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雨夜，婆婆顫抖的手將一個破舊的存折塞進我掌心，她的眼神里有我從未見過的懇切。

"夢琪，這個你收著，千萬別讓志強知道。"

我低頭看著那本泛黃的存折，封面上"中國農業銀行"幾個字已經模糊不清，角落還有被汗水浸濕后的褶皺痕跡。

"媽，這是什么？"

婆婆的手緊緊握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讓我有些疼痛，她的聲音像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答應我，一定要瞞著他。這是我給你的，只給你一個人的。"

窗外雷聲轟鳴，閃電瞬間照亮了婆婆蒼白如紙的臉，那雙渾濁的眼睛里閃爍著我看不懂的光芒。

三天后，婆婆走了。

而那本存折，成了我心中最大的秘密。

01

五年前的那個春天，我還是個剛從師范學院畢業的女孩，懷著對婚姻的美好憧憬嫁給了李志強。

志強是個老實的男人，在縣城的建材公司上班，月薪三千多，雖然不算富裕，但在我們這個小縣城也算是不錯的條件了。

婚禮那天，婆婆王秀蘭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藍色外套，站在人群中顯得格外拘謹。她總是習慣性地用手撫平衣服上的褶皺，仿佛這樣就能掩蓋住衣服的陳舊。

"夢琪啊，以后你就是我們李家的媳婦了，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你就問我。"婆婆拉著我的手，掌心粗糙得像砂紙，但很溫暖。

我點點頭，心里想著這個樸實的老人應該很好相處。

可是，結婚后的生活并沒有我想象的那么順利。

志強的脾氣比戀愛時暴躁了很多，經常因為一些小事就對我大聲嚷嚷。有一次，我做的菜稍微咸了一點，他就把筷子重重地摔在桌子上。

"你連個菜都做不好，還能干什么？"

那一刻，我眼淚差點掉下來，卻看到婆婆悄悄走進廚房，輕手輕腳地給我端了一碗白開水。

"夢琪，別和他一般見識，男人工作累了，脾氣就不好。"婆婆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么。

我強忍著委屈點點頭，心里卻在想：為什么受委屈的總是女人？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漸漸發現，在這個家里，婆婆的地位其實很微妙。

志強對母親并不算孝順，經常因為一些家務事跟婆婆發生爭執。有時候婆婆想看電視，志強會不耐煩地說："看什么看，浪費電。"

有時候婆婆想買點好一點的菜，志強會皺著眉頭說："家里又不是開銀行的，省著點花。"

每到這種時候，婆婆總是默默地退讓，然后偷偷跑到廚房抹眼淚。

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這個善良的老人。

02

結婚一年后，我懷孕了。

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志強高興得像個孩子，抱著我轉了好幾圈。婆婆更是激動得眼淚都出來了，顫抖著手摸著我的肚子，嘴里念叨著："好啊，好啊，我們李家要有后了。"

懷孕期間，婆婆對我照顧得無微不至。每天變著花樣給我做好吃的，生怕我營養不夠。有時候我想吃什么特別的東西，她總是二話不說就出門去買，哪怕要走很遠的路。

"媽，您別這么麻煩，我隨便吃點就行。"我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能隨便呢？你現在一個人吃，兩個人補，可不能委屈了我的孫子。"婆婆笑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

可是，志強卻變得越來越挑剔。

"這湯怎么這么淡？"

"這菜怎么這么老？"

"你怎么又買這么貴的水果？"

每次志強抱怨，婆婆都會趕緊道歉，然后重新去廚房忙活。我看著她佝僂的背影，心里涌起一陣酸澀。

有一天晚上，我起夜的時候，聽到廚房里傳來輕微的聲音。推開門一看，婆婆正坐在小板凳上，就著昏暗的燈光在擇菜。

"媽，這么晚了，您怎么還不睡？"

婆婆抬起頭，眼睛有些紅腫："明天想給你燉個雞湯，雞肉要提前處理一下。"

我走過去想幫忙，婆婆卻擺擺手："你快回去睡吧，孕婦要多休息。"

"那您也早點睡，別累著了。"

婆婆點點頭，卻繼續低頭擇菜。

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這個老人為了這個家，為了我肚子里的孩子，付出了太多太多。

