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斤,整整四十斤生牛肉,天天往那池子里倒,他到底在喂什么?”
鄰居的竊竊私語,像一根根看不見的針,扎在每個人的心上。
一個沉默的老人,一個偏僻的公園池塘,一個持續了兩年的詭異儀式,在整個社區里催生出關于“水下怪物”的恐怖流言。
當恐懼的居民最終迫使社區抽干池水,所有人看到池底的東西時都嚇得懵了。
01
張國梁的清晨,總是比公園里最早的鳥兒還要準時。
天邊剛泛起一絲魚肚白,大多數人還在沉睡,他已經推著那輛吱嘎作響的老舊二八大杠自行車,出現在了清風公園的門口。
自行車后座上,是一個巨大的白色泡沫箱,用粗糙的麻繩捆得結結實實。
箱子的邊緣,偶爾會滲出幾絲暗紅色的液體,順著車架蜿蜒流下,在布滿灰塵的橫梁上留下一道道觸目驚心的痕跡。
公園的門衛老李,每次看到他,都只是抬一抬眼皮,算是打了招呼。
沒人知道張國梁的名字,大家都叫他“喂魚的大爺”。
這個稱呼,已經在這片社區里流傳了快兩年了。
他總是沉默地推車穿過公園的小徑,繞過晨練的人群,徑直走向公園最深處那片幾乎被人遺忘的荷花池。
那池子不大,也就半個籃球場大小,因為位置偏僻,水質也常年無人打理,顯得有些渾濁。
但張國梁的目的地,就是這里。
他會熟練地解開麻繩,掀開泡沫箱的蓋子。
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混合著生肉的獨特氣息,會立刻彌漫開來。
箱子里,是滿滿當當的生牛肉。
不是肉末,也不是肉片,而是一塊塊帶著筋膜、切得拳頭大小的肉塊,鮮紅得刺眼。
他抓起一把肉塊,毫不猶豫地揚手扔進渾濁的池水里。
“噗通。”
水面泛起一圈漣漪,肉塊迅速沉了下去,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他又抓起一把,再次扔進去。
日復一日,風雨無阻。
附近的居民很快就發現了這個怪異的老頭。
起初,大家只是好奇。
有人湊上去問,“大爺,您這喂的什么魚啊?用這么好的料?”
張國梁從不回答,只是用那雙略顯渾濁的眼睛瞥對方一眼,眼神里沒有情緒,像是在看一棵樹,或是一塊石頭。
問的人自覺沒趣,也就不再多問。
但好奇心這東西,是會發酵的。
有人偷偷計算過,他那個泡沫箱,起碼能裝四五十斤東西。
“每天四十斤生牛肉,雷打不動。”
這個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在周圍幾個小區的麻將桌上、廣場舞的間隙里、菜市場的討價還價中,飛速傳播。
四十斤生牛肉是什么概念?
一個普通三口之家,省吃儉用點,一個月的肉量可能都不到這個數。
而這個沉默寡言的老頭,竟然每天都拿這么多肉,來喂一池子誰也看不見的魚。
于是,猜測和流言開始瘋長。
“那池子里,肯定不是普通的魚。”
“我上次路過,好像看到水里有個巨大的黑影一閃而過,比人都長!”
“不會是……是什么怪物吧?”
恐懼,開始在好奇的土壤里生根發芽。
尤其是家里有孩子的,更是對那個池塘敬而遠之。
家長們一遍遍地警告自家孩子,“公園最里頭的那個池子,千萬不能靠近,里面有吃人的大魚!”
孩子們似懂非懂,但大人臉上那嚴肅的表情,讓他們把這句話牢牢記在了心里。
于是,那個荷花池,連同喂魚的張國梁,都成了這片區域里一個詭異的傳說。
張國梁對此一無所知,或者說,他毫不在意。
他依舊每天推著他的二八大杠,帶著他的四十斤牛肉,準時出現在公園里。
他的世界,仿佛只剩下他和那個池子。
他扔下牛肉,不是站在岸邊看,而是會搬來旁邊的一個小馬扎,在池邊一坐就是一整天。
他不看書,不看手機,也不打盹。
他就那么靜靜地坐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渾濁的水面。
仿佛那水下,有他最珍視的寶藏。
夕陽西下,他才收起馬扎,推著空了的泡沫箱,和來時一樣沉默地離開。
他的背影在夕陽下拉得老長,像一座沉默的孤碑。
02
王主任是這個片區的社區負責人,一個五十出頭,微胖,總是樂呵呵的男人。
但最近,他樂不起來了。
關于“公園食人魚”的傳聞,已經從居民的閑聊,變成了正式的投訴。
不止一戶人家找上門來,言辭懇切,甚至帶著幾分恐慌,要求社區處理那個詭異的池塘。
“王主任,那池子太危險了!”
