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飯桌上，陳岳的父親陳衛國忽然放下手里的酒杯，鏡片后的雙眼緊緊鎖定著李峰。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瞬間讓溫馨熱絡的氣氛凝固了。
空氣中只剩下廚房里傳來的、抽油煙機單調的嗡鳴聲。
李峰挺直的背脊微微一僵，他能感覺到身邊女友陳岳投來的關切目光，也能感受到對面未來岳母探尋的視線。
他禮貌地笑了笑，坦然迎上陳衛國的目光，腦海中快速搜索著每一張見過的面孔。
搜索結果是，一片空白。
他很確定，自己從未見過這位上海沉浮、氣場強大的長輩。

01
時間倒回半年前，盛夏。
剛剛入伍半年的李峰，迎來了他的第一次探親假。
沒有回家，而是選擇留在了部隊所在的城市，想好好感受一下這座城市的風土人情。
公園里綠樹成蔭，蟬鳴聒噪。
李峰穿著一身便服，漫無目的地走在湖邊。
他習慣性地觀察著四周，這是在部隊里刻入骨髓的警惕。
忽然，不遠處的人群一陣騷動，尖叫聲劃破了午后的寧靜。
“有人落水了！”
李峰的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身體的反應甚至快過了大腦的思考。
他撥開人群，只見湖中心有兩個人正在水里拼命掙扎，看起來是一對中年夫妻，男的似乎想把女的往岸邊推，但兩人都因嗆水而漸漸體力不支，沉浮的幅度越來越小。
情況危急。
李峰沒有絲毫猶豫，一邊飛速脫掉外套和鞋子，一邊對旁邊一個拿著手機發抖的年輕人喊道：“快！打急救電話！”
話音未落，他“噗通”一聲，像一尾矯健的魚，扎進了湖水里。
夏日的湖水并不算冰冷，但落水者求生的本能卻足以致命。
李峰迅速游到兩人身邊，落水的中年男人還有些意識，見他游來，立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先救我妻子！”男人用盡最后的力氣喊道。
李峰沒有廢話，一個側轉繞到已經有些神志不清的女人身后，用標準的救援姿勢托住她的下巴，讓她口鼻露出水面，然后對男人喝道：“放松！別亂抓！”
他強有力的聲音和專業的動作讓慌亂的男人鎮定了些許。
李峰一手托著女人，一手劃水，同時還要防備男人無意識的拖拽，每一步都消耗著巨大的體力。
他咬緊牙關，將部隊里磨練出的驚人耐力發揮到了極致。
終于，在岸邊群眾的幫助下，筋疲力盡的李峰將夫妻二人成功送上了岸。
女人趴在地上咳出幾口水后，悠悠轉醒，男人則癱坐一旁，大口喘著氣，隨即緊緊抱住妻子，后怕得渾身發抖。
救護車的聲音由遠及近。
李峰看到兩人無大礙，便悄悄退到人群后面，擰了擰濕透的T恤，趁著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那對夫妻身上，穿上鞋子，默默地離開了。
對他而言，這不過是身為軍人應盡的職責，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夕陽將他被水浸濕的背影，拉得很長很長。

