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奶奶……奶奶在床上……”
半夜,女兒的哭聲將他從夢中驚醒。
今天,是他母親的頭七。
他沖進(jìn)女兒房間,準(zhǔn)備面對最恐怖的景象,可當(dāng)他壯著膽子推開門,看清床上的一切時,那超出理解的一幕,卻讓他瞬間魂飛魄散。
01
夜,已經(jīng)很深了。
城中村的出租屋里,悶得像個蒸籠。
李偉翻了個身,后背的汗黏在涼席上,很不舒服。
他沒開空調(diào),不是舍不得電費(fèi),是空調(diào)那臺外機(jī),一啟動就跟拖拉機(jī)似的響,房東催了好幾次,也沒見來修。
風(fēng)扇在頭頂有氣無力地轉(zhuǎn)著,攪動的都是熱風(fēng)。
窗外,遠(yuǎn)處大馬路上偶爾有卡車轟鳴而過,給這死寂的夜里添上一點(diǎn)不那么真實(shí)的人氣。
李偉睜著眼,看著天花板上被月光映出的、風(fēng)扇葉子轉(zhuǎn)動的影子,一圈,又一圈。
他睡不著。
身邊的妻子小蘭也烙餅似的翻來覆去。
夫妻倆誰也沒說話,但李偉知道,她也醒著。
空氣里不只是悶熱,還有一種說不出的焦躁和壓抑。
這種壓抑,從七天前就開始了。
不,或許更早,從他媽查出那個病開始,這個家里的空氣就再也沒順暢過。
今天是第七天。
頭七。
老家的人說,頭七這天,走的人會回來看看。
李偉不信這些,他是開貨車的,跑南闖北,什么沒見過,他只信方向盤和加油站。
可不知道為什么,今晚這心里,就是跟長了草一樣,毛茸茸的,堵得慌。
他想抽根煙。
煙就放在床頭柜上,手一伸就能夠到。
但他沒動。
小蘭聞不了煙味,一聞就咳嗽,現(xiàn)在這節(jié)骨眼上,他不想再惹她心煩。
兩個人的沉默像一堵墻,橫在床中間。
李偉知道小蘭心里也有氣。
婆婆在世的時候,她們倆就處得不好。
一個嫌兒媳婦花錢大手大腳,不會過日子。
一個嫌婆婆管得太寬,思想老舊。
李偉夾在中間,就是那快被磨穿了的風(fēng)箱里的耗子。
現(xiàn)在,人走了,清靜了,可那股子別扭勁兒,卻好像滲進(jìn)了墻壁里,時時刻刻都往外冒。
他嘆了口氣,聲音在夜里很輕,但還是被小蘭捕捉到了。
“睡不著就起來坐會兒,別跟死魚一樣翻來翻去的?!毙√m的聲音帶著一股火氣,壓得很低。
李偉沒接話。
他知道,一接話,就得吵。
他今天在外面跑了一天車,卸貨的時候還跟人為了幾塊錢的搬運(yùn)費(fèi)吵了一架,渾身的骨頭都跟散了架一樣,實(shí)在沒力氣了。
沉默,繼續(xù)沉默。
只有風(fēng)扇還在不知疲倦地轉(zhuǎn)。
轉(zhuǎn)得他心慌。
他索性閉上了眼睛,想把腦子里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都甩出去。
關(guān)于他媽,關(guān)于小蘭,關(guān)于這個家,關(guān)于還不完的貸款,關(guān)于下個月女兒丫丫上幼兒園的學(xué)費(fèi)。
生活就像一張網(wǎng),他就是被困在中間的那只飛蛾。
怎么也掙脫不掉。
02
“哇——”
一聲尖銳的哭聲,像一根針,猛地扎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寂靜。
是女兒丫丫的哭聲。
哭聲從隔壁的小房間里傳來,又急又怕。
李偉一個激靈,猛地坐了起來。
小蘭也坐了起來,她推了李偉一把,聲音里帶著埋怨和急切:“你快去看看啊,孩子怎么了?”