“每天四十斤生肉喂下去,那得養出個什么怪物來?”
“萬一有小孩不懂事掉下去,那后果不堪設想啊!”
王主任一邊安撫著居民激動的情緒,一邊也覺得這事兒透著邪門。
他決定親自去會會那個傳說中的“喂魚大爺”。
那天下午,王主任特意掐著點,來到了荷花池邊。
果然,張國梁正坐在馬扎上,像一尊雕塑,紋絲不動地盯著水面。
他身邊的白色泡沫箱已經空了。
“老師傅。”王主任臉上堆著笑,客氣地打招呼。
張國梁像是沒聽見,眼睛都沒斜一下。
王主任也不尷尬,自顧自地往下說:“我是這片兒的社區主任,姓王。最近啊,總有居民跟我反映,說您在這兒喂魚,大家有點……有點擔心。”
他措了措辭,盡量讓話聽起來委婉一些。
“您看,這公園是公共場所,這池子也是大家的。您每天弄這么多生肉來,一個是影響環境,再一個,這水里的東西要是養得太大了,確實有安全隱患。”
張國梁終于有了反應。
他緩緩地轉過頭,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第一次聚焦在了王主任的臉上。
那是一種極其復雜的眼神,有麻木,有悲傷,但更深處,是一種不容觸碰的固執。
他沒有說話,只是看著王主任。
王主任被他看得心里有些發毛,但職責所在,他還是硬著頭皮繼續說:“老師傅,您看這樣行不行,您別在這兒喂了。如果您喜歡養魚,家里整個魚缸,養點觀賞魚,也挺好。”
張國梁的嘴唇動了動,嘶啞的嗓子里擠出幾個字。
“不行。”
聲音不大,但斬釘截鐵,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王主任的笑臉有點掛不住了。
“老師傅,這不是我個人為難您。這是大家的意思,是為了公共安全考慮。”
張國梁收回了目光,重新投向了那片渾濁的水面。
他的意思很明確,話已經說完了。
王主任站在他身后,感覺自己像在跟一堵墻說話。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若有若無的腥氣,和池水里腐爛水草的味道混在一起,讓人很不舒服。
王主任嘆了口氣,他知道,這第一次溝通,失敗了。
這老頭,比他想象的還要犟。
事情并沒有就此打住。
王主任的勸說失敗后,居民的恐慌情緒反而更加嚴重了。
“連主任的話都不聽,這老頭想干嘛?”
“他肯定是心里有鬼!”
流言開始朝著更壞的方向發展。
有人說,那老頭以前是屠夫,身上煞氣重。
有人說,他是在養什么邪物,搞不好是在練什么邪術。
張國梁依舊我行我素。
只是來池塘邊看熱鬧的人更多了。
人們不再是為了好奇,而是帶著一種審視和警惕的目光,遠遠地對著他指指點點。
他成了這個小圈子里的異類,一個被孤立的、無法理解的怪物。
而他,似乎完全不在乎這些目光。
他的整個世界,都濃縮在了那一池渾濁的春水里。
03
張國梁的家里,很簡單。
一張床,一張桌子,一個掉了漆的衣柜。
桌子上,沒有電視,沒有收音機,只有一個小小的相框。
相框里,是一個笑得露出兩顆小虎牙的男孩,大概七八歲的樣子。
男孩穿著一身藍色的運動服,懷里抱著一個嶄新的籃球。
這是他的孫子,小杰。
如果他還在的話,今年應該已經上初中了。
五年前的那個夏天,也是在這個公園里。
小杰抱著他新買的皮球,在草地上跑來跑去。
張國梁就坐在不遠處的長椅上,看著孫子不知疲倦的身影,臉上滿是笑容。
那天天氣很好,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來,亮晶晶的。
小杰一不小心,腳下的皮球用力過猛,滾了出去。
皮球一路蹦跳著,越過草地,越過小路,“噗通”一聲,掉進了那個荷花池里。
“爺爺,球!”小杰焦急地喊著。
“別急,爺爺給你想辦法。”張國梁站起身。
那時候的荷花池,比現在清澈一些,能看到皮球就漂在離岸不遠的地方。
