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放我出去……”
這個聲音,像一根冰冷的繡花針,穿透二十三年的時光,精準地刺入張翠娥的耳膜。
她猛地停住腳步,一雙因白內(nèi)障而渾濁的眼睛,死死望向眼前這片被城市徹底遺忘的廢墟。
高聳的圍墻如同一道無法逾越的屏障,將墻內(nèi)的斷壁殘垣和墻外的喧囂繁華分割成兩個世界。
藤蔓肆無忌憚地爬滿了墻體和殘破的屋頂,讓這里看起來像一座被綠色植被緩慢吞噬的巨大墳?zāi)埂?/strong>
二十三年了。
那孩童般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不屬于這個荒涼之地的、天真的執(zhí)拗,每個字都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
“奶奶,我聽話,你放我出去好不好?”
01
回到兒子李立偉的公寓樓,張翠娥整個人都像是被抽走了魂。
晚飯桌上,燈光明亮,飯菜熱氣騰騰。
李立偉像往常一樣,將一碗精心熬煮的排骨湯,小心地放在母親手邊。
“媽,今天出去走走,感覺怎么樣?”
“您都快忘了吧,老城區(qū)那邊現(xiàn)在都荒成那樣了?!?/p>
李立偉的聲音溫和,帶著一種對老年人特有的耐心和關(guān)切。
自從父親走后,母親的身體和精神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敗下去,他總是擔(dān)心她會胡思亂想。
張翠娥的筷子懸在空中,半晌沒有落下。
湯碗里升騰的霧氣,讓她看不清兒子的臉。
“沒什么?!?/p>
她的聲音聽起來像被砂紙磨過一樣干澀,“就是……想起來問問,那片地,當(dāng)年不是說要拆遷嗎?”
“怎么還留著?”
“嗨,誰說不是呢?!?/p>
李立偉嘆了口氣,給母親夾了一塊軟爛的排骨,“二十多年前就規(guī)劃好了,說是要蓋個大商場?!?/p>
“后來投資方資金鏈斷了,項目黃了,就成了爛尾工程?!?/p>
“再后來城市發(fā)展往新區(qū)那邊偏,這片就徹底沒人管了?!?/p>
“用墻一圍,省得有流浪漢進去出事?!?/p>
“哦?!?/p>
張翠娥應(yīng)了一聲,便低下頭。
她用勺子在碗里漫無目的地攪動著,勺子和瓷碗碰撞,發(fā)出一下又一下沉悶的輕響,像極了某種不安分的心跳。
她的大腦,已經(jīng)被那個詭異的童聲徹底占據(jù)。
是幻覺。
她一遍遍地告訴自己。
人老了,腦子不中用了,耳朵也背了,總能聽見點別人聽不見的動靜。
更何況,是自己心里有鬼,是那份罪孽在心里發(fā)了酵,變著法地折磨自己。
那一夜,張翠娥徹夜未眠。
她躺在柔軟舒適的床上,卻像睡在針氈上。
只要一閉上眼,那個地窖黑漆漆的入口就會浮現(xiàn)在眼前,像一只沉默的、隨時準備擇人而噬的巨獸的嘴。
后半夜,就在她迷迷糊糊將要睡著時,一陣細微的聲響,讓她瞬間驚醒。
是彈珠落在地板上的聲音。
“嗒……嗒嗒……”
聲音好像是從樓上傳來的。
可這棟樓的頂層就是她家,上面是天臺,根本沒有住戶。
張翠娥屏住呼吸,豎起耳朵。
那聲音消失了。
或許是哪家的管道老化了。
她這樣安慰自己。
可沒過多久,另一陣聲音又響了起來。
是指甲輕輕刮過木門的聲音,吱啦,吱啦,不緊不慢,帶著一種令人頭皮發(fā)麻的節(jié)奏感。
她猛地睜開眼睛,驚恐地望向自己臥室的房門。
門關(guān)得緊緊的,外面客廳一片寂靜。
張翠娥再也躺不住了。
她喘著粗氣,拉起被子,將自己從頭到腳蒙得嚴嚴實實。
被子里憋悶的空氣讓她感到窒息,可她不敢出來。
她怕一探出頭,就會看到一張孩子的臉,正隔著被子,無聲地看著她。
“是假的……是假的……”
她喃喃自語,像是在催眠,也像是在祈禱,“二十三年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還有人……”
02
心里的那筆爛賬,要從三十年前那個悶熱的夏天算起。
兒媳陳娟被推進產(chǎn)房的時候,張翠娥嘴上念叨著“菩薩保佑,一定是個大胖小子”,心里盤算著將來孫子要上哪個好學(xué)校。
幾個小時后,護士抱著一個襁褓走出來,滿臉笑容地對李立偉和張翠娥說:“恭喜恭喜,是個漂亮的千金,六斤八兩呢?!?/p>
喜悅的空氣在那一瞬間仿佛凝固了。
兒子李立偉愣了一下,隨即高興地接過孩子,咧著嘴夸:“我女兒真好看!”
