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戈壁灘上的風從不停歇,它見證著太多秘密。
有些秘密像沙子一樣被時間掩埋,有些卻在某個意外的時刻被掀開。
當生活把人逼到絕境,道德的邊界會變得模糊。這是一個關于選擇的故事——當貧窮與責任相撞,當愛與罪惡糾纏,每個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承受著生活的重量。
在甘肅西北的荒涼土地上,一個家庭的秘密等待了五年,直到命運讓它以最殘酷也最溫柔的方式重現。
01
2018年秋天的夜晚總是來得特別早。韓志強開著他那輛藍色貨車在縣城的街道上轉了第三圈,車燈掃過每一個角落。副駕駛座上放著父親的外套,上面還殘留著老人特有的味道。
凌晨兩點,他在城郊的公路邊找到了韓建民。老人穿著睡衣,光著腳站在路中央,對著空氣說話。
“同學們,今天我們學習第十五課。”韓建民的聲音在夜風中飄蕩。
韓志強停下車,慢慢走過去。“爸,我來接你回家。”
韓建民轉過頭,眼神迷茫。“你是誰?不要打擾我上課。”
這是第五次了。韓志強蹲在路邊,點了根煙。煙霧在夜色中消散,就像他對生活的希望。
兩年前,韓建民被確診為阿爾茨海默癥。縣醫院的王醫生說得很直接:“這個病沒法治愈,只會越來越嚴重。”
起初只是忘記一些小事。鑰匙放哪了,昨天吃了什么。后來開始認不出人,把韓志強當成陌生人,把孫子韓小川叫成別人的名字。現在,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那個世界停留在三十年前,他還是縣中學最受歡迎的語文老師。
韓志強把父親扶上車。老人很瘦,瘦得像一把枯枝。回家的路上,韓建民一直在背誦古詩。“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家在縣城東邊的老居民區,三室一廳的房子住著四口人。劉素梅聽到開門聲就醒了,她披著外套出來,眼圈發黑。
“又跑出去了?”她的聲音很輕,怕吵醒正在準備中考的兒子。
韓志強點點頭。兩人合力把老人扶進房間。韓建民突然掙扎起來:“我要回家!這不是我家!”
“爸,這就是你家。”韓志強的聲音有些哽咽。
折騰到天亮,韓建民才安靜下來。韓志強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看著墻上的全家福。照片里的父親精神矍鑠,戴著眼鏡,一副書生模樣。那是五年前拍的,那時候父親還能認出所有人。
劉素梅煮了面條。兩人默默地吃著,誰都沒說話。
“工廠這個月又拖工資了。”劉素梅終于開口。
韓志強的筷子停在半空。“拖多久了?”
“三個月。”
韓志強低下頭繼續吃面。他跑長途貨運,一個月能掙六七千,但大部分都用來還房貸和父親的醫藥費。劉素梅在紡織廠上班,工資本來就不高,現在連這點錢都拿不到。
“小川的補習費...”劉素梅欲言又止。
“我來想辦法。”韓志強說。
韓小川這時從房間出來,背著書包準備上學。十五歲的少年個子已經很高,臉上還帶著稚氣。
“爸,媽,我走了。”
“吃點東西再走。”劉素梅起身要去廚房。
“不用了,學校有早餐。”韓小川說完就出門了。
其實學校的早餐要花錢,韓小川已經一個星期沒吃早飯了。他把省下的錢偷偷塞進母親的包里,希望能幫家里減輕一點負擔。
02
麻煩總是接踵而至。
下午,韓志強剛從貨運站回來,就看到鄰居王大媽站在門口,臉色很難看。她的孫子小虎額頭上貼著紗布。
“韓志強,你爸把我孫子打傷了!”王大媽的聲音很尖銳。
事情發生在上午。劉素梅去上班,韓建民一個人在家。小虎來串門,韓建民不知為什么突然發作,用拐杖打了孩子的頭。
“醫院檢查說是輕微腦震蕩,花了兩千多。”王大媽說,“加上營養費、誤工費,一共三萬。”
三萬。韓志強覺得這個數字像一座山壓在胸口。
“王大媽,能不能...”
