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安州市第一人民醫院,住院部三樓重癥監護室外的走廊,空氣仿佛凝固了。
消毒水的味道、遠處推車滾輪的吱嘎聲、還有墻上時鐘秒針每一次跳動的"咔噠"聲,都像一把把小錘子,敲在陳建國的心上。
他,一個三十八歲的建筑工人,一雙能扛起百斤鋼筋的手,此刻卻緊緊地攥成了拳,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一片煞白。
他不敢坐下,只能在ICU門口那片不足十平米的狹小空間里,像一頭被困在籠子里的野獸,來回踱步。
每一步,都踩得地板嗡嗡作響。
"吱呀——"
ICU那扇沉重的大門被推開一條縫,一個戴著藍色口罩的醫生走了出來,神情嚴肅。
陳建國猛地沖過去,一把抓住醫生的胳膊,因為緊張,聲音都變了調:
"醫生,我兒子,陳陽他怎么樣了?他到底怎么了?"
醫生扶了扶眼鏡,輕輕掙開他的手,語氣沉重地說:
"陳先生,您先冷靜。孩子的情況很危險,我們初步診斷是急性腦水腫,伴有嚴重的肝功能損傷和低血糖昏迷。我們正在全力搶救,但你們家屬必須做好心理準備。"
"腦水腫?肝損傷?"
陳建國的大腦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這些冰冷的醫學名詞,他一個字也聽不懂,但他能聽懂"危險"和"心理準備"這幾個字。
他身體一晃,差點沒站穩,旁邊的妻子王秀英趕緊扶住了他,自己早已哭得泣不成聲。
"不可能……這不可能……"
陳建國喃喃自語,雙目赤紅。
"早上還好好的,活蹦亂跳的,怎么會突然就這樣?他就是吃了點水果啊!醫生,他就是吃了荔枝,十幾顆荔枝!"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死死盯著醫生。
醫生皺了皺眉:
"荔枝?吃了多少?"
"我數了,桌上正好十二個核!就十二顆!"
陳建國幾乎是吼出來的。
醫生沉吟了一下:
"空腹吃了大量荔枝,確實有可能引發低血糖癥,我們俗稱'荔枝病',但通常不會嚴重到這個地步。當然,也不排除孩子體質特殊,或者……荔枝本身有問題。"
荔枝本身有問題!
這句話像一道閃電,瞬間劈開了陳建國混亂的思緒。
他猛地想起了下午去買荔枝的那個水果攤,那個姓馬的攤販,一臉精明相,還一個勁兒地推銷,說他的荔枝是剛從南方運來的,保甜保新鮮。
"是他!一定是他!"
陳建國雙眼通紅,像一頭被激怒的公牛。
他推開還在哭泣的妻子,什么也顧不上了,轉身就往醫院外面狂奔。
王秀英在后面帶著哭腔喊他,他卻充耳不聞。
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那個天殺的攤販,用有毒的荔枝害了他的兒子!
他要去找他算賬!
他要讓他血債血償!
風馳電掣地回到那個只有一個臥室的家里,一開門,陳建國就看到了飯桌上那個空了的果盤,盤子旁邊,整整齊齊地擺著一小堆荔枝核,他下午親手收拾的,不多不少,正好十二顆。
就是這十二顆荔枝,把他九歲的兒子送進了ICU,送到了鬼門關!
陳建國胸中的怒火和悲痛瞬間被引爆,他抓起那個盤子,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哐當!"
瓷器碎裂的尖銳聲響徹了整個房間,也撕碎了這個普通家庭原本平靜的下午。
02
陳建國的人生,就像他干活的工地一樣,是用汗水和力氣一磚一瓦壘起來的,實在得不能再實在。
他出生在安州市下面的一個農村,初中畢業就跟著老鄉出來闖蕩,從搬磚的小工,一步步干到了現在能帶幾個人的小工頭。
他的人生信條很簡單:肯吃苦,就能有飯吃;對家人好,日子就有奔頭。
他和妻子王秀英是經人介紹認識的,王秀英是個本分善良的女人,話不多,但手腳勤快,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條。
結婚第二年,兒子陳陽出生,給這個小家庭帶來了數不盡的歡樂。
陳建國覺得,自己這輩子,值了。
為了給妻兒一個安穩的家,他在安州市郊的一個老舊小區里,貸款買了這套小兩居。
房子不大,裝修也簡單,墻壁是自己刷的,地磚是找工友幫忙鋪的。
但他很滿足,每天下工,遠遠看到自家窗戶透出的那點昏黃的燈光,聞到妻子做飯的香味,一身的疲憊就都煙消云散了。
他對兒子陳陽,是典型的嚴父。
他總覺得男孩子不能太嬌慣,得從小就懂規矩,有擔當。
陳陽剛上小學那會兒,有一次期末考試,數學沒考及格,拿著卷子不敢回家,在外面溜達到天黑。
陳建國找遍了整個小區,最后在樓下的滑梯后面找到了凍得瑟瑟發抖的兒子。
他當時氣得火冒三丈,抄起手就要打,可看到兒子那張掛著淚珠和鼻涕的小臉,他的心一下子就軟了。
最后,他也只是把孩子領回家,逼著他把錯題一道一道地改過來,自己就在旁邊守著,一句話不說,一支接一支地抽煙。
王秀英心疼兒子,總說他太嚴厲。
陳建國嘴上不饒人:
"現在不教好,長大了有他苦頭吃!我這輩子就是吃了沒文化的虧,他不能再走我的老路!"
