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的陽光透過百葉窗灑在潔白的床單上，形成斑駁的光影。

林曉雯的手指顫抖著從枕頭下摸出一張折得工整的紙條，她的眼神里閃爍著某種復雜的情緒——既有解脫，又有不舍，還有一絲難以名狀的愧疚。

"志強......"她的聲音輕得像羽毛，"這個......你拿著。"

王志強接過紙條，感受到妻子手心的冰涼，心中涌起一陣酸楚。

十五年了，從她第一次被診斷出癌癥到現在，他們攜手走過了多少個這樣的日日夜夜。

他以為自己已經做好了告別的準備，卻不知道，這張小小的紙條，將徹底改寫他對這十五年的所有認知。

01

1998年春天，櫻花盛開的季節。

王志強記得那個下午的每一個細節——妻子林曉雯從醫院回來時臉色蒼白如紙，手中緊緊攥著那份診斷報告。

"乳腺癌，早期。"她坐在沙發上，聲音平靜得讓人心疼，"醫生說，如果配合治療，還有很大希望。"

王志強的世界在那一刻靜止了。

他看著眼前這個和自己相愛十年的女人，看著她眼中強裝的鎮定，心臟像被人用力攥緊。

"沒事的，沒事的。"他走過去，將妻子擁入懷中，"我們一起面對，什么都不怕。"

林曉雯在他懷里輕輕顫抖著，眼淚終于決堤而出。

"志強，我怕......"

"不怕，有我在。"王志強輕撫著她的頭發，聲音堅定得像誓言，"無論什么時候，我都會陪著你。"

那天晚上，他們坐在陽臺上看星星。

林曉雯靠在他的肩膀上，輕聲說："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撐不住了，你要答應我，好好活下去。"

"胡說什么呢。"王志強緊緊握住她的手，"我們會一起好好活下去的。"

春風輕拂過他們的臉龐，櫻花的花瓣在夜色中緩緩飄落。

那時的他們還不知道，這只是一場漫長戰役的開始。

第二天，王志強請了假陪妻子去醫院制定治療方案。

主治醫生是個五十多歲的中年女性，經驗豐富，說話直接。

"手術是必須的，然后是化療。"醫生看著檢查結果，"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這個過程會很辛苦。"

"我們不怕辛苦。"王志強握著妻子的手，"只要能治好病，什么都值得。"

醫生看了看他們，眼神里有些欣慰："有這樣的家人支持，對病人的康復很有幫助。"

手術定在一周后。

這一周，王志強請了長假，陪妻子做各種術前檢查，兩人像熱戀中的情侶一樣形影不離。

林曉雯有時會開玩笑說："你這樣陪著我，公司不會炒你魷魚吧？"

"炒就炒唄，大不了我換個工作。"王志強故作輕松地說，"再說，我媳婦比工作重要。"

其實他心里清楚，這份工作對他們來說有多重要。

他們剛剛貸款買了房子，每個月的房貸壓力不小，而接下來的治療費用更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但這些，他都沒有告訴林曉雯。

手術那天，王志強在手術室外等了整整六個小時。

他來回踱步，煙一根接一根地抽，直到護士出來提醒他這里禁煙，他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對不起，對不起。"他連忙掐滅煙頭，聲音有些嘶啞，"醫生，我妻子怎么樣？"

"手術很成功，腫瘤切除得很干凈。"主刀醫生摘下口罩，臉上帶著疲憊但安心的笑容，"接下來就是化療了，要有耐心。"

王志強感覺雙腿一軟，差點跌坐在地上。

那一刻，他才真正意識到自己有多害怕失去她。

02

化療的副作用比他們想象的更嚴重。

林曉雯原本烏黑亮麗的長發開始大把大把地脫落，每天早晨，枕頭上都會留下一片黑色的痕跡。

"志強，我是不是變得很丑？"她站在鏡子前，看著自己日漸稀疏的頭發，眼中滿含淚水。

"怎么會呢，你是我見過最美的女人。"王志強走到她身后，輕撫著她的臉頰，"頭發會長回來的，但你的美麗是永恒的。"

為了讓妻子開心，他特意買了幾頂漂亮的帽子和頭巾。

"你看，這樣是不是更有氣質？"他拿起一頂粉色的貝雷帽給她戴上，"我媳婦這么美，戴什么都好看。"

