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肚子都幾年了還沒個動靜，我們老王家可不能在你這兒斷了香火！”

婆婆的這句話，像根針一樣，天天扎在李梅的心口上。

她和丈夫王強，是鎮上人人羨慕的一對。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這風光的背后，藏著多少說不出口的苦。

01

李梅和王強，是小鎮上出了名的“拼命三郎”和“俏媳婦”。

倆人沒啥高學歷，初中畢業就一頭扎進了社會的浪潮里。

在城里端過盤子，在工地搬過磚，王強那雙手，因為常年顛大勺，指關節又粗又大，手背上還有好幾塊消不掉的燙傷疤。

李梅呢，當年也是廠里的一枝花，但為了省錢給家里開店，愣是穿著一雙布鞋站前臺，一站就是一天，回到家腳腫得像個發面饅頭。

他們就是這樣，一分一毛地從牙縫里省，用汗水和心血，把鎮口那個沒人要的鋪子，盤成了一家遠近聞名的“王記飯館”。

王強掌勺，一道辣子雞丁炒得是又香又麻，客人寧愿排隊半小時也要吃上這一口。

李梅負責店里的一切雜事，迎來送往，算賬采購，那張嘴跟抹了蜜似的，再難纏的客人都讓她哄得服服帖帖。

日子紅火起來了，土坯房換成了二層小樓，自行車也換成了四個輪子的小轎車。

按理說，李梅該是鎮上最讓人眼紅的女人。

可她心里那塊石頭，卻越來越沉。

結婚五年，肚子平得像飛機場。

王強是個悶葫蘆，嘴上總說“沒事梅子，順其自然”，可李梅好幾次夜里醒來，都看見他一個人坐在院子里抽煙，一抽就是大半宿，腳底下全是煙頭。

他不說，但她懂。

真正把這層窗戶紙捅破的，是婆婆。

婆婆是個典型的農村老太太，嗓門大，愛面子，心里想什么全都擺在臉上。

自從跟著兒子搬進小樓享福，她唯一的念想，就是抱上孫子。

起初還只是旁敲側擊。

吃飯的時候，她會夾一塊肉到李梅碗里：“梅子，多吃點肉，養好身子才好生養。”

后來見沒動靜，話就越來越難聽。

有一次，鄰居張大娘抱著自家剛會走的孫子來串門，那孩子虎頭虎腦，見人就笑。

婆婆看得眼都直了，等人一走，她就拉長了臉，對著正在拖地的李梅陰陽怪氣地說：

“你看人家張大娘，多有福氣！哪像我們家，冷鍋冷灶的，連個孩子的哭聲都聽不見！”

“我真是沒用啊，老了老了，連孫子都抱不上，死了都沒臉去見老王家的列祖列宗！”

這話簡直比直接罵她還難受。

李梅的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卻只能死死咬著嘴唇。

王強聽見了，從廚房沖出來：“媽！你說這些干什么！這事能怪梅子嗎？”

“不怪她怪誰？怪我這個老婆子沒本事，沒給你們找個好生養的媳婦？”

婆婆一屁股坐在地上，開始拍著大腿哭天搶地，鬧得左鄰右舍都探出頭來看熱鬧。

那晚，王強第一次跟李梅提出了去求神拜佛。

“梅子，要不……咱去東山頭的山神廟看看吧？聽說那兒……靈驗得很。”

看著丈夫眼里的血絲和懇求，李梅點了點頭。

夫妻倆跪在冰冷的蒲團上，對著那尊泥塑的山神像，磕了足足上百個頭，額頭都磕青了。

李梅心里一遍遍地祈禱：“山神爺啊，求求您大發慈悲，賜我一個孩子吧，兒子閨女都行，只要讓我當個媽，我愿意折壽十年！”

02

興許是心誠則靈，那次從廟里回來，還不到兩個月，李梅就覺得身子不對勁了。

以前最愛吃的紅燒肉，現在聞著味兒就想吐。

人也懶洋洋的，整天睡不醒。

她心里咯噔一下，涌起一個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頭。

她揣著砰砰直跳的心，跑到鎮上藥店，臉紅得像塊布，低著頭買回來一根驗孕棒。

把自己關在廁所里，她盯著那結果區，感覺時間都靜止了。

當第二條紅線慢慢浮現出來的時候，李梅捂著嘴，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無聲地滾落下來。

她沖出廁所，聲音都在發抖。

“強子！強子你快來！”

王強正圍著圍裙在后廚剁肉，聽見喊聲，以為出了什么大事，提著刀就跑了出來。

“咋了咋了？誰欺負你了？”

李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把手里的驗孕棒遞到他眼前。

王強愣了三秒，把菜刀“哐當”一聲扔在地上，搶過那根小小的塑料棒，舉到眼前，翻來覆去地看。

“兩……兩條杠？梅子！這是真的？咱……咱有了？！”

他突然大吼一聲，一把將李梅攔腰抱起，頂著滿身的油煙味，在不大的客廳里瘋了似的轉圈。

“我要當爹了！我要當爹了！”

