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子,媽給你買了200斤榴蓮,都是給你一個人吃的!”
林峰幾乎是逃也似的從家里跑回了學校宿舍,他再也無法忍受母親那令人窒息的愛,以及那幾乎能把人熏暈的榴蓮味。
他以為這只是一次平常的爭吵,一次短暫的逃離。
01
林峰正把頭埋在圖書館厚重的專業書里,手機在桌上固執地震動著,像一只被捂住了嘴的蟬。
他皺著眉,瞥了一眼屏幕上那個再熟悉不過的名字——“媽”。
他劃了靜音,把手機翻了個面,試圖將自己重新投入到眼前枯燥的圖紙和數據里。
但那無聲的震動仿佛帶著一種穿透力,直接鉆進他的腦子里。
最終,他還是煩躁地抓起手機,走到了圖書館外的走廊盡頭。
“喂,媽,我在忙?!彼穆曇魤旱煤艿?,帶著一絲不耐煩。
電話那頭傳來他母親劉翠花那標志性的大嗓門,熱情得像一團火:“兒子!忙什么呢?周末還不回家?”
“下周要交圖,這周末要畫完?!绷址蹇吭诒涞膲ι?,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
“畫圖重要還是身體重要?你都多久沒回家了,媽想你了。”
林峰沉默著,他知道這種對話的走向。
“行了,媽不跟你啰嗦,”劉翠花的聲音突然拔高,帶著一種獻寶似的興奮,“你猜媽給你買了什么好東西?”
林峰腳尖無意識地碾著地面上的一片落葉。
“不知道。”
“榴蓮!你不是最愛吃嗎?”
林峰的眉心擰成一個疙瘩,他確實喜歡吃榴蓮,但母親的“愛”總是帶著一種讓他窒息的重量。
“哦。”
“不是哦那么簡單!”劉翠花的聲音里充滿了驕傲和神秘,“媽給你買了足足200斤!最新鮮的金枕,整個小區都聞得到香味了!你快回來吃,放久了就不好吃了!”
200斤。
林峰感覺自己的太陽穴在突突直跳。
這個數字像一塊巨石,沉甸甸地砸在他的神經上。
那不是愛,那是一場災難。
“媽,你瘋了嗎?買那么多干什么?我們兩個人吃得完嗎?”
“怎么吃不完?你一個人就能吃好幾斤,剩下的媽給你凍起來,讓你吃一年!媽跟你說,這批貨可好了,是媽托了好大關系才搶到的!”
林峰已經能想象出家里那個不大的客廳里,堆滿榴蓮,空氣中彌漫著那股霸道、濃郁、無孔不入的味道。
他感覺自己的呼吸都開始變得困難。
“我不回去了,圖紙真的畫不完?!彼铝俗詈蟮耐?。
“必須回來!”劉翠花的語氣不容置疑,“媽錢都花了,你不回來吃,難道讓媽一個人吃嗎?你是不是嫌棄媽了?”
又來了。
這種熟悉的、讓他無力反駁的邏輯。
“……我下午回去?!绷址遄罱K還是妥協了,聲音里滿是疲憊。
掛掉電話,他站在走廊里,很久都沒有動。
他感覺自己不是要去回家,而是要去奔赴一場早就注定了結局的戰爭,對手是他的母親,以及那200斤榴蓮。
02
當林峰用鑰匙打開家門的那一瞬間,一股濃郁到近乎實質的榴蓮味,像一堵無形的墻,猛地將他向后推去。
他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但那股味道還是霸道地鉆進了他的鼻腔,入侵他的肺葉,占領他身體的每一個角落。
客廳里,燈火通明。
那些本該擺著水果、茶杯的茶幾上,空空如也。
所有的空間,都被一座由榴蓮堆成的小山占據了。
黃綠色的帶刺外殼,在燈光下泛著猙獰的光。
它們層層疊疊,從地板一直堆到沙發的高度,散發著一種混合了腐爛的蜜糖和天然氣泄漏的詭異氣息。
他的母親劉翠花,正穿著圍裙,戴著厚厚的手套,像一個準備上戰場的將軍,手里拿著一把巨大的砍刀,正在“處理”其中一個榴蓮。
她看到林峰回來,臉上立刻堆滿了笑容。
“兒子,你回來了!快來快來,媽給你開了個大的,你看這肉,多黃多飽滿!”