可他心里,比誰都疼這個兒子。
工地上發的勞保手套,他自己總舍不得用新的,但給兒子買的學習機,眼睛都不眨一下。
有一次路過玩具店,陳陽趴在櫥窗上,盯著一個遙控賽車看了足足十分鐘,他知道那東西貴,硬是把孩子拖走了。
可第二天,那個嶄新的遙控賽車就出現在了陳陽的床頭。
他騙妻子,說是工友送的,其實是他第二天一大早,繞了遠路跑去給買回來的。
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這個九歲的孩子身上。
他希望兒子能好好讀書,考上大學,將來坐辦公室,吹空調,再也不用像他一樣,頂著烈日,冒著風雨,在鋼筋水泥里討生活。
這個家庭雖然不富裕,但充滿了生活的氣息。
王秀英會為了省幾毛錢,多走兩條街去買菜;陳建國會把工地上發的飲料,小心翼翼地帶回家給兒子喝。
周末的時候,一家三口最大的娛樂,就是去市區的公園里逛一逛,陳陽在前面跑,他和妻子在后面慢慢地走,看著兒子的背影,陳建國覺得,這就是他奮斗的全部意義。
可是現在,那個活蹦亂跳的背影,卻躺在了ICU里,身上插滿了管子,生死未卜。
陳建國無法接受這個現實。
他半輩子建立起來的信念,在兒子倒下的那一刻,徹底崩塌了。
他想不通,老天爺為什么要這么對他?
他勤勤懇懇,沒做過一件虧心事,為什么災難要降臨在他最寶貝的兒子身上?
他想不通,也無處發泄。
于是,那十二顆荔枝,和那個賣荔枝的攤販,就成了他所有憤怒、恐懼和痛苦的唯一出口。
03
ICU的費用,像一個無情的抽水機,瘋狂地吞噬著陳建國那點微薄的積蓄。
每天早上,護士臺遞出來的催款單,上面那一長串數字,都像針一樣扎著他的眼睛。
短短三天,卡里那幾萬塊錢就見了底。
那是他原本打算攢著,等兒子上初中時,給他報個好點的補習班用的。
王秀英偷偷地回娘家,跟親戚們東拼西湊,借來的錢,放進ICU的賬戶里,連個響聲都聽不見,就消失了。
她整個人都垮了,每天守在ICU門口,不吃不喝,眼睛哭得像兩個核桃,嘴里不停地念叨著:
"陽陽,你快點好起來,媽媽不能沒有你……"
陳建國看著憔悴的妻子,心里刀割一樣疼。
但他表現出來的方式,卻是愈發地暴躁和偏執。
他認定,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那個賣水果的老馬。
如果不是他賣了有毒的荔枝,兒子就不會躺在里面,他們這個家,也不會被推進萬丈深淵。
"不行,我們不能就這么算了!"
這天晚上,在醫院附近租的廉價小旅館里,陳建國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對蜷縮在另一張床上的妻子說。
王秀英被他嚇了一跳,茫然地看著他。
"我要去告他!我要去法院告那個姓馬的!他害了我兒子,他得賠償!他得坐牢!"
陳建國的眼睛里布滿了血絲,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嘶啞。
"建國,你……你別沖動。"
王秀英怯怯地說。
"現在最要緊的是陽陽,我們……我們哪有精力去打官司啊?"
"就是為了陽陽,才必須告!"
陳建國站起身,在狹小的房間里來回踱步,語氣越來越激動。
"醫藥費怎么辦?陽陽以后要是落下什么后遺癥怎么辦?這些錢都得他出!這是他欠我們的!憑什么他害了人,還能安安穩穩地做他的生意?"
