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悅，我們分手吧?！?/strong>

周浩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顆炸雷在喧鬧的餐廳里炸響，精準地穿透林悅的耳膜。

幾秒鐘前，他還在為雙方父母倒茶，姿態謙遜，笑容得體。

桌上的氣氛一度很是融洽，連他那位一向對她百般挑剔的母親，臉上都掛著虛假的客套。

今天是他們兩家人商定訂婚細節的日子。

他的媽媽，那位準婆婆，正優雅地用紙巾擦著嘴角，聽到兒子的話，她放下紙巾的動作頓了一下，隨即眼神里沒有絲毫意外，只有一絲如釋重負的快意。

周浩避開她震驚的目光，將那句準備已久的話，像淬了毒的刀子，直直插進她的心口。

「你藥吃得太多了。」

一瞬間，周圍的歡聲笑語、碗碟碰撞聲都消失了。

林悅的世界里，只剩下這句話帶來的、無邊無際的冰冷和屈辱。

01
藥。

林悅獨自回到他們共同租住的出租屋時，腦子里只剩下這一個字。

她拉開床頭柜的抽屜，里面整整齊齊地擺著好幾個藥瓶，像一排等待檢閱的士兵，無聲地訴說著她這幾年的生活。

她拿起那瓶胃藥。

她想起去年冬天的一個晚上，那天是她的生日，她特地提前下班，做了滿滿一桌子周浩愛吃的菜。

可樂雞翅，糖醋里脊，還有一個小小的生日蛋糕。

她打電話給他，他說：“快了快了，在收尾了?！?/p>

一個小時后，飯菜涼了，她放進微波爐熱了一遍。

又一個小時后，她再打過去，他說：“寶貝，臨時開了個緊急會議，你先吃吧?！?/p>

她沒有胃口，就那么一直坐著等。

直到深夜十一點，他才帶著一身酒氣回來，疲憊地說：“跟客戶喝了幾杯，什么都吃不下了?！?/p>

那天晚上，她一個人，就著冰冷的蛋糕，吞下了兩顆胃藥。

這樣的夜晚，在五年里數不勝數。

接著，她拿起那瓶止痛藥膏。

這間沒有電梯的老破小出租屋，是周浩為了省錢租下的。

他說：“我們把錢省下來，以后買個大房子?！?/p>

林悅信了。

去年夏天，他們從更小的一個單間搬過來。

周浩以“我要負責規劃指揮，腦力活更累”為由，坐在唯一的椅子上喝著冰可樂，看著她像螞蟻搬家一樣，一趟一趟地把兩個人的所有家當從一樓搬到八樓。

他的那個寶貝游戲機，她用毛毯包了一層又一層，小心翼翼地捧上樓。

而她自己裝滿書籍和厚重冬衣的箱子，只能咬著牙，一步一臺階地往上拖。

就是在某一個臺階上，她的膝蓋傳來一陣鉆心的疼，但她只是歇了歇，告訴自己：“為了我們的家，值得。”

從那以后，每逢陰雨天，她的膝蓋就像天氣預報一樣精準地開始酸痛。

最后，是那瓶助眠的褪黑素。

焦慮是從他們開始談論買房開始的。

首付像一座大山，壓得她喘不過氣。

她拼命工作，兼職做設計，每天睡眠不足五個小時。

而周浩，嘴上說著一起努力，卻在不久前，花了兩萬多塊，給自己換了一臺最新款的電腦，理由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工作效率高了，才能賺更多錢。”

