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給我來兩盤‘腥香之王’,再拿一瓶‘黑坑霸主’。”
陳陽一腳踏進“神釣漁具”的店門,洪亮的聲音就傳遍了整個小店。他脫下身上的夾克,露出結實的臂膀,常年的戶外活動讓他的皮膚呈現出健康的古銅色。
店主老李從柜臺后探出頭,笑呵呵地說:“呦,是陳陽啊!又準備去哪個水庫給老板‘上課’啦?”
店里幾個正在挑選漁具的釣友也都回頭,善意地笑了起來。
陳陽,三十出頭,在市里一家廣告公司當設計總監,工作壓力大得能把人逼瘋。而他唯一的解藥,就是釣魚。他不是那種隨便找個地方打發時間的老頭樂釣法,他是真正的技術流、裝備黨,癡迷于挑戰各種高難度的水域和巨物。
“這次不去水庫了。” 陳陽從兜里掏出煙,散了一圈,自己點上一根,深吸一口,眼神里帶著一絲桀驁和興奮。
“我準備,去一趟青霧湖。”
“青霧湖?”
這三個字一出口,店里原本輕松的氣氛,瞬間就安靜了下來。
老李臉上的笑容僵住了,他走過來,壓低聲音說:“陳陽,你沒開玩笑吧?那地方……邪性得很,本地人都沒人敢去的。”
“就是因為沒人去,才藏著大貨啊!” 陳陽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我研究過了,那湖荒廢了十幾年,水質好,生態原始,里面的魚絕對是‘巨物’級別的。我這套新買的‘屠龍’竿,就等著去哪開光呢!”
旁邊一個正在綁魚鉤的大叔湊了過來,臉色凝重:“小伙子,聽我一句勸,別去。我年輕的時候去過一次,那湖一年四季都飄著一層霧,大白天的都看不清對岸。水還特別深,冷得瘆人。”
“這些我都知道。” 陳陽挑了挑眉,“不就是環境惡劣點嗎?我連冬天的冰釣都玩過,還怕這個?”
“不只是環境……” 大叔猶豫了一下,似乎在想該怎么說,“那湖里……不干凈。老有人說,晚上能聽見湖中心有喊‘救命’的。”
另一個釣友也接話道:“對對對,我也聽說了!說是水猴子,專門拖人下水當替死鬼的。前些年還有個外地來的大學生去那寫生,人就沒回來……”
“行了行了,王哥,都什么年代了,還水猴子。” 陳陽笑著打斷了他們,“你們說的那些,我都在網上看過了。要么是水流聲聽錯了,要么就是編出來嚇唬人的。我要是信這個,還叫什么‘野釣小霸王’?”
他把漁具和餌料往包里一裝,拍了拍胸脯:“你們就等我的好消息吧!等著看我抱著青霧湖的米級大青魚,來店里找你們合影!”
看著陳陽那副自信滿滿、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老李和大叔對視了一眼,都無奈地搖了搖頭。
他們知道,這小子一旦決定的事,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只是他們心中那股莫名的不安,卻怎么也揮之不去。青霧湖,真的不是一個單憑勇氣和技術,就能征服的地方。
01.
陳陽的癡迷,源于他對征服的渴望。
在廣告公司里,他每天都要面對甲方的無理要求和沒完沒了的修改。他感覺自己像一顆被擰緊的螺絲,隨時都會崩斷。
只有在水邊,在與那條看不見的巨物斗智斗勇時,他才能找回自己。那種通過技術、耐心和力量,最終將水中霸主拉出水面的成就感,是他所有壓力的出口。
為了這次青霧湖之行,他準備了整整一個星期。
他花了好幾個晚上,研究青霧湖的衛星地圖,將湖岸的每一個可能藏魚的深潭、淺灘、鏵尖都標記了下來。他在各種釣魚論壇里,搜尋著零星的、關于青霧湖的帖子,哪怕大部分都是語焉不詳的鬼故事。
“此湖極深,水下暗流復雜,不建議新手前往。”
“樓上說的對,我朋友的無人機飛過去,信號直接中斷,掉下去了。那地方磁場有問題。”
“別去了,聽我一句勸。我上次去,車在山路上就拋錨了,最后是走出來的。一路上總覺得背后有人跟著……”
看著這些帖子,陳陽嗤之以鼻。他覺得這都是失敗者為自己的技術不行找的借口。
他將自己最強悍的裝備都整理了出來。一根7.2米長的“屠龍”戰斗竿,竿身堅硬如鐵;一個能容納百米魚線的巨物輪,泄力順滑有力;主線用的是8號的尼龍線,子線是5號的大力馬,魚鉤是伊勢尼16號的加強版。
這套裝備,別說米級大青魚,就是水里真有頭牛,他都自信能把它給拖上來。
出發前一天晚上,他獨自坐在書房里,借著臺燈的光,一遍遍地檢查著自己的線組,手指熟練地打著每一個結。
妻子推門進來,端著一杯熱牛奶。
“又在弄你這些寶貝呢?” 她看著滿地的漁具,有些心疼地說,“這個周末就不能在家好好休息一下嗎?非要去那個什么……青霧湖?”