李偉心里一沉。
丫丫平時睡覺很乖,很少在半夜哭鬧。
他趿拉上拖鞋,幾乎是跑著沖向女兒的房間。
心里有個聲音在告訴他,別去,別去。
可他是當(dāng)?shù)模荒懿蝗ァ?/p>
站在女兒房門口,他停住了。
門關(guān)著,哭聲就從里面一聲聲地傳出來,帶著一種令人心頭發(fā)麻的恐懼。
“丫丫,怎么了?開門,爸爸?!彼傲艘宦暎曇粢?yàn)榫o張而有些沙啞。
里面的哭聲停了一下,然后是女兒帶著哭腔的、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
“爸爸……我怕……”
“怕什么?是不是做噩夢了?”李偉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溫柔一點(diǎn)。
“不是……”
丫丫的聲音很小,但在這寂靜的夜里,卻清晰得可怕。
“奶奶……奶奶在床上……”
李偉的腦子“嗡”的一下,仿佛被重錘狠狠砸中。
他渾身的血液似乎在這一瞬間凝固了。
后背的汗毛一根根全豎了起來,一股涼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奶奶?
哪個奶奶?
他只有一個媽。
而他媽,七天前就已經(jīng)躺在殯儀館的冰柜里,昨天才燒成了灰。
今天是她的頭七。
“別……別瞎說!”李偉的聲音控制不住地抖了起來,“丫丫,快開門!”
“我不敢……奶奶……奶奶就坐在床上……看著我……”
女兒的哭聲再次響起,比剛才還要凄厲。
李偉感覺自己的心臟快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了。
他不是沒聽過關(guān)于頭七回魂的說法。
說人死后的第七天,魂魄會順著回家的路,回到生前最熟悉的地方,看看親人,了卻塵緣。
以前聽人當(dāng)故事講,他只當(dāng)是封建迷信,甚至還跟車友們一起嘲笑過那些信這個的人。
可現(xiàn)在,當(dāng)事情可能發(fā)生在自己身上時,那種根植于血脈里的、對未知和死亡的恐懼,瞬間就攫取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想起了下午。
按照老家的規(guī)矩,頭七這天,要在家里擺上飯菜,點(diǎn)上香,還要在逝者生前睡的床上,鋪好被褥,就像人還活著一樣。
小蘭不愿意,說人都沒了,搞這些虛頭巴腦的有什么用。
為此,兩個人又吵了一架。
最后還是李偉堅(jiān)持,在他媽生前住的那個小房間里,擺上了一碗米飯,一雙筷子。
他媽生前就住那個房間,跟丫丫的房間就隔著一堵墻。
難道……
難道是真的?
李偉不敢再想下去。
他感覺自己的腿肚子都在轉(zhuǎn)筋。
03
“李偉!你倒是進(jìn)去?。『⒆涌蕹赡菢恿耍 ?/p>
身后傳來小蘭的催促聲,她的聲音里也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顯然,她也聽到了女兒的話。
李偉咬了咬牙。
他是個男人,是這個家的頂梁柱。
他不能怕。
就算是真的……他媽回來了,那也是他媽,難道還能害自己的親孫女不成?
他這樣想著,心里卻一點(diǎn)底都沒有。
他腦子里不受控制地浮現(xiàn)出母親臨終前的樣子。
在醫(yī)院的病床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眼睛深深地陷在眼窩里,看人的時候,眼神空洞又嚇人。
那時候,她已經(jīng)說不出話了,只是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音,像破了的風(fēng)箱。
丫丫去看過一次,嚇得當(dāng)場就哭了,抱著李偉的腿怎么也不肯再靠近。
從那以后,直到他媽去世,丫丫再也沒去過醫(yī)院。
難道是媽心里有怨氣?
怨丫丫不去看她?怨小蘭對她不好?還是怨自己這個兒子沒本事,讓她在醫(yī)院里多受了那么多罪?
