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這個家,沒有我不行,還是沒有她不行?”
當妻子林舒問出這句話時,丈夫陳峰只覺得她在無理取鬧。
他花大價錢請來的金牌月嫂,把新生兒照顧得無微不至,家里被打理得井井有條,這難道不好嗎?
兩個月后,當他推開家門,看到的卻是妻子平靜地坐在沙發上,而月嫂,則倒在血泊里。
01
這個家變得很安靜。
安靜得像一口深井,把所有的聲音都吸了進去,只剩下幽微的回響。
林舒坐在沙發的一角,這個位置能看到嬰兒房的門縫。
門里沒有聲音。
這讓她感到一絲不易察覺的安穩,但也只是一絲而已。
自從王嫂來了之后,家里大部分時間都是這么安靜。
王嫂是個很能干的月嫂,是丈夫陳峰托了好多關系,花大價錢從市里最好的家政公司請來的。
“金牌月嫂”,陳峰把王嫂領進門的時候,是這么對林舒說的。
“你好好歇著,什么都不用管,王嫂會把一切都打理好。”
陳峰的語氣里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輕松,這輕松像一根細小的針,扎在林舒的心上。
王嫂確實能干。
她來之后,地板永遠一塵不染,能映出人影。
廚房里總是飄著溫潤的湯水氣味,專門為產婦調制的,營養又不會發胖。
孩子,那個小小的、軟軟的、總是哭鬧不休的生命,到了王嫂手里,就變成了天使。
他很少再聲嘶力竭地哭了。
王嫂總有辦法讓他安靜下來,或是輕輕地拍著,哼著不成調的歌謠,或是用一個特定溫度的奶瓶。
林舒試過,她學著王嫂的樣子去拍,去哼,但孩子在她懷里,只會把身體繃得更直,哭得更兇。
最后,總是王嫂從她僵硬的手臂里,熟練地把孩子接過去。
“太太,您累了,去休息吧。”
王嫂的聲音總是那么平靜,帶著一種職業性的溫和,聽不出任何情緒。
林舒便回到沙發上,坐著。
客廳很大,裝修是她和陳峰一起設計的,曾經充滿了他們對未來的想象。
現在,這個空間里,她像一個客人。
陳峰下班回家的時間越來越晚。
他回來的時候,王嫂已經把晚飯準備好,孩子也喂飽了睡了。
飯桌上,陳峰會問:“今天小寶怎么樣?”
回答的總是王嫂。
“今天吃了九十毫升奶,睡了五個小時,下午醒來很精神,還對我笑了。”
陳峰的臉上就會露出笑容,那種全然放松的、欣慰的笑容。
然后他會對林舒說:“看吧,請王嫂來是對的,你也能輕松點。”
林舒點點頭,往嘴里扒了一口飯。
那飯菜是溫的,可她覺得像是在嚼一塊冰。
她很少說話。
有時候一整天,她也說不了三句話。
不是不想說,是不知道該說什么,對著誰說。
這個家里,好像已經不再需要她的聲音了。
02
有一次,是在半夜。
孩子突然尖銳地哭了起來,聲音劃破了整個屋子的寂靜。
林舒的心猛地一揪,幾乎是立刻從床上彈起來。
她沖到嬰兒房門口,手剛要碰到門把手,王嫂的房門就先開了。
王嫂穿著睡衣,頭發有些凌亂,但眼神卻很清醒。
她看了林舒一眼,沒說什么,徑直走進了嬰兒房。
很快,孩子的哭聲就低了下去,變成了斷斷續續的抽噎,最后徹底消失了。
林舒的手還懸在半空中,指尖冰涼。
她能聽到王嫂在里面低聲哼著歌,是她從未聽過的調子,很溫柔。
陳峰也被吵醒了,他揉著眼睛走出來,看到林舒像個雕像一樣站在門口。
“怎么了?”