劉翠花的聲音在充滿榴蓮味的空氣里顯得有些失真,帶著嗡嗡的回響。
林峰沒有動,他就站在玄關,感覺自己的腳像被釘在了地板上。
他不想往前走一步。
“媽,你真的買了200斤?”他的聲音干澀。
“那可不!”劉翠花用刀尖挑起一塊巨大的榴蓮肉,獻寶似的朝他晃了晃,“還多不少呢!賣水果那小伙子看我買得多,還多送了我兩個!”
林峰的目光越過那座榴蓮山,看到了他母親背后緊閉的臥室門。
他無法想象,在這樣的環境下,人要怎么睡覺。
“你先吃,我回房間放東西?!绷址宓椭^,快步穿過客廳,像是在穿越一片毒氣彌漫的雷區。
“哎,你先吃一塊再進去?。傞_的最新鮮!”劉翠花在后面喊。
林峰沒有回頭,他只想逃離。
他沖進自己的房間,關上門,用最快的速度。
但那股味道是如此無孔不入,門縫、墻壁,似乎都無法阻擋它的滲透。
房間里的空氣依然是渾濁的,帶著榴蓮那標志性的甜膩和腐朽。
他打開窗戶,大口地呼吸著外面相對新鮮的空氣,但從樓下飄上來的,依然是那股讓他頭暈腦脹的味道。
整個家,甚至整個樓道,都已經被這200斤榴蓮徹底占領了。
他在房間里坐立不安,那股味道像無數只小蟲子,不停地往他腦子里鉆。
他聽著外面客廳里,母親用刀劈開榴蓮殼的沉悶聲響,以及她滿足的哼唱聲。
他感覺自己快要瘋了。
晚飯的時候,劉翠花端上桌的,除了兩盤簡單的炒菜,還有一整個巨大的盤子,里面堆滿了金黃色的榴蓮肉。
“來,兒子,多吃點,這個補?!眲⒋浠崆榈赝肜飱A。
林峰看著碗里那軟糯的果肉,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他曾經最愛的水果,此刻卻像是某種刑具。
“媽,我吃不下。”
劉翠花的笑容僵在了臉上:“怎么了?不是你最愛吃的嗎?”
“太膩了,聞著就飽了?!绷址逭f的是實話。
“你這孩子,怎么這么不懂事?”劉翠花的聲調高了起來,“媽辛辛苦苦給你弄回來的,你不吃,想給誰吃?”
“我沒說不吃,但你買得太多了,這味道太沖了,我頭疼。”
“頭疼?吃榴蓮還能頭疼?我看你就是存心跟媽作對!”
戰爭,終究還是爆發了。
林峰放下筷子,站了起來。
“我回學校了。”
劉翠花也猛地站起來,聲音尖銳:“你說什么?你今天敢走出這個門試試!”
林峰沒有看她,他只是看著那座榴蓮山,平靜地說:“我在這里待一分鐘都覺得要窒息了,我今晚住宿舍?!?/p>
“林峰!”劉翠花的聲音里帶上了一絲顫抖,“你就是嫌棄媽!”
林峰沒有再說話,他轉身走進房間,拿起自己的背包,然后頭也不回地走向門口。
他能感覺到背后母親那道灼人的目光,但他沒有回頭。
在他拉開大門,即將走出去的那一刻,他聽見劉翠花在他身后,用一種近乎詛咒的、冰冷的聲音說:
“你走了,就永遠別回來?!?/p>
林峰的腳步頓了一下,最終還是邁了出去。
門在他身后重重地關上,隔絕了那濃烈的味道,也隔絕了母親。
03
回到宿舍的林峰,感覺自己像是從深海里浮上水面,終于能自由呼吸了。
宿舍里空無一人,室友們都回家過周末了。
他沖了個澡,感覺從頭發絲到腳趾縫里都殘留著榴蓮的味道。
洗完澡,他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看著天花板。
耳朵里很安靜,鼻子里也沒有了那股霸道的味道。
但他心里卻亂糟糟的。
母親最后那句話,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上。
他知道母親是刀子嘴豆腐心,說的都是氣話。
但他還是覺得煩躁。
為什么母愛,一定要以這種令人窒息的方式呈現呢?
