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窯洞里的人聽著!你們已經(jīng)被包圍了!”
聲音穿透夜色,在四川通江縣崎嶇的山谷間回蕩,驚起幾只宿鳥。
黑沉沉的廢棄煤窯像一只匍匐的巨獸,洞口幽深,死寂無聲。
月光下,一群穿著土黃色軍裝的身影,如釘子般牢牢地扎在煤窯四周的山坡和草叢里,手中的步槍泛著冰冷的金屬光澤。
短暫的寂靜后,一聲尖銳的槍響猛地從窯洞深處射出,子彈帶著赤紅的火星,呼嘯著打在一名解放軍戰(zhàn)士身前的巖石上,迸濺起一串火花。
“敬酒不吃吃罰酒!同志們,打!” 連長一聲怒吼,劃破了最后的和平希望。
瞬間,槍聲大作,一場旨在鏟除匪首謝增華的戰(zhàn)斗,在這深沉的夜幕中,驟然打響。
01.
李國柱伏在一塊半人高的青石后,冷靜地拉動槍栓,將一發(fā)黃澄澄的子彈頂入槍膛。
槍聲和喊殺聲在他耳邊轟鳴,但他眼神里沒有絲毫慌亂,只有獵人盯住獵物時的專注。
他今年二十五歲,土生土長的通江人。
大巴山的風,吹硬了他的臉龐;大巴山的路,磨厚了他腳底的繭。
父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沒了,母親靠給地主家縫補漿洗,一口稀粥一口野菜,把他拉扯大。
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苦難沒有壓垮他,反而將他的筋骨磨礪得如山中青岡樹一般,堅韌挺拔。
三年前,解放軍的隊伍開進了通江,打土豪、分田地,讓李國柱第一次看到了光。
他覺得,這就是能讓窮人直起腰桿子的隊伍。
他毅然參軍,憑著一股不要命的狠勁和天生對山林的熟悉,很快就在戰(zhàn)斗中嶄露頭角。
他個子不算高,但敦實有力,在一次攻堅戰(zhàn)中,他硬是用肩膀撞開了一扇地主大院的門,為戰(zhàn)友們撕開了一道口子。
從那以后,“國柱”這個外號就傳開了,大家覺得,他這人,就跟他名字一樣,是根頂?shù)米∈碌膰印?/p>
對于家鄉(xiāng)的匪患,國柱心里的恨意比誰都深。
那些土匪,過去是欺壓鄉(xiāng)里的地主惡霸、兵痞流氓,如今換了身皮,照樣干著搶糧殺人的勾當。
他立下誓言,不把這幫畜生鏟除干凈,他就不配吃老百姓種的糧,不配穿這身軍裝。
此刻,他瞇起眼睛,死死盯住窯口那片黑暗,仿佛要用目光將盤踞在里面的毒蛇給揪出來。
02.
1950年初春,新中國的陽光似乎還未完全照進大巴山深處的每一個角落。
通江縣城里,鄉(xiāng)親們的生活正一點點恢復秩序。
田埂上出現(xiàn)了扛著鋤頭唱著山歌的農(nóng)人,塵封已久的集市也重新變得熱鬧起來,孩子們在街頭巷尾追逐嬉戲,臉上漾著久違的笑容。
然而,在這片看似復蘇的土地上,一股陰影始終揮之不去。
匪首謝增華,這個名字像一塊巨石,壓在每個鄉(xiāng)親的心頭。
這伙土匪神出鬼沒,時常從深山老林里鉆出來,今天搶了征糧隊的糧食,明天就可能闖進村子,稍有不從,便是刀槍相向。
許多村子一到晚上,家家戶戶大門緊鎖,連狗都不敢多叫一聲。
李國柱所在的連隊就駐扎在通江,首要任務便是清剿匪患,保境安民。
戰(zhàn)士們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分組進山巡邏,一走就是一整天。
山路難行,荊棘叢生,戰(zhàn)士們的軍裝被劃破了一道又一道口子,腳上的布鞋更是磨爛了一雙又一雙。
可那謝增華狡猾得像只狐貍,帶著手下在山里東躲西藏,愣是沒留下多少有用的蹤跡。
連隊組織過幾次大規(guī)模的搜山行動,都是雷聲大雨點小,戰(zhàn)士們累得筋疲力盡,卻連個匪徒的影子都沒摸到。
這天傍晚,巡邏隊回到駐地,個個滿身泥土,一臉疲憊。
李國柱將步槍靠在墻邊,一屁股坐在營房門口的石階上,從懷里摸出一個干硬的窩頭,面無表情地啃著。
“國柱哥,又白跑一天。”一個年輕的戰(zhàn)士小王湊過來說道,語氣里滿是沮喪,“這幫龜孫子,到底躲哪兒去了?再這么下去,咱們連隊都快成護林隊了。”
李國柱咽下嘴里的窩頭,沉聲說:“急什么?狐貍再狡猾,也斗不過好獵手。他們總要吃喝拉撒,不可能憑空消失,總有一天會露出馬腳。”
話雖如此,他心里比誰都急。
他渴望一場真正的戰(zhàn)斗,一場能把謝增華匪幫連根拔起的硬仗。
他總覺得,這看似平靜的巡邏日常之下,正醞釀著一場巨大的風暴。
03.
