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聲明:本文為虛構創作,請勿與現實關聯
那本筆記本藏在床板下,已經發黃發脆,像一段被刻意遺忘的歲月。
而我跪在地上,一頁頁翻看時才終于明白:原來我才是那個被養大的白眼狼。
1
“媽,你把老宅賣了吧。”
我說出這句話時,母親正在補一雙我初中時穿過的襪子。
三十年過去了,她還在補這些破爛。
三十年過去了,我才第一次認真看她補襪子的手,關節腫大,指甲發黃,虎口處一道猙獰的疤。
針尖突然刺進她枯樹皮般的食指,血珠冒出來,在灰白色的襪子上洇開一朵暗紅的花。
“永勝(化名),你剛才說什么?”母親把流血的手指含進嘴里,聲音含糊不清。
我深吸一口氣,把水果放在搖搖欲墜的茶幾上。
果籃太重,壓碎了茶幾玻璃下那張我小學三年級的獎狀。
“小婕(化名)下個月就上小學了,我看中了實驗小學旁邊的學區房。”我盯著獎狀上褪色的金字,“首付還差三十萬。”
房間里安靜得能聽見老式掛鐘的滴答聲。
“老宅現在值多少錢?”我直奔主題。
母親的身體明顯僵硬了一下。“問這個干什么?”
“我和小婕媽媽商量過了,”我向前傾身,擺出最誠懇的表情,“您年紀大了,一個人住這里我們不放心。不如把老宅賣了,搬來和我們一起住。差價正好補上房款。”
我看到母親眼中的光芒熄滅了,取而代之的是某種我讀不懂的情緒。
“你們家不是只有兩間房嗎?”她輕聲問。
“車庫可以改造一下,給您住。”我迅速回答,早已準備好的說辭脫口而出。
“冬暖夏涼,離衛生間也近。等過兩年換了大房子,您就有自己的臥室了。”
母親把老花鏡重新戴上,鏡片后的眼睛直視著我。
那一刻我幾乎以為她看穿了我的心思——我們根本沒打算換什么大房子。
我心虛的坐到她身邊,膝蓋撞翻了針線筐。
“讓我想想。”她抽回手,彎腰去撿散落的線團。
后頸處凸出的脊椎骨,像一串即將破皮而出的珠子。
我幫她撿起最后一個紅色線團時,發現下面壓著一張泛黃的相片。
父親葬禮上,七歲的我哭得撕心裂肺,母親跪在地上緊緊摟著我,眼神像要跟整個世界拼命。
“三天。”我站起身,皮鞋碾過相片一角,“中介說這個價位最多保留三天。”
離開時,母親執意送我到巷口。
我回頭望去,她站在夕陽中的身影那么瘦小,像一棵即將枯萎的老樹。
我揮揮手,轉身走向停車場,手機已經撥通了妻子的號碼。
“她沒馬上答應,”我對著電話說,“但肯定會同意的。她從來拒絕不了我。”
電話那頭妻子的笑聲讓我加快了腳步。
晚風中有槐花的香味,我想起小時候母親站在凳子上摘槐花給我做餅的情景。
那味道我很久沒嘗到了。
三天后,母親打來電話,聲音比平時更加沙啞:“永勝,媽想好了。房子你們看著辦吧。”
我握緊手機,勝利的喜悅沖淡了心頭那一絲異樣。
“太好了!我這就聯系中介。媽您放心,一定會給您安排得妥妥當當。”
掛斷電話,我在辦公室轉了兩圈,然后給妻子發了條微信:“搞定。”
中介的效率出奇地高。
不到一個月,老宅就找到了買家,一對準備開咖啡館的年輕夫婦。
他們看中了這棟位于老城區中心的兩層小樓,出價一百二十五萬,現金全款。
2
簽合同那天,母親的手一直在抖。我握住她枯瘦的手腕,幫她在文件上簽下名字。
她的字跡歪歪扭扭,不像從前教我寫字時那樣娟秀有力。
“媽,別難過,”我安慰她,“新生活就要開始了。”
母親只是輕輕“嗯”了一聲,眼睛盯著合同上那個鮮紅的手印,仿佛那是她生命的某種終結。
搬家那天,我找了兩個工人來幫忙。
母親的東西少得可憐:幾件衣服、一床被褥、一個裝著父親照片的木匣子,還有就是那套她用了大半輩子的鍋碗瓢盆。
“這些舊家具都不要了?”工人指著客廳里那張掉漆的八仙桌問。
那是我小時候寫作業的地方,桌角還有我用小刀刻的歪歪扭扭的“勝”字。
“不要了。”我揮揮手,“新家放不下。”
母親站在一旁,手指撫過桌面上的一道道劃痕,那是她三十年來切菜留下的印記。
她什么都沒說,只是從抽屜里取出一塊磨得發亮的搟面杖,小心地包進包袱里。
母親的“新家”——準確地說,是我家車庫改造的“小屋”——只有十二平米。
我粉刷了墻壁,鋪了廉價的地板革,放了一張單人床、一個小衣柜和一張折疊桌。
妻子從二手市場淘來個迷你冰箱,算是給母親的“驚喜”。
“媽,暫時委屈您一下。”我幫母親把行李搬進來,“等我們換了房子……”
“挺好的。”母親打斷我,環顧四周,嘴角努力上揚,“挺……寬敞的。”
妻子站在車庫門口,雙臂交叉在胸前:“媽,洗手間在主屋,您要用提前說一聲。小婕睡覺輕,別半夜吵醒她。”
母親點點頭,開始整理她少得可憐的行李。
那天晚上,我在主臥翻來覆去睡不著。妻子背對著我,呼吸均勻。
“你干嘛呢?”她突然開口,嚇了我一跳。
“我在想……媽一個人在那會不會冷。”
妻子哼了一聲:“有電熱毯,凍不著。睡吧,明天還要上班。”
我閉上眼睛,卻夢見小時候發燒,母親整夜用酒精給我擦身降溫的情景。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們漸漸習慣了新的生活節奏——或者說,習慣了忽視車庫里的母親。
早上匆匆出門前,我會看到母親已經起床,在小屋門口的小爐子上熬粥;
晚上加班回來,車庫的燈通常還亮著,母親在縫補什么或只是呆呆地坐著。
真正與母親親近的,只有六歲的女兒小婕。
每天放學,她第一件事就是跑去車庫,嘰嘰喳喳地向奶奶講述學校里的趣事。
周末更是賴在奶奶的小屋里,學包餃子、聽老故事,有時干脆擠在奶奶的小床上過夜。
“爸,奶奶教我用毛線織小兔子了!”
某個周日,小婕舉著一個歪歪扭扭的毛線團跑進客廳,小臉興奮得通紅。
妻子皺眉從她手里奪過毛線團:“臟死了,全是細菌。去洗手,馬上吃飯了。”
小婕撅著嘴去洗手間,我則望向窗外。
母親站在車庫門口,手里還拿著織了一半的兔耳朵,眼神黯淡地看著這邊。
我們的視線相遇,她迅速轉身回了小屋。
我原以為日子就會一輩子這樣平淡安寧的過下去。
直到五個月后的一個雨夜,我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