婆婆聞聲從里屋走出來，正想罵兒子大白天發什么瘋。

可當她看清王強手上那東西時，整個人都定住了。

她一把推開兒子，搶過驗孕棒，湊到老花鏡底下，仔仔細細地看。

下一秒，她臉上的皺紋像是被熨斗燙過一樣，瞬間舒展開來，笑得見牙不見眼。

“哎喲我的老天爺！山神爺顯靈了！我的大孫子終于來了！”

婆婆對李梅的態度，來了個三百六十度的大轉彎。

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沒亮，婆婆就把兩口子喊了起來，非要王強馬上帶李梅去鎮衛生院做個正經檢查。

給李梅看診的，是衛生院最有名的劉大夫，據說接生過的孩子比鎮上的樹都多。

劉大夫五十多歲，戴著副黑框眼鏡，做事不緊不慢。

他讓李梅躺下，拿著那個冰涼的聽診器，在李梅肚子上挪來挪去，聽了半天。

王強和婆婆站在旁邊，緊張得連大氣都不敢喘。

只見劉大夫的眉頭先是微微一皺，隨即又舒展開來，臉上露出一種高深莫測的表情。

“咦？”

他這一聲，把王強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大夫，咋了？是不是……是不是有啥問題啊？”

劉大夫慢悠悠地抬起頭，摘下眼鏡擦了擦，然后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煙熏黃的牙。

“別緊張，是天大的好事！”

他清了清嗓子，故意賣了個關子。

“這肚子里的動靜，不對勁啊。”

“聽著，可不像是只有一個娃在鬧騰！”

他重新戴上眼鏡，把聽診器又放上去，閉著眼聽了一會兒，然后猛地睜開眼，一拍大腿。

“沒錯了！是兩個心跳！一個強，一個弱，一左一右！”

“恭喜你們了！這十有八九，是個龍鳳胎啊！”

“轟”的一聲，王強感覺自己被天上的餡餅給砸中了，整個人都暈乎乎的。

龍鳳胎！

一步到位，兒女雙全！

婆婆更是激動得直接沖上去，一把抓住劉大夫的手，手都在抖。

“大夫！大夫您可得看準了！真是我大孫子和我大孫女？”

“阿姨你放心，我這雙耳朵聽了幾十年了，錯不了！回去把心放肚子里，好好養著吧，這可是幾輩子修來的大福氣啊！”

03

李梅懷了龍鳳胎的“天大喜訊”，像一陣風，刮遍了小鎮的每一個角落。

這下，李梅在家里的地位，直接從“功臣”躍升成了“皇太后”。

婆婆徹底把她供了起來，以前是嫌她不吃肉，現在是怕她吃撐著。

一日三餐都端到床頭，嘴里不停地念叨：“梅子啊，你現在是雙身子的人，肚子里揣著我們老王家的龍和鳳，可金貴著呢，千萬不能累著！”

她還特地跑到城里最大的商場，把嬰兒區的東西買了個遍。

小衣服，一套粉的公主裙，一套藍的連體褲。

小被子，一床繡著鳳凰，一床繡著麒麟。

就連奶瓶和搖籃，都仔仔細細地分好了男女款，各備了兩套。

王強更是樂得找不著北，直接把飯店給關了，說要歇業一年，專心在家陪老婆養胎。

他說：“錢什么時候都能賺，我老婆和孩子可就這一回！”

李梅走在街上，感覺所有人的目光都帶著羨慕和善意。

鄰居們見了她，都主動上來打招呼。

“哎喲，看李梅這肚子，真爭氣！老王家這是要興旺發達了！”

“可不是嘛，一下就兒女雙全，這福氣，真是羨慕死個人！”

李梅聽著這些話，心里比吃了蜜還甜。

她每天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坐在院子的躺椅上，曬著太陽，輕輕撫摸著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

有時候，她能感覺到里面傳來兩下輕微的胎動，一下在左，一下在右。

她就會笑著對肚子說：“寶寶們，你們是哥哥和妹妹嗎？要乖乖的，等出來以后，媽媽給你們買好多好多漂亮的衣服。”

這十個月的安穩日子，是她嫁進王家五年來，過得最揚眉吐氣、最幸福的時光。

她前前后后，一共去產檢了十次，每一次都是婆婆和丈夫陪著。

每次劉大夫都樂呵呵地用他那套說辭告訴他們：“好著呢！兩個娃都壯實得很，位置也正！回去等著生吧，準沒錯！”

全家人聽了，更是吃下了定心丸，就等著那對傳說中的“龍鳳”降臨了。

04

預產期那天，天剛蒙蒙亮，李梅的肚子就開始疼了。

王強和婆婆手忙腳亂地把她送進了產房。

產房門一關上，王強就像熱鍋上的螞蟻，在走廊里來回踱步。

婆婆更是坐不住，一會兒雙手合十念念有詞，一會兒又跑到產房門口，想貼著門聽聽里面的動靜。

“強子啊，你說，咱家梅子能順利不？可千萬別出什么事啊！”

