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分那天,小小的老式居民樓里炸開了鍋。
“702分?”
“陳大爺,你沒看錯吧?是不是多個零或者看串行了?”
陳宇航,也就是小宇,一把搶過爺爺手里的準考證,死死盯著電腦屏幕上那個刺眼的數字。
他的手指都在發抖。
他寧愿相信是系統出了故障。
周圍的鄰居擠在門口,探頭探腦,議論聲像蒼蠅一樣嗡嗡作響。
“一個中專畢業的糟老頭子,跑去替孫子高考,還能考702分?這不是天大的笑話嗎?”
“就是,現在的年輕人拼死拼活都考不到這分數,他一個連智能手機都用不明白的,怎么可能!”
陳大爺,陳建國,就站在人群的漩渦中心。
他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舊T恤,背微微佝僂著,滿是褶皺的手緊緊攥著褲邊。
嘴唇翕動,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孫子的責怪,鄰里的嘲諷,像無數根針扎在他心上。
他只是想為孫子圓一個夢,沒曾想,事情會變成這樣。
就在這片混亂和質疑聲達到頂峰時,一陣清晰而有力的敲門聲響起。
“咚、咚、咚。”
所有人瞬間安靜下來。
門外站著兩個文質彬彬的年輕人,他們手里拿著一個印著“清華大學”字樣的文件袋。
“請問,這里是陳建國先生的家嗎?我們是清華大學招生辦公室的。”
01.
陳建國的人生,像川南小城里那些被歲月磨平棱角的石板路,平凡而堅實。
他65歲,是個退休的翻砂工,手上布滿了無法褪去的鐵灰色和灼傷疤痕。
年輕時,他是廠里有名的“文化人”,讀過中專,在那個年代已是了不起的學歷。
他熱愛數理化,癡迷于那些公式和定律,常常在工歇時用石灰在地上演算。
所有人都說,陳建國要不是家里窮,耽誤了,肯定能考上大學。
“考大學”這三個字,成了他心里埋得最深的一粒種子。
沒能為自己發芽,便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孫子陳宇航身上。
小宇是他的命根子。
兒子兒媳常年在外打工,一年到頭也回不來一次,是陳建國一手把小宇拉扯大的。
從小學到高中,一日三餐,風雨接送,從未間斷。
爺孫倆住在一棟老舊的居民樓里,房子是當年工廠分的,只有五十平米。屋里的墻皮有些脫落,家具都是幾十年前的樣式,但被陳建國收拾得一塵不染。
最顯眼的是小宇的房間,書桌上堆滿了復習資料,墻上貼著一張大大的“奮斗”二字。
陳建國把自己的退休金掰成兩半花。
一半是家里的柴米油鹽,另一半,全用在了小宇身上。
最好的牛奶,最新的習題集,最貴的補習班,只要孫子需要,他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自己的生活卻節儉到了極點。
一件衣服穿十年,每天的飯菜就是白粥配咸菜,鄰居們都說他是個“老摳門”。
“陳大爺,對自己好點嘛,錢攢著又帶不走。”
陳建國只是笑笑,布滿皺紋的臉上透著滿足。他指指孫子緊閉的房門,那里面的燈光常常亮到深夜。
他的生活很單調,除了買菜做飯,就是坐在客廳的舊藤椅上,安靜地聽著孫子房里傳來的沙沙寫字聲。
那聲音,是他晚年生活里最動聽的交響樂。
他不懂那些復雜的函數和英語單詞,但他能做的,就是為孫子營造一個最安穩的后方。
02.
高考,像一場即將來臨的決戰,壓得整個小家庭喘不過氣。
小宇的成績像過山車,時好時壞。
模擬考成績好的時候,他會興奮地沖出來跟爺爺說:
“爺,這次我進全校前五十了!”
可一旦考差了,他就會把自己關在房間里,整晚不出來,飯也不吃。
墻壁很薄,陳建國能清晰地聽到孫子在房里煩躁地翻書聲,偶爾還夾雜著壓抑的嘆息。
每當這時,陳建國的心也跟著揪起來。
他端著熱好的飯菜,在門口站了又站,最后只能輕輕放下,說一句:
“小宇,飯放門口了,記得吃。”
他渴望能為孫子做點什么,而不只是一個沉默的陪伴者。
他開始跟著孫子一起“學習”。
小宇做過的卷子,他會拿過來,戴上老花鏡,一道題一道題地看。
遇到不懂的,他就去翻小宇的舊課本。
那些曾經熟悉的公式和定理,像沉睡多年的老朋友,被他一個個喚醒。
日子就在這緊張又平靜的氛圍中一天天過去。
高考前兩天,意外發生了。
小宇晚自習回家,臉色慘白,捂著肚子在沙發上蜷成一團,額頭上全是冷汗。
“爺……我肚子疼……”
陳建國嚇壞了,趕緊叫了輛三輪車把孫子送到醫院。
診斷結果出來,是急性闌尾炎,必須馬上手術。
躺在病床上的小宇,打了麻藥,人還有些迷糊,嘴里卻不停地念叨著:
“高考……我的高考……”
陳建國站在病床邊,看著孫子蒼白的臉,心如刀割。
十二年的寒窗苦讀,眼看就要上戰場了,卻倒在了沖鋒的號角吹響之前。
他握著孫子冰涼的手,一個瘋狂的念頭,毫無征兆地從心底里冒了出來。
第二天一早,陳建國找出小宇的準考證和身份證。
又從箱底翻出自己唯一一件體面的藍色襯衫,對著鏡子,用梳子蘸著水,把花白的頭發梳得整整齊齊。
他走進病房,俯身對還在熟睡的孫子輕聲說:
“小宇,你安心養病,爺替你去。”
03.