而她的兒子，卻從來沒有真正關心過她。

孩子出生后，是個兒子，志強高興得請了整條街的人吃飯。婆婆更是忙前忙后，幫我坐月子，照顧孩子，幾乎沒有睡過一個完整的覺。

"媽，您歇歇吧，我來抱。"我心疼地說。

"沒事，我不累。你好好養身體，別落下月子病。"婆婆搖搖頭，繼續哄著哭鬧的孩子。

03

孩子滿月后，我重新回到學校教書。每天早出晚歸，孩子就交給婆婆照顧。

志強的工作也越來越忙，經常要出差，有時候一走就是十天半個月。家里的重擔幾乎都壓在了婆婆一個人身上。

有一次，我下班回家，發現婆婆正抱著發燒的孩子在客廳里踱步，額頭上全是汗珠。

"媽，孩子怎么了？"我趕緊放下包，接過孩子。

"下午開始發燒的，我給他喂了退燒藥，可是還是不退。"婆婆的聲音里帶著顫抖。

我摸了摸孩子的額頭，確實很燙，趕緊抱著孩子往醫院跑。

在醫院里，醫生說孩子是病毒性感冒，需要輸液。看著孩子小小的手被扎針，我心疼得直掉眼淚。

婆婆站在一旁，不停地自責："都怪我，沒有照顧好孩子。"

"媽，這不怪您，小孩子容易生病，很正常的。"我安慰她。

可是婆婆還是一個勁地道歉，仿佛孩子生病是她犯了什么不可饒恕的錯誤。

晚上志強回來，聽說孩子生病了，臉色立刻沉了下來。

"媽，您怎么照顧孩子的？怎么能讓他生病？"

婆婆低著頭，像做錯事的孩子："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下午還好好的..."

"您說不知道就不知道了？孩子生病多遭罪啊！"志強的聲音越來越大。

我看不下去了，站起來說："志強，你別這樣說媽，她已經很自責了。"

"我說什么了？我說錯了嗎？她照顧不好孩子，我還不能說了？"志強瞪著我。

那一刻，我看到婆婆的眼淚掉了下來，她趕緊用袖子擦掉，然后轉身走向廚房。

我跟了過去，看到她靠著灶臺默默哭泣，肩膀一抖一抖的。

"媽..."我輕輕拍拍她的肩膀。

"夢琪，我是不是真的很沒用？連個孩子都照顧不好。"婆婆的聲音哽咽著。

"您別這樣想，您已經做得很好了。孩子生病是很正常的事情，不是您的錯。"

婆婆轉過身，眼睛紅紅的："夢琪，你是個好孩子，嫁到我們家真是委屈你了。"

那一刻，我的眼淚也掉下來了。

04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間孩子已經兩歲了。

這兩年里，婆婆的身體明顯不如從前了。她經常說腰疼，晚上睡不好覺，有時候還會咳嗽。

"媽，您去醫院檢查一下吧。"我擔心地說。

"沒事，老毛病了，忍忍就過去了。"婆婆總是這樣說。

志強也勸過幾次，但每次婆婆都說不用花那個冤枉錢，身體沒什么大問題。

有一天，我正在學校上課，突然接到鄰居的電話，說婆婆在家里暈倒了。

我趕緊請假回家，看到婆婆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如紙。

"媽，您怎么樣？"我握著她的手，手心都是汗。

"沒事，可能是起身太急了，頭有點暈。"婆婆虛弱地說。

我不放心，堅持要帶她去醫院檢查。

檢查結果出來后，醫生的表情很嚴肅："是胃癌，而且已經是中晚期了。"

那一刻，我感覺天塌了下來。

志強知道消息后，也愣住了。他坐在醫院的走廊里，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醫生，還有治療的希望嗎？"我顫抖著聲音問。

"可以試試化療，但是效果很難說。而且病人年紀大了，身體可能承受不了。"醫生嘆了口氣。

我看著檢查報告上的數字，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

婆婆卻很平靜，她拍拍我的手："夢琪，別哭了。生老病死，這是自然規律。"

"媽，我們一定要治，一定會好起來的。"我哽咽著說。

婆婆搖搖頭："算了，別浪費錢了。這些錢留著給孩子用吧。"

"什么叫浪費錢？您的命比什么都重要！"我急了。

可是婆婆態度很堅決，無論我們怎么勸，她都不肯接受治療。

"我活了這么多年，也夠了。我就希望能看著孩子再長大一點。"

那天晚上，我哭了整整一夜。

05

婆婆的病情發展得很快，短短幾個月，她就瘦得不成樣子了。

但她依然堅持著照顧孩子，做家務，仿佛要把所有的愛都在有限的時間里給我們。

有時候我看到她疼得直不起腰，卻還要強撐著給孩子做飯，心里像被刀割一樣。

"媽，您休息吧，我來做。"

"沒事，我還能動。"婆婆總是這樣說。

志強的脾氣變得更加暴躁了，經常因為一點小事就發火。我知道他心里也不好受，但他不知道如何表達。

有一天晚上，孩子不小心打翻了水杯，志強突然爆發了："怎么這么不小心？你看看，弄得到處都是水！"