"可是……我們有什么證據呢?醫生也說了,不一定是荔枝的問題……"
"怎么不是?醫生明明說了有這個可能!就是他!除了荔枝,陽陽那天什么都沒亂吃!"
陳建國粗暴地打斷了妻子的話,他的邏輯已經完全被憤怒主導,聽不進任何不同意見。
"你別管了,這事我來辦!我明天就去找警察,去法院!我就不信,這天底下沒有王法了!"
第二天一大早,陳建國果然去了派出所。
他情緒激動地向值班民警講述了事情的經過,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到了水果攤販老馬的身上,并且言之鑿鑿地宣稱,老馬肯定是用了什么有毒的保鮮劑,才導致他兒子中毒。
他甚至把自己想象的細節都加了進去,說老馬那天眼神躲閃,極力推銷,看起來就心里有鬼。
從派出所出來,他又馬不停蹄地跑去找了個法律援助的律師,咨詢起訴的事情。
律師告訴他,提起訴訟需要證據,最關鍵的就是證明荔枝和兒子的病有直接的因果關系。
于是,陳建國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警方的調查上。
他每天都要往派出所打好幾個電話,詢問調查進展。
他堅信,只要警方一查,肯定能從那些荔枝里檢測出劇毒,到時候,人證物證俱在,他一定要讓那個姓馬的,家破人亡!
他的偏執和憤怒,像一堵墻,把他和妻子隔絕開來。
王秀英只想安安靜靜地守著兒子,祈禱奇跡發生。
而陳建國,卻把這場官司,當成了拯救兒子、拯救這個家庭的唯一戰爭。
他已經輸不起了。
04
負責處理這起報案的,是安州市城西派出所的老刑警,李宏偉。
李宏偉今年四十二歲,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一張再普通不過的國字臉,扔在人堆里,三秒鐘就找不著。
可他那雙眼睛,卻透著一股子能看穿人心的銳利。
干了快二十年刑警,他見過太多的人間悲歡,也養成了凡事多看、多聽、少下結論的習慣。
在辦公室里,李宏偉接待了情緒幾乎失控的陳建國。
他沒有打斷對方的控訴,只是靜靜地聽著,偶爾點一下頭,手里的筆在筆記本上飛快地記錄著。
"李警官,我說的句句是實話!我兒子就是被他害的!你們一定要把他抓起來,讓他償命!"
陳建國拍著桌子,唾沫星子橫飛。
等他吼完了,李宏偉才把一杯溫水推到他面前,語氣平緩地說:
"陳先生,您的心情我理解。孩子出了這么大的事,換了誰都受不了。您放心,這件事我們一定會認真調查,絕不放過一個壞人,也絕不冤枉一個好人。"
安撫好陳建國,李宏偉立刻帶上一個年輕的同事,驅車前往城東的那個農貿市場。
此時正是上午,市場里人聲鼎沸,空氣中混合著蔬菜的土腥味、水果的甜香味和水產的腥咸味,充滿了生活的氣息。
他們七拐八繞,終于在市場最里面的一個角落,找到了那個水果攤。
攤位不大,但收拾得挺干凈。
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正佝僂著腰,仔細地把一些品相不太好的水果挑出來,放在旁邊的次品筐里。
他頭發花白,臉上刻滿了皺紋,一雙飽經風霜的手,骨節粗大,指甲縫里還帶著些許泥土。
這就是陳建國口中那個"一臉精明相"的攤販,老馬。
看到穿著警服的李宏偉走過來,老馬明顯愣了一下,手里的動作也停了,臉上露出幾分緊張和局促。
"警察同志,你們……這是有啥事?"
李宏偉沒有直接點明來意,而是像個普通顧客一樣,打量著攤位上的水果,隨口問道:
"老板,生意怎么樣啊?"
"唉,小本生意,混口飯吃唄。"
老馬搓了搓手,勉強擠出個笑容。
"你這兒的荔枝,是從哪兒進的貨啊?"
李宏偉不經意地問。
提到荔枝,老馬的臉色微微變了一下,但還是老實回答:
"都是從市里的批發市場拉來的,大伙兒都是從那兒拿貨。我的貨都新鮮,每天早上四點就去拉了,絕對沒問題。"
李宏偉的目光落在一筐鮮紅的荔枝上,拿起來一顆看了看,然后對他說:
"馬師傅,是吧?我們今天來,是想跟你了解一個情況。三天前,是不是有個男人,在你這里買過荔枝,給他九歲的兒子吃?"
老馬的臉色"唰"地一下就白了,嘴唇哆嗦著,半天說不出話來。
市場里人來人往,旁邊幾個攤主也好奇地伸長了脖子,往這邊看。
"警察同志,我……我是賣了荔枝,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會出事啊!"
