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鄉下廣袤的土地上,從古至今一直流傳著各種神奇的傳說與豐富多彩的故事。夏日的夜晚悶熱中夾雜著各種蟲鳴,葡萄樹下的石頭凳子上坐著乘涼的鄉親,家長里短的閑聊與相互打聽問候也在這熱鬧的晚風中進行。
閑聊中聽長輩講隔壁堂叔時,不由得長長地嘆出一口氣來,那么勤快努力的人,一輩子拼了老命不停地干活賺錢,到頭來卻落了個無人養老送終的結局,大家的心中忍不住泛起一絲絲憐憫來。
堂叔是個半聾人,從8、9歲的時起,就跟著哥嫂長大,很多事情都是大哥大嫂做主。聽說,堂叔的耳背并不是先天的,好像是小時候一場大病留下的后遺癥。他并不是那種說什么也聽不見的聾人,只是和他說話的時候,需要你聲音稍大一些就能聽見。
大哥大嫂總是嫌棄堂叔,時常背著人罵他是個莽子,大嫂在人前做得天衣無縫,背地里卻常常不讓人吃飽飯,就更別說有什么好臉色了;有什么好吃的都得背著堂叔吃,還時不時嫌棄人吃得多。
堂叔25歲的時候有人做媒介紹個女朋友,那女的跟著父母來家里見面的時候,大哥大嫂卻以堂叔是個殘疾人為由,拒絕了這門親事。
鄰居們背后紛紛議論,哥嫂是擔心堂叔成家后要分父母留下的家產,所以背后使陰招,讓堂叔打了一輩子的光棍。堂叔后來跟人學了泥瓦匠手藝,又學會了理發、各種竹編等手藝;從相親事件過后,堂叔就很少在家,走村串戶給人家剃頭,給人做泥瓦工,偶爾在家時,也是在編織各種竹制品。
堂叔雖然耳背,但是對我們小孩子卻很好,每回從外面回來,總會給一大把花花綠綠的糖果。我們也時常圍在他身邊看他手指上下翻飛,用竹子,棕櫚葉編織小玩具給我們玩,還常常講他走村串戶時聽過的、遇見的一些怪事。
1978年臘月,堂叔蹲在公社供銷社屋檐下搓手。他左耳貼著門框,右耳朝著外頭,這樣能勉強聽清里頭的對話。棉襖袖口磨得發亮,補丁疊著補丁,卻漿洗得干凈。竹編工具箱橫在腳邊,里頭鑿子、刨子、剃刀、鞭炮捻子各色工具碼得整整齊齊——這是個全把式的手藝人。
"鄭家坳要個能修老宅的,工錢三倍。"供銷社老王從柜臺后頭遞話,"就看你敢不敢去。"
堂叔右耳動了動,三根手指在膝蓋上輪流敲打——這是他算賬時的習慣。普通活計一天八毛,三倍就是兩塊四,干十天能買件新棉襖。他咂摸著鄭家坳這地名,隱約記得是往西進山二十里的荒僻村子。
"東家管飯不?"堂叔提高嗓門問。他半聾后總控制不好音量,惹得柜臺邊扯布料的婦女直皺眉。
老王往門外張望兩眼,壓低聲音:"鄭老三親自來定的,說管三頓飯,頓頓有肉。"見堂叔還在猶豫,又補了句:"他特意點名要外鄉人。"
堂叔工具箱上的銅鈴鐺突然無風自動。這鈴鐺是他用鞭炮里的銅絲繞的,走村串戶時防范野狗用的。此刻叮鈴一聲,倒像是替他作了決定。
三日后的清晨,堂叔跟著鄭老三派來的驢車進山。車把式是個豁嘴老漢,一路上除了吆喝牲口,半個字都不肯多說。山道越走越窄,最后變成羊腸小徑,車輪碾過的地方騰起細碎雪沫。
"到了。"豁嘴老漢突然開口,驚飛了枯樹上兩只烏鴉。
堂叔瞇眼望去,山坳里散落著十幾戶土坯房,唯獨坡頂立著座青磚黛瓦的大宅院,飛檐上蹲著六只石獸,在暮色里顯出森然輪廓。他工具箱里的銅鈴又響了一聲,這次連拉車的毛驢都驚得打了個響鼻。
鄭家宅院比遠看更破敗。門楣上"耕讀傳家"的匾額缺了角,天井里積水成冰,西廂房窗欞用木板釘得嚴實。鄭老三搓著手迎出來,他穿件簇新的滌卡中山裝,與宅子格格不入。
"師傅先看活計。"鄭老三引著堂叔繞到后院。月光下,堂叔看清要修的是間塌了半邊的祠堂,殘垣上還粘著褪色的紅紙碎屑。
當夜堂叔睡在倒座房。炕燒得極熱,卻驅不散骨子里的寒意。半夢半醒間,他耳邊響起似有若無的女人哭聲,那聲音像根細針,竟穿透了他半聾的左耳。工具箱里的銅鈴突然瘋狂作響,堂叔一個激靈坐起,看見月光透過泛黃的窗紙,在地上映出個梳髻的人影來。
第二天堂叔留了心眼。他注意到鄭老三總在日頭當頂時消失,廚房的飯菜卻會準時出現;修繕用的青磚黃泥總在他轉身時補足;有天他故意把刨子落在祠堂,回頭就看見工具整齊碼在青石板上,旁邊還多了碗冒著熱氣的姜茶。
第七天午后,堂叔借口找茅房溜進了正屋。堂屋神龕供著褪色的照片,香爐里積著厚厚的灰。供桌下露出紅紙一角,堂叔抽出來看,竟是張描金畫鳳的婚書,日期寫著"戊午年臘月十八"——正是三天后。
堂叔的竹尺突然從工具箱上滑落,"啪"地砸在地上。他彎腰去撿,卻看見地板縫隙里卡著片未燃盡的紙錢。這時背后傳來腳步聲,鄭老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師傅對我家婚事感興趣?"