孩子被嚇哭了，婆婆趕緊過來哄孩子，然后默默地拿拖把拖地。

"媽，您別動了，我來。"我趕緊接過拖把。

"志強，孩子還小，你別嚇著他。"婆婆輕聲說。

"我說什么了？我就是讓他小心點！"志強的聲音更大了。

婆婆沒有再說話，只是繼續哄孩子。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隔壁房間傳來婆婆壓抑的咳嗽聲，還有她輕聲哄孩子的聲音。

我突然想起剛結婚時，婆婆對我說的話："夢琪啊，以后你就是我們李家的媳婦了。"

那時候，我以為成為李家的媳婦就是成為這個家的一份子。

可是現在我才明白，在這個家里，真正承受一切的，其實是婆婆。

她用自己的血肉之軀，撐起了這個家的溫暖。

而我們所有人，都在心安理得地享受著她的付出。

秋天的時候，婆婆的病情急轉直下。她開始經常臥床不起，吃什么都會吐。

醫生說，時間可能不多了。

那段時間，我幾乎每天都請假在家陪著她。志強也盡量不出差，多在家里待著。

有一天，婆婆突然拉著我的手說："夢琪，我有些話想跟你說。"

她的聲音很虛弱，我得湊近了才能聽清楚。

"你是個好孩子，這些年委屈你了。志強這個人嘴笨，不會說話，但心不壞。你們要好好過日子，好好照顧孩子。"

"媽，您別說這些，您會好起來的。"我眼淚又掉下來了。

婆婆搖搖頭："人總是要走的，我不怕。我就是放心不下你們。"

她停頓了一下，然后說："夢琪，我想求你一件事。"

"您說。"

"以后志強要是對你不好，你別忍著。該爭取的要爭取，該離開的時候也別舍不得。女人啊，一定要愛自己。"

我愣住了，沒想到婆婆會說這樣的話。

06

十一月的一個雨夜，婆婆的病情突然惡化了。

她躺在床上，呼吸急促，臉色青白。我和志強守在床邊，不敢離開半步。

"媽，您堅持住，我們馬上送您去醫院。"志強握著婆婆的手，聲音顫抖著。

婆婆艱難地搖搖頭："不用了，我知道自己的情況。"

她轉過頭看著我："夢琪，你過來。"

我湊近了，婆婆用盡全身力氣拉著我的手："你把那個抽屜打開。"

我按照她的指示，打開了床頭柜的抽屜。里面放著一個破舊的存折。

"這個你拿著。"婆婆顫抖著手將存折遞給我。

我接過存折，發現封面上寫著"中國農業銀行"，但字跡已經很模糊了。

婆婆的眼神突然變得很認真，她用力握住我的手腕："這是我這些年省下來的錢，一共八萬多。"

我震驚地看著她："八萬多？媽，您哪來這么多錢？"

"這些年我省吃儉用，一點一點存下來的。還有你爸去世前留下的一點積蓄。"婆婆的聲音越來越弱。

"可是媽，您為什么要給我？這錢應該..."

"聽我說完。"婆婆打斷了我，"這錢是給你的，只給你一個人的。千萬別讓志強知道。"

我更加困惑了："為什么？"

婆婆看了一眼正在客廳里給醫生打電話的志強，然后壓低聲音說："夢琪，我知道志強的脾氣。他雖然不壞，但是太自私了。如果讓他知道這筆錢，他一定會拿去做生意或者買房子，到時候賠了或者出了什么事，你就什么都沒有了。"

"媽..."

"你聽我說，這錢你先收著，什么時候需要的時候再用。如果以后志強對你不好，或者你們過不下去了，這錢就是你的底氣。"婆婆的眼神里有我從未見過的堅決。

"媽，您別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夢琪，答應我，一定要瞞著他。這是我給你的，只給你一個人的。"婆婆的手緊緊握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讓我有些疼痛。

我看著她懇切的眼神，點了點頭："我答應您。"

婆婆這才松了口氣，她的手慢慢松開："好孩子，記住我的話，女人一定要給自己留后路。"

窗外雷聲轟鳴，閃電瞬間照亮了婆婆蒼白如紙的臉。那雙渾濁的眼睛里閃爍著我看不懂的光芒。

她走得很安詳，就像睡著了一樣。

07

婆婆的葬禮辦得很簡單，按照她生前的意愿，沒有大操大辦。

那幾天，我一直處在恍惚的狀態中。這個為了家庭付出一切的老人，就這樣靜靜地離開了。

志強哭得很傷心，他跪在婆婆的墳前，一遍遍地說著："媽，我對不起您，我以前不應該對您那么兇。"

可是，再多的后悔也換不回婆婆了。

回到家后，我把那本存折藏在了自己的私人物品里。每次看到它，我都會想起婆婆臨終前的那句話："女人一定要給自己留后路。"

起初，我并不理解婆婆為什么要這樣做。志強雖然脾氣不好，但總體來說還是個負責任的丈夫和父親。

可是，婆婆去世后的日子里，我漸漸明白了她的良苦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