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兒,這繩子……不對勁。”
清晨六點,霧氣尚未散盡的凌云山“一線天”崖底,年輕警員小李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警戒線外,晨練的游客被攔在遠處,竊竊私語。
而警戒線內,是兩具冰冷的尸體,一男一女,衣著鮮亮的登山服在此刻顯得無比刺眼。
他們身下,暗紅色的血跡在灰白的巖石上蜿蜒,像一幅詭異的畫。
經驗豐富的老刑警隊長張海平沒有立刻回答。
他蹲下身,目光如鷹,死死盯著那根纏繞在兩人手腕上的登山繩。
繩子沒有斷,只是在一個極其古怪的位置,被打上了一個看似專業卻又毫無用處的結。
晨光熹微,照在女死者那張已經失去血色的臉上,她的表情混雜著驚恐與不解,仿佛在生命最后一刻看到了什么無法置信的東西。
張海平站起身,環顧四周。
陡峭的懸崖,散落的裝備,以及……不遠處那個幾乎完好無損的藍色登山包。
一切都像一場意外,但那根繩結,卻像一根刺,扎進了他心里。
01.
女死者的身份很快就確認了。
她叫陳婧,48歲,本地人。
張海平和小李走進陳婧的家時,仿佛走進了一個與死亡和陰謀毫無關聯的溫暖世界。
房子不大,兩室一廳,收拾得一塵不染。
陽臺上的幾盆綠蘿長勢喜人,翠綠的葉子在晨光下閃閃發亮。
客廳的電視柜上,擺著一個相框,照片里一個年輕的男孩摟著陳婧的肩膀,笑得陽光燦爛。
“這是她兒子,在美國讀博,很有出息。”
開門的是社區網格員王姐,她眼圈紅紅的,顯然無法接受這個噩耗,“陳婧人特別好,真的。一個人把孩子拉扯大,吃了多少苦,現在孩子出息了,她剛準備享福,怎么就……”
王姐的聲音哽咽了。
她指了指廚房:“張隊長,你們看,她昨天肯定還包了餃子,冰箱里凍著呢。誰家要出遠門還干這個啊?”
小李拉開冰箱,里面整齊地碼放著幾排白白胖胖的餃子,旁邊還有一鍋燉好的銀耳湯。
這完全不像一個要和陌生網友去危險地帶通宵爬山的人該有的準備。
“她性格怎么樣?”張海平問道,目光掃過書架上一排排關于園藝和烹飪的書。
“那沒得說!”王姐立刻回答,“我們這棟樓,誰家沒受過她的照顧?樓上小夫妻吵架,她去勸和;李大爺家燈泡壞了,她搬梯子就去給換了。前段時間我家孩子感冒,我上班走不開,她知道了,二話不說幫我接送了兩天孩子,還給熬了粥。她總說,遠親不如近鄰,搭把手的事兒。”
王姐嘆了口氣,繼續說道:“她就是……太容易相信別人了。心善,沒防備。總覺得這世界上沒壞人。我們還勸過她,網上認識的人不靠譜,別陷進去。她說那小伙子就是個孩子,跟她兒子差不多大,人挺單純的,倆人聊得來,都喜歡看日出,約著去爬山,多大點事兒。”
張海平走到陽臺,看到一個小小的工具箱,里面的錘子、螺絲刀都擺放得整整齊齊。
旁邊還有一個小本子,上面用娟秀的字跡記錄著各種花草的澆水周期。
這是一個熱愛生活、內心充滿秩序和善意的女人。
她的世界,本該是陽臺上的綠蘿和冰箱里的餃子,而不是崖底冰冷的巖石。
02.
