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林菲對著鏡子，仔細調整著自己純白連衣裙的領口。

這件裙子是她咬牙花了三個月積蓄買下的，意大利的小眾品牌，面料像月光一樣流淌。

手機屏幕上，直播間的熱度正在緩慢攀升，已經突破了三萬人。

“女神今天好美，這身白裙子簡直是仙女下凡?！?/p>

“菲菲真是人美心善，不愧是我關注最久的主播?！?/p>

一條條彩虹屁的彈幕劃過，林菲的嘴角勾起一個練習了上千次的弧度，甜美又親切。

她的直播間名字叫“菲菲的暖心小屋”，人設是“都市里的治愈精靈”。

在這個鋼筋水泥的城市里，她要做的，就是販賣溫暖。

當然，溫暖是有價的。

屏幕右下角，跑車、火箭的禮物特效不時地閃現，每一個都代表著一筆不菲的收入。

林菲的目光在禮物特效上停留了片刻，心中的那點得意，被她很好地用微笑掩蓋了過去。

她對著鏡頭柔聲說道，“今天天氣好熱，我在想，有很多人為了我們城市的干凈整潔，還在頂著大太陽工作呢。”

“所以，我準備了一個小小的驚喜?！?/p>

她晃了晃手中的一個精致紙袋，上面印著一家網紅奶茶店的LOGO。

“我想把這份清涼，送給這座城市最可愛的人?！?/p>

彈幕瞬間沸騰了。

“哇，菲菲要去慰問環衛工人嗎？太有愛心了！”

“正能量主播，必須支持！”

“這才是我們應該追的偶像，比那些就知道唱唱跳跳的強多了?！?/p>

林T菲看著這些評論，心中的劇本更加清晰了。

她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單純的漂亮已經無法滿足網友的胃口了，必須加上“善良”的標簽。

一個開著美顏、穿著名貴白裙的“仙女”，去關心一個在塵土里工作的底層勞動者，這種視覺和階級的反差，本身就是巨大的流量密碼。

她拿起手機支架，調整好角度，確保自己無論從哪個角度拍，都是最完美的。

“好了家人們，我們現在就出發。”