“別跟我講價!”王大媽打斷他,“你爸天天在小區里亂跑,嚇壞了多少人。上次差點把李家的小孩推下樓梯。這次不給個說法,我就報警!”
韓志強知道她說的是實話。這段時間,鄰居們的抱怨越來越多。韓建民半夜敲門,在樓道里大小便,把別人晾的衣服扯下來。物業已經找過他好幾次。
晚上,韓志強給弟弟韓建國打電話。
“哥,我在外地出差。”電話那頭的聲音很急促。
“建國,爸的情況你知道。我現在...”
“哥,我真的很忙。公司這邊一堆事。”
“我就借三萬,過兩個月就還。”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哥,不是我不幫你。我剛在廣州買了房,手頭也緊。再說,爸這個病是無底洞,借了這次,下次呢?”
韓志強握著電話的手在發抖。“他也是你爸。”
“我知道。可是哥,咱們得現實一點。要不...送養老院?”
“養老院一個月最少五千,誰出?”
電話那頭又沉默了。“那我也沒辦法了。哥,我這邊真的有事,先掛了。”
嘟嘟的忙音傳來,韓志強把手機扔在桌上。
深夜,他一個人坐在貨車里抽煙。后視鏡里的自己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了十歲。頭發已經有了白絲,眼角的皺紋像溝壑。
他想起父親年輕時的樣子。那時候韓建民是全縣最好的語文老師,學生們都喜歡聽他的課。為了供兩個兒子讀書,父親省吃儉用,一件中山裝穿了十幾年。
“志強啊,你要好好讀書。”父親總是這么說,“知識改變命運。”
可是現在,命運像一個殘酷的玩笑。
03
第二天,韓志強拉了一車貨去蘭州。回程的時候,他搭了一個同行,老趙。
老趙五十多歲,在這一行干了二十年。兩人在服務區吃飯,老趙突然壓低聲音:“老韓,聽說你家老爺子...”
韓志強苦笑:“鬧得整個小區都知道了。”
老趙抽了口煙,猶豫了一下:“我跟你說個事,你別往外傳。”
“什么事?”
“西北那邊,有些地方...唉,怎么說呢。”老趙看了看四周,“有些人家養不起老人,就把他們'送走'。”
韓志強的手一抖:“送走?”
“就是送到戈壁灘上。”老趙的聲音更低了,“那邊有牧民,運氣好的話會被收留。運氣不好...”
他沒說完,但韓志強明白了。
“這太...”韓志強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這不對。”老趙嘆了口氣,“可是你想想,有些人家真的是沒辦法。老人癡呆了,兒女要養家,總不能都餓死吧?”
韓志強沉默了。他想起王大媽要的三萬塊,想起弟弟的推脫,想起妻子憔悴的臉,想起兒子偷偷省下的早餐錢。
“我就是隨口一說。”老趙拍拍他的肩膀,“別往心里去。”
回到家已經是深夜。韓建民又尿床了,整個房間都是味道。劉素梅正在給他換床單,老人像個孩子一樣哭鬧。
“我要回家!你們是壞人!”
韓志強上去幫忙。父親突然抓住他的手,眼神清明了一瞬間。
“志強?”
“爸,是我。”
“兒子,我是不是給你添麻煩了?”老人的聲音很輕。
這句話像一把刀插進韓志強的心里。他抱住父親,眼淚止不住地流。
“沒有,爸。你沒有給我添麻煩。”
韓建民又糊涂了,推開他:“你是誰?離我遠點!”
那一夜,韓志強沒有睡。他坐在陽臺上,看著遠處的燈火。老趙的話在耳邊回響。
不,他不能那么做。那是他父親,養育他長大的父親。
可是第二天,劉素梅暈倒在工廠里。
04
醫院的走廊里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韓志強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手里攥著診斷書。
“過度疲勞導致的暈厥。”醫生說,“必須休息,不然會出大問題。”
劉素梅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她看著韓志強:“小川的學費怎么辦?”