“孩子哭了。”林舒的聲音有些干澀。
“哦,王嫂搞定了吧?”陳峰打了個哈欠,“這王嫂,真是請對了,一分錢一分貨。”
他沒看見林舒的表情。
他走過去,拍了拍林舒的肩膀,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手縮了回去。
自從生完孩子,他們之間就再也沒有任何親密的接觸了。
陳峰說,怕碰到她的傷口。
后來傷口好了,這種距離卻保留了下來。
“回去睡吧,有王嫂在呢。”陳峰說著,轉身回了臥室。
林舒在門口站了很久。
直到嬰兒房里的燈熄滅,王嫂走了出來。
兩人在黑暗的走廊里對視著。
林舒看不清王嫂的臉,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輪廓。
“太太,孩子睡了,您也早點休息。”王嫂的聲音在黑暗中顯得格外清晰。
林舒沒有動。
她想起懷孕的時候,陳峰每天晚上都會把耳朵貼在她的肚子上,聽里面的動靜。
他說:“等孩子出生了,我肯定是個最好的爸爸。”
她也曾想象過,孩子出生后,一家三口,手忙腳亂卻又溫馨甜蜜的場景。
她會給孩子喂奶,給他換尿布,唱她小時候媽媽唱給她的歌。
陳-峰回在一旁,笨手笨腳地幫忙,然后被她嘲笑。
那些畫面,曾經那么真實地存在于她的腦海里。
現在,做這一切的人,都換成了王嫂。
而她,像個局外人,只能遠遠地看著。
看著那個本該屬于她的位置,被另一個人占據。
那個被稱為“家”的地方,因為另一個女人的存在,而將她排擠在外。
03
林舒開始失眠。
整夜整夜地睜著眼睛,聽著屋子里各種細微的聲響。
冰箱啟動的嗡嗡聲。
空調出風口的風聲。
還有隔壁嬰兒房里,孩子偶爾發出的囈語,以及王嫂均勻的呼吸聲。
這兩個人的呼吸,似乎都在同一個頻率上。
她開始觀察王嫂。
觀察她怎么給孩子沖奶粉,水溫要用手腕內側試了一遍又一遍。
觀察她怎么給孩子換尿布,動作輕柔得像是在觸摸一件稀世珍寶。
觀察她抱著孩子在陽臺上曬太陽,陽光灑在她們身上,王嫂的側臉帶著一種近乎于母性的光輝。
林舒有時候會想,王嫂是不是沒有自己的孩子。
她問過一次。
當時王嫂正在疊孩子的衣服,小小的衣服,被她疊得方方正正,像一塊塊豆腐干。
“王嫂,你有孩子嗎?”
王嫂的手頓了一下,隨即又恢復了動作。
“有的,在老家,跟著他奶奶。”
“多大了?”
“八歲了。”
“你想他嗎?”林舒追問。
王嫂把疊好的衣服放進柜子里,轉過身來,看著林舒,臉上還是那種職業性的微笑。
“太太,想也沒用,得賺錢。”
她的語氣很平淡,平淡得讓林舒覺得自己剛才的問題很多余。
從那天起,林舒再也沒問過王嫂的私事。
但她心里卻多了一個念頭。
王嫂把對她自己孩子的愛,都給了小寶。
這個念頭一旦產生,就像藤蔓一樣,瘋狂地在林舒的心里滋長。
她開始覺得,王嫂看小寶的眼神,不僅僅是月嫂對雇主孩子的眼神。
那里面有占有。
有依戀。
甚至有,愛。
一種比她這個親生母親更濃烈,更熟練的愛。
一天下午,陳峰難得提前下班回家。
他進門的時候,王嫂正抱著小寶在客廳里踱步。
小寶很開心,手舞足蹈的,嘴里發出“咯咯”的笑聲。
陳峰看到這一幕,也笑了。
他走過去,想從王嫂手里把孩子接過來。
小寶的臉卻立刻就垮了,嘴巴一撇,眼看就要哭出來。
王嫂趕緊又把孩子抱了回來,輕輕地顛著。
“這小東西,怎么就認你呢?”陳峰有些無奈地對王嫂說。
王嫂笑了笑:“孩子小,誰帶得多就跟誰親。”
這句話,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準地插進了站在不遠處的林舒的耳朵里。
誰帶得多,就跟誰親。
所以,孩子不跟她這個母親親,不跟陳峰這個父親親。
他只跟王嫂親。
那天晚上,林舒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王嫂抱著小寶,走出了家門,越走越遠。
她在后面拼命地追,拼命地喊,可是發不出一點聲音。
陳峰就站在她身邊,微笑著沖她擺手,好像在說,這樣挺好。
她從夢中驚醒,渾身都是冷汗。
窗外,天還沒亮。
她側耳聽著,隔壁房間里,一片死寂。
04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兩個月就到了。
王嫂的合同,馬上就要到期。
陳峰跟林舒商量。
“要不,我們再續簽兩個月吧?”
他說這話的時候,是在飯桌上,王嫂正在廚房里洗碗。
“我覺得王嫂挺好的,有她在,你我都省心。”
林舒沒有說話,只是看著自己的碗。
碗里是王嫂盛的湯,溫熱的,漂著幾粒翠綠的蔥花。
“小寶現在這么依賴她,突然換人,我怕孩子不適應。”陳峰繼續說。
他似乎在努力尋找一個最合理的理由。
“而且,你看你,身體還沒完全恢復,再多休息休息。”
林舒慢慢抬起頭,看著陳峰。
他的臉在餐廳溫暖的燈光下,顯得有些模糊。
她有多久沒有好好看過他了?
好像從孩子出生,從王嫂來了之后,她就再也沒有了看任何東西的心情。
“你覺得,這個家,沒有我不行,還是沒有她不行?”林舒終于開口了,聲音嘶啞得像砂紙磨過木頭。
陳峰愣住了。
他沒想到林舒會這么問。
“你說什么呢?這怎么能一樣?”他皺起了眉頭,“我這不是為了你和孩子好嗎?”