“你不懂。” 陳陽頭也不抬,“青霧湖,是我的‘畢業之戰’。征服了它,我在這個城市的野釣圈里,才算是真正站穩了腳跟。”
妻子嘆了口氣,知道勸不動他。
“那你千萬要小心,天黑之前一定要回來。”
“放心吧。” 陳陽抬頭,給了妻子一個自信的微笑,“釣條大魚就走,我比誰都惜命。”
他看著墻上掛著的一張照片,那是他去年在升鐘湖釣上來的一條三十多斤的翹嘴魚。照片上的他,抱著巨魚,笑得像個孩子。
他渴望著,下周,這張照片的旁邊,能再掛上一張更震撼的。
照片的背景,就是那片神秘的,籠罩著薄霧的青霧湖。
02.
周六一大早,天還沒亮,陳陽就開著他的二手SUV出發了。
通往青霧湖的路,比他想象的還要難走。從國道轉入縣道,再從縣道拐進一條幾乎被荒草淹沒的山路,車子顛簸得像是要散架。
開了近三個小時,他才終于抵達了地圖上標記的目的地。
車一停下,陳陽就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一片巨大的湖面,靜靜地躺在群山環抱之中。湖面上,果然如傳說中那樣,飄著一層乳白色的薄霧,隨風緩緩流動,讓遠處的景物都變得模糊不清。
四周一片死寂。
沒有鳥叫,沒有蟲鳴,甚至連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都微弱得幾乎聽不見。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潮濕的、帶著淡淡腐木氣息的味道。
“好地方!” 陳陽非但沒有害怕,反而更加興奮了。
這種與世隔絕的原始感,正是藏匿巨物的絕佳環境!
他背上沉重的裝備,沿著湖邊尋找合適的釣位。湖岸邊長滿了半人高的雜草,地上是厚厚的枯枝爛葉,一腳踩下去,軟綿綿的,發出“噗嗤”的聲響。
走了十幾分鐘,他選定了一個向湖中延伸出去的小小半島,這里地勢較高,視野開闊,而且根據他的研究,前方不遠處就有一個深淺交界的水下斜坡,是魚類洄游的必經之路。
他熟練地支好釣箱,打開竿包,和食、調漂、掛餌……一套動作行云流水。
長竿一甩,掛著玉米粒和螺螄肉的魚餌,帶著他的希望,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精準地落入了他預想中的釣點。
他點上一根煙,舒服地靠在釣箱上,眼睛死死地盯著水面上那枚小小的浮漂。
然而,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
水面平靜得像一塊巨大的玻璃,那枚七星漂,如同一位入定的老僧,紋絲不動。
陳陽的眉頭,漸漸皺了起來。
“不應該啊……” 他喃喃自語。
按照他的經驗,這種生荒水域,魚的警惕性應該很低才對。他換了餌料,調整了水深,甚至嘗試著打了好幾個窩子,但情況沒有任何改變。
就好像,這片湖里,根本沒有魚。
中午,太陽升到了頭頂,但陽光似乎無法穿透那層薄霧,灑在身上也是冷冰冰的,沒有絲毫暖意。
陳陽從包里拿出面包和礦泉水,胡亂地啃了幾口。
他開始感到一絲煩躁,和一絲……難以言喻的詭異。
他總覺得,在那片白茫茫的霧氣背后,似乎有一雙眼睛,在默默地注視著他。他好幾次猛地回頭,但身后除了荒草和樹林,什么都沒有。
“自己嚇自己。” 他甩了甩頭,努力將這些雜念拋開。
他決定換個釣法,不再死守,而是采用更主動的“走釣”。他收起長竿,換上了一根更輕便的路亞竿,掛上了一枚亮閃閃的米諾假餌,開始沿著湖岸,邊走邊拋。
就在他拋出第三竿的時候,竿尖忽然猛地向下一沉!
