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 讓我看看你的證件。”
沙啞但異常堅定的聲音,像一把尖刀,劃破了臨津江畔清晨的薄霧。
被喚作“中尉”的男人身體猛地一僵,緩緩轉過身來,臉上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
而那個聲音的主人,志愿軍班長麻景昭,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手里掂著那本看似天衣無縫的紅色通行證,眼神卻像鷹隼一樣,鎖定了對方。
他黝黑的臉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但嘴角那一絲若有若無的、混合著嘲諷與了然的笑意,讓整個江岸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這場發生在無名戰線上的遭遇,無人知曉它將撬動整個戰役的走向。
對于麻景昭而言,這不過是又一次在刀尖上的行走,一次憑著直覺與經驗,對死神的公然挑釁。
01.
麻景昭的骨子里,仿佛天生就刻著山東土地的烙印——堅韌、執拗,還有那份黃河水沖刷出來的機敏。
1925年,他出生在山東一個窮得叮當響的農戶家里。
世代面朝黃土背朝天,生活的艱辛沒能壓垮他,反而將他的筋骨錘煉得如同青石,把他的頭腦磨礪得好似獵犬。
村里人都說,景昭這孩子,是個“機靈鬼”,半大的小子,干起活來比成年人還麻利,腦子轉得比閃電還快。
這份平靜的艱辛,在1937年戛然而止。
那一年,日寇的鐵蹄踏碎了村莊的寧靜。
麻景昭親眼看著熟悉的鄰里鄉親慘死在刺刀之下,看著自家的茅草屋轟然倒塌,化為一片焦土。
沖天的火光,映紅了他年僅12歲的雙眼,也點燃了他心中永不熄滅的仇恨。
家園沒了,親人沒了,他成了孤兒。
第二年,也就是1938年,剛滿13歲的麻景昭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他瞞著尚在逃難的遠房親戚,毅然加入了八路軍。
那時候的他,個頭還沒一支三八大蓋高,部隊看他可憐又機靈,便收留下來,讓他當了個跑腿送信的通訊員。
戰爭是最好的催熟劑。
在槍林彈雨中,麻景昭的機敏和膽識得到了淋漓盡致的發揮。
他不止一次在敵人眼皮子底下,像一只貍貓般悄無聲息地穿過封鎖線,將重要的情報送到指定地點。
他見過血,埋過戰友,也親手用繳獲的武器結果過敵人。
抗日戰爭的烽火,將一個懵懂的農家少年,淬煉成了一名令敵人聞風喪膽的偵察尖兵。
戰友們都愛叫他“小豹子”,因為他一旦行動起來,眼神就變得異常犀利,動作迅捷如風,總能在最關鍵的時刻,給予敵人致命一擊。
這只從山東農村走出的“小豹子”,為他日后在朝鮮戰場的傳奇,埋下了最堅實的伏筆。
02.
時間來到1950年,朝鮮的戰火燒到了鴨綠江邊。
此時的麻景昭,已經是中國人民志愿軍第65軍194師582團偵察排3班的班長。
他帶的兵,個個都是從血火里滾出來的硬漢。
但抗美援朝的戰場,遠比他們想象的更為殘酷和復雜。
敵人不再是裝備落后的日寇,而是以美軍為首的“聯合國軍”,飛機大炮、坦克機槍,武裝到了牙齒。
陌生的地形,極度的嚴寒,以及無處不在的空中威脅,讓偵察任務變得危險重重。
部隊駐扎在臨津江附近,時值隆冬,朝鮮的冬天像個兇惡的后娘,凜冽的寒風刮在臉上,像刀子在割。
麻景昭和他的隊員們,每天的任務就是在這種鬼天氣里,頂著風雪,像幽靈一樣滲透到敵人的防線后方,摸清他們的火力部署、兵力調動和地形特征。
日子單調得只剩下兩種顏色:白色的雪,和隨時可能因流血而染成的紅色。
每一天,都是與死亡擦肩而過。
緊張感像一張無形的大網,籠罩著每一個人。
作為班長,麻景昭心里清楚,偵察兵是部隊的“眼睛”和“耳朵”,更是整個戰役走向的關鍵。
一步走錯,滿盤皆輸。
他經常對那幫天不怕地不怕的隊員們說: “咱們偵察兵,腦子得比手里的槍快! 眼睛得比天上的鷹毒! 不然,就是把命往閻王爺手里送。”
話雖如此,連續的高強度任務,還是讓整個3班都顯得疲憊不堪。
神經時刻緊繃,時間久了,人是會麻木的。
麻景昭也在暗自思索,如何在這樣枯燥而危險的潛伏中,讓大家始終保持獵豹般的警惕,去應對那些尚未出現的、未知的危險。
他知道,真正的大仗,很快就要來了。
而大戰之前,必然是魔鬼的狂歡。
03.