男死者的身份確認花了一些時間。
他身上沒有任何證件,手機也在墜落中摔得粉碎。
最終,技術部門通過對他身上那部幾乎全新的微單相機里的存儲卡進行數據恢復,找到了線索。
存儲卡里,除了大量的風景照,還有幾張自拍。
照片上的男孩,二十歲出頭的樣子,眉清目秀,眼神清澈,帶著一絲文藝青年的憂郁氣質。
他叫林風,21歲,一所三本院校的休學生。
張海平看著林風的資料,眉頭緊鎖。
戶籍在鄰省的一個小縣城,父母是普通工人,一年前以“需要尋找人生方向”為由辦理了休學,之后便孤身一人來到這座城市,靠打零工和家里接濟為生。
社會關系簡單得像一張白紙。
“查到他和陳婧的聯系方式了嗎?”張海平問。
“查到了,”技術組的小王回答,“他們是通過一個叫‘追光者’的徒步APP認識的,大概是三個月前。我們恢復了他們部分的聊天記錄。”
小王將整理好的聊天記錄文件投到大屏幕上。
記錄的開端,是林風主動向陳婧打招呼。
他夸贊陳婧發布的一張日出照片拍得很有意境。
陳婧很高興,謙虛地回復說自己只是隨便拍的。
一來二去,兩人便聊了起來。
林風說自己喜歡自由,喜歡攝影,夢想是拍遍全國的名山大川。
陳婧則像個長輩一樣,鼓勵他,同時又提醒他注意安全,說自己兒子也和他差不多大,一個人在國外,她總是不放心。
他們的聊天內容非常“干凈”。
從詩詞歌賦聊到人生哲學,從旅行見聞聊到各自的家庭。
林風會向陳婧抱怨打工的辛苦和對未來的迷茫,陳婧則耐心地開導他,給他講自己年輕時撫養孩子的不易,告訴他“人生沒有過不去的坎”。
“你看這里,”小王指著一段記錄,“林風說自己房租快到期了,錢不夠,情緒很低落。陳婧二話不說,給他轉了2000塊錢。”
轉賬記錄后,是林風一連串的感謝,他說:“婧姨,你對我真好,比我媽還好。等我將來有錢了,一定加倍還你。”
陳婧回復:“傻孩子,說這些就見外了。出門在外不容易,阿姨能幫就幫一把。”
看著這些對話,審訊室里一片沉默。
這不像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陰謀,更像是一個孤獨善良的中年女人,對一個迷茫年輕人的無私幫助和精神寄托。
她或許在林風身上,看到了自己遠在海外的兒子的影子。
03.
“去凌云山看日出,是林風提出來的。”小李指著屏幕上的最后幾段聊天記錄。
林風:“婧姨,我們聊了這么久,還沒見過面呢。我一直想去凌云山頂看日出,聽說那里是全市最美的地方。一個人去太孤單了,你愿意陪我嗎?”
陳婧:“凌云山?那地方挺險的,晚上爬安全嗎?”
林風:“沒事兒,我查過攻略了,有條成熟的登山步道,很多人都去夜爬的。而且我有專業的登山裝備。我們就當一次冒險,迎接新一天的第一縷陽光,多有意義!”
陳婧:“聽你這么一說,阿姨還真有點心動了。好多年沒這么瘋狂過了。”
林風:“那就這么說定了!我來準備所有東西,你只要人到就行了!就這周五晚上,怎么樣?”
陳婧:“好。”
一個簡單的“好”字,定下了一場死亡之約。
警方的調查顯示,林風確實做了“充分”的準備。
他在網上購買了專業的登山杖、頭燈、防滑登山鞋,以及那根將它們連在一起的登山繩。
他還特意租了一輛車,預約的取車時間是周五下午六點。
而陳婧這邊,似乎也為這次“冒險”感到興奮。
她告訴網格員王姐,自己周末要和一個“忘年交”小朋友去爬山鍛煉身體。
周五下午,她去超市買了很多零食和兩瓶功能飲料。
監控錄像顯示,她挑選零食的時候,臉上一直掛著輕松的微笑,就像一個要去春游的孩子。
一切看起來都順理成章。
一個孤獨的年輕人,一個善良的中年女人,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
他們對即將到來的日出充滿了期待,卻不知自己正一步步走向永恒的黑夜。
張海平看著桌上攤開的物證照片:陳婧買的薯片、巧克力棒,林風新買的登山杖,以及那根顏色鮮艷的登山繩。
每一樣東西都在講述著一個關于期待和美好的故事,但它們的結局,卻是冰冷的死亡。
“所有裝備的購買記錄、租車記錄都核實了嗎?”張海平問。
“都核實了,全部是林風用自己的身份信息和銀行卡支付的。錢的來源……一部分是他打工攢的,另一部分,就是陳婧之前轉給他的。”
這讓整個事件的性質變得更加模糊。
它指向一場意外,一場由林風主導,陳婧自愿參與的,最終失控的冒險。
04.