“像她媽!”
而張翠娥臉上的笑容,則像是被凍住的冰塊,一寸寸地裂開。
她湊過去,只瞥了一眼那個紅通通、皺巴巴的小臉,就失望地撇了撇嘴。
“女孩啊……”
她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這三個字。
她重男輕女的思想,是在村里那種“不孝有三,無后為大”的環(huán)境里澆筑成的,堅硬得如同石頭。
在她看來,沒有孫子,就意味著李家的香火要斷在她這一代,是天大的罪過。
從醫(yī)院回家后,這個名叫“芽芽”的女嬰,就成了家里一切矛盾的導(dǎo)火索。
“一個女娃子,喝那么貴的進口奶粉不是糟蹋錢嗎?”
“我們那時候米湯糊糊不照樣養(yǎng)活人!”
飯桌上,張翠娥敲著碗筷,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滿。
“媽,現(xiàn)在條件好了,不能跟以前比。”
“我想給芽芽最好的?!?/p>
陳娟抱著孩子,小聲地反駁。
她是城里長大的,思想觀念和婆婆格格不入。
“最好的?”
“她一個丫頭片子配得上什么最好的!”
“以后還不是要嫁出去,成了別人家的人,白眼狼一個!”
張翠娥的聲音尖利刻薄。
這樣的爭吵,幾乎每天都在上演。
從奶粉的牌子,到尿布的用量,再到給孩子穿的衣服顏色,任何一件小事都能成為張翠娥挑起戰(zhàn)爭的理由。
李立偉常年在外跑運輸,十天半月才回家一次。
他每次回來,迎接他的不是家庭的溫暖,而是妻子紅腫的眼睛和母親喋喋不休的抱怨。
他夾在中間,左右為難,只能和稀泥。
而他的每一次“和稀泥”,都讓陳娟的心涼一分。
芽芽就在這樣壓抑的環(huán)境里,一點點長大。
她似乎天生就能敏銳地感知到氣氛的好壞。
只要奶奶在家,她就格外安靜,很少哭鬧,只是睜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著周圍的一切。
那眼神,不像一個孩子,倒像一個寄人籬下的小可憐。
03
矛盾的堤壩,在芽芽六歲那年徹底崩潰。
那是一個李立偉又一次出車在外的傍晚。
起因是陳娟花了一百多塊錢,給芽芽買了一條漂亮的公主裙。
張翠娥看到裙子的標價后,當(dāng)場就炸了。
她一把搶過裙子,指著陳娟的鼻子破口大罵:“你這個敗家娘們!”
“一百多塊錢,夠我們一個月的菜錢了!”
“你就知道打扮這個丫頭片子,是想讓她干什么去!”
“我花我自己的工資,給我女兒買條裙子怎么了!”
陳娟積壓了六年的怨氣,在這一刻也徹底爆發(fā)了,“媽!”
