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先生，再次跟您確認，這張彩票確實中了本期一等獎，稅后獎金，八百萬元整。”
彩票兌獎中心的工作人員，將一張嶄新的銀行卡，雙手遞到了王建業的面前。
王建業，六十又三，一個普普通通的退休工人。
他看著那張薄薄的塑料卡片，感覺比他扛了一輩子的水泥和鋼筋還要沉重。
他的手在抖，不是因為激動，而是一種莫名的、發自心底的寒意。
八百萬。
這個數字，像一塊巨石，轟然砸進了他那早已平靜如水的生活。
他沒有尋常中獎者的狂喜，渾濁的眼睛里反而充滿了茫然和一絲難以察覺的恐懼。
走出兌獎中心，夏日的陽光刺眼，他卻感覺自己仿佛走入了一片深不見底的迷霧。
這筆從天而降的財富，究竟是命運的饋贈，還是一個潘多拉的魔盒？
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一場風暴，即將來臨。

01

王建業回到自己那間陳舊的兩居室，第一件事，就是從床下拖出一個落滿灰塵的木箱。
箱子里，是他和已故老伴兒所有的念想。
他拿出那張已經泛黃的黑白結婚照，照片上的老伴兒笑得靦腆又幸福。
他用粗糙的手指摩挲著照片的邊緣，喃喃自語。
“老婆子，我們……有錢了。”
“你總說，等孩子們出息了，咱們就去旅游，去看看天安門，去爬爬長城。
可你沒等到……”
他的眼眶紅了。
這輩子，他和老伴兒含辛茹苦，省吃儉用，像兩頭老黃牛，把三個孩子拉扯大，給他們買了房，成了家。
他以為自己的任務已經完成了，剩下的日子，就是守著這份孤獨，慢慢變老。
可這八百萬，把一切都打亂了。
他把銀行卡和照片并排放在桌上，枯坐了一整個下午。
傍晚，電話像商量好了一樣，一個接一個地響了起來。
第一個，是大兒子王德福。
“喂，爸。”
電話那頭的聲音聽起來很沉穩，像個成功人士，“我最近在談一個項目，前景非常好，就是前期資金周轉上有點緊張。
您看您那點退休金，能不能先挪五萬塊給我？
等我項目回款了，加倍還您。”
王建業還沒來得及回話，電話就掛了，緊接著是一條銀行賬號的短信。
第二個電話，是女兒王德芬打來的。
“爸！”
女兒的聲音又尖又細，充滿了抱怨，“我剛聽大哥說，他又找您要錢了？
您怎么就那么偏心他！
我家樂樂要上那個死貴的鋼琴課，您這個當外公的，是不是也該表示表示？”
“德芬，你哥那是做生意……”
“做生意做生意！
我看他就是個無底洞！
反正你要是給了他，就不能不給我！
不然您就是重男輕女！”
第三個電話，是還沒成家的小兒子王德強。
“爸，我……我又跟老板吵翻了，工作沒了。”
小兒子的聲音有氣無力，“手頭沒錢了，您先給我打一萬塊生活費吧，等我找到新工作就還您。”
王建業默默地聽著，一句話也沒說。
三個孩子，三個電話，沒有一句是問他身體好不好，吃得香不香。
他們只關心一件事——錢。
王建業掛掉電話，看著桌上的銀行卡，眼神變得異常復雜。
他忽然有了一個大膽而悲涼的想法。
如果……如果他們不知道這八百萬的存在，而我，又突然倒下了呢？
他們的臉上，究竟會是什么樣的表情？