林曉雯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勉強笑了笑。

但王志強知道，她心里的苦只有她自己明白。

化療的日子是痛苦的。

每次治療后，林曉雯都會惡心嘔吐，食欲全無，整個人瘦得只剩皮包骨頭。

王志強辭去了原來的工作，找了一份時間更靈活的銷售工作，這樣可以更好地照顧妻子。

雖然收入少了很多，但他覺得值得。

"你這樣下去，我們的經濟壓力會很大的。"林曉雯有時會愧疚地說。

"錢沒了可以再賺，人沒了就什么都沒了。"王志強總是這樣回答她。

他開始學做各種營養湯，查閱大量關于癌癥患者飲食的資料。

廚房里總是飄著各種湯的香味——雞湯、魚湯、骨頭湯，他變著花樣地給妻子補充營養。

"你的手藝越來越好了。"林曉雯有時勉強喝下半碗湯，虛弱地說。

"那是，為了我媳婦，我可以學會任何技能。"王志強笑著說，心里卻在暗暗擔心她越來越差的胃口。

半年后，第一個療程結束了。

復查的結果讓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腫瘤標志物明顯下降，身體的各項指標都在好轉。

"恭喜你們，治療效果很好。"醫生看著檢查報告，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繼續保持，定期復查就可以了。"

那天晚上，他們久違地擁抱在一起哭了。

"我們挺過來了。"林曉雯在他懷里輕聲說。

"是的，我們挺過來了。"王志強緊緊抱著她，心中充滿了對未來的希望。

他們以為，最艱難的時光已經過去了。

接下來的兩年，林曉雯的身體狀況一直很穩定。

她重新長出了頭發，雖然比以前稀疏一些，但王志強依然覺得她很美。

他們重新開始規劃未來——王志強找了一份更穩定的工作，林曉雯也開始做一些輕松的兼職。

生活似乎又回到了正軌。

"我們要個孩子吧。"一個周末的早晨，林曉雯突然這樣說。

王志強愣了一下："醫生不是說你的身體還需要觀察嗎？"

"我咨詢過了，醫生說如果身體狀況穩定，是可以考慮的。"她的眼中閃爍著期待的光芒，"我想要一個屬于我們的孩子。"

王志強看著妻子眼中的渴望，心中百感交集。

他既想要一個孩子，又擔心懷孕會對妻子的身體造成負擔。

但最終，他還是點了點頭："好，我們試試看。"

那段時間，他們像所有準備要孩子的夫妻一樣，充滿了期待和忙碌。

林曉雯開始服用葉酸，調理身體，王志強也戒煙戒酒，兩人一起為即將到來的新生命做著準備。

然而，命運似乎總是喜歡在人們最幸福的時候給出致命一擊。

03

2001年秋天，就在他們滿懷希望地準備要孩子的時候，例行復查的結果給了他們當頭一棒。

"癌細胞有復發的跡象。"醫生的話如晴天霹靂，"雖然還很微小，但我們不能掉以輕心。"

林曉雯坐在診室里，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她的手緊緊抓著王志強的手，指甲幾乎要陷進他的肉里。

"醫生，這......這意味著什么？"王志強的聲音有些顫抖。

"需要立即開始新一輪的治療。"醫生看著他們，語氣中帶著同情，"這次的治療可能會更加激進一些。"

走出醫院的時候，秋風蕭瑟，滿樹的黃葉正在飄落。

林曉雯停下腳步，看著滿地的落葉，眼中滿含淚水。

"我們的孩子......"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王志強將她拉入懷中，感受著她身體的顫抖。

"會有的，一定會有的。"他在她耳邊輕聲說，"等你身體好了，我們再要孩子。"

"可是......可是我已經三十歲了。"林曉雯哽咽著說，"如果這次治療又要幾年，我還能要孩子嗎？"

王志強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他只能緊緊抱著她，讓她的眼淚打濕他的衣襟。

這一次的治療比第一次更加艱難。

醫生采用了更強的化療藥物，副作用也更加嚴重。

林曉雯不僅頭發又開始脫落，連眉毛和睫毛也掉光了，整個人看起來憔悴不堪。

"我現在像個怪物。"她對著鏡子這樣說自己。

"不，你是我心中的天使。"王志強幫她戴上精心挑選的帽子，"無論什么時候，你都是最美的。"