考場里安靜得只能聽見電風扇的轉動聲和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
陳建國坐在屬于“陳宇航”的位置上。
周圍都是一張張年輕而緊張的臉。他花白的頭發在一眾黑發中,顯得格格不入。
監考老師拿著他的準考證和身份證,反復比對了三遍,眉頭緊鎖。
但看著身份證上確實別無二致的臉,終究還是沒說什么,只當是這個考生“長得比較著急”。
第一場是語文。
當試卷發下來,油墨的清香鉆入鼻孔時,陳建國的手微微顫抖。
這不是緊張,而是一種久違的激動。
他握著筆,看著作文題《時間的沉淀》。
一瞬間,四十多年的歲月在他眼前呼嘯而過。
工廠里飛濺的鐵花,昏暗燈光下演算的草稿,以及孫子從咿呀學語到挑燈夜讀的每一個瞬間,都涌上心頭。
他沒有猶豫,提筆就寫。
接下來的數學、理綜,更是他的強項。
那些曾經爛熟于心的公式,那些在無數個日夜里陪伴他的邏輯推理,此刻都化作了筆下流暢的解答。
他完全沉浸了進去,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渴望知識、意氣風發的少年時代。
考試結束的鈴聲響起,他走出考場,夏日的陽光有些刺眼。
他用兜里僅剩的錢,給小宇買了他最愛吃的燒雞。
可當他提著燒雞回到病房時,迎接他的不是感謝,而是孫子通紅的雙眼。
“誰讓你替我去的?你知不知道這是違規的!我的檔案會留下污點的!”
小宇的聲音因為激動而嘶啞。
“我……”
陳建國一時語塞。
“你一個中專生,你能考出什么名堂?你去考,跟交白卷有什么區別?我的大學夢全被你毀了!”
“啪”的一聲。
燒雞掉在地上,滾落到一旁。
陳建國回到家,鄰居們看他的眼神也充滿了異樣。
“陳大爺,聽說你替小宇去高考了?真是老糊涂了,那考場是隨便進的嗎?”
“就是,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水平,這不是去給孫子丟人嗎?”
風言風語傳遍了整個居民樓。
陳建國沒有辯解,默默地關上了家門。
04.
等待成績的日子,每一天都像在油鍋里煎熬。
小宇出院后,一句話也不跟爺爺說,整天把自己鎖在屋里。
家里的氣氛降到了冰點。
陳建國做好了飯,端到他門口,里面也沒有任何回應。
終于到了公布成績的那天。
是鄰居張嬸的大嗓門打破了這死寂。
“老陳,快看榜,網上能查分了!”
陳建國不會用電腦,還是在鄰居的幫助下,在那個小小的查詢窗口,顫抖著輸入了小宇的準考證號。
頁面跳轉,一行數字赫然出現在屏幕中央。
總分:702
空氣仿佛凝固了。
“個、十、百……真的是702?”
幫忙查分的鄰居使勁揉了揉眼睛。
小宇聞聲沖了出來,一把推開爺爺,死死地盯著那個數字。
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從震驚轉為不可思議,最后化為一種荒誕的憤怒。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他吼道。
“你肯定是把我的考號記錯了!”
他搶過鼠標,重新輸入了一遍,結果一模一樣。
消息像長了翅膀,幾分鐘內就傳遍了整個小區。
“假的吧?肯定是系統出錯了!”
“702分?都能上清華北大了!他一個老頭子怎么考出來的?”
“這里面肯定有貓膩,說不定是作弊了!”
質疑和嘲諷變成了赤裸裸的嫉妒和攻擊。
有人甚至說要去教育局舉報,查查這件事。
陳建國站在一片喧囂中,他看著電腦屏幕上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分數,又看了看滿臉不信的孫子。
他心中百感交集。
他默默地承受著這一切,沒有為自己辯解一個字。
他只是覺得,自己好像做錯了一件天大的事。
05.
巨大的壓力,讓陳建國好幾天都沒睡好。
他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真的記錯了,或者電腦系統真的出了問題。
那個702分,像一個不真實的夢。
直到那天清晨。
天剛蒙蒙亮,一陣禮貌而堅決的敲門聲,在安靜的樓道里顯得格外清新。
“咚、咚、咚。”
陳建國以為又是哪個鄰居來看笑話,疲憊地走去開門。
門外站著兩個人,一男一女,都戴著眼鏡,氣質儒雅。
他們穿著得體的白襯衫,手里拿著一個公文包和一個文件袋。
文件袋上“清華大學”四個字在晨光中熠熠生輝。
為首的男士微笑著伸出手,語氣溫和而正式。
“您好,請問是陳建國先生的家嗎?”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資料,確認道。
“根據系統信息,報考考生陳宇航,考分702,檔案登記的監護人是您。我們是清華大學招生辦公室的老師,特地為這次的招生工作,前來拜訪。”
客廳里的空氣,因為清華老師的到來而變得粘稠。
鄰居們都屏住了呼吸,擠在門口,想看這場“鬧劇”如何收場。
陳建國的大腦一片空白,他攥著衣角的手心全是汗。他該如何解釋這一切?
還沒等他開口,身后的房門“吱呀”一聲開了。
陳宇航紅著眼睛走出來,他看著兩位氣度不凡的老師,又看了看窘迫的爺爺,心中積壓的委屈、憤怒和荒誕感在這一刻徹底爆發。
“老師,你們找錯人了。”
他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絲自暴自棄的決絕。
“參加高考的不是我,是他,是我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