02

這個瘋狂的念頭一旦產生，就在王建業的心里扎了根。
第二天，他拄著拐杖，找到了自己唯一能說知心話的老伙計，棋友老李。
聽完王建業的奇遇和煩惱，老李也沉默了。
他抽著旱煙，煙霧繚繞了他那張布滿皺紋的臉。
“建業啊，你這是發了橫財，也是遭了大難啊。”
“可不是嘛。”
王建業苦笑，“我這把老骨頭，要那么多錢有什么用？
我怕的，是這錢會把我的家給攪散了，把我的孩子，變成我不認識的魔鬼。”
老李嘬了一口煙，緩緩吐出。
“俗話說，‘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
你這八百萬，就是一塊試金石啊。”
“怎么個試法？”
王建業追問。
“你不是信不過他們嗎？”
老李把煙桿在桌上磕了磕，“那你就試試他們。”
“你就跟他們說，你病了，病得很重，看看他們誰是真心為你端茶倒水，誰是只惦記著你那點退休金和這套老房子。”
老李的話，像一把鑰匙，打開了王建業心里那把生銹的鎖。
對！
就這么辦！
他要演一出戲，一出能看透人心的戲。
他要用一場“病”，來稱一稱，自己的三個孩子，良心究竟有幾斤幾兩。
計劃很快就成型了。
他先是去銀行，將八百萬的巨款，用自己的名義存成了一份沒人知道的五年定期理財，只留下了二十萬作為活動資金。
然后，他聯系了自己一個遠房親戚的兒子，那孩子現在是市中心醫院的主治醫生，小時候王建業幫過他不少。
王建業把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那個醫生侄子雖然覺得荒唐，但看著老人眼中的悲涼，最終還是答應了配合他演這出戲。
一切準備就緒。
王建業坐在沙發上，拿起手機，深吸一口氣，撥通了大兒子的電話。
電話接通的瞬間，他的聲音，變得虛弱、急促，充滿了痛苦。
“德福……快……快來……爸……我不行了……”

03

市中心醫院，急診搶救室的門外，氣氛壓抑得讓人窒息。
王建業的三個子女都趕到了。
大兒子王德福，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焦躁地在走廊里踱步，不停地看著手腕上的名牌手表。
女兒王德芬，則抱著雙臂，靠在墻上，嘴里不停地抱怨著。
小兒子王德強，蹲在墻角，雙手插在頭發里，一臉的六神無主。
搶救室的門開了，王建業的醫生侄子，穿著白大褂，一臉嚴肅地走了出來。
“誰是病人的家屬？”
“我們都是！
醫生，我爸怎么樣了？”
王德福第一個沖了上去。
醫生侄子推了推眼鏡，沉重地說道：“初步診斷，是突發性的大面積腦梗。
情況……非常不樂觀。”
“什么？”
三個人同時驚呼。
“病人的求生欲很強，我們盡力把他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但是……”
醫生頓了頓，“后續的治療會非常麻煩，而且費用極高。
我們需要用到一種進口的特效藥，一針就要三萬，而且不在醫保報銷范圍內。”
“什么？
一針三萬？”
王德芬的嗓門立刻高了八度，“那得花多少錢啊！
咱們家哪有這個條件！”
王德福的臉色也變得極其難看，他追問道：“醫生，那如果不用的呢？”
醫生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說：“不用的話，病人可能……隨時都會有生命危險。
而且就算穩定下來，大概率也是個植物人，需要長期臥床，請人護理。”
“植物人？”
這三個字，像三座大山，狠狠地壓在了三兄妹的心頭。
“你們商量一下吧。”
醫生留下一句，“我們已經把病人轉到VIP單人病房了，方便觀察。
你們先把今天的搶救費和住院押金交一下，一共是五萬。”
說完，醫生轉身就走。
走廊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04

VIP病房里，王建業躺在病床上，雙眼緊閉，鼻子里插著氧氣管，手腕上連著輸液的管子，床頭的監護儀，正“滴、滴、滴”地發出有節奏的、冰冷的聲音。
他當然沒有真的腦梗，這一切都是演出來的。
氧氣管里沒有氧氣，輸液瓶里是普通的葡萄糖，監護儀上的數據，也是醫生之子提前設置好的。
但他此刻的心，比真得了病還要難受。
病房的門沒關嚴，他能清晰地聽到走廊外，自己的三個孩子，正在為錢和責任，進行著一場赤裸裸的爭吵。
“五萬塊押金，我是老大，我先墊付。”
這是大兒子王德福的聲音，“但是話說在前面，爸后續的治療費和護理費，我們三家必須平攤！”
“憑什么平攤！”
女兒王德芬立刻反駁，“大哥你生意做得最大，最有錢，當然該你多出點！
我一個家庭主婦，手心向上跟我老公要錢，我哪來那么多錢！”
“你沒錢？”
王德福冷笑一聲，“你沒錢你上個星期還去做了個一萬塊的美容？
我生意做得大，用錢的地方也多！
我沒讓你一個人全出就不錯了！”
“你們別吵了……”
小兒子王德強弱弱地插了一句。
“你閉嘴！”
王德福和王德芬竟然異口同聲地吼道，“這里沒你說話的份！
你連自己都養不活，還指望你出錢給爸治病？”
爭吵持續了很久。
最后，還是王德福拍了板。
“行了！
都別說了！
今天晚上我公司有重要的應酬，必須得去。
德芬，你得回家看孩子。
德強，你反正也沒事干，今天晚上你留下守夜！”
“我？”
“就你！
明天我們再商量請護工的事。
就這么定了！”
王德福不容置喙地做出了決定，然后就帶著王德芬，頭也不回地走了。
腳步聲越來越遠。
整個樓道，都安靜了下來。
王建業躺在床上，一滴渾濁的眼淚，從他緊閉的眼角，無聲地滑落，浸濕了枕巾。
他知道，今晚，將是一個漫長而寒冷的夜晚。