為了分散妻子的注意力，王志強開始學習各種新技能。

他學會了按摩，每天晚上都會給妻子按摩緩解疼痛；他學會了編織，親手給妻子織了好幾條圍巾；他甚至學會了畫畫，在病房的墻上畫滿了各種可愛的圖案。

"你真是個全才。"林曉雯有時會笑著說，"我上輩子一定是拯救了銀河系，才能遇到你這樣的老公。"

"說什么呢，是我的福氣才對。"王志強一邊給她按摩，一邊說，"能照顧你是我這輩子最幸福的事。"

但是，長期的治療和護理讓王志強也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他的工作時間變得不規律，業績也因此下滑，收入大不如前。

而治療費用卻像無底洞一樣，不斷地消耗著他們的積蓄。

房貸、生活費、醫療費......各種壓力讓他有時半夜驚醒，滿頭大汗。

但這些，他從來不在妻子面前表現出來。

在她面前，他永遠是那個樂觀堅強的丈夫。

"志強，你瘦了。"林曉雯有時會心疼地摸著他的臉，"你也要照顧好自己啊。"

"我沒事，你看我多壯。"王志強總是故作輕松地說，然后做個健美的姿勢逗她笑。

這一次的治療持續了將近兩年。

2003年春天，醫生終于宣布治療成功，林曉雯的身體再次康復了。

"這次的效果更好，復發的可能性大大降低了。"醫生看著檢查報告，滿意地點點頭。

他們再次相擁而泣，為這來之不易的健康慶祝。

但這時的林曉雯已經三十二歲了，醫生建議她最好不要懷孕，以免對身體造成負擔。

"沒關系的，我們兩個人也很好。"王志強看著妻子眼中的失落，溫柔地說，"說不定以后還有機會呢。"

林曉雯點點頭，但王志強知道，她心中的遺憾永遠無法填補。

然而，他們都沒有想到，這只是一個更長戰役的序幕。

接下來的十幾年里，癌癥會像魔咒一樣反復糾纏著他們，而他們能做的，就是一次次地勇敢面對。

04

2005年，又是一個讓人絕望的秋天。

第三次復發來得比預料中更早，而且這次轉移到了肺部。

"情況比較復雜。"新的主治醫生是個年輕的男醫生，說話很謹慎，"肺轉移的治療會更加困難。"

林曉雯坐在病床上，手中拿著剛剛拍的CT片，上面的陰影像烏云一樣籠罩著她的心。

"醫生，我還能活多久？"她突然問道，聲音平靜得讓人心疼。

"曉雯！"王志強立刻打斷她，"不要說這種話。"

"我想知道實情。"林曉雯看著醫生，眼神堅定，"我有權利知道自己的病情。"

醫生沉默了一會兒，最后說："如果配合治療，控制得好的話，還有很多年的時間。"

"多少年？"林曉雯追問。

"這個......很難說，每個人的情況都不一樣。"

走出醫院，王志強的心情沉重得像鉛塊。

第三次了，第三次復發了。

他開始懷疑，這場戰斗什么時候才能真正結束。

"志強，我們談談吧。"當天晚上，林曉雯坐在床邊，神情嚴肅。

"談什么？"王志強裝作不知道她要說什么。

"我想......我想放棄治療。"她的話如重錘敲在王志強心上。

"不可以！"王志強激動地站起來，"絕對不可以！"

"你聽我說完。"林曉雯拉住他的手，"這七年來，我們花了多少錢？你為了照顧我，放棄了多少機會？我不想再拖累你了。"

"什么拖累不拖累的，我們是夫妻！"王志強的眼中含著淚水，"當初在教堂里，我們發過誓的——無論疾病還是健康，我都會陪著你！"

"可是我累了，志強。"林曉雯的聲音很輕，但每個字都敲在王志強心上，"我真的累了。"

那一夜，他們擁抱著哭了很久。

最終，在王志強的堅持下，林曉雯同意繼續治療。

這一次的治療更加復雜，除了化療，還要進行放療。

林曉雯的身體變得更加虛弱，連走路都需要王志強攙扶。

為了更好地照顧妻子，王志強徹底辭去了工作，專心在家護理。

他們的生活來源只能靠以前的積蓄和親朋好友的幫助。

"志強，要不你去找份工作吧。"林曉雯有時會愧疚地說，"我一個人可以的。"

