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瘋了！這東西有靈性，不能動！”
妻子夏芳的聲音帶著哭腔，尖利地劃破了院子里的寂靜。

男人置若罔聞。

他叫李偉，此刻他的眼里只有那只剛從井底挖出來的東西。

那東西通體金黃，表皮的疙瘩在陽光下竟泛著一層溫潤的寶光。

最詭異的是，它只有三條腿。

李偉的呼吸變得粗重，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一種即將噴薄而出的狂喜。

他知道這是什么，這是傳說中能招財進寶的三腿金蟾。

他沒看到，那金蟾琥珀般的眼睛里，正倒映著他貪婪扭曲的臉。

01

半個月前，李偉決定在自家后院打一口井。

村里早就通了自來水，但李偉覺得不方便。

他老婆夏芳種了一片菜園，一到旱天，澆水就成了大問題，每個月水費都交得他肉疼。

“花幾千塊錢打口井，以后用水不花錢，多好。”李偉把煙頭往地上一扔，用腳碾滅。

夏芳有些猶豫：“院子就這么大，打了井，孩子跑跳都不方便。”

“頭發長見識短！”李偉眼睛一瞪，“井口加個蓋子不就行了？等菜園的菜吃不完拿去鎮上賣，那都是錢！”

一提到錢，夏芳就不說話了。

她知道，錢是李偉的命根子。

李偉是個聰明人，但運氣總差了點。

年輕時跟著別人去南方倒騰服裝，賠了個底朝天；后來又學人開飯館，兩年不到，就把父母留下的老本全折了進去。

人到中年，一事無成，只能窩在這小村子里，靠打零工和夏芳的菜園勉強度日。

他心里憋著一股火，總想著一夜暴富。

打井的師傅是鄰村的王老三，帶著兩個年輕徒弟，機器一響，整個院子都跟著嗡嗡震動。

李偉殷勤地遞煙、倒水，心里盤算著這口井能多快回本。

“李哥，你家這地邪門啊，石頭也太硬了。”王老三擦著汗說。

鉆頭往下打了七八米，突然“咯噔”一聲，機器猛地一顫，停了。

王老三師徒三人廢了九牛二虎之力，鉆頭都搞壞了兩個，最后也沒能再進分毫。

“下面肯定有塊大青石，打不動了。”王老三直搖頭，表示無能為力。

李偉不信邪，給了錢送走王老三，自己扛著鋤頭和鐵鍬就下了井坑。

他就不信，憑他這股力氣，還收拾不了一塊破石頭。

井坑里又悶又熱，泥土的氣味熏得他頭暈。

他揮著鐵鍬往下挖，挖了大概半米深，鐵鍬“當”的一聲，像是碰到了金屬。

李偉心中一喜，以為挖到了什么寶貝。

他小心翼翼地扒開四周的泥土，一個巴掌大的鐵盒子露了出來。

盒子銹跡斑斑，上面刻著些看不懂的符號。

李偉的心“怦怦”直跳，他把盒子抱上來，用錘子和鑿子撬了半天，才把鎖撬開。

“咔噠”一聲，盒蓋彈開。

里面沒有金銀財寶，只有一層厚厚的、已經板結的黑色泥膏。

而在泥膏中間，靜靜地趴著一個金黃色的生物。

這就是故事開頭的那一幕。

那只三條腿的金蟾，被供在黑泥之上，仿佛沉睡了千年。

它的皮膚細膩得不像活物，更像一塊上等的黃玉。

“快……快把它扔了！”夏芳的聲音發抖，臉色慘白，“這東西太邪性了，肯定是什么鎮物，我們動不得！”

李偉卻像著了魔一樣，伸手就要去碰。

“別動！”夏芳沖過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你懂個屁！”李偉猛地甩開她，眼睛里全是血絲，“這是寶貝！是能讓我們發大財的寶貝！”

他小心翼翼地把金蟾從盒子里捧了出來。

那東西入手溫潤，沉甸甸的，一點也不像蟾蜍該有的體溫。

它琥珀色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李偉，似乎有某種活過來的錯覺。

李偉把它放在桌上，圍著它轉了一圈又一圈，嘴里不停地念叨著：“發財了，這下真的發財了……”

02

李偉決定把金蟾做成標本。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把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但他很快就為自己的想法找到了完美的理由：活物不好保存，萬一死了、腐爛了，那才叫暴殄天物。