“媽，你放心，劉大夫都說了一切正常，肯定沒事的！”王強嘴上安慰著，可那雙因為緊張而攥得發白的拳頭，卻出賣了他。

時間仿佛被拉長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終于，“哇——”的一聲，一聲響亮清脆的嬰兒啼哭，像天籟之音，從產房里傳了出來。

王強和婆婆“噌”地一下就從椅子上彈了起來，緊緊盯著那扇門。

不一會兒，一個胖乎乎的護士抱著一個襁褓走了出來，滿臉喜氣。

“恭喜啊！是個大胖閨女，七斤二兩，母女平安！”

王強和婆婆趕緊圍上去，看著襁褓里那個粉嘟嘟、皺巴巴的小臉蛋，心里樂開了花。

婆婆更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碰了碰孩子的小臉，笑得合不攏嘴：“哎喲，我的大孫女！長得可真俊！這鼻子，這眼睛，像我兒子！”

可王強高興了沒幾秒，就覺得有點不對勁。

他伸著脖子往護士身后看，又焦急地往產房里瞅了瞅，里面已經沒了動靜。

他忍不住開口問道：“護士，那個……還有一個呢？我……我兒子呢？”

護士被他問得一愣，有些莫名其妙。

“什么還有一個？”

“就這一個閨女啊。”

王強急了，聲音都提高了幾分：“不對啊！我們產檢了十次，鎮上的劉大夫次次都說是龍鳳胎啊！一兒一女的！”

護士聽完這話，臉上的笑容收斂了，表情變得有些無奈和同情。

“龍鳳胎？不可能啊。”

她嘆了口氣，解釋道：“產婦從送來到生產，我們全程監護，B超和胎心監護都顯示得清清楚楚，從頭到尾，就是一個胎心啊。你們是不是在哪搞錯了？”

“什么？”

這句話，像一道晴天霹靂，直直地劈在了王強和婆婆的頭頂。

婆婆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像是被冰凍住了一樣。

她一把抓住護士的胳膊，不死心地又問了一遍，聲音都在發顫。

“姑娘，你……你再說一遍？就……就一個？”

“對啊，阿姨，就是一個閨女，很健康。”護士肯定地回答。

走廊里的空氣，一下子降到了冰點。

剛剛還喜氣洋洋的氣氛，瞬間變得死一樣寂靜。

婆婆的臉，由紅轉白，又由白轉青，最后猛地甩開護士的胳膊，“哼”了一聲，一句話沒說，轉身就往樓梯口走，那背影，充滿了失望和憤怒。

王強愣在原地，懷里抱著那個剛剛還覺得是天賜寶貝的女兒，一時間，竟覺得無比沉重，甚至有些燙手。

回到家，李梅的月子，過得像是在坐牢。

家里再也沒有了之前的歡聲笑語，取而代代的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王強開始整夜整夜地不回家，說是飯店要重新開張，忙。可李梅知道，他只是不想待在這個讓他失望的家里，每次回來都是一身酒氣，嘴里嘟囔著：“我的兒子……我的兒子沒了……”

婆婆更是連李梅的房門都不進，每天都在院子里唉聲嘆氣，故意把話說得很大聲。

“哎，白高興一場！花了那么多錢準備的東西，全都白瞎了！”

“我就說嘛，哪有那么好的事！到頭來還不是生了個賠錢貨！”

這些話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一刀一刀，全扎在了李梅的心上。

她抱著女兒，心都碎了。

05

家里的氣氛，一天比一天壓抑。

李梅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

為什么整整十次產檢，經驗豐富的劉大夫都言之鑿鑿地說是龍鳳胎，可生下來，卻只有一個女兒？

是劉大夫老眼昏花看錯了？還是這其中，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隱情？

她甚至產生過一個荒唐的念頭，是不是在醫院里，她的另一個孩子，那個“兒子”，被人給抱走了？

可她一個剛生完孩子、身體虛弱的女人，又能做什么呢？

丈夫的冷漠，婆婆的怨懟，像兩座大山一樣壓得她喘不過氣。

她只能把所有的委屈和淚水，都默默地咽進肚子里。

唯一的慰藉，就是懷里這個小小的、軟軟的女兒。

女兒很乖，除了餓了會哼唧幾聲，其他時候都很安靜，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總是好奇地打量著這個世界。

李梅常常抱著女兒，一看就是一下午，仿佛只有在女兒身上，她才能找到一絲活下去的勇氣。

她給女兒取名叫“念念”，思念的念。

這天夜里，王強又喝得醉醺醺地回來，婆婆也早就睡了。

屋子里靜悄悄的，只剩下窗外的風聲。

念念餓了，小嘴吧嗒吧嗒地找著吃的。

李梅解開衣服，把女兒抱在懷里，眼淚不知不覺又掉了下來，滴在女兒的臉蛋上。

可就在這天，孩子吃奶的時候，她卻忽然發現了個不對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