“來了!”
陳陽精神一振,手腕用力一抖,刺魚!
一股巨大的力量從水下傳來,差點把魚竿從他手里拽走。魚線被繃得“嗡嗡”作響,魚輪在瘋狂地出線。
“是條大家伙!” 陳陽興奮得臉都紅了。他弓著腰,雙臂肌肉賁張,開始小心翼翼地與水下的巨物周旋。
那東西的力氣大得超乎想象,不像是魚,倒像是一頭水牛。它不往遠處跑,而是一個勁地往湖中心的深水區扎。
陳陽不敢硬拽,只能憑借著經驗,時而收線,時而放線,消耗著他的體力。
一人一“魚”,就這樣僵持了近十分鐘。
就在陳陽感覺水下的力道開始減弱,準備開始收線的時候,忽然間,手中的力道猛地一松!
脫鉤了?
不,不對!
他快速收回魚線,發現最前端的子線,竟然被齊刷刷地切斷了。那切口,平滑得就像是被剪刀剪過一樣。
他用的是5號的大力馬線,就算是巨型黑魚鋒利的牙齒,也只能造成磨損,絕對不可能切出這么整齊的斷口。
陳陽呆呆地看著手里的斷線,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瞬間竄到了天靈蓋。
03.
天色,在不知不覺中暗了下來。
西邊的山巒,已經被染上了一層濃重的橘紅色。湖面上的霧氣似乎變得更濃了,像是流動的牛奶,將整個世界都包裹得模糊不清。
氣溫也降得很快,陳陽緊了緊身上的外套,但依舊擋不住那股子陰冷的寒意。
那次詭異的斷線之后,他又嘗試了幾次,但再也沒有任何咬口。
整個青霧湖,仿佛又變回了一潭死水。
理智告訴他,應該收拾東西離開了。山路難走,必須在天徹底黑透前下山。
但他的心里,充滿了不甘。
他今天來到這里,是為了征服,不是為了被一條看不見的怪魚戲耍,更不是為了被一個虛無縹緲的傳說嚇跑。
“再等半小時!” 陳陽看了一眼手表,給自己下了最后通牒,“天黑前這半小時,是魚類覓食的高峰期,我就不信,它們一口都不吃!”
他重新回到原來的釣位,給魚鉤掛上最大塊的螺螄肉,滿懷希望地拋出了最后一竿。
他坐回釣箱,卻再也無法像之前那樣平靜。
四周越來越安靜,靜得讓人心慌。他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咚,咚,咚”,一下一下,敲打著胸膛。
湖對岸的輪廓,已經完全消失在了夜色和濃霧里。他眼前的世界,只剩下身邊這幾米見方的地方,和眼前那片墨綠色的、深不見底的湖水。
之前在漁具店里聽到的那些話,此刻不受控制地在他腦海里翻騰。
“老有人說,晚上能聽見湖中心有喊‘救命’的……”
“說是水猴子,專門拖人下水當替死鬼的……”
陳-陽打了個哆嗦,趕緊甩了甩頭。
“操,自己嚇自己!” 他罵了一句,從包里拿出手機,想放點音樂來壯壯膽。
屏幕亮起,左上角顯示著“無服務”。
他嘆了口氣,把手機塞回口袋,目光再次投向水面。
就在這時,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見遠處的湖面上,有什么東西動了一下。
他立刻轉過頭,定睛看去。
濃霧中,什么都看不清。也許是起風了,吹起了一片漣漪。
他正準備收回目光,那片水域,又一次,出現了一個小小的漩渦,然后迅速消失。
陳陽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敢肯定,這次絕對不是錯覺。水下有東西!而且體型不小!
是那條切斷他魚線的怪魚嗎?
他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那片水域,連浮漂都顧不上了。
時間仿佛靜止了。
就在他以為那東西不會再出現時,一個微弱的,仿佛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聲音,飄進了他的耳朵里。
那聲音,像是……
哭聲?
陳陽愣住了,他側耳傾聽,以為是風聲。
可那聲音又一次響起了,比剛才清晰了一些。
“救……救命……”
04.
那聲音,斷斷續續,飄飄忽忽,像是一根冰冷的針,猛地扎進了陳陽的耳膜里。
他的血液,在這一瞬間幾乎凝固了。
真的……真的有喊救命的聲音!
