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我的方案被全盤否定。
拍桌子的人叫陸慎,剛從非洲雨林空降回來,一身曬得像銅錠的皮膚。
他指著我為那只獲救的金絲猴制定的、長達半年的康復與隔離飼養方案,聲音里沒有一絲溫度。
“這是在養寵物,不是在搞救助。半年?等它徹底忘了怎么在野外活命嗎?”
“一個完美的、恒溫的、食物充足的金色牢籠。”
“安然,你這是在用你的溫柔,判處它緩慢的死刑。”
我默默聽著,在所有專家同情或看好戲的目光中,捏緊了手中的簽字筆。
會議結束后,我繞開了所有人,直接敲響了園長的辦公室。
我不要他的理論,我要我的大圣活著。
1
我從園長辦公室出來,手里緊緊攥著那份被特批的“暫行飼養許可”。
迎面就撞見幾個年輕的同事,正簇擁著陸慎。
為首的實習生,也是陸慎的頭號粉絲,笑嘻嘻地攔住我:
“安然姐,你怎么就那么固執?”
“咱們是動物園,不是諾亞方舟!最終目的是放歸,這是所有野生動物工作者的基本素養!”
“就是,陸博士的野外經驗,比我們所有人加起來都豐富,你還敢當面頂撞他?”
“這事哪怕鬧到國際動保會去,也是陸博士的理念占理。”
我解釋我并非頂撞,只是在現有理論基礎上,為大圣的特殊情況申請一個必要的觀察期。
幾個剛畢業的年輕人卻哄笑一片,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個不可理喻的怪物。
“一個飼養員還真當自己是專家了?動不動就搞特殊,不知所謂。”
“又拿感情說事,你這樣會讓動物喪失野性的。”
“能不能有點專業精神,總是這套母性泛濫的理論也不嫌丟人。”
“還觀察期?你難道想把它一輩子關在動物園里?”
陸慎始終站在人群后面,沒有制止他們,只是平靜地看著我。
他的得意門生,那個實習生嬌俏地轉向他:
“陸老師,安然姐就是太喜歡大圣了,才會做出這些不理性的事。”
陸慎的目光越過眾人,落在我身上,帶著一種冰冷的、學究式的悲憫。
他沒有多言。
我卻瞬間明白了其中意味。
他在怪我感情用事,指責我沒有一個科研工作者該有的理智和格局。
我不再爭辯,轉身離開。
回到我的“領地”——靈長類動物館,助理小桃迎了上來。
“然姐,園長同意了嗎?”
“同意了。”
原本園長也是不同意的。
陸慎是上級部門請來的專家顧問,他的意見幾乎就是最終裁決,一個動物園的裁決,豈能隨意更改?
可園長最終還是點了頭。因為他知道,任何方案想要實施,都繞不開我。這只從盜獵者手中九死一生救回來的小家伙,渾身是傷,心理應激嚴重,除了我,它不讓任何人靠近,任何食物都不碰。
我這份與動物與生俱來的親和力,就是大圣最重要的“救命藥”。
我累極了,換上工作服,走進大圣的隔離觀察室。
我的思緒不由地回到三年前。
那年我剛進動物園,負責的是一只叫“凱撒”的銀背大猩猩。它也是被救助的,聰明,強壯,眼神里有國王般的驕傲。
那時,陸慎還沒有被“封神”,只是個嶄露頭角的青年學者。
他對著凱撒的各項數據,用同樣不容置疑的口吻說:“它的各項指標都已恢復,必須盡快放歸,重塑它的族群認知。”
“是,請盡快批準凱撒的放歸計劃。”
我沒有絲毫猶豫,親手在申請表上簽了字。
那時的我,和現在門外那群年輕人一樣,將他的話奉為圭臬。
放歸,才是對它們最好的愛。
“批準。”
園長很快就蓋了章。
“多謝您。”
我重重鞠躬,眼眶因為激動而濕熱。
沒人能理解那種感覺。他們都說,動物園只是牢籠。而我一個飼養員,能親手送它們回歸自由,是至高無上的榮耀。
按理說,一個負責任的飼養員,本就不該和動物產生過度移情。我確實努力這么做了。
可陸慎卻很欣賞我,說我身上有種能讓動物安心的氣場。我也就沒再刻意保持距離。
為了讓凱撒能適應野外,我查閱了所有資料,給它做野外生存的模擬訓練。從前最怕蟲子的我,親手把面包蟲、蟋蟀放到它的食譜里,看著它從抗拒到接受。
終于,凱撒被放歸了。
直到那天我才知道,那個所謂的“安全保護區”,根本不像報告里寫的那樣安全。
陸慎對此表現出了一種學者的冷靜,甚至有種項目數據又完成一環的釋然。他說,保護區人手不足,巡邏有疏漏在所難免。
那時,他正忙著申請下一個國際課題,是關于野外種群的基因追蹤。