做成標本，才能永久保值。

“你要殺了它？”夏芳聽到他的計劃，幾乎要暈過去。

“什么殺不殺的，說得那么難聽。”李偉不耐煩地擺擺手，“這是為了讓它的價值最大化。你一個婦道人家，別管了。”

他把家里五歲的兒子送到丈母娘家，說是有要緊事要處理。

然后，他把自己關進了院子角落的柴房里。

他在網上查了一整天的資料，又去鎮上的化工店買了福爾馬林和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化學藥劑。

柴房的門窗被他用舊報紙糊得嚴嚴實實。

他先是嘗試用藥劑對金蟾進行麻醉，但那東西毫無反應。

他一咬牙，決定用最直接的辦法。

他找來一根長針，對著金蟾的后腦扎了下去。

整個過程，金蟾沒有掙扎一下。

它只是靜靜地趴在那里，琥珀色的眼睛從始至終都圓睜著，清晰地倒映出李偉猙獰而專注的臉。

李偉的心里掠過一絲寒意，但很快就被對金錢的渴望壓了下去。

接下來的幾天，柴房里終日彌漫著一股刺鼻的化學品氣味。

夏芳幾次想進去看看，都被李偉粗暴地吼了出來。

她家的老黃狗，平時最喜歡跟在李偉屁股后面，這幾天卻總是遠遠地躲著柴房，喉嚨里發出不安的“嗚嗚”聲。

村里開始起了一些風言風語。

有人說，李偉在家里搞什么歪門邪道，大半夜都能聽見他院子里有奇怪的動靜。

“前天晚上我起夜，路過他家墻根，你猜我聽見啥了？”一個長舌婦在村口唾沫橫飛地比劃著，“就跟那蛤蟆叫似的，但聲音又粗又悶，一聲一聲的，聽得人心里發毛！”

這些話傳到夏芳耳朵里，她更加坐立不安。

終于，在一個星期后的傍晚，柴房的門開了。

李偉走了出來，整個人瘦了一圈，眼窩深陷，但精神卻異常亢奮。

他手里捧著一個玻璃罩子，里面，那只三腿金蟾被固定在一個黑色的底座上。

它看起來和活的時候一模一樣，甚至在燈光下，金色的皮膚顯得更加光彩奪目。

只是那雙眼睛，好像比之前更深邃了。

“成了！”李偉的聲音沙啞，像兩片砂紙在摩擦，“看看，這才是傳世的寶貝！”

夏芳看著那標本，只覺得一股涼氣從腳底板順著脊椎往上爬。

她不敢再看第二眼。

03

李偉開始通過各種渠道，聯系那些喜歡收藏奇珍異寶的富商。

他在一個收藏品論壇上匿名發了帖子，附上了幾張打了馬賽克的金蟾照片。

照片一出，立刻引起了轟動。

很快，一個自稱“老K”的人聯系了他。

老K說話很直接，問了幾個關于金蟾尺寸、品相的專業問題后，便直接要求視頻看貨。

李偉多了個心眼，只在視頻里讓對方看了幾眼，便關掉了。

“一百萬。”老K在電話里開出了價碼，“現金交易，你指定地點。”

李偉的心臟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

一百萬！他這輩子都沒見過這么多錢。

他強作鎮定地和對方約定了交易時間和地點——鄰市一家五星級酒店的套房里。

出發前，夏芳死死拉住他：“李偉，我求你了，我們把東西埋回去好不好？我這幾天眼皮一直跳，心里慌得厲害。錢我們慢慢掙，別碰這不干凈的東西……”

“滾開！”李偉一把推開她，雙眼通紅，“就你烏鴉嘴！我告訴你，等我拿回一百萬，你想買什么就買什么！別再跟我哭喪著臉！”

他把金蟾標本小心地裝在一個定制的密碼箱里，租了一輛車，連夜趕往鄰市。

交易過程出乎意料的順利。

老K是個看起來很儒雅的中年男人，戴著金絲眼鏡，身邊跟著兩個保鏢。

他仔細地用放大鏡和手電筒檢查了標本，臉上露出滿意的神色。

“好東西，真是好東西。”他嘖嘖稱奇，“這品相，這神韻，活靈活現。一百萬，值！”

錢貨兩清。

李偉拖著裝滿現金的行李箱走出酒店時，腿都是軟的。

陽光刺眼，他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反而覺得后背涼颼颼的，好像有人在暗中盯著他。

