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里機場的出口處，鄭秀蘭緊握著行李箱把手，手心沁出細密的汗珠。她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尋著，心臟砰砰跳得厲害——十六年了，她終于要見到遠嫁印度的女兒了。

身邊的人流如潮水般涌過，各種膚色的面孔在眼前閃過，空氣中彌漫著陌生的香料味道。鄭秀蘭深吸一口氣，想起昨天收到女兒程雨萱發來的微信："媽，我明天去機場接您，您一定認得出我的。"

可是當一個身著鮮艷紗麗的女人朝她走來時，鄭秀蘭卻愣住了。

01

鄭秀蘭還記得十六年前那個夏天，女兒程雨萱剛從大學畢業，帶著一個高大英俊的印度男孩回到家里。

"媽，這是拉杰什，我的男朋友。"雨萱的臉頰緋紅，眼中閃爍著幸福的光芒。

那個叫拉杰什的男孩很有禮貌，用不太流利的中文向她問好，還帶來了精美的印度手工藝品。他皮膚古銅色，五官深邃，笑起來露出潔白的牙齒，確實很迷人。

但鄭秀蘭的心里還是忍不住打鼓。她拉著女兒到廚房里，壓低聲音說："萱萱，你們才認識多長時間？這種跨國戀愛，文化差異太大了。"

"媽，您別擔心。"雨萱握住母親的手，"拉杰什很好的，他在北京的IT公司工作，我們已經交往兩年了。而且他說愿意學習中文，也尊重我們的文化。"

鄭秀蘭看著女兒堅定的神情，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她知道女兒的性格，一旦決定的事情很難改變。

那頓飯吃得很和諧，拉杰什夸贊她做的菜很美味，還主動幫忙收拾碗筷。飯后，他拿出手機給她們看印度的風景照片，介紹他的家鄉。

"媽媽，您看，這是新德里的紅堡，這是泰姬陵。"拉杰什指著照片說，"如果萱萱愿意，我想帶她去看看我的國家。"

雨萱眼中滿是憧憬："媽，拉杰什說印度的文化很豐富，還有很多古老的建筑，我很想去看看。"

鄭秀蘭心里一緊，她隱約感覺到，女兒可能要離她很遠了。

那天晚上，她在床上輾轉反側，腦海里反復想著白天的情景。丈夫程志遠在一旁安慰她："雨萱已經長大了，我們應該支持她的選擇。那個小伙子看起來還不錯，至少很有禮貌。"

"可是印度那么遠，而且我們對那個國家了解太少了。"鄭秀蘭翻了個身，"萬一她去了不習慣怎么辦？萬一受了委屈怎么辦？"

程志遠輕拍她的背："別想太多，車到山前必有路。再說，現在通訊這么發達，隨時都能聯系。"

可是鄭秀蘭總覺得心里不踏實，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一樣。

02

三個月后，雨萱突然宣布要和拉杰什結婚，并且婚后要搬到印度去生活。

這個消息如晴天霹靂，鄭秀蘭當場就紅了眼眶："為什么這么急？你們才認識這么短時間，而且非要去印度不可嗎？"

"媽，我們已經考慮得很清楚了。"雨萱坐到母親身邊，聲音很輕但很堅定，"拉杰什在印度的公司給了他一個很好的職位，薪水比在北京高很多。而且他的家人都在那邊，我們應該回去照顧長輩。"

"那我們呢？"鄭秀蘭的聲音有些顫抖，"我們也是你的家人啊。"

雨萱緊緊抱住母親："媽，我會經常回來看您的。現在飛機很方便，幾個小時就到了。而且我們可以每天視頻聊天，就像我沒走一樣。"

程志遠在一旁嘆了口氣："萱萱，你媽擔心的不是距離，而是文化差異。印度的生活習慣、飲食習慣，還有社會環境，都和中國不一樣。你一個女孩子去那邊，我們怎么能不擔心？"

"爸，我已經學了一些印地語，也了解了很多印度的文化。"雨萱從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書，"您看，這是我買的印度文化百科，我都快背下來了。而且拉杰什的家庭很開明，他們已經表示歡迎我的加入。"

鄭秀蘭翻開那本書，看到密密麻麻的筆記，心情更加復雜。她知道女兒做事一向認真，既然下了決心，恐怕很難改變。

"那...那你們打算什么時候結婚？"鄭秀蘭問道。

"下個月。"雨萱有些不好意思，"我們想簡單辦一下，然后就出發去印度。拉杰什說要趕在雨季之前到達，那樣比較容易適應。"