當我擔心得整日整夜睡不著,幾乎天天盯著衛星追蹤信號為它祈禱時,它早已踩中了盜獵者埋下的陷阱。
短短三天,它就因為腿部傷口嚴重感染,無聲無息地死在了那片它向往的“自由”里。
那一刻,所有關于放歸、關于自然的理想主義情懷,都被狂風席卷,吹得一干二凈。
只剩一片荒蕪。
自那以后,我開始質疑所有主張“絕對放歸”的理論。
陸慎一開始還會和我爭論。
“安然,那是個意外。我們不能因噎廢食。”
“任何改革都有犧牲,我們的目標是整個種群的存續,而不是某一個體。”
他說得越多,我的心越冷。
我看著他,一字一句地問:“如果那個犧牲品是你最看重的研究對象,你還會這么說嗎?”
他沉默了。
從那以后,我們成了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
直到今天,為了大圣,再次激烈地撞在一起。
2
我的“暫行飼養許可”,在動物園里掀起了軒然大波。
這意味著,在短期內,陸慎的權威被一個普通飼養員撼動了。
我成了很多人口中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陸慎的得意門生李薇,更是把對我的敵意寫在了臉上。
她每天都會以“學術觀察”的名義來靈長類館,名為觀察大圣,實則處處挑我的刺。
“安然姐,你怎么又給它喂水果了?糖分太高,野外可沒這么好的事。”
“隔離區的濕度是不是太高了?這樣會讓它的呼吸系統產生依賴。”
“它的玩具太多了,這會磨滅它的探索欲。”
我懶得理她。
小桃氣不過,懟了回去:“我們然姐養的猴,比你見過的都多,你一個實習生在這兒指手畫腳什么?”
李薇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貓,聲音尖利起來:“學術面前,人人平等!我這是為了大圣好!不像某些人,假公濟私,拿動物當自己的精神寄托!”
她的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讓每一個路過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我放下手中的記錄本,平靜地看著她:“說完了嗎?說完了就出去,你的香水味嗆到大圣了。”
“你!”
李薇氣得臉通紅,卻說不出一句話。
因為大圣確實開始焦躁地抓撓欄桿,喉嚨里發出威脅的呼嚕聲。
她跺了跺腳,轉身跑了。
我以為這事就這么過去了。
沒想到,半小時后,陸慎來了。
他沒穿那身象征著野外權威的沖鋒衣,只是一件簡單的白襯衫,倒是讓他那股子拒人千里的冷硬感淡了些。
“我替李薇向你道歉,她還是個學生,說話沒分寸。”
他開門見山,語氣里沒什么情緒。
我搖搖頭:“我沒放在心上。”
“那就好。”他頓了頓,目光投向玻璃墻后的大圣,“我能進去看看它嗎?”
我有些意外。
以他的行事風格,在我的方案被批準后,他應該會選擇冷處理,等著看我失敗的笑話。
“當然。”
我打開了隔離區的消毒通道。
他一絲不茍地換上防護服,消毒,然后才跟著我走進去。
大圣一見到他,立刻警惕地齜起了牙,縮到了角落里。
它記得這個男人。
記得他身上那股讓它不安的、屬于“野外”和“審視”的冰冷氣息。
“別怕,別怕。”
我習慣性地蹲下身,發出一連串模仿金絲猴安撫同伴的、低沉的“咕咕”聲。
大圣緊繃的身體慢慢放松下來,小心翼翼地挪到我身邊,用小小的手指抓住我的衣角。
陸慎站在幾米開外,眼神復雜。
“你真的……能和它們說話。”
這不是一個問句,而是陳述。
“動物比人簡單,你對它好,它就信你。”我一邊給大圣梳理著背毛,一邊淡淡地回答。
“安然,”他突然開口,聲音很沉,“我看了凱撒的最終報告。”
我手上的動作頓住了。
“三年前,是我急于求成了。”他看著我,第一次,眼神里沒有了那種高高在上的悲憫,而是一種……很深沉的疲憊。
“每年有成百上千的動物需要救助,我的時間、保護區的資源,都是有限的。我必須做出最高效的選擇,哪怕……那看起來很殘忍。”
“高效?”我抬起頭,壓抑了三年的火氣,終于找到了出口,“對你來說是數據,是項目,是你履歷上光鮮的一筆。對凱撒來說,那就是它的一輩子!”
