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它好可憐……”
因女兒的懇求,隱居深山的單身母親林嵐救下了一只瀕死虎崽。
她將其放歸山林,這份善良換來的卻是最恐怖的回應(yīng)——三天后,母虎下山叼走了她的女兒。
長白山的風(fēng),好像從來沒有停過。
林嵐把最后一捆曬干的草藥碼好,用麻繩緊緊捆了三圈。
她的手很穩(wěn),手指修長,但指節(jié)上布滿了細(xì)小的繭子和劃痕。
這雙手,會納鞋底,會繡花,也會設(shè)套索,辨草藥。
屋檐下的風(fēng)鈴叮當(dāng)作響,那是女兒月月用撿來的野果核和竹片串成的。
聲音很清脆,但在這空曠得有些過分的院子里,反而顯得有些寂寥。
月月今年六歲了,眼睛像山里的泉水,清澈得能看見底。
她很少說話,大部分時間,只是安靜地坐在門檻上,看螞蟻搬家,看云飄過。
林嵐知道,女兒在想她的爸爸。
01
那個男人,叫張偉,三年前,也是這樣一個刮著風(fēng)的秋天,離開了這個家。
他受夠了山里的貧窮和閉塞,他說林嵐的性子就像這大山里的石頭,又冷又硬,捂不熱。
他走的時候,月月才三歲,抓著他的褲腿不放,哭得聲嘶力竭。
張偉沒有回頭。
從那天起,林嵐就再也沒有提過那個男人的名字。
日子還要過,她得把月月拉扯大。
她比以前更沉默,也更堅(jiān)韌。
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去山里采藥,挖野菜,檢查前一天下的套子。
運(yùn)氣好的時候,能套到一只野雞或者兔子,拿到鎮(zhèn)上換點(diǎn)錢,給月月買一身新衣服,或者一包糖。
鎮(zhèn)上的人都說林嵐是個怪人,一個女人家,敢一個人住在離村子這么遠(yuǎn)的深山腳下。
他們說她身上有股邪氣,不然怎么能鎮(zhèn)住山里的野東西。
林嵐從不理會這些閑言碎語。
她只是覺得,山比人要簡單得多。
山不會騙你,你付出多少,它就回報你多少。
傍晚,林_嵐做好了飯,一碗雜糧飯,一盤炒野菜,還有一小碗燉得爛爛的兔肉。
兔肉是留給月月的。
“月月,吃飯了。”她朝著門外喊了一聲。
沒有回應(yīng)。
只有風(fēng)鈴在響。
林嵐心里咯噔一下,放下碗筷就往外走。
月月不在院子里。
她常坐的那個門檻上,空蕩蕩的。
林嵐的心一下子就揪緊了。
她沖出院子,朝著月月平時最喜歡去的那片小樹林跑去。
“月月!月月!”
她的聲音在空曠的山野里回蕩,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
樹林里靜悄悄的,只有風(fēng)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林嵐的心跳得越來越快,一種不祥的預(yù)感籠罩了她。
就在她快要絕望的時候,她聽到了微弱的響動。
是從樹林深處傳來的。
她撥開擋路的樹枝,循著聲音找過去。
在一棵巨大的老松樹下,她看到了月月。
月月蹲在地上,背對著她,不知道在看什么。
林嵐松了一口氣,剛想開口罵她,卻又把話咽了回去。
她放輕了腳步,慢慢走過去。
她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東西,能讓女兒這么著迷,連晚飯都忘了。
走近了,她才看清。
在月月面前的草叢里,趴著一個毛茸茸的小東西。
它渾身是黃褐色的皮毛,上面有黑色的條紋,正在發(fā)抖,喉嚨里發(fā)出小貓一樣的嗚咽聲。
那是一只老虎。
一只還沒斷奶的,東北虎的幼崽。
林嵐的血液,在那一瞬間幾乎凝固了。
02
恐懼像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林嵐的心臟。
她下意識地一把將月月拉到自己身后,眼睛死死地盯著那只幼崽。
幼崽的一條后腿,被一個銹跡斑斑的鐵夾子夾住了,夾子是那種老式的、帶著鋸齒的獸夾,已經(jīng)深深地嵌進(jìn)了肉里,周圍的皮毛都被血染成了暗紅色。
它太小了,看起來剛出生沒多久,連路都走不穩(wěn),只是本能地掙扎著,發(fā)出絕望的悲鳴。
這附近一定有母老虎。
這個念頭讓林嵐的頭皮一陣發(fā)麻。
她環(huán)顧四周,森林里安靜得可怕,夕陽的余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那些晃動的影子,仿佛都變成了老虎的形狀。
她必須馬上帶著月月離開這里。
“我們走。”林嵐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可月月卻掙脫了她的手,小聲說:“媽媽,它好可憐。”
月月的眼睛里沒有恐懼,只有純粹的同情。
林-嵐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刺了一下。
她看著那只在痛苦中掙扎的幼崽,又看了看自己女兒清澈的眼睛。
她想起了三年前,張偉離開的那個下午,月月也是這樣,哭著說爸爸好可憐,一個人要去那么遠(yuǎn)的地方。
這個傻孩子,總是把別人的痛苦當(dāng)成自己的。
“那不是貓,是老虎,它的媽媽會回來找我們的。”林嵐的聲音有些沙啞。
“可是它會死的。”月月說,眼眶紅了。
是啊,它會死的。
要么流血過多而死,要么被活活餓死。
母老虎為什么會拋下它?是被獵人驚擾了?還是這只幼崽天生體弱,被族群拋棄了?
