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10月,北京的深秋已帶著刺骨的寒意。
中央人民政府人民革命軍事委員會情報部部長李克農將軍站在辦公室的窗前,眉頭緊鎖,手中捏著一封剛剛拆開的信。
信紙是普通的黃草紙,邊緣還有些毛糙,但字跡工整有力,每一筆都像是用刻刀刻上去的。
“父親大人敬啟:兒已奉命隨志愿軍先頭部隊入朝作戰(zhàn),擔任偵察排長一職。此去兇險,然為保家衛(wèi)國,兒義不容辭。若有不測,望父親保重身體,繼續(xù)為革命事業(yè)奮斗……”
李克農的手指微微顫抖,將信紙輕輕折好,放回信封。
他摘下眼鏡,用拇指和食指揉了揉鼻梁,試圖緩解那股突然涌上來的酸澀。
這個平日里在情報工作中冷靜如冰的男人,此刻眼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濕潤。
他想起兒子李倫出發(fā)前的那個晚上,站在院子里,對著星空敬了個軍禮,說:“爸,我一定不丟您的臉。”
“這小子,寫什么不好,偏寫這些……”他低聲自語,語氣中既有責備,更多的是掩不住的牽掛。
他轉身走向辦公桌,將信小心翼翼地放進抽屜的最底層,那里還壓著幾張泛黃的照片,是李倫小時候穿著開襠褲在院子里瘋跑的樣子。
門外傳來腳步聲,李克農迅速調整情緒,將抽屜關好,轉身時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威嚴神態(tài)。
“進來。”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
秘書推門進來,手里拿著一疊文件:“部長,會議還有十分鐘開始,這是今天的戰(zhàn)況簡報。”
“知道了。”李克農整了整軍裝領口,接過文件快速瀏覽了一遍,目光在“美軍在清川江一帶增兵”的字樣上停留了片刻,眉頭皺得更緊了。
與此同時,朝鮮北部山區(qū),寒風像刀子一樣刮過山脊。
一支身著志愿軍軍服的小分隊正隱蔽在山脊的樹林中,樹枝上的積雪被他們的呼吸震得簌簌落下。
領頭的年輕軍官李倫舉起望遠鏡,仔細觀察遠處公路上美軍的動向。
他的軍裝已經洗得發(fā)白,袖口還磨出了線頭,但依然整潔得沒有一絲褶皺。
“排長,美軍車隊過來了。”身旁的戰(zhàn)士小王小聲報告,聲音里帶著一絲緊張。
小王才18歲,是村里第一個報名參軍的,臨走時母親塞給他一包炒面,說:“娃啊,活著回來。”
李倫點點頭,示意大家保持安靜。
他輕聲下達命令:“按計劃行動,記住,我們的任務是偵察,不是交戰(zhàn)。獲取情報后立即撤回。”
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戰(zhàn)士們無聲地散開,各自進入預定位置,像一群獵豹,靜靜地等待著獵物的出現。
李倫掏出筆記本,開始記錄美軍車輛的數量、型號和行進方向。
他的手指凍得發(fā)紅,筆尖在紙上劃出的字跡也有些歪斜,但他依然一絲不茍地完成著任務。
這是他第三次執(zhí)行偵察任務,前兩次都成功帶回了重要情報,但這次,他總感覺心里有些不安。
突然,一聲槍響打破了山林的寂靜。
李倫猛地抬頭,看見一名美軍哨兵正朝他們的方向指去,嘴里還喊著什么。
“暴露了!撤!”李倫果斷下令,同時將筆記本塞進懷中。
子彈呼嘯而來,打在周圍的樹干上,木屑四濺,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火藥味。
李倫帶領戰(zhàn)士們邊打邊撤,利用地形掩護向后方轉移。
一顆子彈擦過他的手臂,鮮血立刻浸透了軍裝袖子,但他咬牙堅持,直到確認所有戰(zhàn)士安全撤離才最后一個離開戰(zhàn)場。
他的腦海中閃過父親的臉,想起父親曾對他說:“革命不是請客吃飯,是流血犧牲。”
夜幕降臨,小分隊在一處隱蔽的山洞中休整。
衛(wèi)生員為李倫包扎傷口,戰(zhàn)士們都圍了過來,眼神里滿是擔憂。
“排長,您受傷了還堅持掩護我們……”小王聲音哽咽,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李倫搖搖頭,擠出一個微笑:“這點傷算什么。重要的是我們獲取的情報必須送回指揮部。”
他從懷中掏出染血的筆記本,封面已經被子彈劃破了一道口子,“美軍的補給路線和兵力部署都在這里,這對我們接下來的作戰(zhàn)至關重要。”
“排長,您父親是李克農將軍吧?”小王突然問道,聲音里帶著一絲好奇,“您為什么不留在國內,偏要上前線……”
洞內一時安靜下來,只有篝火噼啪作響。
李倫望著跳動的火焰,輕聲道:“正因為我是他的兒子,才更要上前線。父親常說,革命事業(yè)不分前后,只有需要。現在國家需要我們,我豈能退縮?”