他的腦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些久遠的記憶。
那是在他上小學的時候。
有一次開家長會,老師在會上表揚了他,說他很有畫畫天賦。
從那天起,劉翠花就認定了他將來會成為一個大畫家。
她省吃儉用,給他報了最貴的繪畫班。
每天放學,別的孩子都在外面玩,他卻要被關在畫室里,對著石膏像一畫就是幾個小時。
他其實并不討厭畫畫,但他討厭那種被安排、被操控的感覺。
他開始故意畫不好,在畫紙上亂涂亂畫。
劉翠花看到后,沒有罵他,只是默默地把那些被糟蹋的畫紙收起來,然后第二天,又買來更貴的紙和顏料。
她只是用一種悲傷又固執的眼神看著他,仿佛在說:兒子,你不能放棄,媽都是為了你好。
那種眼神,比任何打罵都讓他感到壓力。
還有一次,是他上高中的時候。
他喜歡上了班里的一個女生。
他把這件事當成秘密,寫在了自己的日記里。
結果,劉翠花在打掃他房間的時候,翻看了他的日記。
第二天,她直接找到了學校,找到了那個女生,警告對方不要“勾引”她兒子,不要影響他學習。
這件事在學校里鬧得沸沸揚揚。
那個女生從此再也沒跟他說過一句話。
而他,成了全年級的笑柄。
從那天起,他就給自己的心上了一把鎖,再也不愿意跟母親分享任何事情。
他努力學習,考上了一所離家很遠的大學。
他以為距離可以稀釋那種令人窒axic的愛。
但他錯了。
母親的愛,像那200斤榴蓮的味道,無孔不入,無視任何物理距離。
林峰翻了個身,用被子蒙住頭。
他不想再想下去了。
他只是覺得很累。
他拿出手機,想給母親發個信息,說句軟話。
但他打了一行字,又刪掉了。
他不知道該說什么。
道歉嗎?他覺得自己沒有錯。
解釋嗎?他覺得母親根本無法理解。
就這樣吧,讓她冷靜一下,也讓自己冷靜一下。
明天,或者后天,她氣消了,大概又會像沒事人一樣打電話過來,讓他回家吃飯了。
林峰這樣想著,漸漸地睡著了。
這是他幾個月以來,睡得最安穩的一覺。
沒有母親的嘮叨,也沒有榴蓮的味道。
04
第二天,林峰在圖書館待了一整天。
他把手機調成了飛行模式,專心致志地趕著自己的圖紙。
他需要用這種方式,來屏蔽掉所有來自外界的干擾,特別是來自家庭的。
傍晚時分,他終于完成了大部分工作。
他伸了個懶腰,重新打開了手機。
屏幕上立刻跳出好幾個未接來電的提醒。
有兩個是母親打來的,時間是在上午。
他心里咯噔一下,但隨即又放松下來。
看吧,果然不出所料,氣已經消了。
他沒有立刻回撥過去,他想再享受一下這難得的清凈。
剩下的幾個未接來電,來自一個陌生號碼。
歸屬地顯示是本地。
他沒太在意,以為是推銷電話。
他收拾好東西,去食堂吃了晚飯。
吃完飯,他走在校園里,晚風吹在臉上,很舒服。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開了母親的號碼。
電話響了很久,卻無人接聽。
林峰皺了皺眉。
這個時間,母親應該是在家看電視才對,怎么會不接電話?
他又打了一遍。
結果還是一樣。
一種莫名的不安,開始在他心里蔓延。
就在這時,那個陌生的本地號碼又打了過來。
林峰猶豫了一下,還是按了接聽鍵。
“喂,你好?!?/p>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沉穩、陌生的男人聲音。
“你好,請問是林峰先生嗎?”
“我是,你哪位?”
“我是市公安局刑偵支隊的,我叫張海?!?/p>
林峰的心猛地一沉。
警察?
刑偵支隊?
他第一反應是自己遇到了騙子。
“你有什么事?”他的語氣變得警惕起來。
電話那頭的聲音依然很平靜,但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
“林峰先生,你現在方便說話嗎?關于你母親劉翠花的一些情況,我們需要向你核實。”
提到母親的名字,林峰的腦子“嗡”的一聲。
“我嗎?我媽怎么了?”他的聲音控制不住地有些發抖。
“你先不要緊張,”那個叫張海的警察說,“你最后一次見你母親是什么時候?”
“昨天……昨天下午?!?/p>
“你們因為什么事情分開的?”