林嵐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只想帶著女兒安全回家。
就在她再次拉起月月,準(zhǔn)備強(qiáng)行離開的時候,那只幼崽發(fā)出一聲更加凄厲的哀嚎,身體抽搐了一下,然后就不動了。
“媽媽,它死了嗎?”月月帶著哭腔問。
林嵐的心也跟著沉了下去。
她猶豫了。
她這輩子,最怕的就是欠下什么。
欠人情,欠債,都讓她寢食難安。
如果今天她就這么走了,眼睜睜看著這個小生命死在這里,她不知道自己以后還能不能安穩(wěn)地睡著。
更重要的是,她不知道該怎么跟月月解釋,什么叫“見死不救”。
她不想讓女兒從小就學(xué)會冷漠。
“你站在這里,不許動,一步都不許動。”林嵐對月月說,語氣異常嚴(yán)肅。
月月用力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林嵐從腰間解下那把用了多年的砍柴刀,緊緊握在手里,然后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走向那只幼崽。
每走一步,她都要停下來,側(cè)耳傾聽周圍的動靜。
風(fēng)聲,草木聲,她自己的心跳聲,聲聲入耳,讓她高度緊張。
終于,她走到了幼崽面前。
她蹲下身,先是仔細(xì)觀察那個獸夾。
是村里王瘸子最喜歡用的那種,霸道,歹毒,一旦夾住,非死即殘。
她伸出另一只手,想要掰開夾子,但夾子的彈簧力道極大,憑她一個人的力氣根本掰不開。
她試了幾次,手上都勒出了血痕,夾子卻紋絲不動。
幼崽因?yàn)樗挠|碰,又開始微弱地呻吟起來。
林嵐咬了咬牙,她看清了,夾子的主彈簧軸上,有一個可以用來卸力的卡榫。
她把柴刀插在腰后,用雙手死死地扣住夾子的兩端,然后用盡全身的力氣,試圖將夾子拉開一條縫隙。
肌肉的酸痛和手上的刺痛讓她幾乎要放棄。
但她一回頭,看到了不遠(yuǎn)處站著的月月,那雙又擔(dān)心又期待的眼睛,像星星一樣。
她深吸一口氣,喉嚨里發(fā)出一聲低吼,手臂上的青筋暴起。
“咔噠”一聲輕響。
夾子被她硬生生拉開了一道微小的縫隙。
就是現(xiàn)在!
她迅速用牙齒,咬住那個卡榫,猛地往外一拽!
“嘣!”
