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歲的段志剛站在甘肅天水的黃土坡上，手中攥著那封泛黃的信件。

信紙已經發脆，墨跡有些模糊，但那娟秀的字跡依然清晰可辨："志剛，我會一直等你回來。"

三十年了。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在退休后的第一個春天，踏上這片曾經揮灑過青春的土地。更沒想過，那個叫酈雨桐的姑娘，真的等了他整整三十年。

村口那棵老槐樹下，一個身影緩緩轉身。歲月在她臉上刻下痕跡，但那雙眼睛，還是他記憶中的模樣。

"你終于回來了。"她輕聲說道，聲音里帶著顫抖。

段志剛的喉嚨像被什么堵住了，千言萬語化作一聲哽咽。他想起三十年前那個雨夜，想起自己匆忙離開時的決絕，想起這些年來無數次夢中的回望。

可是現在，一切都太晚了嗎？

01

1978年春天，二十三歲的段志剛收到返城通知的那個傍晚，正在村頭的麥田里幫著酈雨桐家收割最后一茬冬麥。

夕陽西下，金色的麥浪在微風中起伏，像是大地在輕聲歌唱。酈雨桐蹲在田埂上，手里拿著鐮刀，汗珠從她的額頭滑落，在土黃色的臉頰上留下一道淺淺的印痕。

"志剛哥，你說城里的麥子也是這個味道嗎？"她抬起頭，瞇著眼睛看向遠方。

段志剛停下手中的活計，望著她被夕陽鍍上金邊的側臉，心中涌起一陣說不清的情緒。五年了，從十八歲到二十三歲，他在這個偏遠的西北小村莊度過了人生中最青澀也最純真的時光。

"應該不一樣吧。"他擦了擦額頭的汗水，聲音有些沙啞，"城里的麥子沒有經過這樣的風沙洗禮，沒有這樣的陽光照耀。"

酈雨桐笑了，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她比他小兩歲，是村里小學的代課老師，也是方圓幾十里最漂亮的姑娘。五年來，她教會了他這里的方言，教會了他如何在黃土地上生存，也教會了他什么叫做心動。

"那你以后回城了，還會想起這里的麥子嗎？"她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么。

段志剛的手一顫，鐮刀差點割到手指。他看著她，想要說些什么，卻發現嗓子像被什么堵住了。返城的事情，他還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她。

"雨桐，我..."他剛開口，村支書郗建華的兒子郗浩然就從遠處跑了過來，手里揮舞著一封信。

"志剛哥！志剛哥！村里來信了，是上海寄來的！"十六歲的郗浩然氣喘吁吁地跑到跟前，將信遞給段志剛。

段志剛接過信封，看到熟悉的官方印章，心臟猛地一跳。他的手指微微發抖，不敢當著酈雨桐的面拆開。

"是什么信？"酈雨桐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走到他身邊。

"不知道。"段志剛將信收進衣兜，"可能是家里的消息。"

酈雨桐點點頭，沒有再問。她知道段志剛的家庭情況——父親是工廠的工程師，母親是小學教師，都是知識分子。文革期間受過沖擊，這些年才慢慢恢復過來。

"那我們先回去吧，天快黑了。"她收拾好工具，和段志剛一起往村里走。

黃昏時分的小村莊安靜得像一幅畫。炊煙裊裊升起，遠山如黛，偶爾有幾聲狗吠打破寧靜。段志剛走在酈雨桐身邊，感受著她身上淡淡的麥香味，心中五味雜陳。

回到知青點，段志剛關上門，顫抖著手拆開了那封信。幾行簡潔的文字像是重錘一樣敲擊著他的心：

"段志剛同志：經組織研究決定，同意你返回上海工作。請于一個月內辦理相關手續，到上海市機械廠報到..."

信紙從他手中滑落，飄到地上。

他癱坐在床邊，腦海中一片空白。五年了，五年來他日日夜夜盼望的這一刻終于到來，可為什么心中沒有預想中的狂歡，反而是一種說不清的失落和不舍？

窗外傳來酈雨桐的聲音，她在和鄰居大嬸說著什么，聲音清脆如銀鈴。段志剛閉上眼睛，那些和她一起度過的時光像電影一樣在眼前閃過：

第一次見面時她羞澀的笑容，教他學方言時認真的神情，生病時她徹夜不眠的照顧，還有那些月圓之夜他們一起坐在村頭看星星的溫柔時光...