“我來想辦法。”
“你已經夠累了。”劉素梅的眼淚流下來,“志強,我們是不是撐不下去了?”
韓志強握住她的手:“別這么說。會好起來的。”
其實他自己都不信這句話。
韓小川請假來醫院。看到母親的樣子,這個平時堅強的少年紅了眼圈。
“媽,你好好休息。家里的事我來做。”
“傻孩子,你要好好學習。”劉素梅摸著兒子的頭。
回家的路上,韓小川對父親說:“爸,我不想讀書了。我去打工,幫家里...”
“閉嘴!”韓志強第一次對兒子發火,“你給我好好讀書!考不上大學,我打斷你的腿!”
韓小川低下頭,不再說話。
晚上,韓建民又開始鬧。他把家里的東西砸了個遍,嘴里喊著莫名其妙的話。韓志強和韓小川費了好大勁才把他制住。
“爺爺,是我,小川。”韓小川試圖喚醒老人的記憶。
韓建民看著他,眼神迷茫:“小川?誰是小川?”
那一刻,韓小川的心碎了。從小到大,爺爺最疼他。教他寫字,給他講故事,送他上學。現在,爺爺連他都不認識了。
深夜,韓志強站在父親的床邊。老人終于安靜下來,像個嬰兒一樣蜷縮著。
他想起老趙的話。西北的戈壁灘,'送走'。
不,他做不到。
可是王大媽又來了,這次帶著居委會的人。
“韓志強,這事必須解決。要么賠錢,要么把你爸送走。”
“我會賠錢的,再給我點時間。”
“一個星期。”王大媽說,“一個星期后拿不出錢,我就報警。”
05
韓志強開始變賣家里的東西。電視機、冰箱、妻子的首飾,能賣的都賣了。可是湊來湊去,還差一萬多。
他去找了幾個朋友借錢,得到的都是婉拒。這年頭,誰家都不容易。
絕望像潮水一樣涌來。某天深夜,他又想起老趙的話。
“不行。”他對自己說,“那是畜生才干的事。”
可是第二天,韓建民又闖禍了。他跑到樓頂,差點跳下去。幸虧被人及時發現。
物業經理找到韓志強:“這樣下去不行。要是真出了人命,誰負責?”
“我會看好他的。”
“你能二十四小時看著?”物業經理搖頭,“要么送醫院,要么送養老院。總之不能再這樣了。”
韓志強查了精神病院的價格,最便宜的也要八千一個月。養老院稍微便宜點,但也要五千以上。而且很多養老院聽說是癡呆癥,直接拒收。
“這種病人太難照顧。”一家養老院的負責人直言不諱,“除非你出雙倍價錢。”
雙倍。韓志強苦笑。他一個月的收入都不夠。
那天晚上,他把這個可怕的想法告訴了劉素梅。
“不行!”劉素梅的反應很激烈,“那是你爸!”
“我知道。”韓志強的聲音很低,“可是素梅,你看看咱們家現在什么樣。你病倒了,小川的成績在下降,我...”
“那也不能做這種事!”劉素梅哭了,“志強,咱們再苦再難,也不能沒了良心。”
韓志強抱住妻子:“我就是說說。我怎么可能真的...”
可是他心里知道,這個念頭一旦產生,就像毒藥一樣腐蝕著他。
一個星期很快過去。王大媽帶著律師上門。
“錢呢?”
韓志強拿出兩萬:“先給你這些,剩下的...”
“不行!”王大媽很堅決,“說好三萬就是三萬。”
律師拿出一份文件:“這是起訴書。如果今天拿不出錢,我們就走法律程序。”
就在這時,韓建民突然沖出來,手里拿著菜刀。
“壞人!都是壞人!”