彈簧瞬間失去了力道,夾子應(yīng)聲松開。
林嵐整個人也因?yàn)槊摿Χ蚝蟮谷ィ炖餄M是鐵銹和血的腥味。
她顧不上這些,立刻爬起來,抱起那只已經(jīng)昏迷過去的幼崽。
幼崽的身體很輕,軟綿綿的,像一團(tuán)沒有骨頭的肉。
它的后腿血肉模糊,傷口深可見骨。
林-嵐不敢耽擱,她拉起月月的手,用最快的速度向家的方向跑去。
她不敢回頭看,她總覺得,在身后那片越來越暗的森林里,有一雙黃色的眼睛,正在靜靜地注視著她們。
03
回到家,林嵐立刻把門窗全部關(guān)死,還用一根粗大的木杠頂住了院門。
做完這一切,她才感覺到了些許安全。
油燈被點(diǎn)亮,昏黃的光線充滿了整個小屋。
林嵐把幼崽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張舊毛毯上。
月月端來一盆溫水,又拿來了家里那個專門用來裝草藥的木箱。
林嵐打開木箱,里面全是她從山里采來的各種草藥。
她熟練地挑出幾樣有止血、消炎、生肌作用的草藥,放在一個石臼里,搗成墨綠色的藥泥。
整個過程,母女倆一句話都沒有說,卻配合得異常默契。
林-嵐先用溫水和布巾,輕輕擦拭幼崽腿上的血污。
幼崽的身體因?yàn)樘弁炊蛔〉仡澏叮鼪]有力氣再叫喊了。
當(dāng)林嵐把冰涼的藥泥敷在傷口上時,幼崽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音。
月月伸出小手,輕輕地?fù)崦譼崽的頭,小聲說:“不疼,不疼,很快就好了。”
也許是月月的聲音起了作用,也許是藥效開始發(fā)揮,幼崽漸漸安靜了下來。
林嵐用干凈的布條,仔細(xì)地為它包扎好傷口。
忙完這一切,天已經(jīng)徹底黑了。
晚飯?jiān)缇蜎隽耍l也沒有心思去吃。
幼崽躺在毛毯上,呼吸微弱但平穩(wěn),看起來是睡著了。
月月守在它旁邊,眼睛一眨不眨,小臉上滿是擔(dān)憂。
林嵐坐在桌邊,看著油燈下女兒和幼崽的影子,心里五味雜陳。
她不知道自己救它,到底是對是錯。
這可不是貓狗,這是老虎,是山里的王。
養(yǎng)虎為患這個詞,她還是懂的。
可是,讓她把它扔出去,任其自生自滅,她又做不到。
“媽媽,它會活下來嗎?”月月輕聲問。
“會的。”林嵐回答。
她不知道是說給女兒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接下來的幾天,林嵐和月月的生活,完全被這只小老虎占據(jù)了。
它太虛弱了,不能進(jìn)食。
林嵐只能去鄰村唯一養(yǎng)了山羊的李大嬸家,厚著臉皮,用自己采的珍貴草藥換來一些羊奶。
她用一根掏空的竹管,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給幼崽喂食。
幼崽的生命力很頑強(qiáng),在林嵐和月月的精心照料下,它的身體一天天好起來。
腿上的傷口開始愈合,精神也好了很多。
它開始會在屋子里跌跌撞撞地走動,對一切都充滿了好奇。
它會用頭去蹭月月的褲腿,會伸出粉色的舌頭去舔月月的手指,那上面有淡淡的奶香。
月月給它取名叫“小黃”。
因?yàn)樗拿屈S色的。
有了小黃的陪伴,月月的話明顯變多了,臉上也時常掛著笑容。
林嵐看著女兒的變化,心里的擔(dān)憂也漸漸被一種復(fù)雜的情感所取代。
她甚至覺得,小黃的到來,填補(bǔ)了家里那個男人的空缺,讓這個冷清的家,多了一絲生氣。
但理智告訴她,這只是一時的假象。
小黃終究是老虎,它會長大,它的天性是不會改變的。
她不可能永遠(yuǎn)把它養(yǎng)在家里。
這天中午,張偉突然打來了電話。
鎮(zhèn)上才有信號,是李大嬸托人捎來的信,讓她去鎮(zhèn)上回個電話。
林嵐去了,站在鎮(zhèn)上唯一的小賣部門口,拿著那部老舊的公用電話。
“你和月月怎么樣了?”電話那頭,張偉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遙遠(yuǎn)和陌生。
“挺好的。”林嵐淡淡地回答。
“錢夠不夠用?我前幾天給你匯了點(diǎn)錢,收到了嗎?”
“收到了。”
“那就好。山里冷了,多給月月買兩件厚衣服,別讓她凍著。”
“知道了。”
電話兩頭陷入了沉默。
林嵐能聽到那邊有汽車的鳴笛聲,還有女人的說笑聲。
那是一個她完全不了解的世界。
“林嵐,”張偉突然開口,“你有沒有想過,帶月月下山來?我可以給她找個好學(xué)校,你也不用那么辛苦了。”
“不用了。”林-嵐想都沒想就拒絕了,“我們在山里挺好的。”
“你就是這臭脾氣!犟得像頭牛!”張偉的語氣有些不耐煩了,“你一個人帶著孩子,住在那種鬼地方,萬一出點(diǎn)什么事,你讓我怎么辦?”
“我們不會有事的。”林嵐的聲音冷了下來,“要是沒別的事,我掛了,電話費(fèi)貴。”
沒等張偉再說什么,她就掛斷了電話。
回家的路上,林嵐的心情很沉重。
張偉的話,像一根刺,扎進(jìn)了她的心里。
是啊,萬一出點(diǎn)什么事呢?