他的聲音不大,卻讓戰(zhàn)士們肅然起敬。
“我父親十七歲就參加革命,經歷過多少生死考驗。作為他的兒子,我不能給他丟臉。”李倫繼續(xù)說道,眼神里透著一股堅定,“而且,我也想證明自己,不是靠父親的光環(huán),而是靠自己的本事。”
山洞外,北風呼嘯,仿佛在訴說著這場戰(zhàn)爭的殘酷與悲壯。
雪越下越大,覆蓋了整個山谷,也掩蓋了戰(zhàn)士們的足跡。
北京,李克農辦公室。
收音機里播放著朝鮮前線的戰(zhàn)報:“……志愿軍某部在清川江一帶與敵軍展開激戰(zhàn),取得重大勝利……”
李克農站在收音機前,神情凝重。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桌面,這是他緊張時的習慣動作。
秘書走進來,遞上一份電報:“部長,這是剛從前線傳回的戰(zhàn)況簡報。”
李克農接過電報,快速瀏覽。
突然,他的手指停在一行字上:“偵察分隊遭遇敵軍伏擊,傷亡情況正在統計……”
他的心跳驟然加速,因為這正是李倫所在部隊的番號。
“有更詳細的消息嗎?”他努力保持聲音平穩(wěn),但握著電報的手已經微微發(fā)抖。
秘書搖頭:“暫時沒有。需要我聯系總參詢問嗎?”
李克農沉思片刻:“不必了。按程序來。”
他放下電報,走到窗前,望著遠處的天空。
作為一個情報工作者,他深知紀律的重要性;但作為一個父親,此刻的他心急如焚。
他想起李倫的母親,那個溫柔而堅強的女人,如果知道兒子可能出事,不知道會多傷心。
幾天后,中央軍委作戰(zhàn)室內,高級將領們正在研討朝鮮戰(zhàn)局。
墻上掛著巨大的朝鮮地圖,上面用紅藍兩色標記著雙方的兵力部署。
會議結束后,李克農叫住了正要離開的粟裕將軍。
“粟司令,借一步說話。”李克農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疲憊。
粟裕點點頭,兩人走到一個僻靜角落。
李克農直截了當地問:“你說實話,我兒子是不是已經出事了?”
粟裕神色一凜,沉默片刻后嘆了口氣:“老李,我正打算找你談這事。李倫所在的偵察排三天前執(zhí)行敵后任務時遭遇美軍埋伏,大部分戰(zhàn)士安全撤回,但有五名同志下落不明,其中包括李倫。”
李克農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但他很快控制住情緒:“有……找到遺體嗎?”他的聲音有些顫抖,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還沒有。那片區(qū)域現在還在敵軍控制下,我們的偵察兵無法靠近。”
粟裕沉重地說,“不過,沒有消息也許就是好消息。李倫那孩子機靈,說不定……”
李克農打斷他:“我了解我兒子。如果他還活著,一定會想辦法聯系部隊。”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眼神里透著一絲期待,“他從小就有這個倔勁,像他母親……”
粟裕拍拍老戰(zhàn)友的肩膀:“我已經命令前線部隊全力搜尋。一有消息立刻通知你。”
李克農點點頭,轉身離開。
他的背影在走廊燈光下顯得格外孤獨,腳步也有些沉重。
回到辦公室,李克農從抽屜里取出李倫的信,再次讀了一遍。
信紙上的字跡仿佛還帶著兒子的溫度。
他想起李倫小時候,總是纏著他講革命故事;想起少年李倫第一次穿上軍裝時驕傲的樣子;想起送別時,兒子堅毅的眼神……
“部長!”秘書突然推門而入,神色激動,“前線急電!”
李克農猛地站起,心跳如鼓。
秘書遞上電報,他的手竟有些發(fā)抖。
電報上只有簡短一行字:“偵察排長李倫生還,負傷被朝鮮老鄉(xiāng)所救,現正護送回我方陣地。”
李克農的眼眶瞬間濕潤了。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情緒:“立刻回復,要求不惜一切代價確保他的安全,并盡快送回國內治療。”
“是!”秘書轉身離去。
李克農走到窗前,望著東方漸亮的天色。
他知道,戰(zhàn)爭還在繼續(xù),還會有無數像李倫這樣的戰(zhàn)士面臨生死考驗。
但此刻,作為一個父親,他只想盡快見到自己的兒子。
他輕聲自語:“臭小子,等你回來,看我怎么收拾你……”
語氣中卻滿是掩不住的欣慰與驕傲。
可就在這時,電話鈴聲突然響起。
李克農心頭一緊,快步走過去拿起聽筒。
“喂?”
電話那頭傳來急促的聲音:“部長,不好了,護送李排長的車隊在途中遭遇美軍空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