他愛她嗎？他問自己。

答案是肯定的。可是，他能為了愛情放棄返城的機會嗎？放棄在上海的前途，在這個偏遠的小村莊度過余生？

夜深了，段志剛輾轉反側，無法入眠。明天，他必須做出人生中最艱難的選擇。

02

第二天清晨，段志剛醒來時天還沒有完全亮。他穿好衣服，悄悄走出知青點，沿著村頭的小徑走向那片麥田。

晨霧還未散盡，遠山若隱若現。他站在昨天和酈雨桐一起收割麥子的地方，看著腳下被踩得結實的黃土，心中涌起陣陣酸楚。

"這么早就起來了？"

身后傳來酈雨桐的聲音。段志剛轉身，看到她提著一個小籃子，里面裝著幾個剛出鍋的白面饅頭，還冒著熱氣。

"給你帶了早飯。"她走到他身邊，將籃子遞給他，"昨天看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段志剛接過籃子，感受著饅頭的溫熱，心中更加不是滋味。他看著她關切的眼神，想要告訴她實情，卻發現自己根本開不了口。

"沒什么大事。"他低聲說道，"就是...家里的一些安排。"

酈雨桐點點頭，沒有繼續追問。她了解段志剛的性格，知道他不愿意說的事情，再怎么問也不會說。

"那就好。"她在他身邊坐下，兩人靜靜地看著遠方的群山。

"雨桐。"段志剛突然開口，聲音有些顫抖。

"嗯？"

"如果...如果有一天我要離開這里，你會怎么辦？"

酈雨桐的身體微微一僵，然后轉頭看著他："你要走了？"

段志剛避開她的目光，望向遠方："我是說如果。"

沉默了很久，酈雨桐才輕聲說道："如果你真的要走，我會等你回來。"

"等我回來？"段志剛猛地轉頭看著她，"可是如果我永遠都不回來呢？"

酈雨桐的眼中閃過一絲痛楚，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那我就一直等下去。"

"為什么？"段志剛的聲音幾乎是在顫抖，"你還年輕，還有大把的青春，為什么要為了一個不確定的未來浪費自己的生命？"

"因為愛情不是交易。"酈雨桐看著他，眼中有一種堅定的光芒，"真正的愛情，是不求回報的等待，是無怨無悔的守候。志剛，如果你真的要走，我不會阻攔你，但我也不會放棄等你回來的希望。"

段志剛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著，他想要擁抱她，想要告訴她自己也愛她，想要說他們可以一起面對未來的一切困難。但是理智告訴他，他不能這樣做。

他知道自己終究是要走的。上海有他的家人，有他的前途，有他從小到大的夢想。而這里，雖然有愛情，但也有貧窮，有落后，有看不到希望的未來。

"如果我走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段志剛握住她的手，感受著她手掌的溫度，"不要等我。找一個好人，好好過日子。"

酈雨桐掙脫了他的手，站起身來："這件事我不能答應你。"

她轉身要走，段志剛急忙站起來拉住她："雨桐，聽我說..."

"我什么都不想聽。"酈雨桐的眼中含著淚水，"志剛，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想走，我不攔你，但是你不能要求我忘記你。愛一個人不是說忘就能忘的。"

說完，她掙脫他的手，快步向村子里走去。

段志剛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漸漸遠去，心如刀割。他知道，自己傷害了她，但他也知道，這樣的傷害是不可避免的。

接下來的幾天，段志剛開始默默地準備離開的事宜。他找到村支書郗建華，說明了情況，辦理了相關的手續。郗建華雖然不舍，但也理解他的選擇。

"志剛啊，你這一走，村里又少了一個文化人。"郗建華嘆了口氣，"不過城里確實有更好的發展機會，我們不能拖累你。"

"郗叔，這五年來村里對我的照顧，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段志剛誠懇地說道。

"客套話就不用說了。"郗建華拍拍他的肩膀，"有一件事我想提醒你，雨桐那丫頭，這幾天一直悶悶不樂的。你們之間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段志剛的心一緊："沒什么誤會，可能是我要走了，她有些不舍吧。"

郗建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志剛，有些事情錯過了就是一輩子。你自己好好想想。"

03

離別的日子終于到了。

那是一個細雨蒙蒙的早晨，段志剛收拾好簡單的行李，準備搭乘進城的班車。村里的鄉親們都來送他，有的送了雞蛋，有的送了家里曬的干菜，都是一些樸實的心意。

郗建華代表村委會送了一面錦旗，上面寫著"扎根農村，服務人民"八個大字。段志剛接過錦旗，心中五味雜陳。

"志剛，到了城里別忘了我們這些泥腿子。"一位老鄉開玩笑地說道。

"怎么會忘記呢。"段志剛努力擠出笑容，"這里是我的第二個家鄉。"

