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的婚姻，我以為自己足夠了解段曉妍。

直到那個雨夜，當我推開那扇緊閉的衛(wèi)生間門，看到她蜷縮在馬桶旁，手里握著一個小小的塑料袋，袋子里裝著的東西讓我的世界瞬間坍塌。她抬起頭，淚水模糊的眼中閃過一絲驚恐，就像被捉住秘密的孩子。

"你...你怎么進來了？"她慌亂地將袋子藏到身后，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

我呆立在門口，大腦一片空白。原來每次她飛行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并不是洗去疲憊，而是在這間小小的衛(wèi)生間里，默默承受著我從未察覺的痛苦。

01

認識段曉妍是在三年前的一次航班上。

那天我因為工作需要緊急飛往上海，匆忙趕到機場才發(fā)現(xiàn)只剩下經(jīng)濟艙的最后一個位置。登機時，她正站在機艙門口迎接乘客，一襲深藍色制服將她的身材勾勒得恰到好處，淺淺的笑容如春風般溫暖。

"歡迎登機。"她的聲音很輕，帶著職業(yè)性的溫和。

我點點頭走過她身邊，卻不經(jīng)意間捕捉到她眼中一閃而過的疲憊。這個細微的表情讓我莫名其妙地記住了她。

航班延誤了兩個小時。在等待的過程中，我注意到她始終保持著完美的微笑，即使面對一些刁難的乘客也從不失態(tài)。但每當她以為沒人注意的時候，就會輕輕揉一下太陽穴，那個動作很小，卻透著說不出的辛酸。

降落后，我鬼使神差地在機場咖啡廳等了一個小時，直到看見她拖著行李箱走出來。她已經(jīng)換下制服，穿著簡單的白色T恤和牛仔褲，整個人顯得更加真實。

"請問，可以請你喝杯咖啡嗎？"我走上前，心跳得比第一次見客戶時還要快。

她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你不是今天航班上的乘客嗎？"

"是的，我叫馮宇辰。"我伸出手，"我覺得今天的服務(wù)特別好。"

"段曉妍。"她輕輕握了握我的手，"謝謝夸獎，不過咖啡就不必了，我還要趕地鐵回家。"

看著她疲憊的神色，我突然有了沖動："那我送你回去吧，正好我也是這個方向。"

她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搖了搖頭："謝謝，但是不用了。"

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我竟然有種失落感。回到家后，我做了一件從未做過的事——上網(wǎng)查詢她所在的航空公司，試圖找到她的航班時刻表。

02

緣分這種東西很奇妙。

一個月后，我又一次因公出差遇到了段曉妍。這次她認出了我，主動打了招呼。

"又是你啊。"她笑著說，"這么巧？"

"可能是緣分吧。"我半開玩笑地說。

這次航班很平穩(wěn)，但我發(fā)現(xiàn)她的狀態(tài)似乎不太好。平時那種游刃有余的專業(yè)感少了一些，偶爾會走神，在為乘客服務(wù)時也顯得有些勉強。

快要降落時，飛機突然劇烈顛簸。一個乘客的水杯摔到了地上，熱水濺到了她的手背上。她倒吸一口冷氣，但依然保持著微笑，一邊道歉一邊清理。

"讓我看看。"我起身走向她，看到她的手背已經(jīng)紅了一片。

"沒事的，小傷。"她想要抽回手，但我沒有松開。

"需要涂點藥。"我從隨身包里掏出一支燙傷膏，"我經(jīng)常出差，這個必備。"

她怔怔地看著我，眼中有種我讀不懂的復雜情緒。當我輕輕為她涂藥時，她的手微微顫抖著。

"謝謝。"她的聲音很輕，輕得像要消失在空氣里。

這次降落后，我又在咖啡廳等她。她似乎并不意外，徑直走了過來。

"你怎么知道我會來？"她在我對面坐下，眼中帶著一絲好奇。

"直覺。"我推了推面前的拿鐵，"你的咖啡，不放糖。"

她驚訝地看著我："你怎么知道我不放糖？"

"上次你路過咖啡廳時，看了看價目單上的美式咖啡。"我說，"而且你很瘦，應(yīng)該在控制體重。"

她拿起咖啡輕抿了一口，沉默了很久。

"你很細心。"她終于開口，"但是你不了解我。"

"那讓我了解你。"我看著她的眼睛，"從現(xiàn)在開始。"