她看了一眼身后背簍里的小黃,它正好奇地探出頭,打量著這個陌生的世界。
她知道,是時候做個了斷了。
04
小黃的傷,已經(jīng)完全好了。
它現(xiàn)在壯實(shí)了不少,走起路來虎虎生風(fēng),喉嚨里偶爾會發(fā)出低沉的咆哮,那已經(jīng)不再是小貓的叫聲了。
它開始對家里圈養(yǎng)的雞表現(xiàn)出極大的興趣,好幾次,林嵐都看到它趴在雞籠前,眼睛里閃爍著綠色的光。
那是捕食者的光。
林嵐知道,不能再等了。
她必須把它送回山里,送回屬于它的地方。
這個決定,對月月來說,無疑是殘忍的。
當(dāng)林嵐告訴月月,要把小黃送走時,月月的眼淚立刻就掉了下來。
“為什么?媽媽,小黃很乖,它不會傷害我們的。”
“月月,它不是小貓小狗,它是老虎。”林-嵐蹲下來,盡量用平靜的語氣和女兒解釋,“這里不是它的家,山里才是。它的媽媽,肯定也在等它。”
“可是我會想它的。”月月哭著說。
林嵐的心也像被針扎一樣疼。
她何嘗舍得。
這段時間的相處,她也對這個小家伙產(chǎn)生了感情。
但她比誰都清楚,人與虎,殊途。
強(qiáng)行把它留下,對它,對自己,對月月,都是一種傷害。
“等它長大了,就會記起我們,會回來看我們的。”林嵐只能用這種自己都不相信的謊言來安慰女兒。
那天晚上,月月抱著小黃睡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林嵐就做好了準(zhǔn)備。
她找了一個結(jié)實(shí)的背簍,在里面鋪上厚厚的干草,然后把還在熟睡的小黃放了進(jìn)去。
月月跟在她身后,一直哭,卻很懂事地沒有出聲阻攔。
林-嵐沒有選擇把它送回當(dāng)初發(fā)現(xiàn)它的地方。
她怕那里的獸夾還在。
她選擇了另一條路,通向更深、更人跡罕至的老林子。
她相信,在那里,小黃會更安全。
山路崎嶇,林嵐背著越來越重的小黃,走得汗流浹背。
月月一直緊緊跟在她身后。
走了大概兩個多鐘頭,林嵐來到了一片開闊的山谷。
這里水草豐美,人跡罕至,是野生動物的天堂。
她把小黃從背簍里放了出來。
小黃似乎也意識到了什么,它沒有像往常一樣親昵地蹭過來,而是站在原地,有些迷茫地看著林嵐和月月。
“走吧,小黃,回你的家去吧。”林嵐拍了拍她的頭,聲音有些哽咽。
月月蹲下來,抱著小黃的脖子,把臉埋在它溫暖的皮毛里,無聲地抽泣著。
小黃伸出舌頭,舔了舔月月的臉,像是在告別。
林嵐狠下心,拉起月月,轉(zhuǎn)身就走。
她不敢回頭,她怕自己一回頭,就再也邁不開步子。
走了很遠(yuǎn),她還能聽到身后傳來小黃“嗷嗚,嗷嗚”的叫聲,那聲音里充滿了困惑和不安。
月月一路哭回了家。
接下來的三天,家里又恢復(fù)了往日的死寂。
風(fēng)鈴聲依舊,卻再也帶不來清脆的快樂,只剩下空洞的回響。
月月又變回了那個沉默寡言的孩子,經(jīng)常一個人坐在門檻上,望著大山深處發(fā)呆。
林嵐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
她只能加倍地對女兒好,給她做好吃的,陪她玩游戲。
但月月的臉上,再也沒有了那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容。
到了第三天傍晚,林嵐正在廚房里準(zhǔn)備晚飯。
月月在院子里,用樹枝在地上畫著什么。
林嵐知道,她在畫小黃。
飯菜的香氣,漸漸在小屋里彌漫開來。
“月月,洗手,準(zhǔn)備吃飯了。”林嵐喊了一聲。
院子里,沒有回應(yīng)。
林嵐心里一緊,立刻擦了擦手,走出廚房。
院子里空無一人。
門檻上,也看不到月月的身影。
只有地上,用樹枝畫的一只歪歪扭扭的老虎,旁邊,還散落著幾顆月月最愛玩的玻璃彈珠。
“月月!”