"別胡說，你現在這個樣子怎么能一個人？"王志強一邊給她準備藥物，一邊說，"錢的事你不用擔心，我會想辦法的。"

其實他的心里比誰都清楚，他們的積蓄已經所剩無幾了。

為了節省開支，他開始學著自己做所有的事情——買菜、做飯、打掃衛生、護理妻子。

他從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男人，變成了比專業護工還要細心的照護者。

"你的手藝越來越好了。"林曉雯嘗著他做的粥，虛弱地笑了笑。

"那當然，為了我媳婦，我什么都能學會。"王志強故作輕松地說。

但在深夜里，當妻子睡著后，他經常一個人坐在陽臺上抽煙，看著窗外的萬家燈火，心中滿是焦慮和不安。

房貸已經斷供了三個月，銀行催款的電話每天都會響起。

醫療費用像雪球一樣越滾越大，親戚朋友能借的都借了。

有時候他會想，如果妻子真的......

但每當這種念頭冒出來，他就會狠狠地給自己一巴掌。

"王志強，你是個混蛋！"他在心里罵自己，"她還在拼命活著，你怎么能有這種想法！"

2007年春天，奇跡再次發生了。

經過近兩年的治療，林曉雯的病情又一次得到了控制。

肺部的轉移灶明顯縮小，各項指標都在好轉。

"太好了，太好了！"王志強抱著檢查報告，在病房里轉圈圈，"我們又成功了！"

林曉雯看著丈夫興奮的樣子，心中五味雜陳。

她知道，這次的治療幾乎耗盡了他們的所有積蓄。

她也知道，王志強為了照顧她，放棄了太多太多。

但她不知道的是，王志強已經開始瞞著她做一些讓人心疼的事情。

05

為了籌集醫療費用，王志強開始悄悄變賣家里的東西。

先是他的手表，那是結婚時林曉雯送給他的禮物；然后是妻子的首飾，那些她曾經珍愛的項鏈、戒指、耳環；最后連電腦、電視這些大件物品也賣掉了。

"志強，我的那條金項鏈呢？"有一天，林曉雯翻箱倒柜地找東西。

"哦，送去保養了。"王志強避開她的目光，"過幾天就能拿回來。"

林曉雯看了看他，沒有再問。

其實她心里已經有了答案，但她選擇裝作不知道。

除了變賣家產，王志強還開始做一些零工貼補家用。

晚上妻子睡著后，他會出去送外賣、做代駕，有時一忙就是大半夜。

"你怎么總是這么累？"林曉雯有時會心疼地問。

"沒有啊，可能是最近睡得不好。"王志強總是這樣搪塞過去。

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爆發，就業形勢更加嚴峻。

王志強想要重新找一份正式工作，但他已經離開職場太久，技能跟不上時代，年齡也不占優勢。

連續面試了十幾家公司，都沒有音信。

"志強，要不我們搬到鄉下去吧。"一天晚上，林曉雯突然這樣提議，"那里生活成本低，空氣也好。"

"搬到鄉下？"王志強愣了一下，"那你的治療怎么辦？"

"我可以減少治療頻率，定期回城里檢查就行。"林曉雯看著他，"我知道現在的生活對你壓力很大。"

王志強看著妻子消瘦的臉龐，心中涌起一陣酸楚。

她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卻從來不說破。

"不用搬，我們在這里挺好的。"他握住妻子的手，"醫療條件這里最好，我不放心你離開這里。"

其實他心里清楚，如果真的搬到鄉下，一旦妻子病情惡化，后果不堪設想。

就在他們的生活陷入最低谷的時候，一個意外的消息傳來。

王志強收到了一家公司的錄取通知，雖然薪水不高，但總算是一份穩定的工作。

"太好了！"林曉雯比他還要興奮，"我就說你一定能找到工作的！"

