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送走!現在,立刻!”
研究員陳博士的聲音尖銳而急促,徹底撕碎了實驗室里安靜的空氣。
他指著那條巨大的黃金蟒,一向沉穩儒雅的臉上寫滿了驚恐,仿佛眼前的不是一條寵物蛇,而是一枚即將引爆的炸彈。
林微的心猛地一沉。
她下意識地抱緊了懷里冰涼而熟悉的身體,黃金蟒“鑫鑫”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緊張,巨大的頭顱在她的手臂上輕輕蹭了蹭。
“送去哪里?它……它到底怎么了?是生病了嗎?”林微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不!”陳博士的反應超乎想象的激烈,他死死地盯著超聲波顯示器上那張靜止的、詭異的圖像,聲音因恐懼而變調,“不是送去救助站!是送走!離你越遠越好!快報警!不……我來報警!”
01.
林微從小就喜歡蛇。
這不是一種尋常的喜愛,而是一種近乎偏執的迷戀。
在其他女孩抱著洋娃娃的年紀,她卻能蹲在草叢邊,一看一下午蛇捕食的場景。
她覺得蛇是完美的生物。
安靜、優雅,邏輯清晰。
它們從不偽裝,餓了就捕獵,困了就睡覺,不像人類,總有那么多復雜難懂的情緒和言不由衷的客套。
這種孤僻的性格,讓她在同齡人中像個異類。
她的父母對此感到恐懼和羞恥。
當他們第一次發現林微在書包里藏了一條無毒的小草蛇時,母親發出了一聲尖叫,父親則用鐵鉗夾起那條小生命,扔到了樓下的垃圾桶里。
那天,林微沒有哭,也沒有鬧。
她只是在心里,為自己建了一座更深的孤島。
從那以后,她再也沒有把自己的內心世界向任何人展露分毫。
大學畢業后,她立刻搬了出來,用做平面設計攢下的第一筆錢,租了一間遠離市區的頂層公寓。
她終于有了一個完全屬于自己的世界。
也是時候,接回她唯一的“家人”了。
02.
鑫鑫的到來,是一場漫長而溫柔的等待。
林微沒有去寵物市場買一條成品蛇,而是在一個專業的爬寵論壇上,訂購了一枚特選的黃金蟒蛇蛋。
她買來專業的孵化箱,像個嚴謹的科學家,每天精確地控制著溫度和濕度。
她會隔著透明的箱壁,對著那枚白色的、沉默的蛋說上一整天的話。
“快點出來吧,以后這里就是你的家了?!?/p>
“我給你準備了一個大房間,里面有陽光和樹枝?!?/p>
“我會叫你鑫鑫,金鑫,很多的金子,因為你像太陽一樣?!?/p>
六十天后,蛋殼上出現了一道細微的裂縫。
林微屏住呼吸,守在孵化箱前,整整一夜。
第二天清晨,一個金黃色的小腦袋,帶著一身黏液,從蛋殼里探了出來,用一雙黑曜石般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這個全新的世界,以及它睜眼看到的第一個活物——林微。
那一刻,林微感覺自己內心那座冰封的孤島,終于照進了一縷陽光。
八年的時光,彈指一揮間。
當初那條用一根手指就能托起的小生命,如今已經長到了五米多長,身軀有林微的兩條手臂合起來那么粗,體重超過了一百斤。
鑫鑫成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
她工作時,鑫鑫會安靜地盤踞在她身后的懶人沙發上,巨大的身體像一座流動的金色山丘。
她看電影時,鑫鑫會把沉重的頭顱搭在她的腿上,陪她一起感受光影的變幻。
她偶爾會因為工作的壓力而崩潰大哭,鑫鑫便會緩緩地游弋過來,用冰涼的、干燥的信子,輕輕觸碰她的臉頰,像一個笨拙而沉默的安慰者。
林微為她準備了一個帶巨大玻璃溫控箱的專屬房間,但那扇門幾乎從未關上過。
鑫鑫是這個家的另一個主人,可以自由地在任何一個角落盤踞、休憩。
對林微而言,鑫鑫早已不是寵物。
它是她一手養大的孩子,是她孤僻世界里唯一的、絕對的、無言的依靠。
03.