李偉越想,心里越亂,恐懼像藤蔓一樣,將他的心臟死死纏住。
他伸出手,去握門把手。
那冰涼的金屬觸感,讓他激靈靈打了個冷顫。
門把手好像有千斤重。
他深吸一口氣,手上用力,慢慢地轉(zhuǎn)動了門把。
“咔噠”一聲。
門鎖開了。
聲音在寂靜的走廊里,顯得異常刺耳。
房間里,丫丫的哭聲戛然而止。
這種突然的安靜,比凄厲的哭聲更加讓人毛骨悚然。
李偉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僵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丫丫?”他試探著喊了一聲。
沒有回應(yīng)。
房間里死一般地寂靜。
他甚至能聽到自己“咚咚咚”的心跳聲,一下一下,撞擊著耳膜。
“丫丫,你別嚇爸爸……”
他的聲音抖得更厲害了。
身后的小蘭也屏住了呼吸,整個屋子里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李偉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必須進(jìn)去。
無論是人是鬼,他都得面對。
他用盡全身的力氣,猛地推開了房門。
門的合頁發(fā)出“吱呀”一聲悠長的呻吟,像是為即將上演的恐怖劇目拉開了序幕。
房間里沒有開燈,只有窗外慘白的月光,斜斜地照進(jìn)來,在地板上投下一塊不規(guī)則的光斑。
借著這微弱的光,李偉看到女兒小小的身影,就縮在墻角里,抱著膝蓋,瑟瑟發(fā)抖。
而她的床上……
李偉的目光,緩緩地、不受控制地,移向了那張小小的兒童床。
他的呼吸在這一刻徹底停滯了。
瞳孔,猛地收縮到了極致。
在那張床上,在丫丫平時睡覺的位置,赫然坐著一個黑影。
那黑影背對著門口,一動不動。
身形輪廓,在昏暗的月光下,顯得異常的熟悉。
花白的頭發(fā),微微佝僂的背,還有身上那件洗得發(fā)白的、帶小碎花的舊衣服……
李偉的腦子一片空白。
那件衣服……
是他媽最喜歡穿的一件,連下葬的時候,小蘭都想把這件衣服一起燒了,被他攔了下來。
他說,留個念想。
衣服就收在衣柜的最里面。
它怎么會在這里?
怎么會……穿在一個“人”的身上?
“媽……”
李-偉的嘴唇哆嗦著,無意識地吐出了一個字。
那個黑影,像是聽到了他的呼喚,身體……似乎輕微地動了一下。
04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拉長了。
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jì)那么難熬。
李偉的大腦已經(jīng)完全停止了思考,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懼。
他想逃,雙腿卻像灌了鉛一樣,死死地釘在原地,一步也挪不動。
他想喊,喉嚨卻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掐住了,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
看著那個坐在床上的黑影。
他甚至能聞到空氣中,似乎彌漫開一股若有若無的、福爾馬林和塵土混合的味道。
那是醫(yī)院和老屋的味道。
是死亡的味道。
他想起了關(guān)于頭七的另一個說法。
說回來的魂魄,是沒有影子的,而且不能說話,只能靜靜地看著。
如果陽間的人跟它說了話,就會被帶走。
李偉剛才……叫了一聲“媽”。
一股冰冷的絕望,瞬間淹沒了他。
他是不是……要死了?
就在他心神俱裂的時候,縮在墻角的丫丫,突然發(fā)出了一聲微弱的、帶著哭腔的呢喃。
“奶奶……別生氣……丫丫不是故意不去看你的……”
“是爸爸媽媽不讓……他們說……醫(yī)院里有細(xì)菌……”
“丫丫想你……”
“丫丫給你做了好吃的……就放在你房間的桌子上……你吃了嗎……”
小孩子斷斷續(xù)續(xù)的話語,像一把把鈍刀子,割在李偉的心上。
他這才想起來,下午他擺飯的時候,丫丫也跑了進(jìn)來,把她最喜歡的草莓味小餅干,小心翼翼地放在了那碗米飯旁邊。
當(dāng)時他還笑她傻。
現(xiàn)在想來,這哪里是傻,這是一個孩子,在用她唯一能想到的方式,來表達(dá)她的思念。
而那個坐在床上的“東西”,在聽到丫丫的話之后,沒有任何反應(yīng)。
依舊是那個一動不動的姿勢。
李偉稍微松了一口氣,也許……也許只是自己眼花了。
也許只是女兒把被子或者衣服堆在了床上,自己嚇自己。
對,一定是這樣。
他努力地想說服自己,給自己找一個合理的解釋。
他眨了眨干澀的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可就在這時。
窗外,一片烏云,正好遮住了月亮。
房間里,瞬間陷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那最后一點(diǎn)微弱的光源消失了。
那個黑影,也一同消失在了黑暗里。
但李偉知道,它沒有消失。
它還在那里。
就在那張床上。
甚至……他能感覺到,有一雙眼睛,正在這片黑暗中,冷冷地注視著他。
注視著這個房間里的每一個人。
“啊——!”