下個月？這么快？鄭秀蘭感覺心臟被狠狠揪了一下。她抬頭看向女兒，那張熟悉的臉龐此時顯得那么陌生，仿佛已經不再屬于這個家了。

03

婚禮辦得很簡單，只邀請了兩家的親朋好友。雨萱穿著一襲紅色的印度紗麗，額頭點著朱砂，美得像一個異域公主。

鄭秀蘭站在一旁，看著女兒和拉杰什按照印度的傳統儀式結婚，心情五味雜陳。她努力露出笑容，可是眼淚還是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媽，您別哭，今天是高興的日子。"雨萱走過來，輕撫母親的臉頰，"您看，我多漂亮啊。拉杰什說這套紗麗是他媽媽專門為我準備的，在印度，這代表著祝福和接納。"

鄭秀蘭點點頭，但心里卻說不出的難受。女兒此時的裝扮雖然美麗，但卻讓她感覺那么遙遠，仿佛已經不是她的女兒了。

婚禮結束后的晚宴上，拉杰什的幾個朋友用英語聊天，偶爾爆發出爽朗的笑聲。雨萱夾在其中，也說著流利的英語，笑得很開心。

鄭秀蘭坐在一旁，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只是默默地看著。程志遠在旁邊低聲安慰："看萱萱多開心，這樣也挺好的。"

可是鄭秀蘭心里總覺得空落落的，仿佛女兒已經飛到了一個她永遠無法觸及的世界。

第二天一早，雨萱和拉杰什就要出發去機場了。鄭秀蘭早早起床，給女兒準備了一大包東西：她愛吃的零食、常用的藥品、還有幾套換洗衣服。

"媽，您準備這么多東西，我的行李箱都裝不下了。"雨萱有些哭笑不得。

"那就再買個行李箱。"鄭秀蘭認真地說，"到了印度，不知道能不能買到這些東西，多帶一些總是好的。"

在機場送別的時候，鄭秀蘭緊緊抱著女兒，眼淚終于忍不住涌了出來："萱萱，你要記住，不管什么時候，家里的門永遠為你敞開。如果過得不開心，就回來，媽媽永遠在這里等你。"

雨萱也哭了，她在母親耳邊輕聲說："媽，您別擔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我會每個月都給您寄禮物，讓您知道我過得很好。"

看著女兒和拉杰什的身影消失在登機口，鄭秀蘭的心仿佛被掏空了一樣。她知道，從這一刻開始，她的女兒就真正屬于另一個世界了。

04

雨萱沒有食言，從印度傳來的消息總是報喜不報憂。

第一個月，她寄來了印度的手工絲巾和香料茶，還有厚厚的一疊照片。照片里的她笑容燦爛，身邊是拉杰什的家人，看起來很和睦。

"媽，您看，這是拉杰什的媽媽，她對我很好，教我做印度菜。這是他的姐姐，她帶我去市場買東西。印度的市場很有意思，什么都有，就像我們的集市一樣。"雨萱在電話里興奮地介紹著。

鄭秀蘭看著照片，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女兒看起來確實過得不錯，臉色紅潤，笑容也很真實。

第二個月，雨萱寄來了印度的珠寶和絲綢圍巾。她在視頻通話中說："媽，您戴上這條項鏈試試，在印度，這種款式叫做'庫馬爾'，代表著幸福和吉祥。"

鄭秀蘭戴上項鏈，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心想女兒的眼光還是很好的。

第三個月，雨萱寄來的是印度的藝術品和手工香皂。電話里，她的聲音有些疲憊："媽，最近拉杰什工作很忙，我也在學習適應這邊的生活。有時候語言還是有障礙，但是我正在努力。"

鄭秀蘭敏銳地察覺到女兒聲音中的一絲不對勁，但雨萱很快就轉移了話題，開始介紹寄來的禮物。

就這樣，月復一月，年復一年，雨萱的禮物從未間斷過。印度的手工藝品、香料、服裝、珠寶，還有各種當地的特產，幾乎把鄭秀蘭的房間裝滿了。

每次收到禮物，鄭秀蘭都會仔細端詳，仿佛通過這些物品就能感受到女兒的生活。她把所有的禮物都小心翼翼地保存著，有些還舍不得用。

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鄭秀蘭發現女兒的視頻通話越來越少了。從最初的每天一次，到每周一次，后來變成了每月一次。而且每次通話的時間也越來越短，雨萱總是說很忙，匆匆說幾句就掛斷了。