林悅為首付焦慮到整夜整夜睡不著的時候，隔壁傳來的，是他通宵打游戲時興奮的吶喊聲。

這些因為愛他、為了他們共同的未來而留下的“勛章”，此刻，卻成了他口中拋棄她的、最理直氣壯的理由。

林悅看著這些藥瓶，忽然覺得無比諷刺。

五年來，她像一只勤勞的蜜蜂，努力為他們構筑一個名為“家”的蜂巢，最后卻被蜂王以“你采的花粉太多”為由，無情地驅逐。

02
第二天一早，周浩的電話就打來了。

手機屏幕亮起，顯示著那個她曾經設置了“特別關注”的名字。

他的聲音里充滿了刻意營造的懊悔和疲憊。

「小悅，對不起，我昨天是混蛋，我說的都是胡話。你別往心里去?！?/p>

「我媽昨天在飯桌上一直給我發微信，逼我的，你知道她一直對你……有偏見。我壓力太大了，才口不擇言?！?/p>

林悅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

這些話，她聽過太多次了。

每次他母親對她提出過分要求，事后他總是用這套說辭來安撫她，將自己的懦弱和默許，全部推到“母命難違”上。

她想起了上個月，他們去看婚房。

在中介滔滔不絕的介紹聲中，林悅的心是滾燙的，她以為終于要有一個真正屬于自己的家了。

可談到首付時，現實瞬間讓她冷卻下來。

她拿出了自己工作以來所有的積蓄，加上父母支持的一點，湊了四十萬。

她看向周浩，期待著他報出他的那部分。

周浩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說：「我這邊……最近手頭有點緊，先出十萬吧。剩下的錢我留著，男人身邊沒點活用錢不行。再說，我們馬上要訂婚了，買鉆戒、辦酒席，哪哪都要花錢?！?/p>

他的母親立刻在旁邊幫腔：「對對對，浩浩考慮得周到。再說，小悅你多出一點也是應該的，我們浩浩這么優秀，愿意娶你，是你的福氣。我們家也不是賣兒子?！?/p>

林悅當時為了不讓他為難，為了那個“家”的夢想，竟然笑著說：「阿姨說得對，沒事，我多出一點也是應該的?！?/p>

現在想來，那哪里是體諒，分明是徹頭徹尾的縱容和自我欺騙。

「小悅？你在聽嗎？你說句話啊……」電話那頭，周浩的聲音帶著一絲急躁。

林悅深吸一口氣，平靜地掛斷了電話。

她沒有回復周浩緊接著發來的一長串、充滿甜蜜回憶和蒼白誓言的道歉短信。

她點開銀行APP，看著那個為了首付而幾乎清零的儲蓄賬戶。

五年青春，換來一句“你藥吃得太多了”和這個冰冷的數字。

她忽然覺得，自己過去五年，像一個天大的笑話。

03
手機震動了一下，是周浩的母親發來的微信好友申請。

林悅點了通過，對方沒有一句寒暄，直接發來一段語音。

她點開，那個熟悉又尖刻的聲音立刻充滿了小小的出租屋。

「林悅，既然已經分手了，就別再糾纏我兒子。我們周家是正經人家，可容不下一個病秧子。你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別耽誤了我們浩浩?！?/p>

語氣刻薄，沒有絲毫掩飾。

林悅想起了住在一起時的一個周末。

她因為重感冒發著低燒，渾身酸痛無力，依然撐著給周浩做他最愛吃的紅燒肉，打掃房間，清洗他換下來的、堆成小山的球衣。

而周浩，正戴著耳機，在電腦前為了一個游戲里的虛擬裝備，打得熱火朝天。

他母親打來視頻電話，鏡頭不經意掃到沙發上臉色蒼白的她，沒有一句關心，反而像監工一樣開始挑剔。

「小悅啊，你怎么又躺著？年輕人要有活力。你看你把家里弄得亂糟糟的，地上一根頭發我在這里都看見了。男人在外打拼很辛苦，你要把后勤工作做好。」

「還有，別老給浩浩點外賣，不健康。我上次不是教你煲湯了嗎？他最近看起來都瘦了，你要負責任啊。」

周浩聽到了，只是摘下一只耳機，不耐煩地對視頻里說了句：「媽，知道了，你別啰嗦了?！?/p>

然后，他轉頭對林悅說，語氣里帶著一絲理所當然的安撫：「你忍忍，我媽就那樣，刀子嘴豆腐心。她也是為我們好?！?/p>

是啊，她忍了五年。

忍到他把他母親的每一次刁難，都輕描淡寫為“為我們好”。

忍到他把她所有的付出和犧牲，都當成理所當然的“后勤工作”。

忍到他認為，她生病，是她的錯。

她吃藥，是她的罪。

她無法為他提供一個完美無瑕的、讓他坐享其成的家，就是她最大的原罪。

04
傍晚，門鈴被按得震天響，粗暴又急切。

林悅從貓眼里看到，周浩捧著一束因為擠壓而有些變形的玫瑰花站在門外，眼睛里布滿血絲，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茬，看起來憔悴又深情。