"是啊，我們的好日子又要來了。"王志強笑著說，心中卻暗暗擔心如何平衡工作和照顧妻子。

新工作的強度不大，王志強可以在午休時間回家看看妻子，晚上也不用加班。

雖然收入微薄，但至少能維持基本的生活開支。

更重要的是，林曉雯的病情在這段時間里保持穩定，定期復查的結果都還不錯。

"看起來，我們真的要熬過去了。"一個周末的傍晚，他們手牽手在小區里散步，林曉雯靠在他肩膀上說。

"當然，我們一定能熬過去。"王志強親吻著她的額頭，"沒有什么能打敗我們。"

夕陽西下，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那一刻，他們都覺得，幸福其實很簡單——就是能夠這樣平靜地相伴到老。

但命運總是喜歡在人們最放松警惕的時候給出重擊。

2010年冬天，又一次例行檢查的結果讓所有的希望再次破滅。

這次不僅僅是復發，癌細胞還轉移到了肝臟和骨髓。

"醫生，這......這意味著什么？"王志強的聲音在顫抖。

醫生沉默了很久，最后說："我們會盡力的，但你們要做好心理準備。"

走出醫院，雪花正在紛紛揚揚地飄落。

王志強看著妻子瘦弱的身影，心中充滿了絕望。

第四次了，這已經是第四次了。

她還能承受得住嗎？他們還能堅持下去嗎？

"志強。"林曉雯停下腳步，回頭看著他，"如果這次......如果這次真的不行了，你答應我，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不會的，你不會有事的。"王志強走過去抱住她，"我們還要一起看孫子呢。"

"我們連孩子都沒有，哪來的孫子。"林曉雯在他懷里苦笑。

"那我們就收養一個，然后等著抱孫子。"王志強故作輕松地說。

雪花落在他們的頭發上、肩膀上，很快就融化了。

就像他們的幸福一樣，總是那么短暫。

06

第四次治療是所有治療中最艱難的一次。

癌細胞的多發轉移讓醫生們也束手無策，只能采用姑息性治療，盡量延長生命，減輕痛苦。

林曉雯的頭發又一次掉光了，這已經是第四次了。

她的身體瘦得只剩下皮包骨頭，走幾步路就會氣喘吁吁。

王志強辭去了剛找到的工作，再次專心照顧妻子。

"志強，我覺得我可能真的撐不下去了。"一天夜里，林曉雯虛弱地說。

"別胡說，你一定可以的。"王志強握著她的手，"我們已經挺過了這么多次，這次也一定可以。"

"十二年了，志強。"林曉雯看著天花板，"我們斗爭了十二年了，我真的累了。"

"我不累，我一點都不累。"王志強的眼中含著淚水，"只要你還在，我就不累。"

那段時間，王志強幾乎沒有離開過病房。

他在醫院里陪床，給妻子喂飯喂藥，幫她洗臉洗腳，陪她聊天解悶。

護士們都被他感動了，經常說他是她們見過最好的丈夫。

"王先生，您也要注意身體啊。"一個年輕的護士這樣勸他，"您看您都瘦成什么樣了。"

王志強照了照鏡子，才發現自己確實瘦了很多，頭發也有了不少白發。

十二年的照顧，讓他從一個三十多歲的壯年男子變成了看起來像五十多歲的中年人。

但他不后悔，一點都不后悔。

"志強，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一天下午，林曉雯靠在病床上，虛弱地問。

"當然記得。"王志強坐在床邊，握著她的手，"1988年春天，在圖書館里，你為了拿一本書踮著腳尖，我幫你拿下來了。"

"你還記得那本書的名字嗎？"

"《簡愛》。"王志強毫不猶豫地回答，"你說你最喜歡簡愛的那句話——我貧窮，卑微，不美麗，但當我們的靈魂走過墳墓來到上帝面前時，我們是平等的。"

"那時候我就想，這個男孩子真特別，居然記得這么文藝的話。"林曉雯笑了，雖然很虛弱，但眼中有光。

"那時候你就想追我？"王志強故作驚訝。

"才不是呢，是你一直纏著我好不好。"林曉雯輕輕打了他一下，"整天跑到圖書館，還說是為了看書。"

"我確實是為了看書啊，看你這本活書。"王志強笑著說。

他們就這樣聊著過往的點點滴滴，仿佛又回到了初戀時的甜蜜時光。

三個月后，奇跡再次出現了。

也許是王志強無微不至的照顧起了作用，也許是林曉雯內心深處還有對生活的眷戀，她的病情竟然又穩定了下來。

"太不可思議了。"醫生看著檢查報告，連連搖頭，"按理說，這種情況......"