人群中，他沒有看到酈雨桐的身影。他的心中涌起一陣失落，但也松了一口氣。也許這樣更好，不用面對那種撕心裂肺的告別。

班車的喇叭響了，司機催促著上車。段志剛最后看了一眼這個生活了五年的小村莊，看了一眼那些熟悉的面孔，然后轉身上了車。

車子啟動了，慢慢駛離村口。段志剛透過車窗，看著越來越遠的村莊，心中涌起陣陣不舍。

就在這時，他看到了酈雨桐。

她站在村口那棵老槐樹下，身穿一件藍色的布衫，手中拿著什么東西。車子經過她身邊的時候，她舉起手中的東西——那是一封信。

段志剛想要讓司機停車，但車子已經駛過了。他透過后車窗，看到酈雨桐站在雨中，一動不動，像是一尊雕像。

"師傅，能不能停一下車？"段志剛急切地說道。

"不行，已經晚點了，再停就趕不上火車了。"司機頭也不回地說道。

段志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酈雨桐的身影越來越小，直到完全消失在視線中。他的心像被什么撕裂了一樣，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

火車站里，段志剛拖著行李箱，機械地跟著人流走向候車室。他的腦海中一直浮現著酈雨桐在雨中的身影，還有她手中那封信。

那封信里寫了什么？是責怪他的不辭而別，還是最后的祝福？他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火車進站了，汽笛聲長鳴。段志剛找到自己的座位，坐在窗邊。隨著火車的啟動，窗外的景色開始后退，黃土高原的溝溝壑壑漸漸遠去，取而代之的是平原和城市。

他要回到上海了，回到那個繁華的大都市，回到他的家人身邊，開始新的生活。但是，他的心卻留在了那個遙遠的小村莊，留在了那個雨中等待的身影旁邊。

火車在夜色中疾馳，段志剛靠在座椅上，閉上了眼睛。他告訴自己，這樣的選擇是對的。他還年輕，還有無限的可能。而酈雨桐也還年輕，她會找到屬于自己的幸福。

時間會沖淡一切，包括這份刻骨的愛情。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在那個遙遠的小村莊里，酈雨桐正坐在自己的房間里，一遍遍地寫著同樣的話："志剛，我會一直等你回來。"

她要把這句話寫一千遍，一萬遍，直到他真的回來為止。

窗外雨聲漸歇，但她的眼淚卻怎么也止不住。她知道，從今天開始，她的人生就只有一個主題——等待。

等待那個永遠不知道何時會回來的人。

04

1978年秋天，段志剛回到上海，被分配到上海市第三機械廠工作。

廠房高大，機器轟鳴，這里的一切都和西北小村莊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同事們都很友善，工作也不算太累，按理說他應該感到滿足。但是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總是會想起那片黃土地，想起那個叫酈雨桐的姑娘。

"志剛，你怎么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同宿舍的室友馮建華問道，"是不是在鄉下有什么牽掛？"

段志剛苦笑一聲："沒什么，就是還沒完全適應城市生活。"

"這有什么不適應的？"馮建華不以為然，"城里多好啊，有電燈電話，有電影院，有百貨商店。比那窮鄉僻壤強多了。"

段志剛沒有反駁，但心中卻涌起一陣反感。在馮建華眼中，農村就是貧窮落后的代名詞，但在段志剛的記憶里，那里有最純樸的民風，最真摯的感情，還有最珍貴的青春回憶。

日子一天天過去，段志剛逐漸適應了城市的節奏。他工作認真，很快就得到了領導的賞識。同事們也都夸他踏實肯干，是個可靠的人。

但是，他始終沒有談戀愛。

不是沒有機會。廠里的女同事們都對這個從農村回來的知青很有好感——他身材高大，相貌英俊，性格溫和，又有文化。好幾個姑娘都暗示過，但他都禮貌地拒絕了。

"志剛，你這樣下去不行啊。"段志剛的母親段秀蘭有些著急，"你都二十四了，該考慮個人問題了。隔壁王阿姨的女兒，上海師范大學畢業，人長得也不錯，要不要我安排你們見個面？"