“你到底要我怎么樣!”
“是不是非要我把芽芽養(yǎng)成一個土里土氣的丑八怪你才甘心!”
“你還敢頂嘴!”
張翠娥氣得渾身發(fā)抖,“我告訴你,就因為你生不出兒子,你在我們李家就永遠抬不起頭!”
這句話,像一把最鋒利的刀,狠狠地扎進了陳娟的心里。
她慘笑一聲,看著眼前這個面目猙獰的老婦人,又看了看旁邊嚇得臉色發(fā)白、不知所措的女兒,心里最后的一根弦,“崩”地一聲斷了。
“好!”
“這日子我不過了!”
她嘶吼著,沖進房間,將正在玩積木的芽芽一把拽了出來,用力推到張翠娥的面前。
芽芽毫無防備,小小的身子一個踉蹌,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孩子給你!”
“我不要了!”
“這個家,我也不要了!”
陳娟哭著喊,轉(zhuǎn)身從床底拖出一個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箱。
她拉開門,沖了出去,決絕得像一個奔赴刑場的死囚。
芽芽從地上爬起來,哭著追出去:“媽媽!”
“媽媽!”
“別不要我!”
可陳娟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樓梯的拐角處。
李立偉幾天后回來,面對的是一個空蕩蕩的衣柜,和一個縮在角落里、眼神空洞的女兒。
他打電話,關(guān)機。
他去陳娟的娘家找,被陳娟的父母用掃帚趕了出來,罵他和他媽沒一個好東西。
陳娟,就這么從他們的生命里,徹底人間蒸發(fā)了。
從此以后,照顧七歲芽芽的責(zé)任,就完完全全地落在了張翠娥的身上。
她看著這張越來越像陳娟的臉,心里沒有半分祖孫間的憐愛,只有無盡的厭煩和憎惡。
芽芽成了她眼里的累贅,一個活生生的、不斷提醒她“失敗”的證明。
她給芽芽做飯,讓她上學(xué),卻從不輔導(dǎo)她功課,從不參加她的家長會,也從不對她露出一個笑臉。
家里安靜得可怕,祖孫兩人一天也說不了三句話。
芽芽變得更加沉默寡言,她會把學(xué)校發(fā)的獎狀藏在枕頭底下,會把老師夸獎的話咽在肚子里,因為她知道,奶奶不關(guān)心,甚至?xí)驗檫@些而更加煩躁。
那一年,對芽芽來說,每一天都像在冰窖里度過。
04
一年后,芽芽七歲。
轉(zhuǎn)機,或者說,劫難,來了。
老城區(qū)要整體拆遷的通知,像春雷一樣,炸響了這片沉寂多年的舊社區(qū)。
按照政策,他們家可以分到一筆不菲的拆遷款,和一套位于城市新區(qū)的三室一廳。
這個消息讓張翠娥欣喜若狂。
她覺得自己終于要熬出頭了。
她可以永遠地離開這個充滿著壓抑和爭吵的破舊房子,去窗明幾凈的新樓房里,開始她夢寐以求的、沒有“拖油瓶”的清靜生活。
搬家的那天,天氣異常悶熱,一絲風(fēng)都沒有。
老槐樹上的蟬,聲嘶力竭地叫著,仿佛在預(yù)告著什么。
李立偉和請來的幾個朋友在外面揮汗如雨地往卡車上裝著家具。
張翠娥則在屋里指揮著,把鍋碗瓢盆等零碎東西打包裝箱。
芽芽穿著那條已經(jīng)洗得發(fā)白的連衣裙,像個小小的影子,安安靜靜地跟在奶奶身后。
她不敢亂碰,也不敢說話,只是用一雙惶恐不安的眼睛,看著這個生活了七年的家,被一點點地搬空。
張翠娥一轉(zhuǎn)身,看到跟在腳邊的芽芽,心里那股壓抑已久的厭煩,再次翻涌了上來。
她看著這個瘦弱的孩子,一個惡毒的、如同毒蛇般的念頭,猛地從心底最陰暗的角落里鉆了出來,并且迅速地纏住了她的理智。
一個聲音在她腦中瘋狂地叫囂:甩掉她!
