xiàn)在天也這么晚了,我這會兒也收車回酒店休息了。東西呢,就在我酒店房間里。”
“酒店?”林曉曉的心又提了起來,“那……那您住在哪個酒店?我可以現(xiàn)在過去找您嗎?”
盡管心中充滿了不安,但準考證的誘惑實在太大了。
“行啊,”司機回答得很干脆,“我住在‘藍夜’酒店,302房間。你自己過來拿吧,我等你。”
“藍夜酒店……302……”林曉曉喃喃地重復著,這個名字讓她感到一陣強烈的不適。
她聽說過這家酒店,在當?shù)孛暡⒉缓茫瑩?jù)說常常有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在那里出沒。
讓她一個女孩子,在深夜,獨自去那種地方,找一個只見過兩次面的陌生男人……
“怎么?不方便嗎?”似乎察覺到她的猶豫,司機的聲音帶上了一絲壓迫感,“你要是不過來,這準考證……我可就不知道怎么處理了啊。”
“不!我方便!我馬上過去!”林曉曉幾乎是脫口而出。
她不能失去這個機會,無論如何,她都要拿回準考證。
她掛斷電話,胡亂地抓起外套和鑰匙,甚至忘了跟可能隨時會回家的父母打聲招呼,就沖出了家門。
夜色已深,城市的喧囂漸漸沉寂,只有路燈在街道兩旁投下昏黃而寂寥的光暈。
林曉曉一路小跑著,心中充滿了恐懼、屈辱和一絲渺茫的希望。
終于,她氣喘吁吁地站在了“藍夜”酒店那塊閃爍著曖昧霓虹燈光的招牌下。
酒店大堂里光線昏暗,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混雜著煙味、酒精和廉價香水的氣味,讓她一陣反胃。
她強忍著不適,幾乎是僵硬地走向電梯,按下了“3”樓的按鈕。
電梯門緩緩打開,走廊里鋪著暗紅色的地毯,顯得有些陳舊和臟污。
兩側的房門緊閉著,偶爾從門縫里傳出一些模糊的聲音。
林曉曉的心跳得更快了,手心全是冷汗。
她找到了302房間,房門是虛掩著的,留著一道不寬不窄的縫隙,仿佛一個等待獵物上鉤的陷阱。
她站在門口,猶豫了足足一分鐘,腦海中閃過無數(shù)個念頭。
逃跑?
可是準考證怎么辦?
進去?
里面會是什么在等著她?
最終,對高考的渴望壓倒了一切恐懼。
她深吸一口氣,像是奔赴刑場的囚徒一般,顫抖著伸出手,輕輕推開了那扇門。
房間里沒有開大燈,只有床頭柜上的一盞昏黃的壁燈亮著,勉強照亮了床鋪周圍的一小片區(qū)域。
她隱約看到床上似乎躺著一個人影,但光線太暗,無法辨清。
“師……師傅……我……我來拿準考證了……”林曉曉的聲音因為極度的緊張而有些發(fā)顫,細若蚊蚋。
就在這時,床上的那個人影動了一下,然后慢慢地坐了起來。
緊接著,“啪”的一聲,房間里的大燈驟然亮起。
刺眼的光線讓林曉曉下意識地瞇起了眼睛。
當她努力適應了這突如其來的強光,看清楚房間里的情景時,她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連呼吸都幾乎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