身后的小蘭,終于承受不住這種極致的恐懼,發(fā)出了一聲短促的尖叫。
這聲尖叫像一個開關(guān),徹底引爆了李偉緊繃的神經(jīng)。
他再也顧不上那么多了,轉(zhuǎn)身摸索著墻壁,想要去開燈。
他的手在墻上胡亂地拍打著,心里只有一個念頭:亮起來!快點(diǎn)亮起來!
只要有光,一切牛鬼蛇神都會消失無蹤。
“啪嗒?!?/p>
他終于摸到了開關(guān),用力地按了下去。
整個世界,安靜了。
燈,沒有亮。
“怎么回事?停電了?”小蘭的聲音帶著哭腔。
李偉的心,徹底沉入了谷底。
這個老舊的出租屋,線路老化,跳閘是常有的事。
可為什么偏偏是這個時候?
是巧合?
還是……
他不敢再想。
“爸爸……奶奶……奶奶她……”
墻角,丫丫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充滿了無邊的恐懼。
李偉猛地回頭。
他什么也看不見。
黑暗中,他只能聽到女兒因?yàn)楹ε露l(fā)出的、粗重的喘息聲。
還有一個聲音。
一個極其輕微的,布料摩擦的聲音。
窸窸窣窣。
好像是……有人在床上,換了一個姿勢。
“別怕,丫丫,爸爸在?!?/p>
李偉的聲音抖得像秋風(fēng)中的落葉,他一邊安慰著女兒,一邊哆哆嗦嗦地從口袋里掏手機(jī)。
他要打開手電筒。
他必須看清楚,那床上到底是什么!
手機(jī)屏幕亮起的一瞬間,那微弱的光,驅(qū)散了眼前的黑暗。
李偉的手指,顫抖著,劃向手電筒的圖標(biāo)。
也就在這一刻,他的眼角余光,瞥到了手機(jī)屏幕上反射出的、自己身后的景象。
他的身后,空無一人。
小蘭沒有跟進(jìn)來,她還站在門口。
但是,在屏幕的倒影里,就在他的肩膀旁邊,似乎……似乎有一個模糊的、蒼白的臉的輪廓。
李偉的動作,僵住了。
他不敢回頭。
他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連呼吸都忘了。
時間,仿佛又一次靜止。
手機(jī)屏幕的光,映著他那張因?yàn)榭謶侄で哪槨?/p>
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頭,看向那面倒影。
那張臉,越來越清新。
深陷的眼窩,干癟的嘴唇,花白的頭發(fā)……
是他的母親。
是她臨終前那張讓他夜夜驚醒的臉。
05
“啊——?。。 ?/p>
一聲不似人聲的凄厲慘叫,從李偉的喉嚨里爆發(fā)出來。
他像是被燙到了一樣,猛地把手機(jī)扔了出去。
手機(jī)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啪”的一聲摔在地上,屏幕碎裂開來,手電筒的功能卻在這劇烈的撞擊下,詭異地自己啟動了。
一束刺目的白光,從地面射出,正好打在了那張小小的兒童床上。
光柱里,灰塵飛舞。
也將床上的景象,照得清清楚楚。
李偉的尖叫,戛然而止。
他整個人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眼睛瞪得像銅鈴,嘴巴大張著,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小蘭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沖了進(jìn)來,當(dāng)她的目光觸及到床上的那一幕時,她也呆住了,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
縮在墻角的丫丫,似乎也被這強(qiáng)光刺激到,她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自己的床。
然后,她不哭了。
她只是呆呆地看著。
那束光,像舞臺的聚光燈,精準(zhǔn)地籠罩著床上的那個“人”。
它依然坐在那里,背對著門口。
慘白的光線,勾勒出它僵硬的輪廓。
那件熟悉的碎花舊衣服,在強(qiáng)光下顯得格外刺眼。
花白的頭發(fā),亂蓬蓬的,像是被人硬生生粘上去的。
一切,都和剛才在黑暗中看到的輪廓一模一樣。
可是,又有什么地方不對。
非常不對勁。
在手電筒那冰冷、毫無感情的白光照射下,這個“人”的身上,沒有一絲一毫的生氣。
它的皮膚,呈現(xiàn)出一種紙張般的、不自然的蒼白和粗糙。
它的身體輪廓,雖然像人,但卻帶著一種手工制品的、別扭的僵硬感。
關(guān)節(jié)的連接處,似乎還有些透明膠帶反著光。
李偉的心跳,漏了一拍。
恐懼,并沒有消退,反而轉(zhuǎn)化成了一種更加詭異、更加令人費(fèi)解的毛骨悚然。
這……這不是他嗎。
這……這是個什么東西?
