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住哨位,觀察敵情,有任何情況,立即報告!”
1952年的上甘嶺冬夜,連長李德勝對眼前的戰士下達了命令。
這句話,王福山刻進了腦子。但也正是這句話,因為戰況緊急而缺少了至關重要的一句補充,讓這個年輕的哨兵。
獨自一人,用一支步槍和兩顆手榴彈,在這片孤零零的山包上,堵著美軍精銳,打了一整夜。
01.
王福山,是他在部隊里的名字。他的本名,早就連同那個位于山東膠東半島、被地主和戰火吞噬的家一起,埋在了記憶深處。
1928年出生,自幼沒了父母,給地主放牛是他唯一的活路。
他吃過豬狗食,睡過牛棚,一雙小手里攥著的,除了牛鞭,就是一股不服輸的狠勁。
1945年,解放的炮聲傳來,17歲的他扔下牛鞭,加入了八路軍。沒人看得起這個瘦弱的“牛倌”,他便從最苦的擔架員干起。
槍聲聽得多了,他就趴在地上學,看別人怎么瞄準,怎么射擊。
他把省下來的窩頭換子彈,半夜偷偷跑到山里練。
憑著這股勁,他硬是從擔架隊被提到了步兵連。他的槍法,是用無數個日夜和珍貴的子彈喂出來的,又準又狠。
1950年,戰火燒到了鴨綠江邊。
王福山第一批報了名,加入了志愿軍。他沒多少大道理,只知道“保家衛國”四個字。
家,他已經沒有了,但國不能再沒了。
入朝后,他所在的連隊駐守在上甘嶺附近,天天和美軍的炮火打交道。
他性格堅韌,打起仗來像頭不要命的狼崽子,但也因為年輕,偶爾會顯得莽撞。
連長李德勝很欣賞他。一次陣地反擊戰,王福山用一支老舊的步槍,在八百米外連續撂倒了美軍三個機槍手,為沖鋒掃清了障礙。
從那以后,李德勝就把最危險、最關鍵的前沿哨位任務交給他。
李德勝知道,這小子是塊好鋼,但需要磨礪。
02.
1952年的冬天來得格外早,也格外冷。
朝鮮戰場進入了犬牙交錯的僵持階段。
王福山所在的連隊,像釘子一樣嵌在一片崎嶇的山地里。
陣地前面,就是美軍控制的開闊地,死一般寂靜。
連著半個多月的平靜,讓習慣了炮火連天的戰士們感到一種莫名的壓抑。
大家在冰冷刺骨的戰壕里,日復一日地重復著同樣的事:巡邏,放哨,加固被凍得像鋼鐵一樣的工事。
物資極度匱乏。戰士們的主食是凍得能砸死人的土豆,每個人都揣在懷里,用體溫一點點把它捂軟,然后啃上一口,滿嘴都是冰碴子和泥土味。
閑下來的時候,唯一的娛樂就是靠回憶家鄉的溫暖來相互鼓勁。
有人說起家鄉的熱炕頭,有人說起老娘做的熱湯面,說著說著,眼圈就紅了。
王福山心里憋著一股火。他既渴望著打一仗,痛痛快快地立個功,為犧牲的戰友們報仇,又對這死水一般的日子感到無比煩躁。
他經常在哨位上,透過戰壕的縫隙,死死盯著遠方美軍的陣地,幻想著自己端著槍沖過去。
可那邊,除了偶爾巡邏的吉普車揚起的雪塵,什么都沒有。
這種平靜,讓他隱隱感到不安?!懊绹斜镏鴫哪?!”他不止一次跟戰友念叨。他總覺得,這沉默的背后,正醞釀著一場巨大的風暴。
連長李德勝的嚴格,更讓他倍感壓力。
李德勝要求每個人都時刻保持警惕,槍不離身,子彈上膛。
王福山敬佩連長的沉穩和遠見,但年輕氣盛的他,更希望能有一場硬仗來證明自己的價值,而不是在這戰壕里慢慢“發霉”。
03.
這天深夜,刺耳的緊急集合哨劃破了寂靜。
偵察兵帶回了要命的情報:美軍活動異常,極有可能在策劃一場大規模的夜間偷襲,目標直指他們這片前沿陣地。
連長李德勝的臉在昏暗的馬燈下,像一塊刻著紋路的巖石。他立刻召集所有班排長緊急商議對策。
“必須加強前沿警戒!”李德勝一拳砸在地圖上,“把眼睛放到敵人臉上!”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了地圖上一個不起眼的點上——那是一座孤零零的小山包,像一顆楔子,插在主陣地和美軍陣地之間。
守住它,就能提前預警;丟了它,整個連隊的側翼將徹底暴露。
“王福山!”李德勝的聲音不大,但極具穿透力。
“到!”王福山一步跨出。
李德勝盯著他,語氣嚴厲地叮囑:“我命令你,立刻前往前沿獨哨!你的任務,是死守哨位,觀察敵情,有任何情況,立即鳴槍示警,然后報告!”
因為戰況緊急,所有人的神經都繃到了極點。李德勝腦子里飛速運轉著整個連隊的布防,他反復強調了“死守”和“觀察”,卻偏偏忘了補充那句在平時一定會說的至關重要的指令:“如果遭遇小股無法應付的敵人,優先保證自身安全,立即撤回!”