他想著找根長點的樹枝,應該就能把球夠回來。
就在他轉身找樹枝的那一瞬間,他聽到了身后傳來的一聲巨大的水花聲。
不是皮球落水的聲音,是更沉,更悶的響動。
他猛地回頭。
小杰不見了。
池水的水面上,一圈圈的漣漪正在慢慢散開。
那個彩色的皮球,依舊靜靜地漂在那里。
張國梁的大腦在那一瞬間變成了一片空白。
他瘋了一樣沖向池塘,沒有絲毫猶豫地跳了下去。
池水比他想象的要深,也更渾濁。
他在水下胡亂地摸索著,淤泥和水草纏住了他的腿。
他什么都看不見,只能憑著本能,一遍又一遍地往下潛。
他嘶吼著,呼喊著孫子的名字,但回應他的,只有嗆入口鼻的、帶著泥腥味的池水。
等到公園的保安和游人合力將他和小杰都拖上岸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晚了。
小杰小小的身體,已經沒有了任何溫度。
他的手里,還緊緊攥著一把滑膩的水草。
從那天起,張國梁的世界,就塌了。
兒媳婦哭得暈厥過去,兒子一夜之間白了頭。
那個曾經充滿歡聲笑語的家,變得死一樣寂靜。
沒過多久,兒子和兒媳婦就搬走了,他們無法再面對這個傷心地。
他們也想帶張國梁一起走,但他拒絕了。
他留了下來,守著這棟空蕩蕩的老房子,守著那個吞噬了他所有希望的池塘。
他開始恨那個池塘。
他恨那里的每一滴水,每一根水草。
他想過把池塘填了,但他沒有那個能力。
他也想過,就這么跟著孫子一起去了。
可他最終沒有。
某個失眠的深夜,他看著小杰的遺像,突然有了一個瘋狂的念頭。
他要去那個池塘,他要守著它。
他要看看,這池子底下,到底藏著什么東西。
是不是真的有什么怪物,帶走了他的孫子。
如果真的有,他要把它養大。
養到所有人都看見,所有人都害怕。
他要讓所有人都知道,這個看似平靜的池塘,到底有多危險。
這是一種扭曲的報復,也是一種絕望的紀念。
兩年多前,他從一個遠房親戚那里,聽說了南方有一種魚,叫巨骨舌魚。
據說能長到非常大,性情兇猛,是世界上最大的淡水魚之一。
他花了幾乎所有的積蓄,托人從很遠的地方,弄來了一條只有巴掌大的魚苗。
他偷偷地,把魚苗放進了那個荷花池。
從那天起,他開始了日復一日的投喂。
他把對孫子無處安放的愛和思念,連同那深入骨髓的恨,全都轉化成了那一塊塊血淋淋的生牛肉。
他不是在喂魚。
他是在喂養自己的仇恨,和那永不熄滅的悲傷。
他希望那條魚快點長大,長成一個真正的怪物。
長到足以讓所有人正視這片水域的恐怖。
他要用這種極端的方式,為自己的孫子,討一個說不出的公道。
他要讓所有人都記住,這里,曾經淹死過一個愛笑的男孩。
04
沖突終究還是在那個燥熱的午后,徹底爆發了。
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為了撿一個飛過頭的羽毛球,跑到了荷花池的邊上。
他不知道大人們口中的“怪物”有多可怕,只想著快點拿到自己的玩具。
池塘邊長滿了青苔,非常濕滑。
小男孩腳下一滑,尖叫著就朝著池塘里摔了過去。
千鈞一發之際,一直坐在不遠處的張國梁,像一頭被驚動的獵豹,猛地從馬扎上彈射起來。
他的速度快得不像一個老人。
他沖了過去,沒有去拉那個孩子。
他只是用盡全身力氣,將那個沉重的,裝牛肉的泡沫箱,狠狠地推了過去,擋在了孩子和池水之間。
“砰!”
孩子撞在了泡沫箱上,摔了個屁股蹲,哇哇大哭起來。
雖然沒掉進水里,但也嚇得不輕。
孩子的母親聞聲跑來,看到這一幕,魂都嚇飛了。
她一把抱住自己的孩子,對著張國梁就開始了歇斯底里的尖叫和咒罵。
“你這個老東西!你想害死我兒子嗎!”
“離我兒子遠點!你這個瘋子!”
周圍的居民也迅速圍了上來,對著張國梁指指點點。
“太危險了!差點就出事了!”
“必須馬上處理!不能再拖了!”
“報警!讓警察把他抓走!”