05

夜，深了。
醫院的走廊里，只有值班護士偶爾走過的腳步聲。
病房里沒有開燈，只有床頭那臺監護儀，屏幕上閃爍的綠色波紋，給黑暗的房間帶來了一絲詭異的光亮。
王建業并沒有睡著。
他睜著眼睛，靜靜地看著天花板，心里一片冰涼。
小兒子王德強在外面待了一會兒，就借口說要去買飯，然后就再也沒有回來。
他知道，自己被拋棄了。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輕微的“咔噠”聲，從門口傳來。
病房的門，被人從外面悄無聲息地推開了一道縫。
一個黑色的、模糊的人影，像幽靈一樣，從門縫里擠了進來，然后又小心翼翼地將門輕輕帶上。
王建業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他立刻閉上眼睛，調整呼吸，裝出熟睡的樣子。
那個人影在門口站了幾秒鐘，似乎在適應房間里的黑暗。
然后，邁著極輕的步子，一步一步地，朝著病床走了過來。
王建業能清晰地聽到那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和他自己那擂鼓般的心跳。
黑影，終于走到了床邊。
他停了下來，在黑暗中靜靜地注視著床上的老人，仿佛在確認他是否真的“昏迷不醒”。
王建業一動也不敢動，連呼吸都放到了最輕。
幾秒鐘后，黑影動手了。
一只戴著手套的手，精準而迅速地伸向了正在輸液的吊瓶。
沒有絲毫猶豫，那只手直接拔掉了連接著王建業手腕的輸液管！
緊接著，那只手又伸向了床頭的監護儀。
“滴、滴、滴……”
那維持著整個房間唯一節奏感的聲音，在黑影按下一個按鈕后，戛然而止。
整個世界，瞬間陷入了死寂。
做完這一切，黑影似乎松了一口氣。
兇手）又在床邊站了一會兒，然后才轉身，準備悄無聲息地離開。
然而，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在這間病房的墻角，那個偽裝成電源插座的黑色小方塊，其實是一個高清的針孔攝像頭。
這是王建業計劃的一部分。
他想錄下孩子們最真實的嘴臉，卻沒想到，自己錄到的，竟是一場蓄意的謀殺。
就在那個黑影走到門口，拉開房門準備離開的瞬間，走廊里感應燈的光線，斜斜地照了進來，恰好照亮了黑影腳下的地面。
似乎是因為緊張，一個極小的東西，從黑影的口袋里滑落了出來，掉在地板上，發出一聲幾乎微不可聞的輕響。
黑影似乎并未察覺，迅速地閃身出門。
王建業緩緩地睜開眼睛，他的眼神里，已經沒有了悲傷，只剩下一種深入骨髓的、徹骨的寒冷和無法置信的震驚。
他顫抖著手，按下了藏在枕頭下的緊急呼叫鈴。
幾分鐘后，他的醫生侄子第一個沖了進來。
“叔！
您沒事吧？”
王建業沒有回答，他只是用一根抖得不成樣子的手指，指向了床頭柜上，那臺連接著針孔攝像頭的、小小的平板電腦。
醫生侄子立刻拿起平板，點開了剛剛錄下的那段視頻。
當他看到那個黑影拔掉輸液管，關掉監護儀時，他的臉色已經變得煞白。
他快進視頻，畫面正好定格在黑影離開時，掉落在地上的那個東西，看。
他下意識地點了放大。
當屏幕上的那個小東西，被放大到足夠清晰時，醫生侄子的瞳孔猛然收縮，他倒吸一口涼氣，手一抖，平板電腦差點摔在地上。
他抬起頭，用一種見了鬼一樣的、極度驚駭的眼神看著王建業，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叔……”
“這……這怎么可能……掉在地上的……竟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