他內(nèi)心的某個角落,一個荒誕到讓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頭,正在瘋狂地滋生。
他必須……他必須過去看個究竟。
他向前邁了一步。
腳下,踩到了剛才扔掉的手機(jī),發(fā)出一聲脆響。
這個聲音,像是一個信號。
那個坐在床上的“東西”,似乎被驚動了。
它那僵硬的、一直背對著門口的頭顱,開始緩緩地……緩緩地……轉(zhuǎn)了過來。
一寸,一寸。
伴隨著一種令人牙酸的、紙張和膠帶被扭曲的“撕拉”聲。
李偉屏住了呼吸,全身的血液都沖上了頭頂。
他眼睜睜地看著那顆頭顱,轉(zhuǎn)過九十度,轉(zhuǎn)過一百二十度……
終于,那張“臉”,完完整整地,面向了他。
在看到那張臉的瞬間,李偉感覺自己的靈魂,仿佛被一只巨手狠狠地拽出了身體,然后被撕成了碎片。
他大腦里最后一根名為理智的弦,也“崩”的一聲,徹底斷裂。
他張大了嘴,想要尖叫,卻只能從喉嚨里擠出破碎的、毫無意義的氣音。
雙腿一軟,整個人癱倒在地。
無邊的黑暗,從四面八方涌來,將他徹底吞噬。
在那張“臉”上,沒有眼睛,沒有鼻子,沒有嘴巴。
只有一張用黑色水彩筆,歪歪扭扭畫上去的、熟悉的照片。
那是他母親的遺像。
那張放在靈堂正中央,讓他看了七天的、黑白色的遺像。
照片上,母親在笑。
可是在這詭異的場景下,那笑容,卻比任何猙獰的表情,都要恐怖一萬倍。
他終于想起來了。
昨天他從老家把骨灰盒和遺像一起帶了回來。
因?yàn)闆]地方放,那張帶著相框的遺像,就被他暫時放在了客廳的電視柜下面。
今天早上,他發(fā)現(xiàn)遺像不見了。
他以為是小蘭收起來了,心里還罵了一句“晦氣”,也沒多問。
原來……
原來在這里。
恐懼,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他的神經(jīng)上。
他什么都明白了,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
他只知道,眼前這匪夷所思、超出人類理解范疇的一幕,比任何傳說中的鬼魂,都要可怕得多。
他踉踉蹌蹌地爬起來,魂飛魄散地?fù)湎蚍块T,他只想逃離這個地方。
他要逃離這個讓他快要瘋掉的房間。
當(dāng)他連滾帶爬地沖出房門,轉(zhuǎn)身想要把門關(guān)上,將那恐怖的景象徹底隔絕在里面的時候。
他的目光,無意中掃過癱坐在地上的妻子,和縮在墻角的女兒。
然后,他看到了讓他永生難忘的一幕。
也正是這一幕,讓他徹底崩潰了。
他看到,女兒丫丫,正緩緩地從墻角站起來。
她臉上沒有了恐懼。
她看著那個用遺像當(dāng)臉的、詭異的紙人,臉上,竟然露出了一絲……滿足的、詭異的微笑。
她伸出小手,對著那個紙人,輕輕地?fù)]了揮。
用一種天真又熟稔的語氣,輕聲說道:
“奶奶,你看,爸爸媽媽回來看你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