甩掉這個累贅!
到了新家,就說孩子跑丟了!
李立偉傷心一陣子總會過去,他會再娶,會生一個健康聰明的孫子!
這才是完美的新生活!
這個念頭一旦產(chǎn)生,就再也揮之不去。
她停下腳步,回頭看著芽芽,臉上努力擠出一個她自己都覺得僵硬扭曲的微笑。
“芽芽,奶奶帶你去個好地方,那里藏著最好吃的糖果?!?/p>
芽芽看著奶奶臉上那個陌生的表情,有些害怕,但“最好吃的糖果”對一個孩子來說,依然充滿了誘惑。
她遲疑著,點了點頭。
張翠娥拉著她冰冷的小手,走到了廚房角落,掀開了那個通往地窖的、厚重的活板門。
“糖就在下面,你自己去拿,一次只能拿一顆哦。”
她用一種近乎催眠的、溫柔的語氣說。
那個地窖,陰暗、潮濕,常年堆放著咸菜壇子和廢棄的雜物,即使在盛夏,也透著一股刺骨的涼氣。
芽芽趴在洞口,往里看了一眼,黑乎乎的,她害怕地縮了縮脖子。
“去吧,芽芽最聽話了,不是嗎?”
張翠娥在后面輕輕推了她一把。
芽芽只好抓著梯子,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爬了下去。
“奶奶……下面好黑……我怕……”
芽芽帶著哭腔的聲音,悶悶地從下面?zhèn)魃蟻怼?/p>
張翠娥沒有回答。
她的眼神在一瞬間變得冰冷而決絕。
她看著下面那個模糊的、小小的身影,用盡全身的力氣,“砰”的一聲,將厚重的活板門猛地蓋了回去。
她迅速地將門上的鐵銷插上,又摸出了一把早就準備好的、沉重的舊銅鎖,“咔噠”一聲,將地窖從外面死死鎖住。
芽芽的哭喊聲和驚恐的拍門聲從地下傳來,一聲聲,都像是砸在張翠娥的心上。
但她只是面無表情地,將一塊破舊的草席蓋在了地窖入口上,又和兒子一起,將兩個準備丟棄的、沉重的空米缸,吃力地壓在了草席上面。
做完這一切,她直起身,擦了擦額頭的汗。
地下的哭喊聲已經(jīng)被隔絕得非常微弱了。
她麻木地告訴自己:沒事的,拆遷隊后天就來,他們砸墻的時候,動靜那么大,肯定會發(fā)現(xiàn)她的。
她只是……只是想提前過兩天清靜日子。
對,就是這樣。
她走出已經(jīng)搬空了的、回蕩著空曠聲響的屋子,在外面鎖上了大門。
她坐上了兒子那輛滿載著“新生活”的卡-車,催促著:“快走吧,天快黑了?!?/p>
卡車發(fā)動的巨大轟鳴聲,徹底淹沒了那棟空屋里,最后一點微弱的、絕望的呼救。
05
心里的鬼,終究還是要親手去捉,或者,被它捉住。
二十三年后的今天,那聲呼救,仿佛穿透了厚重的泥土和漫長的時光,重新在她耳邊響起,日夜不休。
這些天,張翠娥被折磨得幾乎崩潰。
她不敢一個人待著,總覺得房間的角落里,有雙眼睛在盯著她。
她不敢照鏡子,總覺得鏡子里自己的身后,站著一個瘦小的人影。
李立偉看著母親以驚人的速度憔悴下去,帶她去醫(yī)院,也查不出任何問題。
醫(yī)生只說是老年人思慮過重,神經(jīng)衰弱。
張翠娥知道,這不是病。
是債。
是自己欠下的血債,現(xiàn)在來討了。
她不能再這樣坐以待斃。
她必須回去,必須親眼去看一看!