03

我們開始約會是在認識后的第三個月。

段曉妍是個很特別的女孩。她溫柔、體貼，有著空姐特有的優(yōu)雅氣質(zhì)，但同時又很獨立，從不依賴任何人。她很少談?wù)撟约旱倪^去，即使在我們關(guān)系越來越親密的時候，她依然像是蒙著一層薄紗。

"你為什么選擇當空姐？"有一次我問她。

她望著窗外，表情有些恍惚："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吧。"

"就這么簡單？"

她轉(zhuǎn)過頭看著我，眼中有種我從未見過的堅決："有時候，逃離比面對更需要勇氣。"

我想追問下去，但她已經(jīng)換了話題。

她總是這樣，在即將觸及內(nèi)心深處時突然轉(zhuǎn)身離開，就像飛機起飛時的那種感覺，剛要接近云層就又拉升到更高的地方。

但我愛她，愛她的神秘，愛她的溫柔，也愛她偶爾流露出的脆弱。那種脆弱很少出現(xiàn)，只有在她以為我沒有注意的時候，比如接到某個電話后的幾秒鐘，比如看到某些新聞時的瞬間失神。

我們交往了一年后，我向她求婚了。

那天我在她的航班落地后，在出站口等她。手里握著戒指盒，心跳得像要從胸腔里蹦出來。

她看到我的瞬間，眼中閃過一絲驚訝，然后是難以名狀的復雜情緒。

"曉妍，嫁給我吧。"我單膝跪下，周圍的人都在看著我們。

她站在那里，淚水突然滑落下來。我以為她是被感動了，直到她哽咽著說："宇辰，你確定要娶我嗎？"

"當然。"我毫不猶豫地說，"我愛你。"

她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后點了點頭："好。"

但那一刻，我看到她眼中的不是喜悅，而是一種近似絕望的決然。就像一個人決定跳下懸崖前的最后一眼回望。

04

我們的婚禮很簡單，只邀請了雙方的親朋好友。

段曉妍的父母從老家趕來，她的母親是個很溫和的女人，但眼中總是帶著一絲憂慮。她的父親話不多，大部分時間都在默默觀察著周圍的一切。

"曉妍是個好女孩。"婚禮前一天，她的母親拉著我的手說，"你要好好對她。"

"當然。"我用力點頭，"我會照顧她一輩子的。"

她的母親看著我，眼中有種我讀不懂的復雜情緒："她...她有時候會很沉默，你不要怪她，她只是...經(jīng)歷了一些事情。"

我想問是什么事情，但她已經(jīng)起身離開了。

婚禮上，段曉妍很美，穿著白色的婚紗，笑容如花般燦爛。但當我們交換戒指的時候，我注意到她的手在輕微顫抖。

"你還好嗎？"我輕聲問她。

"我很好。"她看著我，眼中有晶瑩的淚光，"從來沒有這么好過。"

那一刻我相信了她的話，以為她的眼淚是幸福的眼淚。現(xiàn)在想來，也許那是她最后的告別，對過去的告別，對真實的自己的告別。

婚后我們搬進了我買的新房子，開始了看似幸福的婚姻生活。段曉妍依然在飛，我依然在忙著工作。我們的生活很規(guī)律，也很平靜。

但平靜的水面下，總有暗流涌動。

我開始注意到她的一些習慣。比如每次出差回來，她總是第一時間去洗澡，而且會在浴室里待很久。比如她很少在家里接電話，總是走到陽臺上，聲音壓得很低。再比如她的行李箱總是鎖著的，從來不讓我?guī)退帐啊?/p>

"你的行李箱里裝了什么秘密？"有一次我開玩笑地問她。

她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然后強笑著說："女孩子的小秘密，不能告訴老公的。"

我以為這只是女性的小心思，并沒有在意。現(xiàn)在想來，那個行李箱里裝的也許是她最大的秘密。

05

真正讓我開始懷疑的，是一年前的一個深夜。

那天段曉妍從北京飛回來，已經(jīng)是晚上十一點了。我在機場接她，看到她走出來時神色有些異常，眼圈微紅，像是哭過的樣子。

"怎么了？"我接過她的行李箱，"看起來很累的樣子。"

"沒什么，就是有個乘客比較難纏。"她靠在我的肩膀上，聲音有些沙啞。

回到家后，她依然按照習慣去了衛(wèi)生間。但這次她在里面待了很久，久到我開始擔心。我走到門口，聽到里面?zhèn)鱽韷阂值目奁暋?/p>

"曉妍？"我輕敲門，"你還好嗎？"