那天晚飯格外豐盛。堂叔嚼著肥膩的臘肉,看鄭老三從樟木箱里取出套繡著并蒂蓮的嫁衣。"我侄女要出門子,"鄭老三摩挲著嫁衣上精美的盤金繡,"可惜親家路遠,只能夜里發轎。"說著突然盯住堂叔:"師傅那銅鈴挺別致,賣不賣?"
深夜,堂叔摸到祠堂后墻。月光下,新砌的磚縫里滲出暗紅痕跡,湊近聞有股腥甜味。他掏出剃刀沿著磚縫刮,突然碰到個硬物——是半截纏著紅繩的指骨。銅鈴在工具箱里震得像要炸開,遠處傳來嗩吶的嗚咽聲。
次日堂叔起早去了村里。小賣部門口曬太陽的老人們見他走近就噤了聲,只有一個抱孩子的婦人偷偷塞給他張紙條。堂叔躲進茅廁展開,上面歪歪扭扭寫著:"鄭家買冥婚,新娘是活人。"
臘月十八黃昏,堂叔把鞭炮捻子浸了桐油。當鄭老三領著披紅掛彩的送親隊伍進祠堂時,他點燃了藏在房梁上的炮仗。硝煙中,堂叔看見新娘蓋頭下露出張慘白的少女面孔,手腕上拴著一截紅線,另一端系在個黑漆木盒上——那是鄭老三"侄女婿"的骨灰盒。
后來村里人說,那晚鄭家宅院起了場蹊蹺的火,只燒了祠堂。有人看見有個扛工具箱的身影領著個身穿紅嫁衣的姑娘往山外跑,姑娘手腕上還掛著半截紅繩。而豁嘴老漢的驢車,天亮時被發現停在公社衛生所門口,車上躺著個昏迷的少女,手心里攥著個銅鈴鐺。
開春后,堂叔又出現在鄰縣的集市上。他的工具箱上多了道焦痕,銅鈴鐺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個繡著并蒂蓮的棉布口袋。有人問起鄭家坳的事,他就指指耳朵搖頭。只是從此以后,他接活計總要問清楚:"東家要辦喜事不?"
《剃頭匠的鏡子》
雨水順著斗笠邊緣滴在堂叔的剃頭挑子上。桐油傘布在竹箱上敲出悶響,這聲音透過顱骨傳到他尚能聽見的右耳里,像隔了層棉花。三月里的雨不該這么涼,堂叔想著,把繡著并蒂蓮的棉布口袋往懷里揣了揣——那是秀芹逃出鄭家坳前塞給他的針線包。
河灣村的渡口空無一人。堂叔蹲在歪脖子柳樹下,從竹箱底層取出面水銀斑駁的鏡子。這是他在縣里廢品站換的,鏡框上"先進生產者"五個紅字已經褪色。借著鏡面反光,他看見身后蘆葦叢里閃過半張青白的面孔。
"剃頭么?"堂叔突然轉身。蘆葦叢里鉆出個十來歲的男孩,赤腳上沾著腥臭的河泥,后頸處有道蜈蚣似的紅疤。
男孩帶堂叔進了村。泥墻上的標語還殘留著"農業學大寨"的痕跡,卻被新刷的"嚴禁下河"蓋住半邊。經過井臺時,幾個洗衣婦人突然停止說笑,槌衣棒砸在石板上,一聲比一聲重。
"就在這兒。"男孩指向村東頭的老槐樹。樹下擺著張瘸腿太師椅,椅背上纏著褪色的紅布條。堂叔剛支起剃頭挑子,就聽見銅鈴鐺在竹箱里輕輕震顫——那鈴鐺明明留在秀芹那里,這聲響怕是自己記錯了。
第一個主顧是村里的會計。他裹著件四個口袋的干部服,后頸處也有道紅痕。"剃短就成,"會計摸著油光水滑的中分頭,"后頭那撮毛不能動。"堂叔的剃刀在皮帶上反復打磨時,注意到會計手腕上有三道抓痕,新鮮得滲著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