張國梁站在人群的中央,一言不發。
他看著那個哇哇大哭的孩子,眼神里閃過一絲恍惚。
他仿佛又看到了五年前的那個下午,看到了他的小杰。
他沒有辯解。
他知道,沒有人會相信,他其實是救了那個孩子。
在他們眼里,他就是那個帶來危險的源頭,那個不可理喻的瘋子。
這一次,王主任是帶著派出所的民警和公園管理處的人一起來的。
他的臉上再也沒有了笑容,只剩下嚴肅和不容置疑的決絕。
“張師傅,我們正式通知你。”
王主任的聲音,在嘈雜的人群中顯得異常清晰。
“鑒于您長期在此地進行危險投喂,嚴重威脅到公共安全,并且不聽勸阻。經過社區、公園管理處和派出所的共同商議,我們決定,對這個池塘,進行排水清淤處理。”
“什么?”張國梁的身體猛地一震。
這是兩年多來,他第一次露出如此震驚和慌亂的表情。
“不行!絕對不行!”他嘶啞地吼道,聲音里帶著一絲絕望的顫抖。
王主任看著他,搖了搖頭。
“這已經不是在跟您商量了,這是最終決定。明天一早,我們就會帶設備過來。”
“為了防止意外,從現在開始,這里會拉上警戒線,請您立刻離開。”
民警和公園的保安開始疏散人群,并且用黃色的警戒線,將整個荷花池區域都圍了起來。
張國梁被兩個保安半推半請地帶到了警戒線外。
他看著那道黃色的線,像一道無法逾越的天塹,將他和他的世界,徹底隔絕開來。
他想要沖過去,但被攔住了。
“你們不能這么做!”他幾乎是在哀求,“你們什么都不知道!”
王主任站在警戒線內,看著他,眼神里有一絲不忍,但更多的是堅定。
“我們知道的,是不能再讓任何一個孩子,在這里出任何一點意外。這就夠了。”
說完,他轉過身,不再看張國梁。
人群漸漸散去,只留下張國梁一個人,孤獨地站在警戒線外。
他看著被夕陽染成金色的池塘,水面依舊平靜。
但他知道,這平靜之下,隱藏著他全部的秘密和執念。
而明天,這一切都將被粗暴地揭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的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地揪緊了。
那一晚,張國梁沒有回家。
他就在警戒線外,找了個地方坐下,像一尊望夫石,死死地盯著那個池塘。
他沒有再帶牛肉來。
一切,似乎都將在明天,迎來一個終結。
05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清風公園就變得異常熱鬧。
抽水泵的轟鳴聲,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兩臺大功率的抽水機被架設在池塘邊,粗壯的排水管像兩條巨蟒,伸進渾濁的池水里。
警戒線外,圍滿了聞訊趕來的居民。
黑壓壓的一片,幾乎把整個公園的小路都堵死了。
所有人都伸長了脖子,想要親眼見證,這個困擾了社區兩年多的謎底,到底是什么。
那個傳說中,每天要吞掉四十斤生牛肉的怪物,究竟長什么樣。
王主任在現場指揮著,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他時不時地看一眼警戒線外的張國梁。
那個老人,一夜未眠,雙眼布滿了血絲,整個人看起來像是被抽走了靈魂,只剩下一個空洞的軀殼。
但他依舊守在那里,像是在舉行一場漫長的告別儀式。
抽水泵開始工作。
渾濁的、泛著綠的池水,被源源不斷地抽走,通過管道排向遠處的下水道。
池塘的水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下降。
空氣中,彌漫開來的腥臭味越來越濃。
那不僅僅是魚腥味,還夾雜著淤泥和腐爛植物的味道,令人作嘔。
圍觀的人群開始竊竊私語。
“有動靜嗎?看到了嗎?”
“水還深著呢,哪那么快。”
“我怎么有點緊張呢,心怦怦跳。”
隨著水位的下降,一些池底的東西開始逐漸顯露出來。
一些被丟棄的飲料瓶,破舊的輪胎,還有厚厚的、黑色的淤泥。
但人們期待的那個“怪物”,遲遲沒有現身。
池水越來越淺。
已經可以看到一些小魚小蝦,在淺水里驚慌失措地蹦跳著。
“就這?沒什么大魚啊?”有人開始失望地嚷嚷。
“別急,大的都在最底下呢!”
張國梁的身體,開始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
他的嘴唇緊緊抿著,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紙。
他的目光,死死地鎖定在池塘中心,那個水位最深的地方。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變得無比漫長。
每一秒鐘,都像是在他心上凌遲。
終于,抽水泵的吸口發出了“呼嚕呼嚕”的聲響,這意味著,池子里的水,馬上就要被抽干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片最后的水洼上。
王主任也緊張地握緊了拳頭。
最后的池水,被猛地吸走。
黑色的淤泥,徹底暴露在了空氣中。
水面徹底消失的瞬間,一道巨大的陰影猛然一動,圍在池塘邊的人群,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齊刷刷倒吸一口冷氣,嚇得魂飛魄散,當場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