里面突然安靜下來，過了幾秒鐘她才回答："馬上就好。"

當她出來的時候，眼睛有些紅腫，但她堅持說只是太累了。

從那以后，我開始留意她每次回家后的狀態(tài)。她總是很疲憊，不僅僅是身體上的疲憊，更像是心理上的耗竭。有時候她會在沙發(fā)上坐很久，眼神空洞地看著窗外，仿佛靈魂已經(jīng)飛到了別的地方。

"要不要考慮換個工作？"有一次我試探著問她，"你看起來壓力很大。"

她轉(zhuǎn)過頭看著我，眼中閃過一絲驚慌："為什么這么說？"

"就是覺得你最近很累。"我坐到她身邊，"如果你不想飛了，我養(yǎng)你也是可以的。"

她沉默了很久，最后搖了搖頭："我離不開這份工作。"

"為什么？"

她沒有回答，只是緊緊抱住了我，我能感受到她身體的顫抖。

那天晚上，她在夢中哭了。我被她的哭聲驚醒，看到她緊閉著雙眼，眼角掛著淚珠，嘴里還在輕聲呢喃著什么。我想叫醒她，但又舍不得打斷她難得的睡眠。

第二天早上，我問她是不是做噩夢了。

"我不記得了。"她避開我的目光，"可能是工作壓力太大吧。"

但我知道她記得，她記得夢中的每一個細節(jié)，就像她記得每一次從衛(wèi)生間出來時的驚慌失措。

06

半年前，段曉妍的狀態(tài)變得越來越差。

她開始失眠，經(jīng)常在半夜起身，一個人坐在客廳里。有時候我醒來，會發(fā)現(xiàn)她站在窗邊，默默地看著夜空。她的身影在月光下顯得那么孤獨，像一個被世界遺忘的人。

"你在想什么？"有一次我走到她身邊問。

"沒什么。"她依然看著窗外，"就是睡不著。"

我試圖擁抱她，但她的身體很僵硬，就像一座冰冷的雕像。

她的食欲也變得很差，經(jīng)常只是象征性地吃幾口就放下筷子。我做她最愛吃的菜，她也只是勉強笑笑，然后說不餓。

最讓我擔心的是，她開始變得很敏感。一點小聲音就會讓她驚跳，比如門鈴聲、電話鈴聲，甚至是我突然開口說話。有一次我從背后抱她，她竟然尖叫了一聲，然后立刻道歉，說是被嚇到了。

"要不要去看看醫(yī)生？"我建議道，"你的狀態(tài)很不好。"

"我沒病。"她的回答很堅決，甚至有些激動，"我只是工作太累了。"

但我知道這不是工作累的問題。這更像是...心理創(chuàng)傷的癥狀。

我開始暗中觀察她的行為，試圖找出問題的源頭。我發(fā)現(xiàn)她每次飛行回來后，第一件事就是去衛(wèi)生間，而且每次都會帶著一個小包。她以為我沒有注意，但實際上我早就發(fā)現(xiàn)了。

那個小包很普通，就是化妝包的大小，但她對它異常小心，從來不讓它離開自己的視線。有一次她洗澡時忘記帶進去，我試圖看看里面裝的是什么，但包是鎖著的。

我開始懷疑她是不是有什么隱疾，或者在服用什么藥物。但當我試圖跟她談?wù)撨@個話題時，她總是轉(zhuǎn)移話題或者直接離開。

直到那個雨夜，我終于忍不住跟了上去。

07

那天下著很大的雨，段曉妍的航班延誤了三個小時才到達。我在機場等她的時候，心情格外焦躁。最近她的狀態(tài)越來越差，我們之間的距離也越來越遠，我迫切地想要找到問題的答案。

她出現(xiàn)的時候，整個人都被雨淋得很狼狽。雖然有雨衣，但頭發(fā)還是濕了，臉色也很蒼白。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她上車后第一句話就是道歉。

"沒關(guān)系。"我啟動車子，"你看起來很累。"

她點點頭，然后就沉默了。整個回家的路上，她都靠在座椅上閉著眼睛，但我知道她沒有睡著，因為她的睫毛在輕微顫抖。

到家后，她照例拿著那個小包走向衛(wèi)生間。但這次，我決定不再裝作沒看見。

我等了幾分鐘，然后輕手輕腳地走到衛(wèi)生間門口。門沒有反鎖，也許她以為我在客廳看電視，不會過來。

我輕輕推開門，看到的景象讓我的血液瞬間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