“是!保證完成任務!”王福山領命,轉身就去領裝備。
一支保養得油光锃亮的莫辛納甘步槍,兩枚木柄手榴彈,還有120發子彈。這就是他的全部家當。
臨行前,同班的老兵張貴拍了拍他的肩膀,把自己的一個烤熱的土豆塞進他懷里,半開玩笑地壓低聲音說:“小王,機靈點,別跟美國佬硬碰硬,也別睡著了!”
這句充滿關心的叮囑,反而讓王福山暗自攥緊了拳頭。
他想,我不僅不能睡著,更絕對不能讓一個敵人,從我的眼皮子底下溜過去。
他獨自一人,消失在刺骨的寒風和夜幕之中。
04.
通往前沿哨位的路,是一條死亡之路。
白天,這里完全暴露在美軍的視線中。只有在夜色的掩護下,才能匍匐前進。王福山像一只貍貓,利用每一個彈坑和石塊作掩護,悄無聲息地爬上了那座孤立的小山包。
他迅速找到了一個絕佳的隱蔽點,在一塊半人高的巨石后面,挖出了一個簡易的射擊位。
寒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很快,他的手指就凍得有些發僵。但他依然死死握著步槍,槍身冰冷的觸感讓他保持著清醒。
他把目光投向山下的開闊地,那里是美軍的陣地,一片漆黑,只有偶爾閃過的車燈,證明那里并非空無一人。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午夜時分,就在王福山幾乎要和黑夜融為一體時,他的耳朵敏銳地捕捉到了一絲異響。
是極其輕微的腳步聲,踩在凍土和碎石上發出的“沙沙”聲,還夾雜著細微的金屬碰撞聲。
來了!
王福山瞬間屏住呼吸,心臟猛地一縮。
他集中全部精力,辨認著聲音的來源和數量。聲音越來越近,他可以斷定,那是一支美軍的小股偵察兵,大約七八個人,都攜帶著輕武器,正借著夜色,悄悄地朝他的方向逼近。
他的心跳開始加速,連長李德勝的命令在腦海里回響:“死守哨位,觀察敵情。”
一個念頭閃過:是立刻開槍示警然后撤回,還是……
他猶豫了。如果現在就暴露,連隊雖然能得到警報,但這股敵人的意圖、后續是否還有主力,將一概不知。萬一這只是敵人的誘餌呢?
就在這心理斗爭的瞬間,他想起了小時候,親眼看到日本兵燒毀村莊的場景,想起了那些慘死在敵人槍下的鄉親和戰友。一股混雜著仇恨與責任感的血性猛地涌上頭頂。
不行,絕不能讓他們這么輕易地靠近我們的陣地!
他悄悄調整了一下身體,將冰冷的槍托抵在肩上,準星穩穩地套住了走在最前面的那個黑影。他決定,先打掉他們,再看情況!
05.
凌晨一點。
美軍偵察兵的腳步聲已經清晰可聞,他們交替掩護,動作嫻熟,顯然是經驗豐富的老兵。當最前面的身影距離王福山不足五十米時,他不再猶豫。
“砰!”
一聲清脆的槍響,如同一道驚雷,悍然撕裂了深夜的寧靜。
走在最前面的美軍士兵應聲倒地,連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
這突如其來的一槍,讓美軍小隊瞬間炸了鍋。他們完全沒料到這個被他們認為早已廢棄的哨位上竟然有人。短暫的慌亂后,他們迅速散開,依托地形開始還擊。
“噠噠噠……”密集的子彈像雨點一樣潑灑過來,打在王福山身前的巨石上,迸射出耀眼的火星。
王福山死死地趴在掩體后,冷靜地拉動槍栓,退出滾燙的彈殼。他沒有盲目還擊,而是在槍聲的間隙中,努力尋找著敵人的位置。
又一個黑影試圖從側面包抄,王福山毫不猶豫地再次開火,精準地將其擊倒。
接著,他擰開一枚手榴彈的蓋子,用盡全力扔了出去。轟然的爆炸聲中,傳來兩聲慘叫。
第一波進攻,被他硬生生打了回去。
然而,短暫的平靜后,對面傳來了更加密集的槍聲。敵人顯然召來了增援,火力驟然增強,數支自動武器構成的火網,將他死死地壓制在巨石后面,抬不起頭。
王福山心里一沉。他意識到,這絕不是一個普通的小股偵察兵。他們的目的,可能就是拔掉自己這個釘子,為后續大部隊的進攻掃清道路。
他陷入了孤立無援的境地。
彈藥在一發發減少,寒冷讓他的動作開始變得有些遲緩。戰斗持續到凌晨三點,他已經記不清自己打退了敵人第幾次進攻。身上被飛濺的碎石劃出了好幾道口子,左臂也被一塊彈片劃開了一道深深的血口,溫熱的鮮血很快浸透了棉衣,又在寒風中結成了冰。
他咬緊牙關,每一次射擊都變得無比珍貴。
當又一波敵人沖到近前時,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將僅剩的一枚手榴彈扔了出去。劇烈的爆炸暫時逼退了敵人。
陣地前,再次恢復了死一般的寂靜。王福山大口喘著粗氣,胸口像風箱一樣劇烈起伏。他知道,敵人下一次進攻,將會更加猛烈,而他,已經沒有手榴彈了。
就在這時,一陣低沉的、持續不斷的隆隆聲,從遠處美軍陣地的方向隱隱傳來。
聲音由遠及近,地面似乎都在微微顫抖。
王福山的瞳孔猛然收縮。
這是……坦克的轟鳴,還是大批步兵集結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