轉機出現(xiàn)在幾天后的一個清晨。
那天,李國柱照例帶一個小隊進山,沿著一條少有人走的小路向深山摸排。
晨霧彌漫在林間,空氣濕潤而清新,鳥鳴聲此起彼伏。
當他們走到一處山坳時,迎面碰上一個背著土制獵槍、腰間掛著一只野兔的老人。
老人頭發(fā)花白,但精神矍鑠,一雙眼睛在皺紋里顯得格外有神。
“王大爺!”李國柱驚喜地喊了一聲。
這是附近有名的老獵人王大爺,快六十歲的人了,在這片山林里打了一輩子獵,哪座山有狼,哪條溪有魚,他都一清二楚。
解放軍進駐后,王大爺感念隊伍紀律好,不拿群眾一針一線,時常會給戰(zhàn)士們送些自己打的野味。
王大爺也認出了李國柱,他停下腳步,布滿老繭的手扶了扶頭上的氈帽,壓低聲音說:“是國柱娃子啊,你們這是又去搜那幫挨千刀的?”
“是啊,王大爺。可這幫家伙藏得太深,找不著啊。”李國柱有些無奈。
王大爺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精光,他湊近了些,指了指西南方向的山谷,說:“前兩天,我去那邊下套子,路過那個廢掉好些年的煤窯。我在窯口附近,看到了一些不該有的腳印,亂糟糟的,有好些人。土里還埋著煙屁股,是城里人抽的那種好煙。”
李國柱的心猛地一跳!
廢棄煤窯!
那個地方地處偏僻,入口隱蔽,易守難攻,確實是個絕佳的藏身之地。
他立刻追問:“大爺,您確定嗎?”
“我這雙眼睛,或許看遠了會花,但地上的東西,錯不了!”王大爺說得斬釘截鐵,“那幫畜生,八成是把老窩安在那兒了!”
一股巨大的興奮感涌上李國柱心頭,他覺得渾身的血液都開始沸騰。
這不僅僅是一個線索,這簡直就是一場勝利的序曲!
他緊緊握住王大爺?shù)氖郑拥卣f:“王大爺,這可是幫了我們天大的忙!您能不能……”
“帶路是吧?”王大爺不等他說完,就拍了拍胸脯,“這有啥不能的?我這把老骨頭,早就看他們不順眼了!你們等著,我把兔子送回家,馬上就來帶你們?nèi)ィ ?/p>
看著王大爺轉身離去的堅定背影,李國柱感到一股暖流涌遍全身。
他知道,剿滅謝增華匪幫的希望,就在眼前了。
他立刻讓一名戰(zhàn)士飛速回營地報告,自己則召集了身邊最精干的幾名隊員,開始制定初步的行動計劃。
04.
在王大爺?shù)膸ьI下,李國柱一行人避開了大路,在密林中穿行了近兩個小時。
他們像一群沉默的獵豹,悄無聲息地靠近了那片廢棄的煤窯區(qū)。
山坳里異常安靜,只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那座廢煤窯的入口掩映在一片雜亂的灌木和藤蔓之后,黑洞洞的,若不仔細看,極難發(fā)現(xiàn)。
李國柱打了個手勢,所有人立刻伏低身子,隱蔽在四周的巖石和樹叢后。
他拿出望遠鏡,仔細觀察著窯口周圍。
正如王大爺所說,窯口附近的地面有被踩踏過的明顯痕跡。
在一叢野草下,他還看到了幾枚被捻滅的煙頭和一些啃過的骨頭,甚至還有一張揉成一團的糖紙。
這些東西在荒無人煙的深山里出現(xiàn),本身就是最確鑿的證據(jù)。
匪徒就在里面!