02
李峰沒想到，他平淡的假期生活，會因為另一場“意外”而變得活色生香。
假期快結束時，他去了一趟超市，為歸隊做些準備。
在超市門口，一個提著兩大袋東西的老奶奶腳下不穩，眼看就要摔倒。
李峰眼疾手快，一個箭步上前，穩穩扶住了老奶奶。
“奶奶，您沒事吧？”
“哎喲，謝謝你啊，小伙子。”老奶奶驚魂未定地拍著胸口。
就在這時，一個清脆的女聲在他身邊響起。
“奶奶！”
李峰轉過頭，看到了陳岳。
她穿著一條簡單的白色連衣裙，扎著馬尾，眼神里滿是焦急，看到奶奶沒事后，才松了口氣。
“謝謝你，真的太感謝了。”陳岳看著李峰，真誠地道謝。
她的眼睛很亮，像盛夏夜里的星星。
“沒事，舉手之勞。”李峰直爽地笑了笑，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
他主動幫著把散落一地的蘋果和蔬菜撿起來，放回購物袋里。
陳岳這才發現，李峰的T恤雖然是便裝，但身形筆挺，站姿如松，身上有種獨特的干凈利落的氣質。
“我叫陳岳，這是我外婆。你呢？”她大方地伸出手。
“李峰。”他回握了一下，短暫而有力。
為了感謝李峰，陳岳堅持要請他喝杯東西。
李峰本想拒絕，但看到女孩清澈明亮的眼睛，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兩人就在超市旁的快餐店里坐了下來。
陳岳很健談，嘰嘰喳喳地分享著自己的大學生活和趣聞。
李峰話不多，但總能在他該回應的時候，給出最真誠的回答。
他聽她講學校的逸聞，她聽他講部隊的紀律。
一個活潑，一個沉穩，卻意外地和諧。
臨走時，陳岳主動拿出了手機：“我能加你個微信嗎？你過幾天是不是就要回部隊了？以后可以常聯系。”
李峰愣了一下，隨即拿出自己的手機，屏幕上是他穿著軍裝的屏保。
“滴”的一聲，好友添加成功。
那一刻，李峰覺得，這個假期，或許是他人生中最有價值的一個假期。

03
李峰歸隊了。
軍營的生活是枯燥且高強度的。
每天都是汗水、泥土和震天的口號。
但現在，他的生活里多了一抹亮色。
每天晚飯后到熄燈前那段短暫的休息時間，成了他最期待的時刻。
他會找一個安靜的角落，點開陳岳的微信頭像。
有時是一段簡單的文字。
“李峰，我們今天軍訓了，教官好嚴格，但完全沒法跟你比。”
“今天吃到一家超好吃的麻辣燙，下次你休假我帶你去！”
有時是一張照片。
校園里盛開的三角梅，食堂里奇怪的菜色，或者一張她的自拍，比著剪刀手，笑得眉眼彎彎。
李峰很少拍照，但他會用文字描述自己的生活。
“今天武裝越野五公里，破了紀錄。”
“指導員人很好，教了我們怎么疊‘豆腐塊’。”
“晚上看的電影是《紅海行動》。”
他們的對話樸實無華，沒有花哨的詞藻，卻在日復一日的分享中，拉近了彼此的距離。
李峰的生活費不高，但他會攢下來，偶爾給陳岳點一杯奶茶外賣，送到她的宿舍樓下。
陳岳也會把自己的獎學金存起來，給他買護膝和功能飲料，郵寄到那個遙遠的軍營地址。
錢不多，但心意很重。
半年后，李峰再次休假。
他走出車站的第一眼，就看到了在人群中翹首以盼的陳岳。
她穿著一件暖黃色的毛衣，像一束溫暖的陽光，瞬間照亮了他。
他大步流星地走過去，沒有擁抱，也沒有牽手，只是站在她面前，咧開嘴笑。
“我回來了。”
“嗯，歡迎回來。”陳岳的眼睛也笑成了月牙。
兩人之間的感情，就像小火慢燉的湯，看似平淡，實則早已濃郁得化不開。
他們的愛，不是轟轟烈烈，而是滲透在每一次的問候和等待里，堅定而有力。