"媽，我現在想專心工作，感情的事情不急。"段志剛推辭道。

"怎么能不急呢？"段秀蘭有些不滿，"你在農村這幾年，是不是耽誤了什么？有沒有在那邊留下什么...糾葛？"

段志剛的心一緊，但表面上仍然平靜："沒有的事，媽你想多了。"

"那就好。"段秀蘭松了一口氣，"農村的姑娘，文化水平不高，配不上你。你要找就找個城里的，有文化的。"

段志剛沒有說話，但心中卻為母親的話感到難過。在她眼中，酈雨桐這樣的農村姑娘是配不上自己的。可是她不知道，正是那個"文化水平不高"的姑娘，教會了他什么是真正的愛情。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1979年春節。段志剛收到了一封來自甘肅的信，寄信人是郗建華。

信里說，村里一切都好，今年的收成不錯，大家都很想念他。最后一段話讓他的心跳加速：

"雨桐托我問你好，她說她一直在等你的消息。志剛，如果你有時間，給她回封信吧，這丫頭這一年來瘦了不少。"

段志剛拿著信，手有些發抖。他想象著酈雨桐收到信時的表情，想象著她是怎樣托郗建華寫這些話的。她還在等他，就像她承諾的那樣。

他拿起筆，想要回信，但是卻不知道該寫些什么。說自己在上海過得很好？說自己已經忘記了過去？還是說自己也在想念她？

最終，他放下了筆。他告訴自己，不聯系是對她最好的選擇。時間會讓她忘記他，會讓她開始新的生活。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猶豫的時候，遠在甘肅的酈雨桐正坐在村小學的辦公室里，一遍遍地翻看著去年的日歷，計算著段志剛離開的天數。

"雨桐，村里的小王想要介紹個對象給你，人家是縣城的，條件不錯。"同事勸她，"你也該考慮考慮了。"

"我不見。"酈雨桐頭也不抬地說道。

"你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啊，那個段志剛都走了一年多了，連個信都沒有。"

"他會回來的。"酈雨桐抬起頭，眼中有一種堅定的光芒，"我相信他會回來的。"

同事嘆了口氣，不再勸說。她知道，這個固執的姑娘，一旦認定了什么，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05

1982年，段志剛二十七歲，已經是廠里的技術骨干。他住進了單位分配的單身宿舍，生活安穩，工作順利。

這一年春天，他的父親段國棟因為心臟病住院。在醫院里，段國棟拉著兒子的手，語重心長地說："志剛，爸爸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我最大的心愿就是看到你成家立業。你不能讓我抱憾而去啊。"

段志剛看著父親蒼老的面容，心中涌起陣陣愧疚。這些年來，父母為了他的婚姻大事沒少操心，但他總是找各種借口推脫。

"爸，你會好起來的。"他握緊父親的手，"至于結婚的事情，我會考慮的。"

"你已經考慮了四年了。"段國棟嘆了口氣，"志剛，你心里是不是還有什么放不下的？"

段志剛沉默了。父親的話像一把銳利的刀子，直接插入了他的心臟。是的，他放不下，他放不下那個在西北等他的姑娘，放不下那份純真的愛情。

"沒有的事，爸。"他勉強笑了笑，"我只是還沒遇到合適的。"

段國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沒有再說什么。

出院后，段國棟的身體有所好轉，但醫生說必須靜養，不能再有太大的情緒波動。段志剛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他知道，如果自己再不結婚，父親的病情可能會惡化。

這時候，廠里來了一個新的女工程師，叫馮婉婷。她畢業于上海交通大學，人長得清秀，性格溫和，很快就和段志剛成了朋友。

"志剛，你覺得小馮這個姑娘怎么樣？"母親段秀蘭試探性地問道。

"挺好的，工作能力強，人也不錯。"段志剛如實回答。

"那你有沒有想過..."段秀蘭欲言又止。

段志剛明白母親的意思。馮婉婷確實是個好姑娘，如果要結婚，她應該是個不錯的選擇。可是，他的心里總覺得缺少什么。

和馮婉婷在一起的時候，他感到平靜，感到舒適，但沒有激情，沒有那種心跳加速的感覺。這樣的感情，能夠支撐一段婚姻嗎？

"志剛，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有一天晚上，馮婉婷主動提起了這個話題，"你是不是覺得我們之間缺少什么？"

段志剛有些驚訝于她的直接："婉婷，你為什么這么說？"

"因為我看得出來，你的心里有別人。"馮婉婷的聲音很平靜，"雖然你從來沒有提過，但我能感覺到。"

段志剛沉默了很久，才開口說道："婉婷，對不起。"

"你不用道歉。"馮婉婷苦笑一聲，"愛情這種東西，強求不來。不過我很好奇，那個人是誰？她現在在哪里？"

段志剛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實話："她在甘肅，是我插隊時認識的一個姑娘。"

"你還愛她嗎？"

"我不知道。"段志剛苦澀地說道，"已經四年了，也許早就變了。"

"既然不知道，為什么不去看看呢？"馮婉婷的話讓段志剛一愣，"與其在這里糾結，不如去面對現實。如果她已經嫁人了，你也就死心了。如果她還在等你..."