李國柱壓抑住內(nèi)心的激動,開始和隊員們商量作戰(zhàn)方案。
窯洞地形復雜,敵在暗我在明,強攻必然會造成巨大傷亡。
最好的辦法,是先將窯洞團團圍住,斷了他們的退路,再設法逼他們出來。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山里的夜晚來得特別早。
戰(zhàn)士們啃了些干糧,靜靜地等待著最佳的攻擊時機。
等待是漫長而煎熬的。
李國柱感覺有些內(nèi)急,便貓著腰,悄悄走到隊伍側后方一棵大樹后面解決。
這里地勢稍高,周圍長滿了半人高的蕨類植物,是個不錯的天然掩體。
就在他放松下來,對著樹根小解時,眼角的余光不經(jīng)意地往煤窯方向一瞥。
就是這一瞥,讓他渾身的汗毛瞬間倒豎!
從他這個獨特的、略帶俯瞰的角度,透過一叢灌木的縫隙,他竟然能看到煤窯側壁上一個極不起眼的裂縫。
縫隙里,一絲微弱的油燈光亮透了出來。
更重要的是,就在那一瞬間,一個人影晃動著從裂縫前走過。
雖然只是一閃而過,但那個人影頭上戴著的、歪向一邊的狗皮帽子,李國柱絕不會認錯!
那是謝增華的標志!
這個匪首過去當狗腿子的時候就愛這么打扮,許多受害的鄉(xiāng)親都描述過這個特征!
他真的在這里!
一股熱流從腳底直沖頭頂,李國柱迅速整理好褲子,心臟“怦怦”狂跳。
這意外的發(fā)現(xiàn),讓他百分之百確認了匪首就在窯內(nèi)。
這不僅僅是確認了匪窩,更是鎖定了頭號目標!
他立刻返回隊伍中,將這個重大發(fā)現(xiàn)低聲告訴了其他隊員。
所有人的精神為之一振,緊張的空氣中多了一絲嗜血的興奮。
夜襲,勢在必行!
05.
夜幕徹底籠罩了大地,連月亮也躲進了厚厚的云層。
李國柱和連長商議后,決定先禮后兵。
一名嗓門大的戰(zhàn)士被派到陣前,用一個鐵皮喇叭朝洞口喊話勸降,回應他們的是一陣雜亂而兇狠的槍聲。
戰(zhàn)斗,正式打響。
“打!”
命令一下,埋伏在各處的解放軍戰(zhàn)士同時開火。
密集的子彈像一道道火鞭,抽向那個黑漆漆的窯口。
匪徒們也依托著堅固的窯洞拼命還擊,槍聲在山谷里激烈地回響,震耳欲聾。
李國柱端著槍,帶領一個突擊小組,貓著腰,利用地形交替掩護,一點點朝著窯口靠近。
煙霧和塵土彌漫在空氣中,嗆得人直咳嗽。
“手榴彈,壓制他們!”
幾名戰(zhàn)士擰開手榴彈的后蓋,猛地朝窯口扔了進去。
“轟!轟隆!”
幾聲巨響從窯洞內(nèi)傳出,伴隨著碎石和慘叫。
趁著爆炸的間隙,李國柱大吼一聲:“沖!”
他一馬當先,第一個沖進了煙霧彌漫的窯口。
里面光線昏暗,只有幾盞油燈在搖曳,嗆人的硝煙味和一股發(fā)霉的惡臭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嘔。
匪徒們亂作一團,正各自尋找掩體。
李國柱眼尖,一眼就看到了那個戴著狗皮帽的身影正要往一個側面的小洞里鉆。
“謝增華!哪里跑!”
他大吼著追了過去,抬手就是一槍。
子彈打在謝增華腳邊的石頭上,碎石濺起,嚇得他一個趔趄,滾進了那個小洞。
李國柱毫不猶豫地跟了進去。
這個小洞似乎是一個存放工具的廢棄支洞,空間狹窄,堆滿了破舊的礦筐和木料。
謝增華見無路可逃,轉身舉槍射擊。
李國柱側身一滾,躲開子彈,兩人在這狹小的空間里展開了生死對射。
突然,外面?zhèn)鱽硪宦暩映翋灥木揄懀麄€窯洞都劇烈地晃動了一下,頭頂?shù)乃槭绑钡赝碌簟?/p>
似乎是匪徒引爆了預藏的炸藥,企圖制造混亂。
李國柱被晃得一個不穩(wěn),手中的步槍撞在一旁的巖壁上。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他看到謝增華獰笑著,從腰間拔出一把匕首,朝他撲了過來。
在后面戰(zhàn)友的手電筒光束晃進來的瞬間,李國柱看清了那把匕首。
刀柄上,用紅繩纏繞著一個非常小巧的、雕刻過的桃木牌。
李國柱的瞳孔猛地收縮:“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