她走出開著冷氣的公寓大樓，一股熱浪撲面而來。

林菲微微皺了下眉，但鏡頭前，她依舊保持著無懈可擊的笑容。

02

走出高檔小區，街上的喧囂和熱氣仿佛要將人融化。

林菲特意選在下午兩點出門，這是一天中最熱的時候。

越是艱苦的環境，越能凸顯她“善舉”的難能可貴。

她走進那家奶茶店，店里的冷氣讓她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來。

“您好，一杯滿杯金菠蘿，要冰的?！彼龑Φ陠T說。

這款奶茶是店里最貴的單品，七十八塊一杯。

林菲平時自己都舍不得喝。

但今天不一樣，這是道具，是她塑造人設的投資。

投資，就要舍得下本錢。

等待奶茶的時候，林菲的思緒飄回了幾年前。

那時她剛來這座城市，在一家小公司做前臺，每天擠一個半小時的地鐵上班。

有一次公司年會，她花了兩百塊錢，在網上買了一件自以為很漂亮的晚禮服。

結果到了現場，卻被一個女同事當眾嘲笑。

“菲菲，你這裙子是在批發市場買的吧？你看這線頭，也太廉價了?！?/p>

周圍人的目光像針一樣刺在她身上，那一刻的窘迫和屈辱，林菲至今都記得清清楚楚。

從那天起，她就發誓，一定要出人頭地，一定要把所有看不起她的人都踩在腳下。

她要穿最貴的衣服，用最好的東西，活成別人羨慕的樣子。

后來，直播行業興起，她抓住了這個機會。

憑借著不錯的長相和精心設計的人設，她很快積累了一批粉絲。

“小姐，您的奶茶好了?！?/p>

店員的聲音打斷了她的回憶。

林菲回過神，接過那杯冰鎮的奶茶，杯壁上滲出的水珠，在炎熱的空氣里帶來一絲涼意。

她對著鏡頭，將奶茶展示了一下。

“家人們，看，我特意選了最好喝的一款，希望叔叔阿姨們能喜歡?！?/p>

她走出奶茶店，重新回到灼熱的陽光下。

白色的裙擺隨著她的走動輕輕搖曳，在灰撲撲的街道上，像一朵不染塵埃的白蓮花。

她需要一個完美的“背景板”。

一個年紀大的，看起來飽經風霜的，最好是沉默寡言的環衛工。

這樣才能最大化地激起直播間觀眾的同情心和對她的贊美。

她沿著街道走了大概十分鐘，終于，在街角的一個垃圾中轉站旁，看到了她的目標。

那是一個看起來大概六十多歲的男人，皮膚被曬得黝黑，臉上的皺紋像刀刻一樣。

他穿著橙色的工作服，正費力地將一個裝滿了垃圾的黑色袋子，往垃圾車上拖。

完美。

林菲心頭一喜，她要的就是這種感覺。

她調整了一下呼吸，臉上重新掛上那副悲天憫人的表情，緩緩地走了過去。

03

“叔叔，您辛苦了?！?/p>

林菲的聲音柔得能掐出水來，通過手機麥克風，清晰地傳到了直播間的每一個角落。

正在埋頭干活的老人似乎沒聽到，依舊在和那個沉重的垃圾袋較勁。

林菲稍微提高了一點音量。

“叔叔，休息一下吧，天氣這么熱?！?/p>

老人這才直起身子，轉過頭來。

他的眼神有些渾濁，帶著一絲茫然，看著眼前這個突然出現的、和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漂亮女人。

林菲將手中的奶茶遞了過去，臉上是圣母瑪利亞般的微笑。

“叔叔，這個給您喝，解解暑?！?/p>

直播間的彈幕已經刷瘋了。

“天啊，女神太善良了，我都快看哭了。”

“這才是真正的天使，那些嘲諷菲菲作秀的人，你們的良心不會痛嗎？”

“叔叔的眼神好讓人心疼，菲菲的出現，就像一道光照亮了他?！?/p>

老人看著那杯包裝精美的奶茶，又看了看林菲，渾濁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絲光亮。

他有些局促地在自己滿是污漬的工作服上擦了擦手，仿佛怕弄臟了那杯飲料。

這個細節被鏡頭精準地捕捉到了。

林菲的心里非常滿意，這比她預想的效果還要好。

老人布滿老繭的手，有些顫抖地伸向那杯奶茶。

林菲也配合著，將奶茶往前遞了遞。

就在老人的指尖即將碰到杯子的時候，意外發生了。

或許是站得太久，或許是剛才用力過猛，老人的身體晃了一下。

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想扶住什么，卻正好扶在了林菲伸出的手臂上。

而他那只沾滿了灰塵和不明污漬的手套，不偏不倚地，蹭在了林菲純白的連衣裙袖口上。

一瞬間，那片潔白如雪的布料上，留下了一道刺眼的、灰黑色的印記。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

林菲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

04

那道灰黑色的污漬，像一條丑陋的蜈蚣，趴在她的白裙子上，顯得那么突兀，那么惡心。

林菲的瞳孔猛地一縮。

她腦子里“嗡”的一聲，什么“暖心女神”，什么“治愈精靈”，全都在這一瞬間被拋到了九霄云外。

那可是她花了三個月積蓄買的裙子！

是她用來標榜自己身份，區別于那些“底層人”的戰袍！

現在，就這么被一個她打心底里瞧不起的人給弄臟了。

一股難以遏制的怒火，從她的胸腔里噴涌而出。

她甚至都忘了直播還在繼續。

她的眼神瞬間變得冰冷而尖刻，像兩把淬了毒的刀子，直直地射向眼前的老人。

“你干什么！”

她的聲音不再是剛才的輕柔甜美，而是變得尖利刺耳。

“你沒長眼睛嗎？你知道我這件衣服多少錢嗎？”

老人被她突如其來的轉變嚇得愣住了，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不知所措。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發出了幾個含糊不清的音節。

林菲的怒火還在燃燒，她看著那塊污漬，感覺自己的心都在滴血。

“你賠得起嗎？你干一輩子都買不起我這條裙子的一條袖子！”

她的聲音越來越大，完全沒有了平日里精心維持的淑女形象。

那張漂亮的臉蛋，因為憤怒而變得有些扭曲。

“拿著你的臟手離我遠一點，真是晦氣！”