我的聲音有些發抖。
大圣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情緒,不安地叫了一聲,抓緊了我的衣服。
我深吸一口氣,安撫地拍了拍它。
“陸博士,你的理論我懂,甚至曾經深信不疑。但你錯了,你把生命當成了可以量化的指標。今天你為了所謂的高效犧牲凱撒,明天就能為了更大的群體利益犧牲大圣。”
“我不會讓同樣的事情,發生第二次。”
我說完,站起身,做出了送客的手勢:“如果你只是來看大便顏色和毛發光澤度,現在看完了。請回吧。”
陸慎的嘴唇動了動,似乎還想說什么。
最終,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轉身離開了。
看著他的背影,我心里沒有半分勝利的快感,只有一片冰涼。
我知道,這只是開始。
他不會放棄。
我們的戰爭,才剛剛拉開序幕。
3
沒過幾天,我的“暫行許可”就遇到了第一個大麻煩。
園里的主要贊助商,一家非常有影響力的環保基金會,突然派人來訪。
領頭的是基金會的項目主管,一個叫段瑾年的男人。
西裝革履,金邊眼鏡,笑容得體卻疏離。
“安小姐,久仰大名。”段瑾年和我握了握手,力道很輕,眼神卻在我身上掃了一圈,“聽說你為了這只小猴子,頂住了陸博士的壓力,我們很佩服你的勇氣。”
我心里警鈴大作。
這種人,從來不會說一句廢話。
果然,他話鋒一轉:“但是,安小姐,我們基金會的每一分錢,都希望能用在刀刃上。我們更傾向于支持陸博士那種……可持續的、著眼于整個生態的保護方案。”
我明白了。
這是來逼宮的。
“段總監,大圣的情況特殊,它需要時間。”
“時間就是金錢,安小姐。”段瑾年笑瞇瞇地打斷我,“陸博士的方案,三個月就能完成放歸,并且能為我們提供珍貴的野外種群融合數據。而你的方案,半年起步,結果未知,我們很難向董事會交代。”
他的身后,李薇正一臉得意地看著我。
不用想也知道,是她把段瑾年請來的。
陸慎不在,他大概不屑于用這種手段。
“所以,基金會打算撤資?”我直截了當地問。
段瑾年的笑容僵了一下,顯然沒料到我這么直接。
“當然不是,”他很快恢復了常態,“我們只是希望……安小姐能重新考慮一下,采納更科學的建議。比如,將觀察期縮短到一個月?”
一個月?
開什么玩笑。
大圣現在連隔離區都不愿意出,一個月后直接扔回野外,和殺了它有什么區別?
“不可能。”我拒絕得斬釘截鐵。
段瑾年的臉色徹底冷了下來:“安小姐,你要知道,靈長類館每年的運營費用,有百分之四十來自我們基金會。有時候,理想……是需要向現實低頭的。”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
我氣得發笑。
“段總監,如果你所謂的現實,就是要用大圣的命去換你的項目報告,那我選擇堅守我的理想。”
我指了指門外:“不送。”
段瑾年大概這輩子都沒被人這么下過面子,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他身后的李薇尖聲叫道:“安然!你怎么敢這么跟段總監說話!你這是要毀了整個靈長類館!”
“毀了?”我冷笑一聲,“一個需要靠犧牲動物來維持的場館,毀了又何妨?”
辦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被我的話鎮住了。
段瑾年推了推眼鏡,眼神陰鷙地看了我許久,最終一言不發地轉身走了。
李薇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也跟著跑了出去。
小桃快步走過來,急得快哭了:“然姐,你……你太沖動了!要是基金會真的撤資,我們怎么辦啊?”
我看著窗外,大圣正抱著我給它的布偶,安靜地曬著太陽。
怎么辦?
我也不知道。
但我知道,我不能退。
一步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