"這說明我們的愛情戰勝了病魔。"王志強高興地說，"對不對，曉雯？"

林曉雯點點頭，但她的眼神中卻有一絲復雜的情緒，一閃而過。

出院那天，陽光明媚，春花爛漫。

他們手牽手走出醫院大門，就像十幾年前第一次戰勝病魔時一樣。

"志強，我想去一趟海邊。"林曉雯突然說。

"海邊？現在？"

"嗯，我想看看大海。"她的眼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渴望，"我們從來沒有一起看過大海。"

王志強看著妻子眼中的期待，點了點頭："好，我們去看海。"

他們坐了一整天的火車，來到了最近的海濱城市。

站在海邊，看著一望無際的大海，林曉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好美啊。"她說，眼中含著淚水。

王志強不知道，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看到這樣美麗的景色。

也不知道，在她心中，已經有了一個秘密的決定。

07

從海邊回來后，林曉雯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她開始主動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務，還學著給王志強做他愛吃的菜。

雖然她的身體還很虛弱，但精神狀態比以前好了很多。

"你最近怎么這么勤快？"王志強看著妻子忙碌的身影，有些心疼，"醫生說了要多休息。"

"我閑不住。"林曉雯笑著說，"而且，我想趁著身體好的時候，多為你做點事。"

王志強走過去抱住她："傻瓜，你為我做得已經夠多了。"

"哪有，這些年都是你在照顧我。"林曉雯靠在他懷里，"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那段時間，他們的生活異常平靜和溫馨。

林曉雯會在王志強上班的時候去公園散步，和鄰居聊天，有時還會買菜做飯等他回家。

"你今天去哪兒了？"王志強下班回家，看到桌上豐盛的晚餐。

"去了趟公園，還碰到了李嬸，她教我做了這道糖醋排骨。"林曉雯高興地說，"你嘗嘗怎么樣。"

王志強嘗了一口，豎起大拇指："比飯店做的還好吃！"

"真的嗎？那以后我天天給你做。"林曉雯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看著妻子開心的樣子，王志強心中充滿了溫暖。

也許，這就是他們想要的生活——平平淡淡，簡簡單單，但充滿了愛。

然而，平靜的日子總是短暫的。

2012年夏天，林曉雯在一次例行檢查中暈倒了。

送到醫院后，醫生告訴他們一個殘酷的消息——癌細胞已經轉移到了大腦。

"腦轉移？"王志強感覺天旋地轉，"這......這怎么可能？"

"很抱歉，這種情況雖然罕見，但確實會發生。"醫生的表情很嚴肅，"我們需要立即開始放療。"

這一次，連林曉雯都沉默了。

腦轉移意味著什么，她比誰都清楚。

"醫生，我還能活多久？"她平靜地問。

"曉雯！"王志強想要阻止她問這種問題。

"讓我知道實情吧。"林曉雯握住丈夫的手，"我們已經斗爭了十四年了，該面對現實了。"

醫生沉默了很久，最后說："如果配合治療，可能還有一到兩年的時間。"

一到兩年......

王志強感覺整個世界都塌了。

十四年了，他們已經斗爭了十四年了，最終還是要面對這個結果嗎？

放療的副作用讓林曉雯更加虛弱了。

她開始出現頭痛、惡心、視力模糊等癥狀，有時甚至會短暫地失去記憶。

"志強，你是誰？"有一天，她看著王志強，眼中滿是困惑。

"我是志強，你的丈夫。"王志強強忍著眼淚，溫柔地說。

"哦，對，你是志強。"過了一會兒，她又想起來了，"對不起，我剛才忘記了。"

"沒關系，沒關系。"王志強抱住她，"就算你忘記了全世界，我也不會忘記你。"

但這樣的情況越來越頻繁。

有時候林曉雯會忘記今天是什么日子，有時候會忘記剛剛吃過飯，有時候甚至會忘記王志強是誰。

每一次的遺忘，都像刀子一樣割在王志強心上。

"志強，如果有一天我完全不記得你了，你還會愛我嗎？"一個清醒的夜晚，林曉雯問他。

"會的，永遠會。"王志強毫不猶豫地回答，"就算你不記得我，我也記得你，這就夠了。"