1951年4月20日,第五次戰役打響的前夜。
黎明的霧氣像一層厚重的紗幔,籠罩著蜿蜒的臨津江。
麻景昭和他的3班,接到了戰前最后一次地形偵察任務——為大部隊尋找最佳的秘密渡江點。
隊員們借助晨霧的掩護,分成幾個小組,如水鬼般悄無聲息地在江邊巡查。
每一塊石頭,每一片洼地,都被他們用眼睛反復丈量。
突然,正在一處高地用望遠鏡觀察的麻景昭,動作停滯了。
他的瞳孔微微收縮,視線里,遠處江岸上游的薄霧中,出現了一個突兀的身影。
那人穿著朝鮮人民軍的軍官服,步伐匆匆,似乎在趕路。
雖然距離很遠,但麻景昭那雙“豹眼”還是一眼就捕捉到了對方肩章上的標志——杠上綴著兩顆星,是中尉。
一個念頭像閃電般劃過麻景昭的腦海:不對勁!
這里是兩軍對峙的最前沿,炮彈隨時都可能落下來。
人民軍的軍官,為何會脫離大部隊,一個人在這種敏感地帶獨自行動?
而且看他的方向,似乎正朝著我方陣地的縱深而去。
“有情況!”
麻景昭立刻對身邊的隊員打了個手勢,所有人瞬間隱蔽起來,槍口悄然對準了那個方向。
“跟上去! 看看他到底要干什么。”麻景昭壓低聲音下令。
小組像幾道融入環境的影子,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
或許是偵察兵天生的警覺,那個“中尉”似乎察覺到了什么,他的步伐明顯加快,開始偏離江岸,朝著一側的山坡上逃去。
“想跑?”麻景昭冷哼一聲。
他不再猶豫,對身邊的神槍手歪了歪頭。
“砰!”
一聲清脆的槍響,子彈精準地打在“中尉”腳前半米遠的地上,激起一小撮泥土。
那個身影猛地一顫,停下腳步,遲疑了片刻后,終于高高地舉起了雙手。
當麻景昭和隊員們沖上前,用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他時,他的臉上已經堆滿了“友軍”的笑容。
但麻景昭的直覺卻在瘋狂地叫囂:這個人,絕對不簡單。
他可能就是自己一直在等待的、那條藏在暗處的大魚。
故事的主線,在這一刻,正式拉開。
04.
“同志,自己人! 自己人!”
那個“中尉”看到圍上來的志愿軍戰士,立刻用一口還算流利的漢語高聲喊道,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驚慌和熱情。
“我是朝鮮人民軍第1軍團聯絡處的樸成俊中尉,奉命前來貴部聯絡情報事宜,這是我的通行證!”
說著,他從懷里掏出一本紅色的硬殼通行證,恭敬地遞了過來。
麻景昭接過證件,臉上不動聲色,內心卻已是波濤洶涌。
他示意隊員們保持警戒,自己則低下頭,仔細審視著這本證件。
證件制作得相當精良。
封皮的燙金字、內頁的格式、照片、番號、鋼印……一切看起來都無懈可擊。
任何一個普通的哨兵,看到這樣一本證件,恐怕都會立刻敬禮放行。
但麻景昭不是普通哨兵,他是“小豹子”。
他的手指,常年和泥土、槍油、冰雪打交道,觸感異常敏銳。
他一上手,就感覺這本證件的紙質,似乎比人民軍慣用的紙張,要略微粗糙那么一絲。
他又將證件湊近,在晨光下仔細端詳。
鋼印的顏色,紅得有些發飄,不夠沉穩,像是用劣質印泥蓋上去的。
最關鍵的是那張照片,照片上的“樸成俊”英氣勃勃,五官端正。
可眼前的這個人,雖然相貌大體一致,但他的耳朵輪廓,和照片上的人,有著極其細微的差別。
這是在無數次偽裝偵察和反偵察中,用生命換來的經驗。
麻景召心中已經有了七八分斷定,但他沒有點破。
他合上證件,若無其事地揣進懷里,抬起頭,用一種閑聊般的語氣,盯著對方的眼睛問道:
“樸中尉,你們第1軍團現在駐扎在哪? 你們軍團長是哪位將軍?”