林嵐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無法抑制的恐慌。
她沖出院子,像瘋了一樣,在屋子周圍的每個角落尋找。
沒有。
哪里都沒有。
天色,正在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暗下去。
山里的風(fēng),也變得陰冷起來。
林-嵐快要瘋了。
就在這時,她的目光,落在了院子門口濕潤的泥地上。
那里,有一個腳印。
一個巨大的,梅花狀的,深深陷入泥土里的腳印。
那絕不是人的腳印。
在那個巨大的腳印旁邊,還有一個小小的,屬于月月的鞋印。
兩個腳印,延伸向同一個方向——那片無邊無際的,黑暗的深山。
林嵐的腦子里“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她想起了三天前,她親手放歸自然的那只老虎。
她想起了那個關(guān)于養(yǎng)虎為患的古老詞語。
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悔恨,瞬間吞噬了她。
05
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
黑得像一塊厚重的幕布,將整個世界都籠罩了起來。
山里的夜晚,伸手不見五指。
風(fēng)聲鶴唳,草木皆兵。
任何一點(diǎn)細(xì)微的聲響,都像是死神的腳步聲。
林嵐沖回屋里,抓起一把手電筒,又從墻上摘下那把砍柴刀。
她知道這把刀對付不了一只成年的東北虎,但握著它,至少能給她一點(diǎn)虛幻的安全感。
她沒有哭,甚至沒有時間去害怕。
所有的情緒,都被一種叫做“母親”的本能,壓制到了最深處。
她現(xiàn)在唯一的念頭,就是找到月月。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手電筒的光柱,像一把利劍,劃破了濃重的黑暗。
林嵐順著泥地上的腳印,一頭扎進(jìn)了深山里。
她對這座山太熟悉了,熟悉到閉著眼睛都能找到路。
可今晚,這座熟悉的山,卻變成了一座吞噬生命的迷宮。
腳下的路崎嶇不平,樹枝像鬼爪一樣,不斷地刮擦著她的臉和手臂。
她好幾次被石頭和樹根絆倒,又立刻爬起來,繼續(xù)往前。
疼痛,對她來說已經(jīng)麻木了。
地上的腳印很清晰。
一個大的,一個小的,并排著,不緊不慢地向著深山里延伸。
看起來,月月不是被強(qiáng)行拖走的。
她似乎是……自愿跟著走的?
這個念頭讓林嵐的心更加混亂。
為什么?
難道月月以為,那只大老虎,是來接她去找小黃的嗎?
林嵐不敢再想下去。
她只能加快腳步,手電筒的光在黑暗的林間瘋狂地晃動著。
“月月!月月!回答媽媽!”
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呼喊著,聲音在山谷里激起一陣陣回音,顯得空洞而又絕望。
除了她自己的回聲,沒有任何回應(yīng)。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每一秒,對林嵐來說,都是一種煎熬。
她不敢想象,月月現(xiàn)在正在經(jīng)歷什么。
寒冷?饑餓?還是……恐懼?
腳印一直通向老林子的深處。
那是一片連村里最有經(jīng)驗(yàn)的獵人,都不敢輕易涉足的區(qū)域。
傳說那里是野獸的王國。
林嵐沒有任何猶豫。
別說是野獸的王國,就算是地獄,她今天也要闖一闖。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的雙腿已經(jīng)像灌了鉛一樣沉重。
手電筒的電量,也開始變得微弱。
就在這時,前面的腳印,消失在了一片亂石堆前。
林-嵐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用手電筒四處照射,終于,在亂石堆的后面,發(fā)現(xiàn)了一個黑漆漆的洞口。
那是一個山洞。
洞口周圍散落著一些動物的骨骸,在微弱的光線下,顯得格外陰森。
一股濃烈的野獸的腥膻味,從洞里傳了出來。
所有的痕跡,都指向了這個山洞。
這里,就是老虎的巢穴。
月月,就在里面。
林嵐站在洞口,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她能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像是在擂鼓。
她握緊了手里的柴刀,手心全是冷汗。
進(jìn)去,還是不進(jìn)去?
理智告訴她,進(jìn)去就是送死。
但母性,卻驅(qū)使著她,一步一步地向前。
她深吸了一口氣,山里冰冷的空氣,嗆得她肺部生疼。
她將手電筒舉到身前,顫抖著,將那道唯一的光,照向了那個深不見底的,散發(fā)著死亡氣息的洞穴。
光柱刺破了黑暗。
洞里的景象,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呈現(xiàn)在她的眼前。
當(dāng)她看清洞里的一切時,時間仿佛靜止了。
她手里的柴刀,“哐當(dāng)”一聲掉在了地上。
整個人,如同被雷電擊中一般,瞬間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