漁具店大叔那張嚴肅的臉,論壇上那些詭異的帖子,瞬間在他腦海中閃現。
一股巨大的恐懼,像藤蔓一樣,從他的腳底迅速纏繞上來,讓他渾身僵硬,動彈不得。
“幻覺……一定是幻覺……” 他吞了口唾沫,心臟狂跳,“天黑了,太安靜了,出現幻聽了……”
他一邊自我安慰,一邊開始手忙腳亂地收拾東西。他現在只有一個念頭:立刻離開這個鬼地方!
他剛把魚竿收起來,那個聲音,第三次響起了。
“救命……誰來救救我……”
這一次,聲音清晰得不容置疑!而且,他聽出來了,那是一個小男孩的聲音,充滿了驚恐和絕望。
陳陽收拾東西的動作停了下來。
他猛地抬頭,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湖中心那片最濃的霧氣里。
他瞪大了眼睛,拼命想看穿那層白色的屏障。
霧氣,似乎在那一刻,變淡了一些。
他看到了。
在距離岸邊大約四五十米遠的水面上,有一個小小的黑點,正在上下起伏。那似乎是一個人的腦袋!腦袋旁邊,還有兩只小手在不停地拍打著水面。
是一個落水的小男孩!
這個念頭,像一道閃電,擊中了陳陽。
他腦子里那些關于水猴子、關于鬼故事的恐懼,瞬間被這個發現給沖散了。
那不是什么鬼怪,那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是一個孩子!
他怎么會在這里?是附近村里的孩子嗎?還是和家人走散了?
來不及多想,救人是第一本能!
“喂!孩子!別怕!撐住!”
陳陽扯著嗓子,沖著湖中心大喊。
他一邊喊,一邊飛快地脫掉身上厚重的外套和鞋子。六月的天氣,湖水依舊冰冷刺骨,但他已經顧不上了。
他環顧四周,想找一根長長的樹枝或者繩子,但周圍除了雜草,什么都沒有。
手機沒有信號,無法求援。這里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等他跑到山下找人,孩子早就沒命了!
唯一的辦法,就是自己下去救!
陳陽會游泳,水性還算不錯。但四五十米的距離,在冰冷的湖水里,對他也是一個巨大的考驗。
“救……救我……”
湖里的哭喊聲,已經變得越來越微弱。
不能再猶豫了!
陳陽咬了咬牙,把心一橫,將所有恐懼都拋在了腦后。
他朝著湖邊沖去,沒有絲毫的猶豫。
05.
湖水,比他想象的還要冷。
當他的腳踝沒入水中的那一刻,一股尖銳的、直透骨髓的寒意,讓他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
但他沒有停下。
他一步一步地,向著湖深處走去。湖底是厚厚的淤泥,又軟又滑,每走一步都非常艱難,泥漿幾乎要陷到他的膝蓋。
“孩子!別放棄!我來救你了!” 他繼續大聲地給那個男孩打氣,也像是在給自己壯膽。
那個小小的身影,在昏暗的暮色中,時隱時現。他似乎聽到了陳陽的喊聲,掙扎得更加劇烈了。
水,很快就沒過了陳陽的大腿,來到了他的腰部。
刺骨的寒意,讓他全身的肌肉都開始不自覺地顫抖。他能感覺到,自己的體溫正在迅速流失。
他停下腳步,準備深吸一口氣,然后用盡全力游過去。
他的眼睛,死死地鎖定著那個在水中掙扎的男孩。
就在他準備將頭埋入水中的那一剎那——
一個蒼老的,沙啞的,帶著極度驚恐和急切的聲音,猛地從他身后的岸邊炸響!
那聲音,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撕心裂肺地吼道:
“別去啊!回來!”
陳陽渾身一震,猛地回頭。
只見岸邊的暮色里,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佝僂的身影。那似乎是一個老大爺,手里拄著一根拐杖,正指著他,臉上是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恐懼。
“快回來!” 大爺的聲音都在發顫。
陳陽愣住了,他不解地喊道:“大爺!水里有孩子!得先救人啊!”
他以為大爺是怕他出危險,想勸阻他。
然而,大爺接下來的那句話,卻像一道九天玄雷,狠狠地劈在了陳陽的頭頂。
老大爺渾濁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湖中心那個掙扎的身影,用盡平生力氣,發出了近乎破音的嘶吼:
“那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