林峰沉默了。
他能說是因為200斤榴蓮,因為一場荒唐的爭吵嗎?
“就是……一點家里的事?!?/p>
電話那頭也沉默了幾秒鐘,然后張海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帶著一絲凝重。
“林峰先生,有些事需要當面跟你說。你現在在哪里?我們過去找你。”
“我媽到底怎么了?你現在就告訴我!”林峰幾乎是吼了出來。
張海嘆了口氣。
“你母親……出事了。”
“出事了是什么意思?是生病了還是……”
“你先冷靜,我們需要你來協助我們調查。請告訴我們你現在的位置?!?/p>
林峰感覺自己的腿有些發軟。
他扶著路邊的一棵樹,報出了自己學校的名字。
掛掉電話,他站在原地,夜風吹過,他卻感覺不到一絲涼意。
他的腦子里一片空白,只有“出事了”那三個字,在反復回響。
05
半個小時后,一輛普通的黑色轎車停在了林峰的宿舍樓下。
車上下來兩個男人。
一個年紀稍長,大概四十多歲,國字臉,眼神銳利,應該就是電話里的張海。
另一個很年輕,看起來像是剛參加工作不久,表情嚴肅。
張海走到林峰面前,出示了自己的警官證。
“林峰,我是張海?!?/p>
林峰看著他,嘴唇動了動,卻發不出聲音。
“跟我們上車吧,路上說?!睆埡5恼Z氣很平和,但卻無法讓人拒絕。
林峰機械地跟著他們上了車。
年輕的警察在前面開車,張海和林峰坐在后排。
車子平穩地駛出校園,匯入城市的車流。
車廂里一片寂靜,只有空調的嘶嘶聲。
“昨天下午,你和你母親吵架了?”張海率先打破了沉默。
林峰點了點頭。
“為什么吵架?”
“因為……她買了很多榴蓮,味道太大了,我說她,然后就吵起來了?!绷址宓穆曇艉艿?,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
“你離開家的時候,是幾點?”
“大概……晚上七點多?!?/p>
“你離開后,有再和她聯系過嗎?”
林峰搖了搖頭:“沒有。”
“她今天上午給你打過兩個電話,你為什么沒接?”
“我手機開了飛行模式,在圖書館畫圖?!?/p>
張海看著他,眼神里看不出情緒。
“今天下午,你家的鄰居報警,說聞到你家里傳來一股奇怪的味道?!?/p>
林峰的心一緊:“奇怪的味道?”
“是的,”張海頓了頓,“不是榴蓮味,是一種……血腥味?!?/p>
血腥味。
這三個字像一把錘子,狠狠地砸在林峰的胸口。
他感覺自己快要無法呼吸了。
“警察到達現場后,敲門無人應答,最后破門而入?!?/p>
張海停了下來,看著窗外飛速后退的街景。
林峰也扭過頭,死死地盯著張海的側臉,等待著那個他不敢想象的宣判。
“我們在客廳里,發現了你的母親?!?/p>
“她……她怎么了?”林峰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張海終于轉回頭,直視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
“你母親,劉翠花,遇害了。”
轟隆。
林峰感覺自己的世界,在這一刻徹底崩塌了。
車子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停了下來。
是他們家的小區。
樓下停著警車,拉起了長長的警戒線。
有鄰居在遠處圍觀,對著他們這棟樓指指點點。
張海和年輕的警察帶著林峰,穿過警戒線,走進了樓道。
樓道里,那股熟悉的、霸道的榴蓮味依然存在。
但這一次,林峰卻從那濃郁的味道里,清晰地分辨出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甜膩的鐵銹味。
是血的味道。
他們走到了家門口。
門虛掩著,門框上有被強行破開的痕跡。
“林峰,”張海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聲音低沉,“進去之后,你看到的任何東西,都不要碰。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林峰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他不知道該怎么準備。
他深吸了一口氣,那混雜著榴蓮和血腥氣的味道,讓他一陣眩暈。
他伸出手,推開了那扇他昨天傍晚頭也不回地離開的家門。
屋里的燈光,和他離開時一樣明亮。
那座由200斤榴蓮堆成的小山,也依然矗立在客廳中央。
只是,眼前的景象,讓林峰在一瞬間,瞳孔驟縮,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他整個人,就那樣僵在了門口,一動不動,愣住了。