對方對答如流,甚至連軍團長的名字和部隊番號都說得分毫不差,顯然是下過苦功背過資料的。
但麻景昭的眼睛,卻一直盯著他的手。
在回答問題時,這個“樸中尉”的手指,在不自覺地反復攥緊、松開,暴露了他內心的極度緊張。
“這家伙,在演戲!”麻景昭心里冷笑。
他決定將計就計,把這場戲演下去。
“原來是樸中尉,誤會了。”麻景昭臉上露出一絲歉意,“不過這一帶很危險,你一個人太不安全了。
這樣吧,你跟我們一起回駐地,我們向上級核實一下,也好派人護送你。”
他故意把“核實”兩個字說得很重,眼睛緊緊觀察著對方的反應。
05.
聽到“核實”二字,那“中尉”的臉色果然微不可查地變了一下。
他連忙擺手,急切地說道: “不必麻煩了,同志! 我的任務很緊急,必須馬上……”
“執行命令!”
麻景昭的臉色瞬間由溫和轉為冷峻,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兩名戰士立刻上前,用繩子將“樸中尉”結結實實地捆了起來。
“同志,你們這是干什么! 我是友軍! 你們這是破壞中朝友誼!”他開始大聲地掙扎和叫嚷。
“是不是友軍,回去了就知道。”麻景昭根本不理會他的抗議,下令道,“帶走!”
回到臨時指揮所,一場緊張的審問隨即展開。
起初,這家伙還嘴硬,一口咬定自己就是樸成俊。
麻景昭也不急,他讓翻譯把那本假證件上的每一個字都念給此人聽,然后冷不丁地問道: “你的證件上寫著,你是咸鏡北道人,那你給我說一句你們家鄉的方言聽聽?”
對方當場就卡了殼。
麻景昭趁熱打鐵,將之前觀察到的所有疑點——紙張、印泥、耳朵輪廓、緊張的小動作——逐一拋出,如同一把把重錘,不斷敲擊著對方的心理防線。
最終,在確鑿的證據和強大的心理攻勢下,這個間諜的防線徹底崩潰了。
他根本不是什么朝鮮人民軍中尉,而是一名隸屬于英國第29旅情報處的特務,真實身份是南朝鮮人,代號“魚鷹”。
他的任務,就是利用偽造的身份,刺探我軍第五次戰役的渡江時間和主攻方向,為敵軍的炮火封鎖提供精確坐標!
這個發現,讓在場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如果讓“魚鷹”得逞,即將渡江的志愿軍主力部隊,將會在江面上遭受毀滅性的打擊,后果不堪設想!
麻景昭心頭一震,立刻將特務押往團指揮部。
一場迫在眉睫的巨大危機,因為他的機警而被扼殺在搖籃之中。
然而,事情并沒有結束。
在押送的路上,或許是知道自己必死無疑,這個代號“魚鷹”的特務,眼神中突然閃過一絲詭異的笑意。
他用只有麻景昭、翻譯能聽懂的音量,低聲說了一句: “你們抓到我也沒用……計劃,已經開始了……”
麻景昭心中警鈴大作,他立刻下令對特務進行更徹底的搜身檢查,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
當他解開特務那雙厚重的軍靴,將手伸進鞋墊底下時,他的指尖觸碰到了一個極其微小的硬物。
當著特務的面,麻景昭緩緩地展開了油紙。
看清紙上內容的那一瞬間,身經百戰、見過無數大風大浪的麻景昭,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凈凈,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