八年來,林微和鑫鑫之間形成了一種無需言語的默契和信任。
直到那個夜晚。
林微在沉睡中,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她夢見自己回到了童年,被一條無形的繩索越捆越緊,讓她喘不過氣。
胸口沉重的壓迫感,讓她猛地從夢中驚醒。
她睜開眼,借著窗外透進來的月光,看到了一幕讓她血液幾乎凝固的景象。
鑫鑫那龐大而沉重的身體,正一圈一圈地纏繞在她的身上。
金色的鱗片在月光下反射著冰冷的光澤,肌肉的每一次收縮都讓她感到骨骼在呻吟。
它的頭就枕在她的肩膀旁邊,安靜地閉著眼,仿佛和她一樣,正在沉睡。
林微的心臟瘋狂地跳動起來。
這不是擁抱,這是纏繞。
是巨蟒在捕獵時才會使用的終極殺招。
八年來,鑫鑫從未這樣做過。
他很清楚自己的力量,和她在一起時,總是小心翼翼,甚至可以說是溫柔。
恐懼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
“鑫鑫……”她試探著叫了一聲,聲音因為緊張而沙啞。
黃金蟒毫無反應。
她開始掙扎,但那身軀如鋼鐵般堅實。
她越是掙扎,那纏繞的力量就仿佛越緊。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擁有著多么可怕的,足以輕易碾碎她的力量。
這一刻,他不是鑫鑫。
它是一條蟒蛇。
一條正處在壯年的、頂級的掠食者。
04.
林微的腦中一片空白,只剩下求生的本能。
她放棄了徒勞的對抗,轉而用手,輕輕地、像往常一樣,撫摸著纏在自己脖頸下方那顆巨大的頭顱。
“鑫鑫,乖……放開我……不舒服……”
她的聲音帶著哭腔,也不知道是恐懼,還是被背叛的委屈。
或許是感受到了她熟悉的氣息和動作,那鋼鐵般的身軀,終于緩緩地松動了一絲。
林微抓住機會,拼盡全力,終于從那金色的囚籠中翻滾了出來,摔在了床邊的地毯上。
她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渾身冷汗,驚魂未定地看著床上的龐然大物。
鑫鑫仿佛也蘇醒了,它緩緩地舒展開身體,黑曜石般的眼睛在黑暗中望著林微,眼神里帶著一絲迷惑,似乎不明白主人為何有如此劇烈的反應。
林微再也不敢猶豫。
她連滾帶爬地站起來,打開鑫鑫的房門,半是引誘半是驅趕地將它弄了進去。
“咔噠”一聲。
八年來,她第一次,將那扇門從外面鎖上了。
世界安靜了。
可林微的心卻怎么也靜不下來。
她靠在冰冷的墻壁上,渾身止不住地發抖。
幾分鐘后,一陣輕微的、沉悶的撞擊聲,從那扇門后傳來。
那時鑫鑫在用頭撞門。
它不明白,為什么自己被關了起來。
為什么最愛它的主人,要將它隔絕在外。
那聲音,像一記記重錘,敲在林微的心上。
她想起了自己童年時被關在門外的場景。
那種被拋棄、被誤解的孤獨感,瞬間將她淹沒。
是啊,鑫鑫又做錯了什么呢?
他或許只是想離她更近一點。
林微的決心在持續的撞門聲中土崩瓦解。
她最終還是走過去,顫抖著手,打開了門鎖。
鑫鑫緩緩地滑了出來,它沒有再靠近林微,而是徑直游向了客廳的沙發,盤踞成一團,和過去八年的每一個夜晚一樣,安靜,無害。
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真的只是林微的一個噩夢。
可那身體上被纏繞過的余痛,卻在提醒她,一切都是真的。
05.
一夜無眠。
第二天,林微頂著兩個黑眼圈,做了一個決定。
她不能再自欺欺人。
她必須知道,鑫鑫到底怎么了。
她聯系了本市最權威的一家兩棲爬行動物研究所,預約了資深的研究員陳博士。
研究所里充滿了消毒水的味道,冰冷而肅穆,與林微那個溫暖的家格格不入。
鑫鑫似乎也感受到了環境的變化,顯得有些不安,緊緊地挨著林微。
陳博士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男人,戴著金邊眼鏡,看起來很和藹。
他聽完林微的描述,沉吟了片刻。
“八年的蛇,性格已經非常穩定。突然出現這種行為,很反常。”他推了推眼鏡,“有可能是生理性的原因,比如消化系統出了問題,導致腹部不適,它才會尋求纏繞來緩解。我們給它做一個腹腔的超聲波檢查吧,最直觀?!?/p>
這個解釋合情合理,讓林微稍微松了一口氣。
在林微的安撫下,鑫鑫順從地躺在了特制的檢查臺上。
冰涼的探頭在它平坦光滑的腹部緩緩移動。
林微緊張地盯著旁邊的黑白顯示屏,上面那些雜亂的雪花點和模糊的陰影,她一個也看不懂。
陳博士的表情很平靜,他一邊移動探頭,一邊仔細地觀察著屏幕上的圖像。
忽然,他的手停住了。
屏幕上的圖像,也定格在某一幀。
陳博士的身體猛地前傾,幾乎要貼到屏幕上。
他反復調整著儀器的焦距和對比度,屏幕上的那個東西,輪廓變得越來越清晰。
陳博士的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他看向林微,眼神里充滿了驚駭與憐憫,嘴唇哆嗦著,擠出了一句話。
“馬上送走!現在,立刻報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