老馬急得快要哭出來了。
"我賣了一輩子水果,從來沒害過人啊!我的荔枝要是真有毒,那市場里這么多人吃了,不都得倒下嗎?天地良心,我不能干那種缺德事啊!"
看著他那副真切的驚慌模樣,李宏偉心里有了幾分計較。
他示意同事維持秩序,然后對老馬說:
"你先別激動。我們只是來了解情況,不是來給你定罪的。這樣,你攤位上現在賣的,和三天前是同一批次的荔枝嗎?"
"是,是同一批的。"
"好。那我們現在需要取一些樣本,回去做個化驗。你配合一下。"
李宏偉說著,拿出證物袋,和同事一起,仔細地從筐里取了十幾顆荔枝,封存起來。
整個過程,老馬都呆呆地站在一旁,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眼神里充滿了恐懼和無助。
李宏偉臨走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在調查結果出來之前,你正常營業。但不要離開安州市,隨時保持電話暢通。"
回到車上,年輕的同事忍不住說:
"李隊,我看那老馬的樣子,不像是在撒謊啊。他看起來挺老實的。"
李宏偉開著車,目視前方,沒有說話。
他知道,人是最復雜的,不能單憑長相和表情來判斷。
在這個案子里,一邊是痛失愛子、悲憤欲絕的父親,一邊是賭咒發誓、喊天叫屈的攤販。
真相,到底在哪一邊?
現在下結論,還太早。
一切,都要等那份化驗報告。
05
等待化驗結果的兩天,對陳建國來說,是地獄般的煎熬。
他吃不下,睡不著,整個人像一根繃緊到極限的弦,稍微一碰,就會斷裂。
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壓在了那份報告上。
他固執地認為,那張紙上,會寫滿攤販老馬的罪證,會成為刺向仇人胸口最鋒利的尖刀。
第三天上午,李宏偉的電話終于打來了。
陳建國幾乎是顫抖著接起電話的,他清了清干澀的喉嚨,急切地問:
"李警官,是不是結果出來了?是不是檢測出毒藥了?"
電話那頭的李宏偉沉默了幾秒鐘,然后用一種公事公辦的、不帶任何感情的語氣說:
"陳先生,荔枝的樣本檢測報告已經出來了。我們委托市技術監督局,對樣本進行了全面的農藥殘留和有毒化學物質篩查……"
"怎么樣?結果怎么樣?"
陳建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檢測結果顯示,所有指標均為正常,未檢出任何對人體有害的違禁成分。"
轟——
陳建國感覺自己的腦袋像是被人用大錘狠狠地砸了一下,瞬間天旋地轉。
"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他對著電話咆哮起來,聲音尖利得變了形。
"你們是不是搞錯了?是不是拿錯樣本了?還是你們……你們收了他的黑錢,故意包庇他!"
"陳先生,請你冷靜一點。"
李宏偉的語氣也變得嚴肅起來。
"我們辦案是講證據的。白紙黑字的報告就在這里,如果你不信,可以自己來局里看。對于你的無端指責,我表示抗議。"
"證據?我兒子躺在ICU里就是最大的證據!"
陳建國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他對著電話破口大罵,把所有能想到的臟話都用上了,直到對方掛斷了電話。
他不相信!
他死也不相信!
這個結果,徹底摧毀了他最后一絲期待。
他心中的那股怒火,非但沒有熄滅,反而燒得更旺,只是攻擊的目標,從攤販老馬,擴大到了他認為"官官相護"的警察。
他沖出旅館,跑到派出所門口大吵大鬧,逢人就說警察不作為,包庇殺人兇手,引得不少路人圍觀。
直到派出所所長親自出來,嚴厲地警告他再尋釁滋事就要拘留他,他才罵罵咧咧地離開。
他的精神狀態,讓王秀英感到了深深的恐懼。
她哭著勸他:
"建國,你算我求你了,別再鬧了行不行?陽陽還在醫院里,我們好好守著他,行嗎?萬一……萬一真的跟人家沒關系呢?"
"你懂什么!"
陳建國一把甩開妻子的手,眼睛通紅地瞪著她。
"你就是個婦道人家!頭發長見識短!不是他是誰?難道是陽陽自己要死的嗎?我告訴你,警察不管,我自己管!我就是豁出去這條命,也要為我兒子討個公道!"
從那天起,陳建國像是魔怔了一樣。
他不去工地了,也不怎么去醫院了,他每天唯一的"工作",就是去農貿市場,"盯"著老馬。
他也不打,也不罵,就搬個小板凳,坐在老馬的攤位對面,用一種陰森、怨毒的眼神,死死地盯著他。
誰來買老馬的水果,他就跟誰說:
"別買啊,他家的水果有毒,吃死人的!我兒子就躺在醫院里,快沒命了!"