這是他最擅長的苦肉計。

「小悅，你開門，我們當面談談，好嗎？」

「我真的知道錯了，我發誓，我以后再也不會說那種混賬話了。沒有你我活不下去。」

林悅拉開門，用身體堵住門口，沒有讓他進來，只是平靜地看著他。

他的表演很熟練，過去五年里，每當她受了委屈想要一個說法時，他總是用這副被全世界拋棄的小狗模樣，讓她心軟，讓她把所有的道理和委屈都咽回肚子里。

但這一次，不一樣了。

「周浩，」她開口，聲音出乎意料地冷靜，「你說我藥吃得多。」

他急忙點頭，像抓住救命稻草：「那是我混蛋，我胡說八道，你別當真……」

「不，」林悅打斷他，「我要跟你認真聊聊這些藥?！?/p>

她指了指自己的胃：「這里，是為了等你回家吃飯，經常疼。你工作忙，我理解。但你跟同事去聚餐、跟朋友去打球，也從不提前告訴我一聲，讓我像個傻子一樣守著一桌冷飯。你說呢？」

她又指了指自己的膝蓋：「這里，是為了給你省錢，住沒電梯的房子，幫你扛所有重物。搬家那天，我一個人搬了十二個箱子上八樓，你在旁邊指導我哪個箱子要輕拿輕放。你知道嗎？」

她最后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這里，是為了我們那個存著我四十萬、你十萬的首付賬戶，夜夜焦慮。而你，用我省下來的錢，給自己買了最新款的手機和手表。你清楚嗎？」

周浩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眼神躲閃，嘴里還在徒勞地辯解：「我……我工作壓力大，買點東西犒勞自己有什么錯？」「我不是沒出錢嗎？十萬不是錢嗎？」「你等我，不是因為你愛我嗎？怎么現在都成了我的錯了？」

這些話，徹底擊碎了林悅心中最后一絲幻想。

「你沒錯。」林悅忽然笑了，笑意卻未達眼底，「錯的是我。是我高估了我的付出在你心里的價值，也高估了你的人品?！?/p>

她轉身回屋，片刻后，拖出一個行李箱，是周浩的。

「你的東西，我都給你收拾好了。」她把行李箱用力推到他腳邊，箱子因為慣性撞到他的腿，他踉蹌了一下。

「鑰匙留下，現在，請你離開我的生活。」

「砰」的一聲，門被重重關上。

隔著門板，周浩的哀求、保證、咒罵和砸門聲，都像是另一個世界的噪音，再也無法在她心里激起半點波瀾。

05
周浩的攻勢在被拒之門外后，轉為了多平臺、全方位的“圍剿”。

起初是深情款款的道歉和回憶，企圖喚醒她的舊情。

【小悅，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去的山頂嗎？你說要和我永遠在一起。那些誓言你都忘了嗎？】

【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發誓，以后我媽說的所有話我都會懟回去。我帶你搬家，我們租個有電梯的！】

在發現林悅完全不回應，甚至拉黑了他的電話后，他的信息開始變味，夾雜著惱羞成怒和居高臨下的威脅。

【林悅，你別給臉不要臉，我都這么低聲下氣了，你還想怎么樣？非要鬧得人盡皆知？】

【把事情鬧大了對你有什么好處？我所有朋友都知道是你身體有問題才分手的，到時候丟臉的是你！】

緊接著，他母親的辱罵也如期而至，從微信，到他母親讓她加的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群里，用一種看似關心實則詆毀的方式。

【哎，現在的女孩子太嬌氣了，動不動就生氣，身體不好還不讓人說?！?/p>

【把我當初給你的那個金手鐲還回來，你這種不健康的身體，不配戴我們家的東西，晦氣！】

更讓林悅心寒的是，她發現周浩在他們的共同朋友圈里發了一條動態，配圖是他在酒吧喝酒的落寞背影，文字是：“五年付出，只愿你我安好，是我的錯?！?/strong>

下面一堆不明真相的朋友在安慰他，甚至有幾個共同好友開始私聊林悅，勸她：“別太作了，周浩是個好男人，差不多就得了?！?/strong>

他三言兩語，就把自己塑造成了一個被辜負的深情男人，而她，成了一個無理取鬧的罪人。

林悅安靜地看著手機屏幕上跳出的一條條信息，那些不堪入目的字眼，那些顛倒黑白的言論，再也無法讓她掉一滴眼淚。

她的心，在那句“你藥吃得太多了”的時刻，就已經死了。

現在，是該為死掉的心，討回公道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