"可能是因為時差的關系吧。"程志遠安慰妻子，"而且她在那邊有了新的生活，忙一些也是正常的。"

可是鄭秀蘭總覺得有些不對勁，女兒的笑容雖然依然燦爛，但眼中似乎少了什么。她幾次想問，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生怕女兒擔心。

05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雨萱已經遠嫁印度十年了。

這些年來，禮物從未間斷過，但視頻通話卻越來越少。有時候鄭秀蘭主動發起視頻邀請，女兒也總是說正在忙，改天再聊。

程志遠的身體開始出現問題，先是高血壓，后來又檢查出了糖尿病。鄭秀蘭照顧丈夫的同時，也想念女兒想得更加厲害。

"萱萱，你爸爸身體不太好，你什么時候能回來看看？"鄭秀蘭在電話里小心翼翼地詢問。

"媽，我也想回去，但是這邊的工作走不開。拉杰什的生意剛剛起步，需要我幫忙。您先別擔心，等忙完這段時間，我一定回去看爸爸。"雨萱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

可是這一等就是兩年。程志遠的病情時好時壞，但雨萱始終沒有回來。她每個月依然按時寄禮物，電話里也總是報平安，但就是不肯回國。

鄭秀蘭開始懷疑，女兒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難，不好意思說出口。她想過很多種可能：是不是經濟上有困難？是不是和拉杰什的關系出了問題？是不是在印度受了什么委屈？

她曾經暗示性地詢問過，但雨萱總是笑著說一切都好，讓她不要擔心。

五年前的春節，鄭秀蘭終于忍不住了，直接問女兒："萱萱，你到底什么時候回來？我和你爸爸都想你想得厲害。"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雨萱的聲音有些顫抖："媽，我...我現在真的走不開。您和爸爸要保重身體，我會一直給您們寄禮物的，您就當我在身邊一樣。"

"禮物再多也代替不了你這個人啊！"鄭秀蘭終于忍不住哭了出來，"萱萱，媽媽想見你，哪怕就見一面也好。"

"媽，您別哭，我也想您。"雨萱的聲音也帶著哭腔，"等...等再過段時間，我一定回去看您。"

可是這個"再過段時間"，一等又是好幾年。

去年，程志遠因為心臟病住院了，在病床上還念叨著女兒的名字。鄭秀蘭守在床邊，心如刀絞。她給雨萱打電話，哽咽著說："萱萱，你爸爸住院了，你真的不能回來看看嗎？"

"媽，爸爸怎么樣了？嚴重嗎？"雨萱的聲音很著急。

"醫生說要做手術，但是...但是你爸爸總是念叨你，他說想見見你。"

電話那頭又是長久的沉默。

"媽，您告訴爸爸，我很快就回去。我...我正在辦手續，可能還需要一點時間。"

但是程志遠的手術很成功，身體也恢復得不錯，雨萱還是沒有回來。她只是寄來了更多的禮物，還有一張寫著祝福話語的卡片。

06

程志遠去世得很突然。

那是一個普通的周二上午，他像往常一樣起床，吃早飯，然后說要去公園走走。鄭秀蘭在廚房里忙著收拾碗筷，聽到客廳里傳來一聲悶響。

等她跑出去的時候，程志遠已經倒在了地上，臉色蒼白，沒有了呼吸。

醫生說是急性心肌梗塞，來得太突然，搶救不及。

鄭秀蘭抱著丈夫的身體，哭得天昏地暗。四十年的夫妻，說走就走了，她一時間不知道該怎么辦。

她顫抖著手給女兒打電話，但雨萱的電話一直沒人接。她發了很多條微信，都是已發送但未讀的狀態。

直到第二天早上，雨萱才回了電話。

"媽，對不起，昨天我在開會，手機靜音了。您找我有事嗎？"

"萱萱..."鄭秀蘭的聲音啞得厲害，"你爸爸...你爸爸走了。"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尖叫，然后是壓抑的哭聲。

"怎么會？爸爸不是身體挺好的嗎？怎么會突然..."雨萱的聲音完全變了調。

"醫生說是心臟病，太突然了，我們都沒有準備。"鄭秀蘭強忍著眼淚，"萱萱，你能回來送送你爸爸嗎？"