老馬的生意一落千丈,周圍的攤販也對他指指點點,避之唯恐不及。
老馬幾次想上來跟他理論,都被他那副"你敢過來我就跟你同歸于盡"的架勢嚇了回去。
老馬報了警,可警察來了,陳建國就只是坐著,什么也不干,警察也拿他沒辦法,只能勸離。
可警察一走,他又回來了,像個幽靈一樣。
這個曾經老實本分的男人,被巨大的悲痛和執念,徹底扭曲成了一個偏執的、不可理喻的瘋子。
他堅信自己是在為兒子伸張正義,卻不知道,他離真正的真相,已經越來越遠。
06
陳建國的胡攪蠻纏,讓李宏偉一個頭兩個大。
一方面,荔枝的檢測報告清清楚楚,從法律上講,攤販老馬是無辜的。
但另一方面,一個九歲的孩子至今還躺在ICU昏迷不醒,這也是事實。
作為警察,他不能因為一份報告,就簡單粗暴地結案。
直覺告訴他,這個案子里,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對勁。
這天下午,煩躁的李宏偉決定不再枯坐在辦公室里。
他開著車,又一次來到了陳建國家所在的老舊小區。
他想,或許從孩子出事前的生活環境里,能找到一些被忽略的蛛絲馬跡。
小區很老,樓宇之間擠得密密麻麻,墻皮大片剝落,空中像蜘蛛網一樣纏繞著各種電線。
李宏偉把車停在樓下,沒有直接上樓,而是繞著這棟樓慢慢地走著,觀察著周圍的一切。
正是放學時間,小區里有不少孩子在追逐打鬧。
李宏偉的目光掃過那些嬉戲的身影,腦子里努力還原著陳陽出事那天的情景。
一個九歲的男孩,下午放學回家,吃晚飯前,他會做些什么?
他走到一樓的單元門口,看到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正端著個小噴壺,給窗臺上的幾盆月季花澆水。
李宏偉走上前,遞上一根煙,笑著搭話:
"阿姨,跟您打聽個事兒。"
老太太看了看他,擺擺手說不抽煙,但態度還算和善:
"啥事啊,你說。"
"您是住這棟樓的吧?我想問問,您對三樓那個叫陳陽的小男孩,有印象嗎?"
"陳陽?哦,知道,是老陳家的那個小子吧。"
老太太放下噴壺,來了興致。
"那孩子,皮實得很!前幾天不還聽說出事住院了?唉,真是作孽哦。這孩子吧,平時挺愛跟院里那幾個大一點的野小子混在一起,膽子大得很。"
李宏偉心中一動,追問道:
"哦?怎么個膽大法?"
"嗨,小孩子嘛,能怎么膽大。"
老太太撇撇嘴,朝樓后方努了努嘴。
"就說樓后面那個廢棄的配電房吧,黑乎乎的,大人都說里面不干凈,不讓他們去。他們偏不聽,我好幾次都看見陳陽跟那幾個小子,偷偷摸摸地鉆那屋子玩兒,也不知道在里面搗鼓些什么名堂。"
一個幾乎被所有人忽略的細節。
李宏偉跟老太太道了謝,心里那點不對勁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他快步繞到居民樓的后面,果然看到了一個低矮、破舊的磚房,墻上用紅漆寫著"配電重地,閑人免進"的字樣,但門上的鐵鎖早已銹跡斑斑,一扇木門虛掩著,留著一道能容納一個孩子鉆進去的縫隙。
他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那扇吱吱作響的木門。
一股濃重的、混雜著灰塵和霉菌的霉味撲面而來。
屋里光線極暗,借著門縫里透進來的光,能看到里面堆滿了廢棄的電纜、破舊的工具箱和一些叫不上名字的雜物。
李宏偉拿出手機,打開了手電筒功能。
一道刺眼的光柱,在這片黑暗中緩緩移動,掃過布滿灰塵的地面,掃過掛著蜘蛛網的墻角,掃過一個個生了銹的鐵架子。
突然,光柱停在了角落里一個不起眼的木箱上。
李宏偉的呼吸猛地一窒,他握著手機的手,指節瞬間捏得發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手機屏幕的光,映著他瞬間失去血色的臉,他死死地盯著光柱盡頭的東西,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用一種自己都幾乎聽不見的、充滿了驚駭和不敢置信的聲音,嘶啞地低語了一句:
"怎么會是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