場面一下子混亂起來。韓志強撲上去奪刀,韓建民掙扎著,刀子劃傷了韓志強的手臂。
血流了出來。王大媽嚇得尖叫。
“報警!快報警!”律師喊道。
“別!”韓志強捂著傷口,“求你們了,別報警。”
最后,韓志強簽了一張欠條,答應一個月內還清剩下的一萬。王大媽這才罷休。
06
傷口縫了八針。韓志強的右臂暫時不能用力,這意味著他至少半個月不能開車拉貨。
沒有收入,還要還債。韓志強第一次感到真正的絕望。
“爸,對不起你。”他在心里說。
三天后,他告訴劉素梅,要帶父親去西安看專家。
“真的?”劉素梅有些懷疑。
“老趙介紹的,說那邊有個老中醫,專治這種病。”韓志強不敢看妻子的眼睛。
“要多少錢?”
“不貴。就是路程遠,可能要一個星期。”
劉素梅想了想:“那你路上小心。爸要是能好起來...”
她沒說完,但眼里有了希望。
臨行前,韓小川來送他們。
“爸,爺爺的病真的能治好嗎?”
韓志強摸摸兒子的頭:“會好的。你在家聽媽媽的話,好好學習。”
“爺爺,你要快點好起來。”韓小川對著韓建民說。
老人看著他,突然笑了:“乖孫,爺爺喜歡你。”
這是這么多天來,韓建民第一次認出韓小川。
韓志強的心像被刀割一樣。他快速轉身:“走了。”
2018年10月的一個清晨,韓志強開著貨車離開了縣城。韓建民坐在副駕駛座上,以為真的是去看病。
“咱們去哪?”老人問。
“去西安,看醫生。”
“哦。”韓建民點點頭,又問,“小川呢?我孫子呢?”
“小川在上學。等你病好了就能見到他。”
車子一路向西。出了縣城,上了省道,然后轉向更偏僻的公路。韓建民時而清醒,時而糊涂。清醒的時候,他會哼唱那首《送別》。
“長亭外,古道邊...”
韓志強的手握緊方向盤。每聽一次,心就痛一次。
中午,他們在一個小鎮停下來吃飯。韓建民像個孩子一樣,把面條弄得到處都是。
“慢點吃,不急。”韓志強給他擦嘴。
“這面條真好吃。”老人笑了,“比你媽做的還好吃。”
韓志強的母親已經去世二十年了。
下午,車子開進了戈壁灘。一望無際的荒涼,只有風聲和車輪的聲音。
“這是哪?”韓建民有些不安。
“快到了。”韓志強說。
其實他也不知道要去哪。只是一直往西,往沒有人的地方開。
07
太陽開始西沉。韓志強終于找到了一個“合適”的地方。
那是一片相對平坦的戈壁,遠處有幾間廢棄的土房。最重要的是,不遠處有一口井,雖然不知道還有沒有水。
他把車停下來。
“到了?”韓建民問。
“到了。”韓志強的聲音在顫抖。
他扶著父親下車。老人的腿有些不穩,差點摔倒。
“醫院在哪?”韓建民四處張望。
“爸,你先在這等等。我去...我去拿東西。”
韓志強從車上搬下一個大包。里面有一周的干糧、幾瓶水、一件軍大衣、一些藥。他把這些東西放在土房里。
“志強?”韓建民突然叫他。
韓志強回過頭。夕陽下,父親的身影顯得那么瘦小。
“爸。”
“你要走?”老人的聲音里有恐懼,“不要丟下我...”
那一刻,韓志強幾乎要放棄了。他想沖過去抱住父親,告訴他一切都是假的,他們這就回家。
但他沒有。他跪在地上,對著父親磕了三個頭。
“爸,對不起。”
然后他站起來,快步走向貨車。
“志強!志強!”韓建民蹣跚著追過來,“不要走!帶我回家!”
韓志強發動車子。后視鏡里,父親跌倒了,又爬起來,繼續追。
他踩下油門。車子揚起漫天塵土,父親的身影越來越小,最后消失在茫茫戈壁中。
韓志強一路哭著開車。淚水模糊了視線,他不得不停下來。
“爸,對不起。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