"我...我馬上訂機票，我一定趕回去。"

可是三天過去了，雨萱還是沒有出現。鄭秀蘭一個人守在靈堂里，看著來來往往的親朋好友，心里空落落的。

最后，程志遠的葬禮在雨萱缺席的情況下舉行了。鄭秀蘭一個人送走了相伴四十年的丈夫，心如死灰。

葬禮結束后，雨萱打來了電話，聲音里帶著深深的愧疚："媽，對不起，我來不及了。這邊突然出了一些狀況，我走不開。"

"什么狀況比你爸爸的葬禮還重要？"鄭秀蘭的聲音很冷，這是她第一次對女兒發脾氣。

"媽，我...我真的很想回去，但是..."雨萱欲言又止。

"但是什么？"

"沒什么，媽，您要保重身體。爸爸在天之靈也希望您好好的。"

從那以后，鄭秀蘭對女兒的態度變得冷淡了。她開始懷疑，自己這個女兒是不是已經完全忘記了家里，忘記了養育她的父母。

但雨萱的禮物還是每月按時寄來，仿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07

去年年底，鄭秀蘭做了一個決定：她要去印度看看女兒。

"不管萱萱是什么原因不回來，我都要親眼看看她過得怎么樣。"她對鄰居韓春蘭說，"十六年了，我連她住的地方都沒見過，連她的生活狀態都不了解，這樣下去我會瘋的。"

韓春蘭勸她："秀蘭，你一個人去印度，語言不通，人生地不熟的，萬一出什么事怎么辦？"

"我已經打聽過了，現在有很多專門的旅行團，有導游跟著，應該沒問題。"鄭秀蘭拿出一疊宣傳冊，"我就是想去看看萱萱，哪怕遠遠地看一眼也好。"

她開始學習簡單的英語，買了印度旅游指南，甚至報名參加了一個印度文化講座。在家里，她把雨萱這些年寄來的禮物全部拿出來，仔細研究每一件物品，試圖從中了解女兒在印度的生活。

半年的準備后，鄭秀蘭終于鼓起勇氣，報名參加了一個印度旅行團。她沒有告訴雨萱這個計劃，想要給女兒一個驚喜。

但她又擔心貿然出現會讓女兒為難，所以在臨出發前一周，她還是給雨萱打了電話。

"萱萱，媽媽想去印度看看你。"她直截了當地說。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久到鄭秀蘭以為信號斷了。

"媽，您...您要來印度？"雨萱的聲音聽起來很驚慌。

"是的，我已經報了旅行團，下周就出發。我想看看你生活的地方，想看看你過得怎么樣。"

"媽，現在不太方便，我...我們最近很忙，而且..."

"萱萱，十六年了，媽媽想見見你，這個要求過分嗎？"鄭秀蘭的聲音帶著顫抖，"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就是想看看你，看看你過得好不好。"

雨萱在電話里哭了："媽，我當然想見您，只是...只是我們現在的情況有點復雜，我怕您看了會擔心。"

"什么復雜情況？萱萱，你到底怎么了？這些年你為什么不肯回來？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難？"鄭秀蘭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媽，我...我真的沒事，就是生活有些變化，但是我過得很好，真的。"

"那就更應該讓我去看看了。萱萱，我的機票已經訂了，你就當幫幫媽媽，讓我放心一下，好嗎？"

最后，雨萱還是同意了，但聲音里明顯帶著勉強："那...那好吧，媽，我去機場接您。但是您一定要有心理準備，這里和國內很不一樣。"

"什么心理準備？"

"沒什么，就是...就是文化差異而已。媽，您路上小心，我等您。"

掛斷電話后，鄭秀蘭總覺得女兒的話里有話，但具體是什么，她又說不上來。

08

德里的陽光比想象中要刺眼，空氣中彌漫著各種味道：香料、汽車尾氣、還有一些說不出名字的氣味混雜在一起。

鄭秀蘭跟著導游走出機場，心情既興奮又緊張。她不停地環顧四周，尋找女兒的身影。

"媽！媽！"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人群中傳來，鄭秀蘭循聲望去，看到一個穿著鮮艷紗麗的女人正朝她招手。

那雙眼睛，那個笑容，無疑是她的女兒雨萱。但是...

鄭秀蘭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