凌云山,“一線天”。
這里是整座山最險峻的地段之一,也是觀賞日出的最佳位置。
一條不足半米寬的石道,緊貼著千仞絕壁,另一側便是萬丈深淵。
法醫老劉的初步報告出來了。
“兩名死者從高處墜落,頭部和身體多處受到致命撞擊,是主要的死因。死亡時間大概在凌晨四點到五點之間,符合日出前的時間。女死者陳婧的手腕和腳踝有輕微的擦傷,應該是墜落過程中造成的。男死者林風的指甲縫里,有一些皮屑組織和纖維,需要進一步化驗。”
“現場有搏斗的痕跡嗎?”張海平問。
“很難說。”老劉搖了搖頭,“這里全是碎石和灌木,任何痕跡都可能被破壞。但是,有兩點很奇怪。”
他豎起一根手指:“第一,根據墜落點和尸體位置判斷,他們是從‘一線天’最窄的那個拐角掉下去的。那個地方雖然險,但視野開闊,正常人會格外小心。除非當時發生了什么突發狀況,比如腳滑,或者……被人推搡。”
他又豎起第二根手指:“第二,就是那根繩子。我研究了半天,那個繩結的打法很怪異。這在徒步中是非常危險的,一個人失去平衡,另一個人根本來不及反應,只會被立刻帶下去。”
小李倒吸一口涼氣:“您的意思是……這繩子非但沒有起到保護作用,反而成了‘催命符’?”
“可以這么理解。”老劉的表情很嚴肅,“要么,是林風這個所謂的‘專業人士’,其實是個一知半解的門外漢,犯了致命的錯誤。要么……”
老劉沒有說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要么,就是故意的。
張海平的目光再次投向崖底那個藍色的登山包。
它被甩在一個相對平緩的石坡上,距離尸體大約五米遠,沒有明顯的破損。
在如此慘烈的墜崖現場,這個背包的“幸運”顯得格格不入。
“把背包帶回來,”張海平對小李說,“里面所有的東西,仔仔細細地檢查一遍。”
05.
回到市局,已經是下午。
藍色的登山包被放在了鑒證科的金屬檢驗臺上,像一個沉默的藍色謎團。
包是林風的。
里面的東西很簡單:一個空的保溫杯,半包餅干,一個急救包,還有那臺摔壞了手機的微單相機。
一切都和兩個登山客的身份相符。
小李一件件將東西拿出來,登記,拍照。
張海平則站在一旁,默默地看著,總覺得哪里不對。
他拿起那個空的保溫杯,擰開蓋子聞了聞,一股淡淡的姜茶味。
他又拿起那個急救包,里面有創可貼、紗布、消毒酒精,很常規。
整個過程平淡無奇,調查似乎又回到了原點:一場由無知和魯莽導致的意外悲劇。
也許是林風想在陳婧面前炫耀自己所謂的“專業”,結果弄巧成拙。
“頭兒,包里……好像還有個夾層。”小李的聲音忽然響起,他摸索著背包的內襯,似乎感覺到了什么。
張海平立刻走上前。
背包的內襯底部,果然有一個用魔術貼固定的隱蔽夾層。
設計得非常巧妙,如果不刻意去翻找,根本不會發現。
小李撕開魔術貼,伸手進去摸索。
他的表情先是疑惑,然后慢慢變得僵硬。
他掏了半天,最終,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個被透明密封袋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東西。
那是一本護照。
張海平接過護照,翻開首頁。
當他看清護照照片和上面的名字時,整個人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