他猛地回頭，身后是川流不息的車輛和行人，并無異常。

回到家，他把一沓沓嶄新的鈔票全倒在床上，整個人撲了上去，在錢堆里打滾，瘋狂地大笑著。

夏芳站在門口，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眼神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接下來的日子，李偉徹底變了個人。

他先是去市里提了一輛三十多萬的黑色越野車，在村里那條狹窄的土路上來回開了好幾圈，引得全村人圍觀。

他又給夏芳買了好幾萬的金銀首飾和名牌衣服，但夏芳一次都沒穿戴過。

他們搬到了鎮上最好的小區，住進了一百五十平的大房子。

李偉不再去打零工，每天的生活就是喝酒、打牌。

牌桌上，他出手闊綽，輸贏都不當回事，人們都恭維地叫他“李老板”。

可錢似乎并沒有給他帶來真正的快樂。

他開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著。

就算勉強睡著了，也會被噩夢驚醒。

他總是夢到一片無盡的黑暗和潮濕，自己被厚重的泥土包裹著，無法呼吸，無法動彈。

耳邊，總有一個沉悶而沙啞的聲音在低語，聽不清在說什么，卻讓他感到發自靈魂的恐懼。

他變得易怒、多疑，常常因為一點小事就和夏芳大發雷霆。

“你是不是覺得我這錢來路不正？”他一把將飯碗摔在地上，菜湯濺得到處都是，“老子憑本事賺的錢，你憑什么給我擺臉色？”

夏芳默默地收拾著地上的狼藉，一言不發。

她的沉默，讓李偉更加煩躁。

04

真正的恐懼，是從那口井開始的。

搬到鎮上后，村里的老宅子就空了下來。

有一天，李偉開車回去取東西，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后院。

那口被遺棄的井，不知何時被人蓋上了一塊厚重的水泥板。

井邊長滿了雜草，顯得格外荒涼。

李偉盯著那口井，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寒意。

他仿佛又聞到了那天在井底聞到的，那種又濕又腥的泥土味。

從那天起，怪事接連發生。

家里的自來水開始變得不對勁。

擰開水龍頭，流出來的水總是帶著一股淡淡的土腥味，而且冰冷刺骨，哪怕是在炎熱的夏天。

李偉起初以為是小區的供水系統出了問題，但問遍了鄰居，都說沒這回事。

一天深夜，他被渴醒，去廚房喝水。

他剛接滿一杯水，正要喝，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見水杯里有個小小的黑影。

他定睛一看，胃里頓時翻江倒海。

那是一條極細的、黑色的像是小蟲一樣的東西，在水里扭動著。

他“哇”的一聲把水全吐在了水槽里，打開水龍頭，把水量開到最大。

更多的水流出來，他清楚地看到，水里夾雜著星星點點的黑色泥沙。

那泥沙，和他從鐵盒子里挖出來的黑泥膏，一模一樣。

他沖進衛生間，打開所有的水龍頭，淋浴、洗手池、馬桶……流出來的全都是帶著黑色泥沙的、散發著土腥味的冰冷液體。

“啊！”

李偉發出一聲驚恐的尖叫，夏芳和兒子被驚醒，跑了過來。

“怎么了？怎么了？”

當他們看到衛生間里的景象時，也全都嚇呆了。

李偉像是瘋了一樣，他沖出家門，開著車在深夜的街道上狂飆。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他只想逃離那個被污染的家。

最終，他在一家酒吧門口停下，走進去，一杯接一杯地灌著烈酒，試圖用酒精麻痹自己越來越清晰的恐懼。

第二天，他醉醺醺地回到家，發現夏芳已經帶著兒子回了娘家。

桌上留了一張紙條，夏芳的字跡歪歪扭扭，看得出寫字時手在發抖。

“李偉，收手吧。我們把錢還回去，把那個……東西要回來，放回它該待的地方。再這樣下去，我們家就毀了。”

李偉看著紙條，冷笑一聲，把它撕得粉碎。

“想讓我把錢吐出來？做夢！”