2013年春天，在一次短暫的清醒時刻，林曉雯做了一個決定——她要寫一封信，一封只有在她離開這個世界后才能被王志強看到的信。

她趁著王志強出去買藥的時候，顫抖著手寫下了一些話。

那些話，是她十五年來一直想說卻從未說出口的秘密。

寫完后，她小心地將信紙折好，藏在了枕頭下面。

她知道，這個秘密也許會傷害到王志強，但她更知道，有些話如果不說出來，她會帶著遺憾離開這個世界。

08

2013年秋天，林曉雯的病情急劇惡化。

她開始長時間昏迷，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說話也變得斷斷續續。

醫生建議她住院，但她堅持要回家。

"我想在家里......"她虛弱地說，"我想在我們的家里......"

王志強明白她的意思。

他把家里改造成了一個簡易的病房，買來了氧氣機、監護儀等設備，請了專業的護工，決心讓妻子在最后的日子里過得舒適一些。

"志強......"一天傍晚，林曉雯突然清醒了，"你過來......"

王志強趕緊走到床邊，握住她的手。

"我想......我想看看夕陽......"她的聲音輕得像羽毛。

王志強小心地將她抱起來，讓她靠在自己懷里，面向西邊的窗戶。

夕陽西下，把整個房間都染成了金黃色。

"好美......"林曉雯輕聲說，"和我們第一次約會時看到的夕陽一樣美......"

"是啊，一樣美。"王志強的眼淚滴在她的頭發上。

"志強......"她的聲音越來越輕，"如果有來生......我還想做你的妻子......"

"會的，一定會的。"王志強哽咽著說，"我們來生還要在一起。"

那天晚上，林曉雯睡得很安詳。

王志強坐在床邊守著她，看著她瘦削的臉龐，心中滿是不舍。

十五年了，他們一起走過了十五年的抗癌路程。

從年輕的夫妻到中年的伴侶，從滿懷希望到漸漸絕望，再到最后的平靜接受。

他們經歷了太多太多。

第二天早晨，林曉雯又陷入了昏迷。

醫生說，她可能隨時都會離開。

王志強請了假，寸步不離地守在床邊。

他和她說話，給她讀書，放她喜歡聽的音樂，雖然她已經聽不見了。

"曉雯，你記得嗎？我們第一次接吻是在梧桐樹下......"

"那時候你還害羞，臉紅得像蘋果......"

"我們結婚時，你說要和我白頭偕老......"

"現在我的頭發白了，可你卻要離開我了......"

他就這樣一直說著，說著他們的過去，說著他的愛，說著他的不舍。

第三天傍晚，林曉雯奇跡般地又清醒了。

她睜開眼睛，看到王志強紅腫的雙眼，虛弱地笑了笑。

"志強......"她的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我在這里，我在這里。"王志強握住她的手，"我哪里也不去。"

林曉雯用盡全身的力氣，從枕頭下摸出了那張折得工整的紙條。

"這個......給你......"她顫抖著將紙條遞給他，"等我......走了以后......再看......"

王志強接過紙條，感受到她手心的冰涼。

"這是什么？"他問。

"一些......想對你說的話......"林曉雯的眼中含著淚水，"對不起......志強......對不起......"

"你為什么要道歉？"王志強不解地問，"你沒有對不起我的地方。"

但林曉雯已經沒有力氣回答了。

她只是看著他，眼中滿含著愛意和愧疚，還有一絲解脫。

那天夜里，就在王志強打盹的時候，林曉雯安靜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她走得很安詳，臉上還帶著淡淡的笑容，就像睡著了一樣。

王志強醒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

他看到妻子沒有了呼吸，心中涌起巨大的空虛和痛苦。

十五年的陪伴，就這樣結束了。

他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然后想起了她昨晚遞給他的那張紙條。

他顫抖著打開紙條，看到上面娟秀的字跡。

隨著閱讀的深入，他的臉色變得越來越蒼白，最后整個人都愣住了。

紙條上寫著的，是一個他從未想過的真相。

一個足以顛覆他對這十五年所有認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