04
這次假期，李峰和陳岳的關系有了質的飛躍。
在一個尋常的傍晚，兩人沿著江邊散步。
江風吹起陳岳的長發，李峰很自然地伸手幫她別到耳后。
指尖觸碰到她耳廓的瞬間，兩人都有些不自然。
陳岳的臉頰泛起紅暈，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李峰看著她，心臟擂鼓般地跳動。
他深吸一口氣，部隊里練就的果決讓他不喜歡拖泥帶水的。
“陳岳。”他站定，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
“嗯？”
“等我這次任務結束，我們……結婚吧。”李峰的聲音低沉而堅定，沒有疑問，是肯定句。
陳岳猛地抬起頭，眼睛里寫滿了震驚，隨即，巨大的喜悅像潮水般將她淹沒。
她用力地點頭，眼眶瞬間就紅了。
“好。”一個字，重千斤。
沒有鮮花，沒有戒指，只有一句最直接的承諾和一句最懇切的回答。
對他們來說，這已經足夠。
事情定下來，下一步就是見家長。
陳岳的父母都在本市，是正經的生意人。
“我爸媽……可能有點嚴肅，你別緊張。”陳岳提前給他打預防針。
“我不緊張。”李峰挺了挺胸膛，“丑媳婦總要見公婆，我一個大男人，怕什么。”
他嘴上說得輕松，行動上卻無比重視。
他拉著陳岳，去商場里挑了整整一個下午的禮物。
“這個茶葉怎么樣？你爸喝茶嗎？”
“這個絲巾呢，你媽會不會喜歡？”
他對著價格標簽皺眉的樣子，讓陳岳覺得又心疼又好笑。
他一個月的津貼，可能還不夠買那條絲巾的。
“不用買這么貴的，”陳岳拉住他，“我爸媽不是重物質的人，你人能來，就是最好的禮物。”
“那不行，”李峰一臉嚴肅，“第一次上門，禮數必須周全。這是態度問題。”
最終，他用自己攢下的津貼，給陳衛國買了一套精致的茶具，給陳岳的母親林慧買了一款新出的按摩儀。
提著禮物站在陳岳家門口時，李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軍裝常服，深吸了一口氣。
門，開了。

05
開門的是陳岳的母親林慧。
她保養得宜，氣質溫婉，看到李峰時，臉上露出了和藹的笑容。
“阿姨好。”李峰立刻站直，聲音洪亮。
“哎，快進來，快進來。”林慧熱情地接過他手里的東西，嘴上埋怨著，“來就來，還帶什么東西，太客氣了。”
客廳寬敞明亮，裝修得很有格調。
一個戴著眼鏡的中年男人正坐在沙發上看報紙，聽到動靜，他放下報紙，目光投了過來。
那目光沉穩而銳利，帶著一絲審視。
“爸，這是李峰。”陳岳拉著李峰介紹道。
“叔叔好。”李峰再次立正，不卑不亢地問好。
陳衛國點點頭，指了指對面的沙發：“坐吧。”
飯菜很快就緒，四人圍坐在餐桌旁。
起初的氣氛還算融洽。
林慧不停地給李峰夾菜，熱情地詢問他在部隊的生活苦不苦，累不累。
李峰都一一據實回答，話不多，但句句懇切。
陳岳則在一旁，時不時地插話，努力讓氣氛更活躍一些。
唯有陳衛國，話一直很少。
他大部分時間都在默默地喝酒、吃菜，但他的目光，卻總是有意無意地落在李峰的臉上。
那是一種復雜的眼神，有好奇，有探究，還有一種讓李峰感到熟悉的……困惑。
李峰心中有些不解，但他只當是未來岳父對自己的考驗，所以坐得更加筆挺，回答問題也更加謹慎。
一頓飯，吃得暗流涌動。
就在飯局接近尾聲，陳岳笑著說起兩人未來的打算時，一直沉默的陳衛國，忽然緩緩地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杯底與桌面碰撞，發出一聲清脆的輕響。
客廳里瞬間安靜了下來。
陳衛國扶了扶自己的金絲邊眼鏡，一雙歷經商海的眼睛，隔著薄薄的鏡片，緊緊地、一眨不眨地，鎖定了李峰。
他看了很久，久到林慧都忍不住想開口提醒。
終于，他開口了，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和極度的不確定。
“年輕人，我們之前見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