他紅著眼睛，像一頭被困的野獸。

他堅信這一切都只是巧合，是夏芳神經過敏，是他自己嚇自己。

他決定回村里老宅住一晚，他要證明給自己看，什么事都沒有。

那口井，就是一個普通的、廢棄的井而已。

夜色深沉，老宅里沒有一絲活人的氣息。

李偉沒有開燈，就著手機微弱的光，在堂屋的椅子上坐下，給自己點了一根煙。

煙霧繚繞中，他的思緒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平靜。

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了一聲輕響。

聲音很輕，是從后院傳來的。

嘎……吱……

像是重物在水泥地上拖動的聲音，緩慢而又滯澀。

李偉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屏住呼吸，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是風嗎？不可能，今晚一絲風都沒有。

是野貓？野貓不可能拖動那么厚重的水泥板。

嘎……吱……

聲音又響了一下，比剛才更清晰。

李偉的牙齒開始打戰，他猛地站起來，抄起墻角的一根扁擔，一步一步，僵硬地挪向后院。

后院的門虛掩著，他推開門。

借著從云層里漏出的一點微弱月光，他看到，那塊蓋在井口的水泥板，被挪開了一條縫。

一條漆黑的、深不見底的縫隙。

一股混雜著泥土和腐爛氣息的寒氣，正從那縫隙里絲絲縷縷地冒出來。

李偉的大腦一片空白。

05

那一夜，李偉終究是沒敢靠近那口井。

他像個懦夫一樣逃回了屋里，用桌子、柜子死死抵住后院的門，然后在無邊的恐懼中，睜著眼睛坐到了天亮。

第二天一早，他幾乎是連滾爬地逃離了老宅。

他給夏芳打電話，電話那頭，夏芳的聲音疲憊而又絕望：“你看到了？你終于信了？”

李偉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回來吧，我們一起去廟里拜拜，我們去把錢還給人家……”

“不！”李偉突然歇斯底里地吼道，“錢是我的！誰也別想拿走！”

他掛斷電話，將手機重重地摔在副駕駛座上。

他不能承認自己錯了，更不能放棄這得來不易的財富。

他告訴自己，那只是幻覺，是自己精神緊張導致的幻覺。

他開車去了市里最豪華的 wash浴中心，想用奢靡的享受來驅散內心的恐懼。

按摩、桑拿、美食……他揮霍著金錢，試圖找回那種掌控一切的感覺。

然而，無論感官的刺激多么強烈，那股發自骨髓的寒意，卻如影隨形。

當晚，他在洗浴中心開了個豪華包間住了下來。

他喝了很多酒，直到感覺天旋地轉，才沉沉睡去。

在混沌的睡夢中，他又一次聞到了那股熟悉的、讓他驚恐萬狀的氣味。

是潮濕的、新鮮的泥土味。

很濃，很重，仿佛有人把一整片墓地的泥土都搬到了他的枕邊。

他猛地驚醒。

眼前不是酒店包間里華麗的水晶吊燈，也不是柔軟舒適的天花板。

是一片深邃的、望不到盡頭的黑暗。

他動了動手指，觸碰到的是冰冷的、帶著濕氣的粗糙地面。

一股徹骨的寒意順著他的背脊，瞬間傳遍四肢百骸。

空氣里彌漫著濃郁的土腥味和一種……類似于苔蘚和腐殖質的、古老而停滯的氣息。

這里不是酒店。

李偉的心臟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住，停止了跳動。

他僵硬地轉動脖子，試圖看清周圍。

在他的頭頂上方，是一片不規則的圓形夜空，幾顆慘白的星星在無聲地閃爍。

那圓形的輪廓邊緣，是如此的熟悉。

是井口。

是他家后院那口井的井口。

他正躺在老宅的院子里，就在那口井的旁邊。

那塊沉重的、需要兩個壯漢才能抬動的水泥井蓋，此刻被遠遠地扔在一邊，地上劃出兩道深深的拖痕。

恐懼像冰冷的潮水，淹沒了他的理智。

他怎么會在這里？他明明在幾十公里外的市里，睡在豪華酒店的床上！

一陣夜風吹過，帶來了井底的寒氣。

李偉忍不住打了個冷戰，他下意識地朝井口挪了挪，想往里面看一眼。

就在他把頭探到井口邊緣，朝下望去的那一刻。

他聽到了一聲輕響。

噗通。

像是重物落入水中的聲音，但又有些粘稠和遲滯。

緊接著。

噗通。

又是一聲。

聲音在空曠的井壁間回蕩，一次比一次更近，一次比一次更清晰。

有什么東西……

正在從井底……

一下一下地……

往上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