她厭惡地甩開老人的手，仿佛碰到了什么瘟疫一樣。

那杯價值七十八塊的奶-茶，因為她的動作，從老人手中滑落，“啪”的一聲摔在地上。

棕色的液體混合著冰塊和果肉，濺了一地，看起來狼狽不堪。

老人被她吼得縮了縮脖子，渾濁的眼睛里，剛剛亮起的那一絲光，又熄滅了。

他默默地低下頭，看著地上那攤狼藉，又看了看自己那只闖了禍的手，然后，一言不發地轉過身，拿起他的掃帚和簸箕，去清掃地上的奶茶漬。

他從頭到尾，沒有為自己辯解一句。

他的沉默，在林菲看來，就是懦弱和理虧。

而那被弄臟的白裙子，像一根刺，深深地扎進了她的心里。

她對著老人的背影，又恨恨地罵了幾句，覺得還是不解氣。

直播間里，彈幕在這一刻出現了詭異的停滯。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反轉給驚呆了。

幾秒鐘后，彈幕才像決堤的洪水一樣，徹底爆發。

但林菲已經顧不上了。

她滿腦子都是自己那條被毀掉的裙子。

她煩躁地關掉了直播，甚至連一句結束語都沒說。

05

回到公寓，林菲立刻脫下那件白裙子。

她看著袖口那塊污漬，越看越覺得刺眼。

她沖進衛生間，拿出各種昂貴的清潔劑，對著那塊污漬瘋狂地搓洗。

可是，無論她怎么努力，那道灰黑色的印記，只是變淡了一些，卻頑固地留在那里，像一個無法抹去的烙印。

“啊！”

林菲煩躁地把裙子扔進水池，濺起的水花打濕了她精致的妝容。

她看著鏡子里狼狽的自己，心中的怒火再次被點燃。

都怪那個老頭子！

要不是他，自己的完美直播不會被毀掉，自己心愛的裙子也不會被弄臟！

她拿出手機，想看看粉絲們是什么反應。

她想著，自己畢竟有那么多鐵桿粉絲，他們應該會理解自己的。

畢竟，那么貴的裙子被弄臟了，誰都會生氣的。

她可以解釋說，自己只是一時沖動，是被氣糊涂了。

然而，當她點開自己的社交媒體賬號時，卻發現事情已經完全超出了她的控制。

她直播時發飆的那段視頻，已經被好事者剪輯出來，配上了各種嘲諷的標題，在各大平臺瘋狂傳播。

“年度最強變臉主播，一秒從天使變潑婦！”

“愛心直播翻車現場，一條裙子暴露真實人品！”

評論區里，更是鋪天蓋?地的謾罵和指責。

“真是瞎了眼，以前還覺得她很善良，原來都是裝的。”

“太惡心了，對一個辛苦勞動的老人家說那種話，她也配當主播？”

“我已經取關了，并且點了舉報，這種人就不該出現在網絡上?！?/p>

她的粉絲數量，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速下降。

而那個她一直視為競爭對手的主播“娜娜”，卻在這個時候發了一條動態。

“善良，不應該成為表演的道具。尊重，是我們對每一個勞動者最基本的素養?！?/p>

下面一堆人評論，“娜娜三觀太正了！”“這才是我們該追的主播！”“不像某些人，金玉其外敗絮其中?！?/p>

林菲氣得渾身發抖，她把手機狠狠地摔在沙發上。

她不明白，事情怎么會變成這樣？

她不就是罵了一個不長眼的老頭子幾句嗎？

她有什么錯？

難道她的裙子被弄臟了，她連生氣的權利都沒有嗎？

那些網友，憑什么這么說她？

他們就是嫉妒！

嫉妒她年輕漂亮，能賺錢！

林菲越想越氣，她決定，不能就這么算了。

她要在第二天重新開直播，她要跟那些罵她的人對峙，她要為自己討回公道。

她要在直播里告訴所有人，是那個環衛工的錯！

一整個晚上，林菲都在焦慮和憤怒中度過。

她幾乎一夜沒睡，腦子里反復演練著第二天直播時要說的話。

第二天下午，她化了一個比平時更精致的妝，換上了一件看起來更貴氣的衣服。

她要讓所有人看看，她林菲，是不會被這點小事打倒的。

她深吸一口氣，調整好自己的表情，臉上重新掛上那種高傲又帶點委屈的神情。

她相信，只要自己解釋清楚，一定會有粉絲回心轉意的。

她點下了“開始直播”的按鈕。

手機屏幕亮起，直播間的畫面加載了出來。

下一秒，林菲整個人，瞬間就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