一個陰沉的清晨,天還沒大亮。
她趁著李立偉熟睡,像做賊一樣,換上了一身不起眼的衣服。
她沒有拿平日常用的拐杖,只是扶著墻,一步步挪出了這棟她住了二十多年的公寓。
她攔下了一輛早班的出租車,用嘶啞的聲音報出了那個她以為一生都不會再提的地名。
當(dāng)那堵熟悉的、爬滿藤蔓的圍墻出現(xiàn)在眼前時,張翠娥的心臟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
她付了錢,推開車門,像一個游魂,跌跌撞撞地走向那個被封鎖的入口。
她撥開比她還高的瘋長的野草,憑借著骨子里的記憶,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那棟早已坍塌過半的、她家的老屋。
就是這里。
她停下腳步。
那個被亂石和雜草半掩著的地窖入口,像一道丑陋的疤痕,烙印在大地上。
她跪了下來,像瘋了一樣,用一雙布滿老年斑的、不住顫抖的手,瘋狂地扒開上面的雜草和碎石。
泥土和草根塞滿了她的指甲縫,可她感覺不到疼。
終于,那塊熟悉的、因潮濕而發(fā)黑的活板門,露了出來。
門上,那把黃銅鎖依然掛在那里。
它已經(jīng)完全失去了金屬的光澤,變成了一團暗紅色的、丑陋的鐵疙瘩,和同樣腐朽的鐵扣,死死地銹在了一起。
看到這把鎖的瞬間,張翠娥的心里竟涌起一陣難以言喻的狂喜。
鎖還在!
它還好好地鎖著!
二十三年了,沒有人打開過它!
那么里面的東西……早就該化成灰了!
什么聲音,什么黑影,果然都是她自己嚇自己!
她癱坐在地上,神經(jīng)質(zhì)地笑了起來,笑著笑著,渾濁的眼淚就控制不住地流淌下來。
可就在這時,一個輕飄飄的、帶著笑意的童聲,清晰無比地在她耳邊響起,近得仿佛貼著她的后頸,吹出了一口冰冷的陰氣。
“奶奶,你終于……回來開門了啊……”
張翠娥的笑聲戛然而止,她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被全部凍結(jié)。
她猛地回頭,身后,除了隨風(fēng)搖曳的野草,空無一人。
最后,她抄起一截手臂粗細的、滿是紅銹的鋼筋,用盡全身的力氣,對準那把銅鎖,一次,又一次地,瘋狂地猛砸下去!
終于,在不知道第幾十下之后,“咔嚓”一聲脆響,那銹蝕得不成樣子的鎖扣,應(yīng)聲斷裂,掉進了草叢里。
張翠娥扔掉鋼筋,雙手顫抖地摳住木門的邊緣。
腐朽的木頭邊緣扎進了她的指尖,可她渾然不覺。
地窖門被整個翻開,重重地砸在了一旁的亂石上,激起一片塵土。
一個深不見底的黑色洞口,就這樣暴露在她面前。
一股混合著陳年泥土、腐爛霉菌和某種難以形容的陰冷空氣,猛地從洞口里噴涌而出,瞬間包裹了她的全身。
張翠娥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她扶著幾乎要斷掉的腰,顫巍巍地探頭,朝洞口里望去。
洞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她死死地盯著那片黑暗,等眼睛稍微適應(yīng)了一點。
借著洞口透下的一點微弱天光,她隱約看到,在地窖的盡頭,那幾級早已腐爛的木制臺階下面有一個蜷縮在一起的身影。
就在她拼命告訴自己那只是一堆舊衣服時,那個黑影竟然動了一下。
一個干澀的可怕聲音,從地窖的深處,緩緩地飄了上來,那語調(diào)里,還帶著一絲孩子見到親人時的笑意。
“奶奶……你終于,回來接芽芽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