“為我好?”林舒輕輕地笑了一聲,“為我好,就是找個人來代替我?”
“代替你?誰代替你了?林舒,你能不能講點道理?”陳峰的語氣也開始變得不耐煩,“王嫂就是個月嫂,是來幫忙的,合同到期她就走了,你想什么呢?”
“我想什么?”林舒重復著這句話,眼神空洞地看著前方。
是啊,她在想什么呢?
她想,這個家里,已經沒有她的位置了。
她的丈夫,覺得一個外人比她更重要。
她的孩子,覺得一個外人比她這個母親更親近。
她存在的意義,是什么?
廚房里洗碗的水聲停了。
王嫂從里面走了出來,手里擦著濕漉漉的汗。
她似乎感覺到了餐廳里凝固的氣氛。
“先生,太太,我收拾好了,沒什么事我先回房了。”
她低著頭,匆匆說了一句,就要離開。
“王嫂。”林舒叫住了她。
王嫂停下腳步,轉過身。
“明天,你就不用來了。”林舒看著她,一字一句地說。
王嫂的臉上閃過一絲驚訝,但很快就恢復了平靜。
她看向陳峰。
陳峰的臉色很難看,他想說什么,但被林舒的眼神制止了。
那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眼神,冰冷,決絕,像一片荒原。
“好的,太太。”王嫂點了點頭,“那我今晚就把東西收拾一下。”
“不用了。”林舒說,“明天早上,你把床鋪收拾干凈,就可以走了。”
王嫂沒再說什么,轉身回了房間。
那一夜,林舒睡得格外安穩。
她沒有再聽見任何聲音。
整個世界,好像都隨著她那句話,徹底安靜了下來。
05
第二天早上,陽光很好。
林舒醒得很早,她沒有像往常一樣賴在床上。
她走下床,拉開了窗簾。
金色的陽光爭先恐后地涌了進來,在地板上鋪開一片溫暖。
她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這種溫暖了。
她走出臥室,客廳里沒有人。
嬰兒房的門關著,里面也沒有聲音。
王嫂的房門也關著。
一切都靜悄悄的。
林舒走到廚房,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水是涼的,滑過喉嚨,讓她覺得無比清醒。
過了一會兒,王嫂的房門開了。
她已經換好了自己的衣服,提著一個不大的行李包。
“太太,我好了。”她走到林舒面前。
林舒點點頭。
“床鋪收拾好了嗎?”她問。
“收拾好了,都鋪平了。”王嫂回答。
“嗯。”林舒應了一聲,放下了水杯。
她沒有再看王嫂,而是轉身,走向了嬰兒房。
她輕輕推開門。
小寶睡在嬰兒床上,臉蛋紅撲撲的,呼吸均勻。
陽光透過窗戶,在他長長的睫毛上,跳躍著金色的光斑。
這一刻,他是如此的安靜,如此的美好。
完全屬于她。
林-舒站在床邊,靜靜地看了很久很久。
她的臉上,慢慢地,浮現出一個笑容。
那笑容,有些奇怪,像是欣慰,又像是悲傷。
她伸出手,輕輕地,撫摸了一下孩子的臉頰。
然后,她轉過身,走出了嬰兒房,輕輕地關上了門。
王嫂還站在客廳里,等著她。
“太太,那我……”
林舒沒有讓她把話說完。
她走進了廚房。
再出來的時候,她的手里,多了一樣東西。
王嫂的眼睛猛地睜大了。
她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什么聲音也沒能發出來。
客廳里,陽光明媚。
陳峰是中午回來的。
他推開門,看到的是一幅他終生難忘的景象。
林舒穿著睡衣,安靜地坐在沙發上。
她的腳邊,躺著一個人。
是王嫂。
地板上,沒有血。
但是那把插在王嫂胸口的刀,卻在陽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
整個屋子,死一樣地寂靜。
陳峰的腦子“嗡”的一聲,一片空白。
他下意識地退后了一步,身體靠在門框上,才沒有軟倒下去。
他的嘴唇顫抖著,好半天,才擠出幾個字。
“林……舒……你……”
林舒緩緩地抬起頭,看向他。
她的眼神很平靜,平靜得可怕。
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陳峰掏出手機,手指抖得幾乎按不準號碼。
他報了警。
警察來得很快。
他們帶走了沉默不語的林舒。
從頭到尾,她沒有掙扎,也沒有說一句話。
審訊室里,燈光慘白。
冰冷的桌子,將林舒和兩名警察隔開。
“為什么?”
“你為什么要殺了她?”
“林舒,你說話!”
警察問了很多遍。
林舒始終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手指,一言不發。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審訊室里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就在那個年輕一點的警察快要失去耐心的時候。
林舒,終于抬起了頭。
她的嘴唇動了動,用一種幾不可聞的聲音,說了一句話。
聽完這句話,對面的警察,臉色“唰”的一下,變得慘白,眼神里充滿了無法置信的驚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