"如果她還在等我，又能怎樣呢？"段志剛苦笑道，"我們之間隔著的不僅僅是距離，還有生活方式，還有家庭背景。"

"這些都是借口。"馮婉婷看著他，"志剛，真正的愛情是可以克服一切困難的。如果你真的愛她，這些都不應該成為阻礙。"

當天夜里，段志剛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馮婉婷的話像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激起了層層漣漪。

是的，他為什么不去看看呢？為什么要讓自己在這種痛苦的糾結中度過余生呢？

第二天，他找到廠長，申請了一個月的假期。

"志剛，你要去哪里？"廠長有些驚訝。

"回一趟甘肅，看看老朋友。"段志剛說道。

"好久沒回去了吧？"

"四年了。"段志剛的聲音有些顫抖，"是該回去看看了。"

06

1982年夏天，段志剛踏上了西行的列車。

這一次的旅程和四年前完全不同。四年前他是匆忙逃離，心中滿懷愧疚和不舍。而現在，他是主動回歸，帶著忐忑和期待。

火車在夜色中疾馳，窗外的景色從繁華的都市漸漸變成荒涼的戈壁。段志剛看著車窗外后退的風景，心情復雜到了極點。

他想過無數種見面的場景：也許酈雨桐已經結婚了，有了自己的家庭；也許她已經離開了村子，去了別的地方；也許她已經忘記了他，不愿意再見到他...

但是，也有一種可能讓他既期待又恐懼：也許她真的還在等他。

火車到達天水站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段志剛拖著行李箱走出車站，看到熟悉的西北風景，心中涌起陣陣暖流。

他沒有直接去村子，而是先在縣城住了一晚。這一夜，他幾乎沒有合眼，一直在想著明天的見面。

第二天一早，他搭乘進村的班車，沿著熟悉的山路向小村莊駛去。車窗外的景色幾乎沒有變化，還是那樣的黃土高坡，還是那樣的溝溝壑壑。

"師傅，前面那個村子叫什么名字？"段志剛問司機。

"柳樹村。"司機頭也不回地說道。

柳樹村，他回來了。

車子在村口停下，段志剛下了車，站在那棵熟悉的老槐樹下。樹比四年前更加茂盛了，綠蔭如蓋。他記得，四年前離開的時候，酈雨桐就是站在這棵樹下送別他的。

村子里似乎沒有太大的變化，還是那些低矮的土房，還是那些熟悉的巷道。幾個孩子在街上玩耍，看到陌生人，都好奇地圍了過來。

"叔叔，你是誰啊？"一個小女孩問道。

"我是以前在這里插隊的知青。"段志剛蹲下身子，溫和地說道，"你們知道酈雨桐老師嗎？"

"知道啊，就是學校的酈老師。"小女孩指著村子深處，"她家就在那邊。"

段志剛的心跳加速。她還在，她還在這里。

"她...她結婚了嗎？"段志剛小心翼翼地問道。

"沒有啊。"小女孩搖搖頭，"酈老師一直沒有結婚，村里人都說她是個怪人。"

段志剛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著。她沒有結婚，她真的還在等他。

他沿著小女孩指的方向走去，每走一步，心跳就加速一分。四年了，他們即將重逢了。

酈雨桐的家還在那個熟悉的位置，院子里種著幾棵向日葵，正是花開的季節，金黃的花盤朝著太陽的方向。

段志剛站在院門口，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后輕輕敲了敲門。

"誰啊？"里面傳來熟悉的聲音，還是那樣的清脆，但似乎多了一些疲憊。

"是我。"段志剛的聲音有些顫抖。

腳步聲急促地響起，門被猛地拉開。

酈雨桐站在門口，還是那樣的清秀，但臉頰消瘦了許多，眼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滄桑。她看到段志剛，整個人都僵住了，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